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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春腰—— by沉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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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愿依言下轿,抬头望了眼,今儿早起还艳阳高照的,哪知过了晌午后,天忽然阴沉下来,这宫里的一砖一瓦都是规矩,越发显得沉闷而严肃。
她不由得往廊子那边看去,发现那个“裴肆”脚步好快,早都不见了踪影。
“小姐在看什么?”雾兰搀扶着春愿往前走。
春愿不是多嘴多心的人,但还是没忍住,轻声问了句:“刚才冷不丁瞧见那个裴什么的,可是京城哪家公侯门里的世子?”
雾兰掩唇笑,她挥了挥手,让身后跟着的嬷嬷婢女们脚步慢些,不要跟主子太近,这才凑近了春愿,压低了声音,摇了摇头:“不是的小姐,裴肆是宫里的公公。”
“嗯?”春愿声调不由得拔高了几许,十分的诧异,她抿了抿唇,淡淡笑道:“方才离得有些远,也没看真切,我瞧他穿着官服,眉眼间有几分凌厉,便当他是武官或是哪家公子,没想到竟是……”可惜了。春愿心里这般感慨。
“小姐看得真准。”雾兰脸上的余红未散,哪怕那人早都走了,她依旧朝廊子那边多看了几眼,莞尔道:“奴婢记得,他和奴婢同年进的宫,至今已有十二年了,他一开始在尚膳监当差,熬了几年终于有机会能给先帝送膳,因他的长相在一堆太监里实在太出众了,又识字,先帝心里喜欢,当即把他留在了御前,做了侍药太监。七年前,他几次三番替先帝试药试出了毒,功劳巨大,先帝破格,叫他进司礼监历练历练,要知道,多少有能力有才干的大公公们熬一辈子,都摸不到司礼监的门呢,可是他却不愿,跪下声泪俱下地哀求,说他才十七岁,资历太浅,且感念先帝的知遇之恩,坚持要留在先帝和郭娘娘身边侍奉,先帝听着也动容,还是赏了他恩典,叫他为直殿监的掌印,平日仍在御前侍奉。”
春愿对于各种内宫衙门,听得是一头雾水,但从雾兰的字里行间里,她隐约揣摩到了,这个裴肆当年是深得先帝宠信的,而且心计也深,近身留在掌权人身边,远比孤身去司礼监和一群能力超群的大太监们厮杀要划算得多,能得到更长远的利益。
春愿笑了笑,问:“那现在呢?”
雾兰眼里尽是敬佩的神采,低声道:“先帝病重后,郭娘娘要帮着料理朝政,娘娘并不完全信任司礼监的陈公和夏如利他们,更倚重信赖相处多年的裴肆,这不,在先帝驾崩前几个月,大娘娘为保太子顺利登基,新设了个‘驭戎监’,这个驭戎监和司礼监一样,也设有掌印、秉笔、提督和随堂等职,但也不完全一样,驭戎监最主要有两宗差事,一宗是管皇庄、皇店和园林的财务,第二宗呢,就是管威武营,这威武营是新设的亲卫军,都是从京中和地方各个大营卫中选出来的骁勇善战之人,可谓精英中的精英,现在虽只有两千余人,但战力绝不可小觑,裴肆而今是正五品的提督,兼理威武营事,宫里宫外身兼数职,两头跑,眼看着将来驭戎监的权势要盖过司礼监了,他的风头也肯定会压过陈公和夏如利他们。”
