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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春腰—— by沉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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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月殿也和公主府般,被侍卫围了起来,里头没有任何动静,人进不去,也不出来。
唐慎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喝太多了,只觉得头重脚轻的,也有些晕眩,可脑子是清醒的。
他坐在台阶上,极力地思考着对策,想着能用什么话术把她哄好了,可一旦沾着沈轻霜,她就是一根筋,无法变通说通的。
唐慎钰燃起一丝希望,对,哪个当娘的会不再乎孩子呢,大不了,他们把这个孩子赔给沈小姐,就,就当成沈小姐孩子转世来抚养。
唐慎钰就这般惴惴不安了一晚,临到黎明时,他终于撑不住了,头枕在胳膊上,刚刚闭上眼,忽然听见背后的弄月殿传来开门声。
唐慎钰屁股如被针扎似的,立马弹起来。
这会子天还未大亮,宫殿外悬挂着的灯笼还燃着,阿愿从弄月殿里走出来了,她盛装打扮,穿着身牡丹红宽袖长袍,头发梳成灵蛇髻,发髻上簪了支金步摇,化了妆,面容平静而绝美,看不出任何伤心痛苦的痕迹。
唐慎钰有些恍惚了,忙往台阶上冲:“阿,公主!”
春愿接过邵俞手里的食盒,拎起长裙,慢悠悠地走下台阶,走到唐慎钰跟前,看着眼前这个颇有些狼狈的俊朗男人,笑着问:“在外头候了一晚?”
“哦,哦。”唐慎钰木然地点头。
她还和之前那样温柔可亲,只是,眼里布满血丝,透着冷漠。
“殿下,我想和你单独聊几句。”
“好呀。”春愿颔首,自顾自地往前走,“去未央湖。”说着,她停下脚步,扭头对身后的男人笑道:“就像上次一样,你划船,我坐船,咱俩说悄悄话。”
昨夜下了暴雨,未央湖面浮起团厚厚的浓雾,湖边的垂柳枝条浸泡在水里,天还阴着,仿佛又在酝酿着场雨。
春愿坐在软垫上,把食盒放在脚边。
她侧身,撩了把湖水,凉飕飕的,用余光瞧去,唐慎钰这会儿正站在前面撑船,他身上穿的官服虽说干了,但经过雨,就显得皱巴巴的,这人一直盯着她看。
“看什么呀。”春愿手背附上侧脸,“我都脸红了呢。”
唐慎钰越发担心,只要她不提不说,那么他就装不知道,昨晚上这篇就此翻过去。“你给我的谜,我好像猜到了。”
“是么?”春愿笑道:“你过来坐,同我说说猜中了什么?”
唐慎钰把桨横放在船头,小心地走过去,他单膝下跪,还像过去那样,亲昵地摩挲着她的胳膊,笑着嗔:“早起凉,怎么不披一件夹的?”
春愿温柔地望着他:“你还没说,猜到什么了?”
唐慎钰手附上她的小腹,“是不是有了?”
“嗯。”春愿没有否认,“再过几天就两个月了。”
唐慎钰大喜,立马抱住她,满腹的惊慌和不安消散了大半,有意无意地提醒她:“真的么?你肚子里真揣了个小人呀。”
“对。”春愿推开他,从身后拿了个厚软垫,放在船上,下巴朝前努了努,“你坐下,咱们安安静静说会儿话。”
唐慎钰心又七上八下起来,他默默坐下。
忽然气氛就静默了起来,两个人都不说话,惟能听见哗哗水声和水鸟尖锐的叫声。
不知不觉,船已经行至湖心,岸边守着侍卫和邵俞。
唐慎钰心想着,她没有在公主府说话,挑在了鸣芳苑的未央湖,避开了下人,说明还是在乎他的,不敢将情绪和秘密展现给外人。
“大人,你现在高兴么?”春愿忽然发问。
唐慎钰身子一顿,迅速思索着对策,他点了点头,手按在她腿上:“我当然高兴了,我无父无母,如今有了你和孩子……”
春愿打断他的话,上下打量他,点头笑:“你是该高兴,短短半年内连升两级,二十四岁就做上了从三品的高官,朝中哪个人有你爬的快?你即将尚公主,备受皇帝宠信,深得首辅依赖,打击政敌,呼风唤雨,大人,你真的好厉害。”
唐慎钰望着她,笑道:“阿愿,你在臊我?”
