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春腰—— by沉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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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夫人垂手侍立,越发惊慌,刚想跪下推辞,实不敢接收如此昂贵的赏赐。
忽然,衔珠疾走几步上前来,搀扶住云夫人的胳膊,笑着将妇人往庄子里推,“夫人,奴婢陪您去试试。”
待云夫人离开后,春愿走向周予安,笑吟吟地问:“你最近好么?”
周予安往后退了一步,他感觉这女人忽然驾到,大抵不会怀什么善心,现在最适当的就是叫表哥来应对她。
可……之前他听提督说了一嘴,这女人晓得了唐慎钰和褚流绪在是非观发生的事,和这狗崽子决裂了。
周予安讨厌瞧去,发现表哥被公主府总管阻拦住了,那狗崽子看着焦急又痛苦,脖子抻长了,连声唤着“公主”,他忙道:“那个……表哥在叫您呢。”
“不要理他。”春愿连头都懒得回,笑着问:“天这么冷,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周予安看着这张明艳动人的脸,心热了几分,忙侧身让出条道:“请,您快请,微臣给您带路。”
春愿莞尔浅笑,“劳烦小侯爷了。”
庄子挺大,因周家祖坟就在不远处的山上,故而设了祠堂,也设了家学,除了周氏本家外,还有依附而来的一些远亲和农奴。
主院收拾得亮堂而整洁,住着周予安母子。
春愿和周予安一前一后踏入花厅,里头的家具皆从京城侯府拉过来的,看着十分的气派,地上足足摆了五个炭盆,将厅堂烤的暖如春昼,东墙边的一盆小梅树,已经抽出了绿芽。
小姐生前,就最喜欢梅花了。
周予安见这假公主痴愣愣地看着花,眼里甚至还泛着泪花,倒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态,他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撩起裙摆跪下:“微臣周予安,给……”
“快起来。”
春愿忙奔过去,俯身,亲手扶起周予安:“咱们是旧相识,千万别这么行这么大的礼。”
“是、是。”周予安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离得近,她身上的淡淡冷香簇簇朝他袭来,脸似乎和半年前又变了些,更美了。
周予安不确定这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记得她从前的尖酸刻薄和冷漠,他多年来红尘打滚,晓得有些女人能碰,而有些女人招惹不得。
周予安守着礼,忙往后退了几步。
这时,唐慎钰怒气冲冲地过来了,他推开阻挠他的侍卫总管,闷头要往花厅里闯,可当春愿冷眼横过来时,他又万般无奈地停住了脚步,没敢进去,双臂环抱住,黑着脸站在门口。
春愿完全无视唐慎钰,只和周予安说话:“我方才就注意到了,你的腿还没好透?”
周予安低头,手轻住左腿,苦笑道:“那蛇毒太厉害了,乡下那种地方又没好大夫,耽误了治疗的最佳时候,算是废了。”
春愿隐在袖中的拳头不由得攥紧,谎话张口就来,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就是因为这肮脏的淫.虫失职,才害得小姐被杀,孤零零死在了腊月廿七的那个大雪天,害得她又变回了孤女。
想起了小姐,春愿又难过得掉了泪,她想杀了周予安,就现在。
发现女人忽然哭了,周予安更是诧异,忙问:“您怎么了?”
春愿侧过脸,用帕子拭去泪:“当初咱们在留芳县遇见的时候,你是那样的潇洒神气,怎么才一年就……”她晓得这杂种小子贪权,便送了他一张蘸满了蜜糖的饼:“我一直记得当初留芳县的恩情,你为我出了气,在罗海县时,又将我的衣食住行安排得妥妥当当。”
说到这儿,她特特斜眼朝唐慎钰瞅去,哽咽道:“当初,有人在我跟前说了你的坏话,我是个无知之人,耳根子软,就信了那人的鬼话,以为你不好。这一年来,我被他骗得好苦,现在才晓得谁待我好。放心吧,回头我定会求陛下,给你个体面的封赏。”
周予安不傻,听出来这女人在说瞎话,甚至隐隐感觉到股不安和杀意,他晓得这时候最该退下,可他还听见“封赏”二字,又犹豫了。
“这都是微臣该做的差事。”周予安急忙躬身,笑道:“请您上座。”
春愿坐下后,下巴朝跟前的椅子努了努,“你也坐嘛。”
“微臣不敢。”周予安守着十二分的恭敬,他躬下身,略微扭头:“表哥在外头站着,要不……”
春愿直接打断这男人的话,用眼神示意邵俞给周予安搬张凳子来,她接过下人奉上的香茶,略喝了口,望着周予安,叹道:“说什么你都是我的恩人,老太太过世,我忙着宫里的事,没有过来给她老人家磕头进香,实在失了礼数。”
周予安刚坐下,立马弹起来,忙弯腰道:“您折煞微臣了。”
春愿叹了口气:“今儿过来,一则给老太太上个香,二则瞧瞧你,我今儿一早就叫府里的厨娘准备了桌好酒菜,特特带给你。”
周予安双手攥着茶盏,陪着笑:“您太抬举微臣了,臣如今守孝,已经很久没沾荤腥了。”
“哎呦,我倒倏忽了。”春愿吐了下舌头,手背覆上发烫的脸。
周予安瞧见这女人如此娇憨妍丽,心跳快了几分,忙低下头,不慌不忙地喝了几口茶:“多谢殿下的厚爱,您既赏赐下了,臣不敢不受。容臣放肆,将您赏下的酒菜摆放至周家先祖的坟前,好让先祖们在地下看到皇家的恩德。”
春愿嗯了声,心里暗骂,看来这小子的防备心很重哪。
她扶了下发髻,双腿交叠,伸直了,轻轻摇晃着双脚,不动声色地露出两指来宽的一截子脚踝,叹道:“当初在留芳县时,你就屡屡向我打问神医,那时我就晓得你是个孝顺的。老太太离世,我瞧你都快瘦脱相了,眉宇间郁郁寡欢的,正巧,陛下将鸣芳苑赐给了我,那里有片林子,里头多奇珍异兽,我带你去冬猎散散心,可好?”