春愿心道果然和她猜的一样。
听雾兰的描述,这裴肆和唐大人应该是同岁,都年轻有为,手段心机都深沉。
京城果然藏龙卧虎。
正说话间,春愿瞧见长街尽头站了数人,原来是皇后。
郭嫣穿了正红绣金牡丹华服,高髻左右各戴了支金凤衔珠步摇,比昨晚上家宴时更显庄重和成熟,她身后躬身侍立着少说十几个嬷嬷和太监宫女。
春愿谨记之前学的规矩,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大礼:“妾身燕氏拜见皇后娘娘。”
“阿姐快起来。”郭嫣疾走几步上前,亲自扶起了春愿。
郭嫣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美人,阿姐她穿了身茱萸粉绣迎春花袄裙,颜色不张扬,但也不会过于死板沉闷,化了精致的妆,眉心贴了花子,昨晚是清水芙蓉,今儿就是华茂春松,她来了,仿佛给这座沉闷了一冬的宫殿,注入一抹春色。
“想必诗中的名花倾国两相欢,就是阿姐这样的。”郭嫣素来注意自己的言行,但看见阿姐,不免夸了句,她是真的挺喜欢这个会说话的阿姐。
“娘娘言重了。”春愿颔首,温声笑道:“您母仪天下,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呢。”
郭嫣俏脸微红,再次打量了圈春愿,踮起脚尖,将阿姐发髻上的步摇取下,转身从嬷嬷捧着的紫檀木匣子里拿起朵粉白绢做成的“文殊兰”,替阿姐戴上,笑道:“姑母慈悲信佛,昨儿刚斥责贵妃穿戴太过奢靡,你第一次见她,戴佛花比步摇、臂钏更好些。”
春愿忙蹲身道谢:“多谢娘娘提点。”
郭嫣莞尔,望向阿姐身后捧着锦盒的太监宫娥,摩挲着春愿的胳膊,柔声问:“都准备好了罢。”
春愿亦扭头看了眼,这些上呈给郭太后和胡太后的礼,多是宗吉和郭嫣小夫妻俩最近暗中准备的,其中有个白玉菩萨,真真儿是雕刻的栩栩如生,宝相庄严,通身不见一点瑕疵。
春愿鼻头发酸,忙笑道:“陛下和娘娘替妾身备好一切,妾身略添了几件而已,真是深谢娘娘了。”
“应该的,阿姐不用这般客气,陛下现在在勤政殿听政,那会儿叫人来传话,说马上也会到慈宁宫来。”
郭嫣携着春愿的手朝慈宁宫走去,笑道:“等拜见过两位太后,你再去我宫里坐坐,我早让小厨房做了几道精致点心,我喜欢和阿姐说话。”
春愿抿唇笑,有郭嫣在,想必拜见大娘娘应该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同时,她心里也是十分慨然,郭嫣贵为皇后,但却一点也没有那种傲慢刁钻的架子,脾气性子真是极好的,之前叶氏在勤政殿时,仗着宗吉的喜欢,曾放肆地将郭嫣拒之门外,郭嫣也没生气,反倒是太后出面撵走了叶衔珠。
昨晚上,宗吉有意替郭嫣出气,叫叶氏进来奉酒,郭嫣见着叶衔珠落魄了,也没有露出半点嘲讽得意之色,更没有出言羞辱,对于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阿姐,郭嫣更是事事考虑周到。
宗吉是个有福的,娶了个好媳妇。
经过两道门,一行人就到了慈宁宫。
春愿紧张得要命,心砰砰直跳,回想着嬷嬷们教的礼数,还有昨夜准备好的吉祥话,正惴惴不安间,她发现慈宁宫门口站了数人,除了太监宫娥和侍卫之外,竟有刚进宫时看见的那位裴肆。
这是什么意思?