春愿摇了摇头,“我在说实话。”说着,春愿手覆上他的脸,温声问:“大人,你这些荣耀都是怎么来的?”
唐慎钰抿了抿唇,强笑道:“是因为你。”
春愿抬手就打了下来。
啪地一声脆响。
唐慎钰左脸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你说错了。”春愿没有表现出任何生气的样子,依旧温柔地笑:“不是因为我,是因为沈轻霜,那个腊月廿九死在我怀里的女人。”
唐慎钰呼吸粗重,他现在已经可以完全确认,这场是非,说到底还是因为沈轻霜。
“你到底听说了什么?”唐慎钰深呼吸了口气,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定定道:“是谁在你跟前挑唆什么了?阿愿哪,小姐临终前没有怪任何人,她把你托付给我,我是你唯一的亲人,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我还是你丈夫,你孩子的爹。”
春愿眼里浮起泪,她扭转过脸,不想看他:“要是放过去,我就信你了。”
说着,春愿忽然浑身颤抖,她咬紧牙关,尽量让自己冷静些,淡漠地看着他,嗤笑道:“大人哪,你和周予安那种富贵窝里长大的贵公子不一样,你从小就要戴着面具做人,看尽了人情冷暖,你说的每句话都是套子,都会不知不觉地引导我,就譬如方才,你说,我家小姐临终前没有怪任何人,你什么意思呢?是不是你做错了什么事了,然后说小姐会原谅你?”
唐慎钰收起笑:“我究竟做错什么了?你倒是说说看。”
“呦,不装深情了?”
春愿摇头笑,看着他:“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好好给我说,你到底做错什么了。”
“我有什么可说的。”唐慎钰双臂环抱住,冷冷睥向女人,“我不晓得你听什么人挑唆了,就在这里折磨了我一整晚。如果你非要逼我说做错什么,那好,我就给你说一件,我做的唯一错事,就是喜欢上了你,这下满意了么?”
唐慎钰叹了口气,去拉女人的腕子,试着用半年前那种冷硬理智的口吻,给她讲道理:“好了,不要再耍孩子脾气了,你昨晚闹了那么一出,说不准宫里听闻什么消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郭太后对咱俩虎视眈眈的,你不是一直把宗吉当成亲弟弟么,他听说你连夜去鸣芳苑,肯定会担心的。回去吧,听话,咱俩现在都不太冷静,我陪你去殿里睡一会儿,醒来后,咱们好好说会子话。”
春愿由着男人拉她,她笑吟吟地盯着他:“大人,我曾经说过一句话,没有人能挑得动咱们的关系。”
唐慎钰抚着她的头发:“对,没有人能,你记住这点就好了。”
“请不要碰我,我嫌你脏。”春愿厌恶地挥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但是你忘了,我阿姐沈轻霜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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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什么?嫌他脏?
唐慎钰闷闷不乐地坐到厚垫子上,为谨慎起见,他不会冒失地把底子都撂干净了,盯着眼前的女人,语气放平缓了:“昨天你还好好的,怎么今儿忽然不对劲儿了。你是不是今早上私见了什么人?你怀着孕,不要激动,不论什么事,好好说,我给你分析分析”
“我最讨厌你这副样子了。”春愿觉得头越发昏沉,小腹也有点刺痛,“我问你,当时在留芳县的时候,你接连处置了马县令、程冰姿、杨朝临,甚至连芽奴那贱蹄子也被刺聋刺瞎,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把红妈妈这罪魁祸首留在最后。”
唐慎钰十指交叠,他差不多有底了,是那个女儿的事。
“你也看见了。”唐慎钰低下头,冷静地说,“红妈妈把忠勇伯的孙女毒害了,伯爷和我有几分交情,我叫他老叔。当时你报仇心切,旁的涉案人员可以立即处死,但红妈妈说什么都得稍后一下,我要将她交给忠勇伯。”
“你总是有这么多理由!”春愿手拂去泪,死死盯住这男人,冷声质问:“我没有你唐大人那样套话的本事,我也不会说花里胡哨的假话,我就不兜圈子了,就问你,小姐到底有没有女儿。”
唐慎钰心里一咯噔,佯装镇定:“红妈妈告诉我有,并且给我说了个地址。回京后事多,我的确派人暗中查证了……”
“唐大人,你把过错推给个死人,你有意思没!”
