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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春腰—— by沉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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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车内传来抹慵懒冷漠的男人声音
周予安也不打算置办去姚州的“衣食住行”了,他带着一腔子愤怒和沸腾的血,避开人,闷头杀去“威武营”,他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闯进去,而是躲在暗处等着,从晌午等到黄昏,从天明等到天擦黑。
终于,他遥遥望见从衙署的马厩那边,出来辆蓝布围车,赶车的是阿余,里头定是裴提督无疑了。
周予安跟踪马车走了段路,当马车准备穿近路,拐入处僻静的巷子时,他如飞箭般袭出去,张开双臂挡住。
马车戛然而停,那阿余本就是高手,立即拔刀,虎视眈眈地盯住周予安。
“怎么了?”车内传来抹慵懒冷漠的男人声音。
在车边坐着的阿余一手抓住缰绳,另一手攥紧马鞭,侧过身,隔着车帘恭敬地回:“提督,是定远侯在前面。”
车里的裴肆没言语,轻咳嗽了声。
阿余会意,笑着冲周予安拱了拱手,并未下车:“请小侯爷见谅,我家提督赶着回宫呢,您若是有事,大可写个帖子送到威武营,等轮到见你的时候,自然会派人知会你,现在烦请让一让。”
周予安崴然不动,他觉得自己怀揣着这个大秘密,如今是有资格和裴肆面对面讲条件的,于是,他下巴微抬起,逼迫自己看起来冷静些,笑道:“知道提督事忙,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应该能抽出来罢?提督为大娘娘做事,那应该事事以大娘娘的利益为先,这回燕姑娘被册封为长乐公主,想必陛下没少和大娘娘怄气吧?虽说下官耳目闭塞,但也听闻前不久,陛下颁布谕旨,不许威武营再扩招,这分明就是以万首辅和唐慎钰为首的势力,在遏制大娘娘啊!”
这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里面掀开帘子,裴肆移坐在车口,他穿着官服,不知是不是那日淋了雨,得了风寒,脸上略有些苍白,咳嗽了几声,他冷眼扫了圈不远处的周予安,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予安警惕地看了眼阿余,给裴肆暗示。
谁知裴肆并不理会他,做出要放下车帘子的举动。
周予安一着急,也顾不上许多,疾步朝马车奔了几步,压低了声音,狞笑道:“下官手里头有件长乐公主的秘密,有人鱼目混珠,把麻雀当成凤凰带到京都,欺君罔上,罪不容诛!”
裴肆心咯噔了下,原来周予安怀揣的那个辛秘,竟然是这。
真是有点意思了,如果燕桥是唐慎钰找回来的假货,那么,他就有把握把万首辅这帮人赶尽杀绝。
周予安见裴肆在皱眉沉吟,他心里狂喜,甚至都能看到将来他受郭太后和裴肆重用后,极力碾压唐慎钰的场景,不过,还有个至关要紧的事,就是他当初和玉兰仙厮混,导致真公主沈轻霜重伤,得想法子让裴肆把这事帮他遮过去,否则他肯定会被皇帝追究责任。
“提督。”周予安眼珠子左右转了转,笑道:“这里说话不方便,要不咱们去个僻静处,下官给您说得更详细些。”
“哼!”裴肆嗤笑了声,轻拂了拂下裳,“你和你表哥争长乐公主闹出了龃龉,却想把本督当刀子使,帮你去对付仇敌,这算盘未免打得忒响了些,假公主?亏你有胆子说出口,你知道长乐公主如今多受宠么?”
这时,阿余适当地补了句:“上回为了给燕姑娘封公主,陛下将提督整整困了四天,这才逼得大娘娘……”
“你话太多了!”裴肆一脚将阿余踹下马车,俊脸生寒,淡淡对周予安道:“你回去罢,念在你家老太太和先定远侯的面子上,本督就当你喝多了,在说醉话。”
周予安万万没想到裴肆竟然不把这天大的秘密当回事,他瞬间慌神了,冲到马车边,拽住车帘子,急道:“提督,下官敢用项上人头发誓,所言非虚,当初沈轻霜有孕被刺,肚子被捅了刀,她就算是铁打的,也不可能在一个月内站起来,还张牙舞爪地杀了杨朝临!这里边一定有问题的,我尝试过套问那女人,期间唐慎钰到底带她瞧的是哪个神医,她眼神闪躲,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裴肆一脸的厌烦:“照你这意思,公主府里的不是燕桥姑娘,那能是谁?”