郭太后让裴肆出来相迎?那太后人挺好的嘛。
正在春愿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发现那个裴肆不慌不忙地躬身走上前来,恭敬地给皇后行礼问安。
“小臣裴肆,见过皇后娘娘。”
春愿偷偷打量着裴肆,这个权阉声音清冷,不似寻常太监那样阴柔媚气,离得近,她便更能看清雾兰口中的这位京都第一,个头和唐大人差不多高,果然貌相出奇的好,骨相皮相无可挑剔,春愿第一次用惊艳来形容一个男人,可这个裴肆又没有半点脂粉气,相反,近年来在军营中行走,给他多添了几许威严,而宫中十多年的浸淫权术,又让他唇角时时刻刻勾着抹浅浅的笑,这个笑很凉薄。
总之,丰神俊朗,会让人忍不住多看他几眼,但凌厉冷漠又会让人觉得他似茂茂青松上的雪,寒不可攀。
春愿忙低下头,拘束地守着礼。
郭嫣倒是落落大方,虚扶了把裴肆,问:“太后这会儿应该午睡醒了吧。”
“是。”裴肆含笑,躬身道:“小臣刚侍奉大娘娘刚用了药,现在娘娘正和懿宁公主说话呢。”
郭嫣略皱眉,懿宁怎么来了?怎么没人给她说。
“本宫也许久未见公主了。”郭嫣携着春愿绕开裴肆,笑道:“正巧,今儿给公主引见个新友。”
谁知裴肆横身挡在郭嫣面前,略扫了眼春愿,淡淡笑道:“太后说过了,今日只见陛下的皇姐懿宁公主,不见外客,娘娘请回罢。”
春愿只觉得如同迎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脸臊得通红,原来裴肆并不是迎她,是赶她。
“这里没外人。”郭嫣还是稳得很,轻拍了拍春愿的胳膊,以示安慰,笑道:“想必提督也听说过这位姑娘和陛下的关系,燕姑娘今日特来叩拜太后,对了,陛下待会儿也会过来,你去……”
“太后这两日身子不适,不宜见生人。”裴肆直接打断郭嫣的话,并作出恭请皇后离开的姿势,扫了眼太监们端着的那尊白玉菩萨,不动声色地提醒:“从来都是请菩萨,没听过把菩萨当成礼来送,太后特别看重佛事,头先有个宫女将檀香错点成了沉香,被大娘娘打了板子,撵去了浣衣局,皇后还是把菩萨带走吧。”
春愿听出来了,裴肆的意思很明白,若是再不走,便是贵为皇后,恐也会被太后责罚,他还叫皇后赶紧把这个所谓的燕姑娘弄走。
“娘娘,算了吧。”春愿轻拽了下郭嫣的袖子。
郭嫣依旧不放弃,再次挺身上前,语气也严厉了几分:“裴提督你这是在威胁本宫么?”
“不敢。”裴肆略躬身,忽地站直了:“太后有懿旨。”
郭嫣忙带着春愿跪下。
裴肆垂眸看着眼前两个女人,那双眼冷的深不见底,却笑着:“皇后不能规劝陛下,言行不当,罚禁足坤宁宫一个月。”
郭嫣一怔,眼里闪过抹震惊,轻咬住下唇,又准备要说几句,再三权衡了番,恭敬地磕了头、领了旨,恨恨地瞪了眼裴肆,一声不吭地带春愿离开了。
两个女人就像落败了的斗鸡,又尴尬又气恼,可又不敢抱怨,憋闷地往前走。
郭嫣叹了口气,眼睛都有些红了,颤着声:“对不住哪,阿姐。”
春愿从前经历过太多折辱,这种其实算不得什么,皇后就不一样了,身份如此尊贵,不仅当众吃了个闭门羹,还被郭太后责罚了,面子里子都挂不住。
“该说对不住的人是我。”春愿搀扶着郭嫣,心里真得十分抱歉,“因为我这么个微不足道的人,让娘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郭嫣苦笑:“我倒是没什么,就怕陛下……哎,他那个脾气肯定要跟姑母闹去的,也怪我,没有把事考虑周全,其实太后很疼爱陛下的,也是很担心陛下的身子,若是等上一两个月,等药引子非常明显地起作用了,也等到阿姐温厚的美名传到太后耳朵里,那时候才是最佳的进宫叩拜的机会。”
正在两人说话间,只见远处乌压压行过来不少人,宗吉穿着龙袍,高坐在肩舆上,他原本瞧起来很高兴,眼睛里泛着欢愉的神采,乍看见皇后和阿姐垂头丧气地从慈宁宫的方向走过来了,顿时了然,急忙拍着扶手,让抬肩舆的侍卫停下。
宗吉一把推开要搀扶他的黄忠全,疾步匆匆地奔过来,担忧地望向阿姐,皱眉问皇后:“怎么回事?”