春愿尖锐地打断男人的话,“现在你是不是又要哄我,你需要时间慢慢寻找查证,找个人多难,大海捞针啊。宗吉找小姐不也是找了这么多年,你就这样一直往下拖,拖到我死心?拖到我慢慢忘记这事?”
“我没有。”
唐慎钰矢口否认。
不论是从大局还是私情,都不允许他承认。
或许说,他清楚承认的后果是什么,不敢面对。
“好,你真好。”
春愿拊掌。
她转身,将一边放着的食盒拿过来,刚打开,一股血腥臭气就迎面扑来,里头是一副心肝,以及一条短短男人的那活.儿。因着一直用冰镇着,看起来还新鲜得很,血呼啦差的。
唐慎钰顿时警惕起来。
他想起邵俞派人擩过来的那张纸条,乌老三。
“这是谁的?你杀人了?”
唐慎钰毫不畏惧血腥。
他怕的是,从这事透出的阿愿的决心。
现在的她,真的好像去年那个跪在大雪天里的孤女,只有义无反顾的仇恨。
“这人叫乌雷,绰号乌老三。”春愿指尖滑过那颗软踏踏的心脏,含泪恨道,“他是红妈妈的姘头,数年前,就是他和红妈妈将小姐哄骗进欢喜楼的,他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小姐从未生育过!”
春愿抓起那颗心脏,丢在男人身上:“唐慎钰,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唐慎钰脸上溅到些血水,头嗡地声炸开。
他并未慌乱,寻思理了下思路,忙问:“你从哪里找到这人的?谁给你找的?你是不是审问过乌老三了?审问的时候有没有外人在?姑娘,这事很重要,关乎了无数人的生死!”
“你觉得我会在乎外人吗?”
春愿嗤笑,她揪住男人的衣襟,咬牙切齿:“我现在就要你老老实实地说,你是不是授意沈红绫撒谎的!”
唐慎钰呼吸急促,他手背抹去粘在脸上的恶臭血液,还是避开这话头:“阿愿,你听我说,咱们现在很有可能已经暴露了。”
他甚至倒打一耙,诘责道:“你,你为什么要私自去找这人?你知不知道,你这个行动,兴许早都被我的政敌察觉了,对方或许故意让乌老三哄你骗你,离间咱们的关系……”
春愿再次打了唐慎钰一耳光,恨道:“你少给我扯别的!每次问你孩子的下落,你总是推三阻四,我等不了了!咱们当初说好了的,我给你做事,你给我找女儿,可你不给我找,那我就自己行动!”
她不会再被这人引导诱骗,直戳重点:“你刚才说,当初是沈红绫对你说小姐可能有孩子,还给你说了个地址。那么唐大人,你可是北镇抚司出身的,沈红绫在你手里那么多天,你难道没有提前审讯?非要等到忠勇伯来了,等到我到场再审讯?你骗谁呢!你分明是怕我报仇后不听你的话,故意编造出一个孩子,好拿住我的软肋,继续为你做事,被你掌控!”
唐慎钰唇抿住,他无言以对了。
两个人就这样吵着吵着,忽然谁都不说话。
春愿歇斯底里,哭成泪人儿,濒临崩溃。
唐慎钰找尽了理由借口,可被她一刀刀杀过来,把他逼到了死角。他其实还能狡辩的,可是,说一个谎就需要无数个谎来圆。最重要的是,如果她是无关重要的棋子,那么他可以用话术哄骗。
可是,他是阿愿哪。
从他发现自己爱上这个女人时候,他就知道,他输了。
“我能有什么办法。”唐慎钰手用力搓了几把脸,红着眼,望着她:“那天晚上你杀了杨朝临后,你当即要跳火坑跟沈轻霜去了,回行馆后你又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姑娘你告诉我,我还能有什么法子!”
“好,你终于承认了。”
春愿心几乎跌进了冰窟窿。
就在不远的刚才,她甚至还报了那么一丝丝的假想,如果他不承认,那么之后会怎样?他们大吵一架会不会混过去?
现在看来,不可能了。
“好,现在说第二件。”
春愿强撑住,她心都要碎了,“周予安,周予安腊月廿七那天到底在哪里?”
唐慎钰低下头,“他,他去给……”
“不要再说什么他给小姐买古玩的这种屁话了!”
春愿忽然爆发了,拳头拼命地捶打这男人的脸,“唐慎钰啊,过去咱们刚见面,我不了解你,如今咱们俩相处快一年了啊,我是知道你的!”