周予安犹豫了,他原本是要将“是谁”当成最后的法宝,当成加官进爵的赌注,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我怀疑她是沈轻霜身边的婢女春愿,但、但我不太确定,因为现在那位公主确实和沈轻霜有几分相像,可是提督难道没发现,比起刚回到京都,她容貌有了点变化,越来越漂亮了么?”
裴肆真有些激动了,但面上依旧云淡风轻的,摇头讪笑:“越说越离谱了,长乐公主嘛,本督见过几次,是越来越美了,可见贵气养人这话是不假的。”
他用力往回拽车帘子,冷声叱道:“本督知道你明儿就要启程赶赴姚州,那地方偏僻遥远,你不想去,心里恨你表哥暗中调度,但大可不必用这种可怕的招数来利用本督,如今长乐公主正得圣宠,本督嫌自己命太长了?和她对着干!好了,到底你两次开口求了本督,过个一两年,本督会想法子帮你运作运作,调回京都。”
裴肆挥了挥手,长叹了口气:“快家去吧,跟你母亲和老太太吃上顿饭,短时间你们估计见不着了。”
说着,裴肆给阿余使了个眼色,并放下了车帘子。
阿余躬身走上前来,抱拳给周予安见了个礼,眼神尽是“同情”,拍了拍男人的胳膊,柔声道:“侯爷保重,来日再见。”
说罢话,阿余一屁股坐上马车,扬了扬鞭子,驾车朝皇宫的方向去了。
马车摇曳间,裴肆压低了声音问:“他跟来了么?”
阿余探头往后瞧了眼,笑道:“没,跟个木桩子似的杵在原地。”说着,阿余皱起眉,小声问:“提督,您觉得周予安的话可信么?”
“五六分吧。”裴肆双臂环抱在胸前,“只是他这样急不可耐往上爬的品性,一直揣着不说,估计是有什么把柄攥在了唐慎钰的手里,这回忍不住跟本督告密,是狗急跳墙了。”
阿余不解地问:“既如此,提督为何不顺势留住他,把这条狗当刀子,狠狠地去咬唐慎钰和长乐公主?”
“急什么。”裴肆展开手,看着自己手背上明显的青筋,勾唇浅笑:“总要把这条狗逼急眼、逼疯、逼到穷巷子里,才能有奇效,对了……”裴肆两指将车帘稍掀开,低声问:“定远侯府内应弄好了么?”
阿余忙道:“您放心,已经全安插好了,周家和周予安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跟您上报。”
裴肆点了点头,他靠在车壁上,回想着方才周予安说的那番话,忽地想起了那个女人,那个穿着荷粉色纱衣,在雨中打着伞的女人。
裴肆苍白的脸颊浮起抹近似醉酒般的红晕,真是太有意思了,他从袖中掏出四张小纸片,眼睛眯住,抢着在夜幕完全降临前仔细看,上面写了长乐公主最近的日常。
“公主陪陛下用饭说话六次,相谈甚欢。”
“公主在佛堂读书、练字。”
“公主和唐私密出行,于普云观赏花。”
“公主正在筹备五月牡丹宴,将会观看唐打马球。”
裴肆将这些纸片攥住,手背蹭了蹭侧脸,当初被唐慎钰打过的地方,总以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才多少天,就有机会了呢。
如若周予安说的是真的,真公主腹部曾受过重伤,最直接的法子就是,验证长乐公主小腹有没有伤。
若长乐公主是假的,可惜了,那个女人如此绝色,就要被千刀万剐。
裴肆仿佛闻见了股有香气的血腥味,让他骨头都兴奋得颤抖。
长安的夜市依旧繁华,周予安犹如只落汤鸡般,低垂着脑袋,踽踽独行在喧闹的街巷,裴肆不相信他说的事,再一次将他撵走,这是出乎他意料的,他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如果有人同他讲对手政敌的辛秘,那他肯定将此人捧若掌中宝。
为什么?
难不成经此一役,裴肆怕了首辅党?怕得罪公主惹祸上身?不信任他?
周予安觉得自己冒失了,不该冲动之下将这张要命的底牌亮出来,裴肆会不会把这事当成人情,说给唐慎钰?
应该不会吧,那阉狗说了,就当没听到此事。
现在该怎么办?
谁还能管得了?
找郭太后?
自打上次求娶燕桥的事失败后,郭太后就不愿意见他了,这会子天色已晚,他没有门路,怕是连宫门都靠近不了。
直接找唐慎钰?