唐慎钰冷眼看了老半天,终于忍不住,高声喝道:“予安!你别忘了你还在孝期!”
周予安心里冷笑数声,怎么,你当我是傻子,不晓得这是陷阱?还是说,你看见心爱的女人向别的男人温柔献媚,妒忌了,着急了?
周予安抓住伤了的腿,艰难地跪下,脸上写满了为难,含着泪:“臣本不敢辞,只是如今臣在孝期,不敢做出杀生之举动,还请殿下千万理解。”
春愿冷眼看着这男人,不愧是富贵门里长大的人精,在京都和北镇抚司混了这么多年,有点东西。
“那本宫就不勉强了。”春愿放下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周予安,笑道:“天色不早了,本宫得赶紧回京了,小侯爷,你千万要保重哦。”
说罢这话,春愿带着邵俞扬长而去。
“臣恭送殿下。”
周予安俯身磕头。
等春愿走远后,他利落地起身,抓起那女人用过的瓷杯,狠狠摔在地上。
一个卑微的泥腿子贱婢,配他俯首称臣?配他母亲下跪?
周予安仰头,深呼吸了口气,等将来真相大白后,这贱人一定会被千刀万剐,唐慎钰那狗崽子也一定会被满门抄斩。
春愿脚底生风似的走出平南庄子,果然,身后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唐慎钰朝她大喊:
“你站住,我有话同你说!”
春愿停下脚步,转过身,冷漠地朝前望去。
唐慎钰此时似憋着火气,可眼里又含着过分的心疼,他刚往前走了两步,就被公主府的侍卫总管和十来个侍卫阻拦住。
“放肆!”唐慎钰忍无可忍,喝道:“一个小小的八品侍卫,真当本官不敢揍你?”
“唐大人谨慎!”侍卫总管冷冷道:“下官虽卑微,但也是领了皇命保护殿下,便是王爷皇子在这里,只要殿下不愿意,谁都不许靠近她。”侍卫总管抽出柳叶长刀,恶狠狠地瞪向唐慎钰:“大人若一定要接近殿下,那就踏着下官的尸首过去吧。”
唐慎钰也发了狠,提起下裳,塞进腰带里。
眼看着要发生恶战,春愿拿走邵俞的伞,不急不缓道:“好了,你们都退下罢,本宫便可怜可怜他,和他说几句罢。”
邵俞夹在两位主子中间,真是左右为难,见公主总算松口了,他忙不迭地挥着拂尘,带众侍卫远远退去。
此时天色将晚,四下里已经暗了下去,远处的庄子掌上了灯,在这野蛮飘落的大雪中,那点微光显得寥落而冷清。
春愿就这么端铮铮地站着,绣鞋被积雪包裹住,凉意一点点侵蚀着她的脚,这时,对面的那个男人疯了似的冲过来。
“阿愿。”唐慎钰低声唤,一把抓住女人的双臂,她瘦了,虽说看着前呼后拥、尊贵荣华,可在他眼里,就像腊月廿七晚上见到的那个小女孩般,孤苦无依。
唐慎钰心里难受得紧,他有一肚子的后悔,孩子没了,他还有一肚子的痛苦。他想倾诉、忏悔,可看见她丝毫不动弹,身子僵直得木头,眼里的恨意又像淬了毒的刀子,他一句都不敢说了。
唐慎钰更心疼了,他抓紧她,就像抓住要飞走的风筝,柔声问:“你还好呢?”