春愿宁肯自己是个残障,智力有问题,可偏偏她不傻不痴,女人泪如雨下:“你打小就受了先定远侯夫妻的恩惠,你说什么都要拉扯你那不争气的表弟一把。我家小姐的身份不光彩,你没有让旁的卫军跟随,单单带了你表弟进留芳县。你是个谨慎仔细的人,看见我家小姐身子很差,正巧你的老朋友葛春生就在附近的清鹤县,你说什么都要找神医替我家小姐保胎保命的。唐慎钰,你在这行当干了这么多年,你走了,难道不会派人看护小姐?那天晚上你回到欢喜楼,包袱里背着古玩字画,你当我没看见?你把我支开,借口说你去撒尿,为什么才一会儿的功夫,你手背上就见了血?你打人了对不对?”
春愿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吼:“周予安就在欢喜楼,对不对!”
唐慎钰唇一张一阖:“我、我……”
春愿记忆越来越清晰:“为什么玉兰仙会暴毙?为什么那天县衙庭审的时候,周予安看见玉兰仙诈尸,会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生性风流,看见漂亮姑娘就跟狗看见骨头似的,你离开留芳县后,他没有看护我家小姐,去嫖.妓了对不对!那个女人就是玉兰仙,对不对!”
唐慎钰亦掉泪了,又悔又恨:“对不起。”
春愿愣住了。
昨晚上,她在公主府时就推测过所有事,可当亲耳听到他道歉、亲眼看到他悔恨交加的样子时,她发现,知道和接受,是两码事。
“阿愿,阿愿你怎么了?”唐慎钰看见她痴愣愣地坐着,呆若木鸡,眼泪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就好像活死人那样。
他心如刀绞,凑过去抱她,她没有躲开。
“对不起。”唐慎钰不住地道歉,摩挲着她僵直的背,“这世上的事和人,不是非黑即白的。我,我并不是为了谁辩解,你想想看,即便没有我和周予安,那程冰姿嫉恨小姐已久,她早都筹谋着要对付小姐了,杨朝临也早都变心了,连小姐自己都明白,她难逃一死,所以她临终前没有怪任何人。你要是实在恨,我可以出手给你整治周予安!”
他哽咽着劝:“小姐生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替她做公主,替她照顾宗吉,你有了家,有了孩子,她才是真的放下心了。好姑娘,你听我的,一定要想开些,她在天上若是看见你还揪住过去,会不高兴的。”
“你告诉我,我怎么想开。”
春愿木然地推开他,“就当这些事没发生过?啊?”
她心里堵得慌,喉咙腥甜,没忍住弯腰下猛咳,哇地吐了口血,哭着哭着,忽然笑了:“我的小姐,她明明可以有活命的机会,现在住在公主府的应该是她!”
她痴愣愣地抬起胳膊,抖落着袖子:“穿绫罗绸缎的也应该是她,她死的时候,才二十几岁……”
“阿愿!”唐慎钰急得忙跪过去,掌根抚着她的心口,“你就算恨我,也好歹顾及一下自己的身子。”事到如今,他也顾不上廉耻了,“你有了身孕,会不会就是小姐把遗愿托付给你了,她一辈子没抱过自己的孩子,就,就,就或许,她投胎在你肚子里了……”
春愿又吐了口血,身子好受了许多,她推开痴缠她的男人,“唐慎钰啊,你帮我报仇,我感激你,真的。可是,有些事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混过去。
你说不要计较。好。我不计较你利用我,太后和裴肆都说你故意引诱我,宗吉也怀疑过你的用心,说那晚上你出现在佛堂,想把咱们的关系挑明了。没关系啊。我不生气,也不计较,那有什么的,我知道来京城就是被你利用的,我心甘情愿。
你说褚流绪算计你,没错,有人在我跟前撺掇过,说这半年来你处理前未婚妻,所有事都是你单方面告诉我的,兴许你们俩早都有问题了。可你说你不喜欢她,没和她睡过,好,我信你,哪怕你真睡了也没事。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不介意,我不计较。
甚至,刚回京时,我为了你的身家性命,想坑一坑周予安,你维护他,说欠了他家的情。没事,我给你面子,不打压他。
所有的这些事,我通通可以不计较,也可以装作不知道。可是就一宗,沈轻霜,就她的事,我偏要计较!”