估计这小子会更恨他,永远将他软禁在外地;
或者找长乐公主?
以此来威胁她,让她乖乖给他做事。
不行啊,那女人心狠手辣,说不准立马杀了他灭口。
思来想去了一圈,周予安竟没有想出一个既保全自己,又能加官进爵,还能按死唐慎钰的法子,郁闷之下,他偷偷去秦楼楚馆喝了酒,狠狠发泄了通后,垂头丧气地回到侯府。
谁知花厅里灯火通明,母亲云氏还在忙活着指挥下人,给他拾掇行礼,把东西往马车上搬。
周予安拖着沉重的双腿,默不作声走进花厅,坐到上首的四方扶手椅上。
母亲闺名唤做云荷,虽年近四十,可容颜似三十出头般秾丽,穿着秋香色对襟比甲,腕子上戴了只羊脂玉镯,正弯腰再三查验木箱子里的衣裳,蹙眉对一个大丫头说:“怎么忘了那件狐裘袍?就是去年腊月刚给安儿新做的那件,听说姚州便是夏日都凉森森的,更别提冬天了。”
说着,云氏鼻头耸动,扭头望向里头坐着的儿子,嘱咐身边另一个绾起头发的年轻俏丽婢女:“去给小侯爷沏杯浓浓的茶来。”云氏笑着问儿子:“今晚和同僚吃酒去了?回来的好晚。”
周予安头仰起,脖子搁在椅子楞上,双腿长剌剌地伸直,没言语。
云氏并未在意,还当儿子喝多了,笑道:“今儿傍晚,驿差送来封信,说是罗海县来的,我怕是那种衙署里涉密的物件儿,没敢动,给你塞到屋里枕头下了。”
周予安有一搭没一搭嗯了声,双臂像软面条般耷拉下。
这时,那个俏丽丫头端着茶进来了,一脸的娇羞,蹲身给他见了个礼:“侯爷先喝几口缓缓,待会儿奴给您做一盏解酒汤。”
周予安木然转头,看着这丫头,她叫芍药,侯府里的家生奴婢,近身伺候了他五年,去年由老太太做主,正式放进了他屋里,长得还算可以,但比起长乐公主差远了,
云氏让人将木箱子抬走,对儿子笑道:“这回去姚州,你就只把芍药带上,这丫头勤快周到,保管不会叫你在姚州受罪,过两年等你成婚后,赏她个体面,抬成姨娘罢。”
周予安哦了声,直勾勾地盯着芍药,她越欢喜,他越讨厌,她目中越满含期待,他就越觉得恶心,他也不晓得从哪里生出股子邪火,一把挥开芍药手里的浓茶,猛踹过去,站起来没口子地骂:“下作东西,你早都等着太太开恩,容许你跟着去姚州吧,告诉你,别妄想了!我就不带你!”
芍药被踹得瘫坐在地上,捂着小腹哭,她服侍了侯爷这么多年,在印象中,小侯爷温柔体贴,从不会和女人说一句重话,前儿还和她一起同床了,那般的温柔款款,她没得罪他啊。
“安儿,你这是怎么了!今儿晌午出门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么忽然不高兴了?”
云氏疾走疾步上前,给芍药等人使了个眼色,让下人们全都退下,她了解儿子,晓得他最近虽接受了去姚州赴任,可心里还是有些疙瘩的。
云氏环住儿子,摩挲着儿子的背,柔声哄:“我都跟你哥哥打问清楚了,姚州是有些远,但你去了就是千户,绝对的位高权重,等历练个两年,手头有了功劳,让你哥哥再把你调回来,他应承过我了,到时候你在京都的官职不会低于五品……”
“唐慎钰唐慎钰,你能不能别提这个狗杂种了!”周予安脸通红,朝他母亲怒吼。
“好好好,不提他了。”云氏晓得儿子的心病,就两件,官场不得意,妒忌慎钰春风得意,她摩挲着儿子的“逆鳞”,佯装恼了,扭头啐了口,“慎钰这臭小子,而今当了高官,都不过来探望我了,没良心的,哪有我安儿孝顺懂事,京都一有什么时兴的缎子,我儿立马给我买回来……”
“得了吧你!”周予安眼睛布满血丝,瞪着他母亲:“你就向着他,小时候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你都先给他。”
云氏叹了口气:“他父母双亡……”
周予安再次愤怒地打断母亲的话,虽然气急了,但不该嚷的,一个字也没敢说:“你疼了他一场,那你知不知道他骗了我?明明是他和公主私下往来,这才被陛下狠打了通,可他非说是我痴心妄想求娶公主,陛下恼了,嫌他没管束好兄弟才打了他。当初在留芳县时,他防我跟防贼似的,偏不叫我接近公主,他自己倒捷足先登了,成了公主的裙下臣,步步高升,眼看着不日就要封公封侯,门第都要压过我了!他怕我坏了他的好事,削尖了脑袋要把我赶出京城,还非说是陛下的主意!”