皇后行了个礼,忙搀住宗吉,细细想了下,温声笑道:“母后今儿头疼,吃了药睡下了,臣妾不敢惊扰她老人家,想着如今春色正好,正能带阿姐逛逛御花园。”
春愿立马明白过来皇后的意思,也上前来笑道:“哎呦,我今儿好像吃错了东西,肚子疼得紧,一阵阵地犯呕,妾身可不敢在御前失仪了,得赶紧去瞧瞧大夫。”
宗吉心里明镜儿似的,没理会皇后和阿姐,瞪向雾兰,冷声问:“你说!”
雾兰吓得身子猛地一颤,立马跪倒在地,觉得像有把刀子架在脖子上般,真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她原本就是勤政殿伺候的,晓得陛下的脾气,支支吾吾地回:“大娘娘叫裴提督出来传话,说今儿不见生人,还,还禁足了皇后娘娘……”
不等雾兰说完,宗吉就愤怒地甩了下袖子,叱责皇后:“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亏得朕如此信任你!”
见陛下龙颜大怒,所有奴婢都吓得跪倒。
郭嫣被叱责,委屈地掉了泪,她晓得宗吉的脾气,你越是劝,他越是火大,只能他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就知道哭!”宗吉剜了眼皇后,说着,他一把拽住春愿的腕子,大步朝慈宁宫的方向走:“朕还就不信了,裴肆那狗东西还敢拦朕!”
春愿从没见过这样盛怒的宗吉,她更担心皇后,急忙扽住宗吉的胳膊,哽咽着求:“陛下你别这样,求你了,别去了好不好。”
而此时郭嫣也追了上来,从另一边拽住宗吉,连声劝:“陛下,请陛下三思,臣妾知道您筹备了好多日,也知道您着实心疼阿姐,只是这回您瞒着太后,默不作声地将阿姐接回京都,她本就不高兴,先缓一缓……”
“缓什么!”宗吉一把挥开皇后,显然是火气上头了:“我是皇帝,难道连这点权力都没了?她把我管得像笼子里的雀儿似的,什么都得按照她的意思来,这皇帝还不如让她……”
宗吉到底还有点理智的,及时闭了口,但积压在心里的憋闷实在难以宣泄,蓦地看见郭嫣在跟前,想着他的婚姻也被掌控了,喜欢谁也不得自由,气得拔下皇后髻上的白玉簪,猛地摔到地上。
刚发完火,宗吉就后悔了,尤其见皇后哭得梨花带雨的,是啊,旁的妃嫔由不得他做主,可是皇后却是他心仪的,自己选的,宗吉急忙抓住郭嫣的双手,跺了下脚:“豆豆,你别恼啊,朕不是冲你的。”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春愿姐弟和皇后急忙望去,原来是裴肆带了侍卫从慈宁宫的方向过来了。
宗吉正愁气没处发,丢开皇后的手,疾步走上前,不等裴肆行礼,他扬起手,啪地打了裴肆老大一个耳光。
裴肆人白,侧脸顿时浮起片红,他不慌不忙地跪下给皇帝磕头问安,笑道:“陛下是要去慈宁宫拜见大娘娘么?真是不巧了,她吃了药,刚睡下。”
宗吉想起方才婢女说,就是这个裴肆阻拦的皇后和阿姐,他气得踹向裴肆的肩膀,喝道:“竖阉小子,朕叫你说话了么?怎么,仗着太后宠信,连朕都要顶撞?”
“小臣不敢。”裴肆恭敬地磕了个头,双手端在腹前,颔首笑道:“大娘娘说,陛下前些日子被只蝴蝶哄得无心政事,如今聒噪的蝶儿没了,不晓得又从哪儿飞来只麻雀儿,惹得陛下三番几次出宫,将龙体置于险境当中。”
宗吉晓得裴肆在说谁,喝道:“你给朕闭嘴!”