唐慎钰知道纸包不住火,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袖子抹去泪,定定地望着她:“那你说,你想怎么办?去陛下跟前揭发我么?还是要怎么报复我?阿愿,我不相信你这么无情。”
“你在跟我耍无赖?”
春愿剜了眼这男人,她把食盒第一层拿开,第二层里赫然出现一把尖锐匕首,一个巴掌般大的瓷瓶。
唐慎钰一愣,他晓得那瓷瓶里应该是毒,颇有些吃惊地问:“你想做什么?”
“选吧。”春愿心如死灰:“这事我过不去,咱们俩,今天必须要有一个人把命放在这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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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我不想看见你
唐慎钰扫了眼食盒里的东西,匕首锋利,吹毛立断,那瓷瓶里不晓得装了什么毒,估计不是什么好货。
此时,天已经大亮。
倔强的阳光冲破堆积如山的灰色雨云,照了下来,驱逐走湖面上的雾。
唐慎钰低下头,拳头紧紧攥住。他知道沈轻霜对她很特殊,可没想到会这般重要,那女人都死了这么久了,为什么她还放不下、忘不了。
“你非得这么决绝吗?”
唐慎钰尝试着去抓她的手,好凉。果然,她立马甩开他的手,就像甩开肮脏的痰一样。
唐慎钰思忖了片刻,跪在她面前,俊脸尽是痛苦:“我承认,我存了私心,想报姨妈姨丈的恩,于是安排我表弟暗中看护小姐,是我的过错。我也承认,我起初没安好心,想要牢牢掌控你,编了谎话。”
说着,他仰起头,深深地望着她:“如果你真要计较这么多,那我也跟你算一算。小姐被困在程府,是谁救她出来的?是谁拼了命带她满县城找大夫?是谁为了给她报仇,不惜得罪风头正盛的程氏?”
“这本就是你份内的事!”春愿毫不留情喝骂,“你那个狗屁恩师要对付郭太后,早都想好李代桃僵,让燕桥顶替赵姎,名正言顺地做公主吧!你没有带回去公主,没有法子和万首辅交代,更没法子和宗吉交代,找假公主就是你能想到最好的法子了!你在留芳县做了那么多,讨好了皇帝,完成了万首辅的嘱托,而且我感恩在心,还会对你死心塌地!好唐大人!好计谋!你一箭数雕啊!”
唐慎钰心突突直跳,他真是有些怕这个女人了,他试着将话头往两人的感情方面引:“我要是真心狠,早都把你宰了,毕竟你知道的太多了。那我为什么选你?当时我并不了解你,选个自己知根知底的女细作易容,岂不是更好?还不是看你可怜,心疼你孤苦无依!”
“你少拿这种话填和我!”
春愿手附上脸,她猛地想起当初易容的时候,老葛拿出个盒子,她想看里头是什么。
唐慎钰当时神色张皇,一把按住了,估计还和小姐有关。
春愿实在不敢想老葛到底给她脸上覆了片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越来越恨,实在没忍住,她一把抓住唐慎钰的胳膊,咬了下去,狠狠咬掉块肉。
“疼吗?”春愿扭头,把那块肉吐进湖里。
唐慎钰咬紧牙关,左胳膊正鲜血淋漓。
“疼就对了,小姐比你更疼!”春愿再次将食盒提起来,放在腿上,恨道:“你死,还是我死。我数十个数,你要是不选,我就选。”
唐慎钰气的要去夺那食盒,谁知她死死扽住不撒手。
他又要去抢匕首和毒,她索性上半身按在食盒上面,阻挠他。
“你这是做什么!”唐慎钰闷吼,他打了自己两耳光,“好,纵使我千刀万剐,可事情非得你死我活才能解决吗?你只看到我的恶,难道我的好你看不到?咱们这一路走来的感情,你就这么一笔勾销了吗?”
“我在跟你谈恩怨,你在和我谈感情。”春愿蔑笑数声,“好,既然你要谈感情,那咱们就来谈感情。”
她上下打量男人,讥刻道:“拿旁人的软肋家人当作要挟,那是低等手段,拿感情来要挟,才是厉害的。我春愿出身欢喜楼,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几年看过无数感情纠葛,偏到了你这里,被你灌了迷魂汤。没关系,我自愿的。但唐慎钰,事情走到现在这步了,你再跟我装,就没意思了。”
唐慎钰讶然:“你怀疑我在骗你感情?”