周予安哭得都喘不上气,质问他母亲:“我到底哪里不如他,明明公主好几次都对我有了好感,想和我说话,都被他给打断了,否则以我的本事,必定能让公主倾心于我,如今当这三品指挥同知的就该是我,当驸马也会是我!”
云氏摩挲着儿子的胳膊,柔声劝:“回头娘一定杀去唐府骂他……”
“你就知道在中间和稀泥!”周予安一把挥开母亲的手,指向外头:“你现在就去唐府,告诉他,我改主意了,我不想去姚州!我死都要待在京都!”
就在此时,花厅的门被人从外头推开,走进来个六十来岁的老妇人,她手里拄着根龙头拐杖,穿着深色绣团福的夹袄,头发花白了,有些胖,生了对倒三角眼,薄唇略涂了点胭脂,面相瞧着很厉害,她正是定远侯府的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挥了挥手,让侍奉她的嬷嬷丫头退下,冷着脸走进花厅,直接挥了下拐,把云氏格挡到一边,可面对宝贝嫡孙的时候,又是副慈祥和善的样子,不住地抚摩孙儿的背,心疼道:“怎么喝这么多?太伤身子了。”
“祖母。”周予安含泪环住周老太太,柔声问:“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
“你明儿要上路,我怎么着都要等你回来呀。”周老太太眼里噙着泪花子,忽地瞪向云氏,啐道:“方才我在外头都听见了,唐家那下作小子屡屡算计咱们家予安,这回大娘娘分明是要把长乐公主指给安儿,偏叫他耍手段挖了去,坏了安儿的好因缘!那姚州是什么地方,穷乡僻壤,安儿打小锦衣玉食长大,你叫他去受那个苦?”
云氏心里实在是烦,但还是守着礼数:“母亲,官场里顺遂的能有几个?予安才二十出头,正是磨炼心智的时候……”
“呸!”周老太太打断云氏的话,“京都不能磨炼?非要去姚州?你去把唐慎钰喊来,老身倒要和他讲讲道理,受了我家那么多恩惠,凭什么要如此作践我家孩子!”
周予安烦道:“您找他有什么用,都已经板上钉钉了,他上头有什么内阁和司礼监的人撑腰,就凭您能说动他?”
周予安心里也是怵,怕老太太说出什么难听的,将姓唐的彻底得罪了,捎带着把长乐公主和陛下也得罪了,他只觉得有种无力感袭来,似有双铁手,扼住了喉咙,他将这种愤怒转移到老太太身上,“你不是大娘娘的表姑么,你去找大娘娘,让她在威武营给我安排个差事!”
周老太太面露难色,好声好气地哄:“这么晚了,宫门都下钥了,祖母怎么能见到大娘娘呢。”
周予安恨得跺了下脚,朝周老太太吼:“既这么着,您干麽常把大娘娘挂在嘴头子上吹嘘,到这裉节儿上就不中用了,我再也不想见你了,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去姚州!”
说罢这话,周予安闷头冲出去,朝自己的院子奔去了。
夜色凄迷,周予安酒劲儿上来了,无头苍蝇似的冲进上房,把婢女都撵出去,这几日在拾掇行礼,屋里空了许多,他真是看见琉璃灯就烦,看见那红木柜子讨厌,于是抓起瓷杯茶盏,霹哩哐啷摔了通、砸了通,然后正面扑到拔步床上,大口地喘粗气,忽然,手指碰到个尖尖的东西,像信的一角。
周予安皱眉,从枕头下将那封信抓了出来,借着昏暗的烛光瞧去,信封只有四个字:周予安亲启,字迹粗犷,似出自男人之手。
怎会有男人给他写信?