“陛下!”裴肆打断宗吉的话,自顾自起身,笑道:“太后懿旨,陛下近来荒废了学业,应当立即回上书房听大学士授课。”
说着,裴肆给跟前的几个心腹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些太监会意,咬了咬牙,上前去搀扶宗吉。
“敢碰朕试试!”宗吉怒不可遏地踹那几个太监,扭头冲自己带来的侍卫们喊:“还愣着做什么,给朕打这些狗奴婢!”
裴肆冷眼扫了眼那些侍卫,笑道:“太后娘娘的懿旨,你们敢违逆?耽误了陛下功业,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说着,裴肆躬身给宗吉行了一礼,“小臣恭送陛下。”
话音刚落,那些慈宁宫太监们强将宗吉“搀扶”上了肩舆,抬着往尚书房方向去了。
宗吉又气又恨,拳头连连锤着扶手,回头骂道:“裴肆,你等着,朕饶不了你!”他担忧地望向春愿,强笑:“没事儿阿姐,你别怕啊,豆豆,你照顾好阿姐……”
话还未交代完,宗吉就被人抬着跨过道门,转头向上书房那边去了。
乍没了二十来号人,长街忽然就冷了下来。
郭嫣简直心急如焚,担心死了宗吉,忙要追过去瞧瞧,可又不能将阿姐撂在这座冷漠的宫城里,她深呼吸了几口,稳住心神,急步走向春愿,强笑道:“阿姐你别担心啊,没事的……”
还没走几步,裴肆就挺身上前来,横身挡住皇后,笑道:“娘娘,您该回宫了。”
饶是郭嫣再好性儿,看见丈夫被强抬走了,这会儿也有些恼了,叱道:“裴肆,你知道什么是尊卑有别吗?”
裴肆挥了挥手,让慈宁宫的嬷嬷们上前来“搀扶”皇后,莞尔:“小臣自然明白何为尊卑,大娘娘不仅是您的亲长、婆母,更是扶持陛下登基的太后,那么皇后娘娘,您知道尊卑么?”
说着,裴肆躬身见礼:“小臣恭送皇后娘娘。”
话音刚落,那些个嬷嬷强将皇后扶上凤舆,抬着往坤宁宫去了,皇后跟宗吉一样,顾不得什么体统了,扭头喊:“雾兰,好好侍奉姑娘回府,耐心等着。”
不多时,郭嫣也被抬走了。
长街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春愿和她府里那些无权无势、瑟瑟发抖的奴婢,还有裴肆。
忽然经历这样的变故,打得春愿措手不及,这可是天下最有权势夫妻啊,就这样被抬走了,之前她总不明白,唐大人和首辅为何要费尽心思把她从留芳县弄回来,现在,似乎懂了点。
天灰蒙蒙的,忽然下起了雨,滴滴答答打在地上。
春愿蹲下身,单膝跪在地上,将皇后摔成两截的白玉簪子拾起来,她心里难受,屈辱、愤怒,还有心疼,眼泪不知不觉地夺眶而出,同雨水一起,掉落在地。
这时,那个裴肆走到了她跟前。
春愿身子一颤,唐大人虽然冷漠强势,好歹还有几分情义,讲道理的。
这个裴肆啊,简直一点人味儿都没有!
春愿感到了种恐慌和寒意,她低下头,咬紧牙关,一句话都不敢说。
裴肆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纤弱的女人,淡漠问:“听说姑娘如今住在前淮南郡王府?”
春愿啜泣着,点了点头。
裴肆又问:“姑娘在短短数日时间内,就能让陛下和娘娘如此厚待,想必是有几分伶俐的,你觉得,你适合住在那里么?”
春愿想吃了裴肆的心都有了,她摇了摇头,怯懦道:“妾身愚笨,陛下让妾身住哪里,妾身就住在哪里。”
裴肆嗤笑了声:“哦,原来不懂哪。”紧接着,他又补了句:“那姑娘应该懂得怎么离开皇宫吧,请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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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就算吃了也要吐
春愿就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灰溜溜地回了王府,不,不对,依照裴肆的话,她是妄图攀扯金枝的麻雀,被驱赶出了皇宫。
她担心宗吉,担心郭嫣,帝后就这么被软禁起来了?