“难道不是吗?”春愿手指连连戳男人的肩膀,“你这样的高官世家子弟,配的是褚流绪那般的名门贵女,你会喜欢一个卑贱的青楼丫头?还不是因为我有用。”
唐慎钰也有些恼了:“你越说越过了!”
春愿今儿破罐子破摔了,她拍打着自己的脸:“那我问你,唐大人,我这张脸最多能维持两三年,若是时候到了,你打算怎么和众人解释,我样子和刚回长安不一样了?\"
唐慎钰争辩道:“我肯定会有办法!如果我不喜欢你,我干麽要娶你,阿愿你自己好好想想,咱们做了夫妻,生死利益全都绑在一块了。”
春愿心里堵得慌,狞笑道:“真是这样?难道不是因为我现在是长乐公主,娶了我,对你们党争的事有助益?等哪天我没用了,你就能偷摸把我灭口,到时候你还是驸马,而且你还怀抱着我的孩子,宗吉看在我的面儿上,怎么可能不对你好?!唐大人,你这是算无遗算哪!”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薄情寡义的人?”唐慎钰惊问。
“难道你不是?”春愿愤怒不已。
此时,雨云将残存的那片阳光遮住,四下里再次昏暗起来,暴雨将至。
争吵了半天,两个人再次沉默无言。他们似乎找不到一种解决的办法,只能相互折磨对方。
唐慎钰看着颇有些颓丧,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手触向她的腰:“好,我可以去死,去地下给你家小姐赎罪,但是阿愿,咱们都是孤儿,最能晓得无父或是无母的痛苦,我就问你,孩子若是以后管你要爹爹,问你爹爹怎么死的,你怎么和他说?”
春愿打开他的脏手,“你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这世上谁离了谁活不了呢。”她将食盒展出来,冷冷道:“选吧。”
唐慎钰过去无情无欲,从未尝过情爱的味道,如今尝了,真让人心如刀绞,他叹了口气,再次发问:“还有,我再怎样都是朝廷高官,若是横死在此地,你打算怎么和唐家人交代?怎么和陛下说?郭太后和裴肆早都视你为眼中钉,他们若是借此来打击你,怕是陛下都保不住你,你又准备怎么承担?”
“你怕死?”春愿嗤笑数声,看着男人,嘲讽道:“也是,你唐大人的命可比我贵多了,你还有那么多政敌要斗,还有无数个烂泥兄弟要扶持,你前程灿烂似锦,你自然要惜命。”
春愿眼泪啪嗒掉在了手背上,“我晓得了。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死。”她垂眸,看到了那把匕首,心里觉得好笑得很,“从前我总是恨小姐不争气,为了个杨朝临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现在,我走上了和她一样的路。就连死,我都和她一样。”
春愿抓住匕首柄。
唐慎钰见状,立马按住她的手,“不要这样好不好!”他真的觉得阿愿和沈轻霜太像了,一样的脾气、一样的性子。
春愿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扬起手就要往自己心口子刺。唐慎钰眼疾手快,忙抓住了刀刃。
两人又一次僵持住了。
春愿咬紧牙关,猛地将刀子抽回来,他手心立马多了两道深深的血痕。她毫不犹豫地捉刀,朝唐慎钰胸膛扎去。
唐慎钰乃练武之人,本能地侧身躲,可离得太近了,匕首还是扎在了他的肩窝子,起码扎进去三指深。
他闷哼了声,没有埋怨,也不敢发怒,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
“我不躲了。”
唐慎钰好像忽然将所有都放下了,眼泪倏忽而至,他双臂垂下,就这般跪在女人面前,望着她,好像要记住她的容颜,她的笑、她的哭、她的痛,全都记住。
他解开革带,将官服除下,把里衣解开,顿时袒露出结实的胸膛:“来吧,往左边心口子扎,你解脱了,我也解脱了。”
“你当我不敢?”
春愿从他肩头拔下匕首,狞笑,“我告诉你,我不是小姐,傻呵呵地为杨超临和你这种男人送命,我不会心软的。”
“我知道你不会。”唐慎钰闭上眼。
春愿把刀尖抵在他左边心口子,他肩膀正源源不断地往下流血,模糊了肩头的腾蛇纹身,他的胸膛很结实,也很漂亮,再过去的很多个夜晚,她轻抚过、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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