周予安牙咬住信封,撕开个小口子,倒出张纸,闻了下,带着股淡淡的百合花香气,他忙将信纸打开,纸上字迹娟秀,显然是女子书写的,是褚流绪。
周予安忽然就冷静了几分,眯住眼,细细地阅读。
“侯爷,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踏上了去扬州的路。
这个月,舅舅数次来信,说他病重,想见见我。
其实我心里差不多有杆秤,多半是他老人家眼见三年之期到,想要我去扬州,给我重新安排婚事。
听说侯爷要去姚州上任了,此一别,大抵今生没有再见的机会。
舅父慈爱,但舅母凉薄,我应当会住在扬州城外五十里处的梅花观里,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此情此爱压在心头多年,如若侯爷有怜惜落花之意,妾愿随侯爷远赴姚州,无怨无悔,若侯爷无意,就将此信烧掉,不必告知打扰,权当从未见过此信、此人。
妾身会在梅花观静候,两个月后,若君不至,妾身将正式出家,从此斩断尘缘,了无牵挂。
流绪手书。”
周予安看罢信,嗤笑了声,心里不禁讥讽了句:痴女。
正在此时,外头忽然传来阵敲门声,母亲轻声询问:“安儿,你没睡罢?娘进来了啊。”
周予安急忙将信塞进枕头里,依旧正面趴在床上“赌气”。
门吱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云氏进来后,看见满地的碎瓷片,摇头叹了口气,默默地走过去,坐到床边,替儿子脱下靴子,把被子拉下来,给他盖在身上,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其实老早前,慎钰就私下里找过她,直白地说想将表弟远调去姚州,可能数年内回不来,问姨妈同不同意。
同意,她当然同意了。
予安被老太太骄纵着长大,闯了祸,老太太放下身段去求老爷生前的同僚、挚友,惹了事,也有慎钰帮他扛着,她每每想管教儿子,却被老太太打断,人家老太太觉着自己曾养出个了不得锦衣卫镇抚使儿子,自然有本事教好孙子。
云氏心里恨得紧,瞧瞧,予安多好的孩子,现在都被惯成了什么样儿。
这回正好,等予安前脚去姚州,她后脚跟着去,老太太不是总把持着中馈不放么,如今可满足了她,好好地守着老宅,跟老太爷和老爷留下的那些姨娘庶子们争斗去。
“安儿,还生气着?”云氏柔声问。
周予安不想说话。
云氏笑道:“那娘问你,你究竟是气你表哥哄骗你,夺了你的姻缘,还是单纯地恨他这个人?”
周予安撇撇嘴:“这两者有区别么。”
云氏扶了下发髻,抚着儿子的头发,耐心地劝:“如果你气他抢了你的婚姻,好孩子,你细想想,公主回京都快半年了,她可曾宣过你?郭太后有意给你们做媒,她可是死都不同意的,说明这缘分本就不属于你,强求也是徒增烦恼,最后成了对怨侣。可若是你单纯地厌恨唐慎钰这个人,那么他说的任何话,不论好话坏话、真话假话,你一句都听不进去,何苦来哉,你看,他若是好了,总能看在你父亲和我的面子上,拉扯你一把,这回你从总旗升成千户,也是跨了好几级呢,多少人要熬十几年都不成。”
周予安冷哼了声:“他那是把我明升暗贬,那小子就是故意支走我的。”
“我觉得去姚州挺好。”云氏笑道:“你想想,你哥哥如今眼瞧着炽手可热,可自古党派之争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万一哪天登高跌重呢?你在京都,是不是也得连累你?不说别的,你王伯伯,八年前也是首辅呢,那可是权势滔天,还不是被先帝抄家流放,后头死在了半路……”
“那是王伯伯没本事,斗不过万潮和郭太后。”
周予安不禁翻了个白眼,忽然,男人坐起来,笑着环住母亲:“您说的没错,姻缘和官位都不属于我,我认命了,从前也是我太混账,没有专心于仕途,放心,我不会再找表哥闹了,明儿一早就会去姚州。”
“真的?”云氏对于儿子的忽然“想通”,有些怀疑。
周予安嗯了声,无奈叹道:“事已至此,求谁都没用了,还不如慢慢熬资历,过个几年,您再叫表哥把我调回来。”
云氏长出了口气,笑道:“你能这么想最好了,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一定要记住,你表哥好了,你就会跟着好,别老用怨怼的心看待他,这世上除了爹娘外,再没几个真心帮扶你的人了。”
“知道了知道了。”
周予安厌烦地连声应承。
现在他事事受挫,可他坚信,裴肆迟早会和他联手。
周予安目光下移,瞧向枕头那边。
去姚州会经过风烟渡,在那里乘船南下,几日间就能到扬州。
他要想法子去找褚流绪,去找这个小疯婆子,总要给公主驸马的安稳日子,添点彩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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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你不想我么?