她想立马见唐大人倾诉,可大人已经很多天没消息了;
她想拿着唐大人给的平安扣,去找司礼监的夏如利和瑞世子,可听说这二位去顺安府迎佛去了,远水解不了近渴;
她甚至想到了周予安,快算了,姓周的绝非善类,他现在都自顾不暇了,有什么本事得罪郭太后!
春愿忽然浑身无力,觉得自己比尘埃还卑微无助,她吃不下、坐不住,可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下来,今儿宫里闹出这样难看的事,怕是早都传扬出去,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没道理唐大人听不到,不来找她询问。
入夜后,春愿就直奔佛堂的那个偏院去了,嘱咐底下人,她要为陛下娘娘祈祷,谁都不许来打扰。
偏院前两天就拾掇出来了,在一个小独院里,院中有一棵菩提树,四面墙壁上篆刻了《金刚经》,而佛堂是两间大屋打通的,外间供奉了菩萨,里间是供休息的小室,原本有架软榻,坐上去咯吱咯吱乱响,她叫人搬出去,并且让下人砌了个稳如磐石的炕。
丑时,外头仍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时不时还传来几声春雷。
佛堂里昏暗得很,春愿盘腿坐在蒲团上,往金炉里插了三炷清香,怔怔地望着案桌上的那尊金身泥塑菩萨,这是王府的旧物,菩萨头和莲座有些斑驳了,青烟缭绕间,倒显得有几分诡异的恐怖。
春愿不信神佛,当日她在雪地里祈求过老天爷,愿折寿换小姐活命,可小姐还是没了;前淮南郡王府的贵人恭敬地供奉着佛祖菩萨,可家还是被抄了。
可今晚,她决定稍微信一信,使劲儿敲木鱼,心里诅咒着郭太后和裴肆那个死太监!
已经过子时了,还是没有半点动静,难不成唐大人今儿又不来了?
春愿叹了口气,手扶着案桌起身,刚准备走,忽然听见外头传来轻微的窸窣声,长久身处危险,让她瞬间紧张起来,身子也不由得贴到了墙壁上,这时,纱窗上飞速闪过抹黑影,门被人一点点推开,从外头进来个穿着夜行衣、黑布蒙面的高大男人。
春愿一下子就认出是唐大人的身形,她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没说,直接冲进他怀里,抱住了他的腰,忽然就哭了,来到京都后,她一直战战兢兢,宗吉、陈银、郭嫣、周予安,甚至雾兰和衔珠,都不是好相与的,都需要削尖了脑袋应付,她就像紧绷的线,就快要断了。
“怎么了?”唐慎钰拎起耳朵听院子里有没有动静,同时将门关好,方才刚进来,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她一眼,忽然就被抱住了,他轻轻往开推着女人,“外头下了雨,我衣裳湿着,你先松开。”
春愿没听,就抱着他,委屈地哭着。
“别哭。”
唐慎钰多少听见几句宫里的事,他轻轻摩挲着女人颤抖的身子,一瞧,数日未见,她比从前精神头好多了,大抵底下人尽心侍奉,再加上珍贵的补品进补着,这丫头长了点肉,似乎还蹿高了点,更惹眼动人,她穿着茱萸粉的华服,发上戴着朵“文殊兰”,乌蛮髻松散了,妆也哭花了,显然从宫里回来后,她没有换洗,直奔佛堂这边来了,一直在等他。
唐慎钰一把横抱起女人,大步走进里间,他坐到扶手椅上,紧紧地搂住她,什么都没问,什么也都没说,任由她无声地痛哭。
“大人,都十多天了,你到底去哪儿了!”春愿晓得大人是她的上官,某种程度的“主子”,但小姐把她托付给大人,大人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如今最信任的人,她拳头砸了下他的心口,努力地克制自己的脾气、情绪,可还是忍不住抱怨:“你知不知道,那晚上咱们说要准备个僻静地方会面,我第二天就叫人把这个佛堂收拾出来了,几乎每天晚上都过来烧香拜佛,等你,你总也不来!我还当你死在外头了!”
唐慎钰噗嗤一笑,柔声道:“你府里守备越来越森严,我尝试了几次,总不敢进来,等摸准了巡守时辰,才敢进来找你。”
他抱着她轻轻摇,吻了吻她的发髻,老实交代自己最近的去向:“我刚升了官,不仅差事杂务多了,而且还有很多俗人席面要应付,再加上最近我姨妈生辰,我少不得要去侯府和予安一起筹备,还要帮你查雾兰,找教你识字念书的可信人,确实分.身乏术,没顾上找你,你要理解。”
春愿眉头微蹙,撇了撇嘴。
唐慎钰晓得她不高兴了,摇头笑笑,从怀里掏出一小盒胭脂,擩进她手里:“前儿路过芙蓉坊,听见如今长安时兴这种朱砂红色的胭脂,就给你买了。”
春愿心里稍微舒服了点,打开胭脂盒,小指蘸了些,往自己唇上抹,大胆地将唐慎钰蒙在脸上的布巾扯下,亲了亲他的下巴,数日未见,他倒没什么变化,还是那般的俊朗精神。
“一见面就非礼我。”唐慎钰笑着打趣,吃了几口她唇上的胭脂,见女人情绪总算稳定下来了,男人松了口气,忙问:“今儿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同我说说。”
春愿刚压下去的火,又死灰复燃了,她坐直了身子,晓得时间宝贵,便细细将昨晚宗吉将郭嫣带来见她,今日安排着让她进宫叩拜两宫太后,没成想郭太后一点面子都不给,叫那个裴肆将宗吉强送去上书房,又把皇后禁足坤宁宫。
说到愤怒处,春愿使劲儿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恨恨道:“郭太后罢了,人家是嫡母,是大娘娘,可那个裴肆算什么东西!大人你都没瞧见裴肆有多可恶嚣张!”
唐慎钰面上平淡,勾唇冷笑:“我一点都不意外,太监本就是依附在权利下的鹰犬,狗仗人势罢了。”
春愿还是气,手勾住大人的脖子,撺掇着:“他把我赶出宫,讥讽我是麻雀,我真的不恼,也没放心上,可裴肆凭什么那样对宗吉和皇后?大人,你能不能想法子将他套麻袋,丢进黑巷子里,狠狠打他几棍子,不然这口气我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简直要难受死了。”
唐慎钰皱眉,面色十分严肃:“你不要轻举妄动,裴肆可是京都出了名的毒蛇,你动他一下,他必定要咬你百口,本官都不敢轻易得罪这厮。”
“可、可……”春愿轻咬住下唇,还是不死心。
唐慎钰轻轻摩挲着女人的背,眉头紧锁,尝试着安抚:“太监乃低贱之辈,即便是到了陈银那种地位,但在皇帝和太后跟前,也要卑微地自称老奴,你今日见过裴肆,想必听见他自称小臣罢,满京都也就他有这份尊荣待遇。”
春愿对那个样貌出众的裴肆一点好感都没有,咬着后槽牙,讥讽道:“阿愿晓得,他背后有大人物撑腰嘛!可我就不明白了,郭太后怎么如此宠信他,把他纵得要上天,都欺负到帝后头上了。”
唐慎钰眼里尽是暧昧,坏笑:“头几年宫里有个传言,说裴肆是郭太后的私生子,还有说裴肆跪舔太后……”唐慎钰清了清嗓子,没再说下去,正色道:“以讹传讹罢了,裴肆是家臣出身,不仅知根知底,又忠心,手段还毒辣老练,远比陈银和夏如利可靠多了,郭太后自然倚重些,你记住,以后见了裴肆绕着走就好了,千万不要得罪。”
“嗯。”春愿心里仍愤怒,但没敢再说了,她叹了口气,忖了忖,轻声问:“大人,京城波云诡谲,人心诡测,阿愿是个糊涂人,可也听见看见不少,那个……你和首辅是不是要对付郭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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