次日,周予安天不亮就启程了,前后共四辆马车,装了各种吃的用的,甚至还拉了半车书,他怕别人取笑他玩物丧志,一个婢女都没带,随行的只有侯府两个积年老仆,以及四个会拳脚功夫的小厮。
果然,唐慎钰专从北镇抚司拨了两个卫军护送他一程,呸,说好听点儿是护送,说难听就是押送。
走了六日,眼看着就快要到风烟渡了,他找了个由头,说将一套要紧的印章落在了家里,那是父亲留给他的遗物,这么多年来从未离身,必须回京城去取。
他们约定好,车队继续走,而他骑马快,到长安打个来回,估计就两三日功夫,最后大家在青州的通县碰头。
如此交代完,他就朝京城方向去了,装模作样走了半日后,抄近道,策马狂奔两天到达风烟渡,乘船一路南上,足足摇曳了五天四夜才抵至扬州。
扬州果然又是种不同的风土人情,就好像刚从汝窑中烧出来的瓷器,天青色的瓷釉,是微濛细雨中的老街拱桥;器身上的片片裂纹,是城中的飞花,轻轻用敲一下瓶身,发出清脆的嗡嗡响,那便是扬州的轻侬软语了。
周予安并未直接找上门,他躲在梅花观附近,观察了整整一日,确定褚流绪住在里面,再三确定周遭没有人盯着,这才放心。
是夜,阴雨绵绵。
梅花观是褚流绪舅父家的私产,是个井字型的宅邸,不似北方的寺观在高山上,它位于扬州城外五十里的河边,观内栽种了细长的湘妃竹,雨落下来,和竹身上的斑点交织在一起,有种如泣如诉的哀愁。
子夜时分,一阵闷雷从天边响起。
厢房里仍亮着灯,褚流绪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了件水田衣,起来听雨抚琴,她长叹了口气,手按在弦上,此番回扬州已有数日,舅舅果然没有生病,苦口婆心地劝她看开些,说什么早给她看准门好亲,她没拒绝,可也没答应,只说将将回到亲人身边,想先熟悉下故乡的风土人情,舅舅家人多嘴杂,她不想住,于是连夜搬到了梅花观。
她在等,等他。
起初满怀期待,觉得他会来,便是夜里入睡的时候都要化妆梳髻;
后来总不见他来,渐渐心凉了,都五月了,他怕是早都远去姚州了,是啊,他是清贵的小侯爷,更是唐慎钰的表弟,身份和礼教不允许他觊觎前表嫂。
她甚至有些恨自己,为何要写那样一封信。
不写,将来她还能坦然地见他,和他说话,可如今,怕是连最普通的朋友都做不得了。
想着想着,褚流绪就掉泪了,或许她不该等了,索性明儿就出家罢。
谁知就在此时,外头忽然传来阵轻微的年轻男人咳嗽声。
褚流绪吃了一大惊,手立马攥住襟口,皱眉问了句:“谁在外面?海叔么?”按理说,梅花观就在舅舅水田庄子跟前,夜里多丁壮巡守,不会有强人出没。
忽然,门被人吱呀声推开,走进来个戴着斗笠的高大男人。
褚流绪瞬间惊呼出声,可当她看清来人后,又紧紧捂住嘴。
是他!他真的来了!
褚流绪从竹椅上起来,诧异和欢喜交织在心头,泪眼婆娑地望着门口的他,他手里拿着把长刀,浑身都湿透了,脸色略有些苍白,不过依旧俊美迷人。
“你……”褚流绪有些手忙脚乱起来,大脑一片空白,“你怎么来了?我、我去给你准备茶水,不对,给你准备干衣裳换换……”
周予安关上门,将斗笠摘下,把长刀立在门边,什么都没说,径直走过去,一把抱住女人,俯身吻了下去。
褚流绪完全惊着了,心狂跳,整个人完全成了僵硬的石头,她感觉他的唇特别冰,身上带着股微凉的雨气、浓郁的酒气,很快,他就热了起来,唇齿忘情地游走在她脸、脖子,手胡乱地抚摩着她的腰,自然地扣住她的柔软。
“唔--”流绪往开挣扎着,她有些害怕。
而这时,她发觉周予安停止了所有动作,下巴抵在她肩膀上,轻声在她耳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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