“你说呢。”
春愿面无表情地挣脱开他,往后退了两步。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雪就这样黯然飘下,落在两人之间,仿佛筑起一堵冰冷的墙。
春愿心里的恨意依旧未消,转身便走。
“站住!”唐慎钰抓住她的胳膊,稍微一拽,就把她拉到身前,他警惕地环顾了圈四周,强将她拉到更远一点的地方,压低了声音问:“你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要对周予安示好?你要报复么?”
“对呀,这还用问么。”
春愿直接承认,笑吟吟地望着男人:“你知道,我是个很记仇的人。”她甩开唐慎钰的手,绕着
男人转了圈,上下打量着他:“怎么,你又要护那个畜生?要阻止我?”
唐慎钰深呼吸了口气:“你不要这么做。”
“哦。”春愿歪着头,盯着他那张冷峻的脸,噗嗤一笑:“那我偏要做呢?”
唐慎钰闷声吼:“你当我不晓得你想干什么?为了周予安这种人,你何必把自己搭进去?”
春愿鄙夷一笑,讥讽道:“少跟我装深情,你受了他家大恩,要保他,我不是,我跟他有仇。我告诉你,一刀杀了他,便宜了他,我要叫他以为自己飞起来了,要发达了,然后把他拽下来,让他身败名裂,以一种非常痛苦凄惨的方式死去。”
唐慎钰咬紧牙关,盯着女人不言语。
“怎么,你舍不得?还是怕你姨妈伤心?”春愿走近他,得意洋洋地笑:“那你就杀了我。”
唐慎钰眼睛红了:“你知道我不会!”
春愿抬手,吻了下食指,然后贴在男人的侧脸,眨了眨眼:“你要是不杀我,就好好地站在一边看我折磨他、弄死他。”
说罢这话,春愿拾起地上的伞,哼着轻快的江南小调,朝身后的男人挥了挥手,向马车走去。
唐慎钰望着她,看她上了马车,渐渐消失在雪中。
天越来越黑,他就这么站在原地,雪轻飘飘地落在头上身上,就像千钧巨石般沉。
唐慎钰像下定了决心般,搓了把脸,朝平南庄子奔去,一路冲到了主院的花厅,果然瞧见姨妈正在和周予安说话。
“表哥!”周予安看见唐慎钰忽然闯进来,满身的雪,脸色阴沉得吓人,吃了一惊,忙笑道:“方才我还和母亲说起你呢……”
“你出去。”唐慎钰打开门,侧身让出条道,冷冷道:“我和你娘说几句话。”
周予安颇有些诧异,但还是放下茶盏,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唐慎钰目视表弟走远了,这才将门关起来。
“我还当你和公主一块离开了。”云夫人从桌上翻起个茶杯,倒了杯滚烫的茶,自顾自叹道:“哎,侯府和公主素来没有交情,她今天怎么忽然来庄子了?钰儿,头先我问过你好多次,你总不说到底和殿下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婚事,怎么忽然取消了。你是个谨慎自持的人,不管外头传什么风言风语,姨妈还是相信你的为人的,你和褚姑娘肯定没发生什么……”
云夫人见外甥似乎不大对劲儿,担忧地问:“钰儿,你不舒服么?”
唐慎钰如同喝醉般,身子略有些晃动,噗通跪在地上。
云夫人哎呦了声,忙过去往起搀扶唐慎钰,谁知这小子就像扎根在地上,崴然不动。
“孩子,你怎么了呀?快起来。”云夫人用帕子,擦拭着外甥头上和身上的积雪。
唐慎钰握住拳,“姨妈,我和褚流绪之间干干净净的。是予安,予安和褚流绪之间有私情。”
云夫人顿时愣住,攥紧帕子。
唐慎钰不敢看姨妈:“予安五月去姚州赴任的路上,忽然借口回京取姨丈的遗物,其实他去了风烟渡,乘船上扬州找褚流绪。”
“你别说了。”云夫人脸色发白,身子发抖,呼吸也急促起来。
唐慎钰磕了个头,继续说:“他们之间,应当发生过关系。褚流绪再次回长安,不是因为我,因为予安。六月初五前后,周予安私下是非观找过褚流绪。”
云夫人泪如雨下,其实六月的时候,安儿主动提出和她去平南庄子守孝。在到庄子的当晚,一个巡夜的庄头来报,说看见小侯爷暗中策马去是非观了,她当即就晓得,予安可能找那个小贱人去了。
孤男寡女深更半夜会见,能有什么好事。
及至后头,出了褚流绪自杀那档子事,她急忙赶去是非观,她晓得那小贱人醒着,于是故意和唐夫人在门口说话,说起予安将来要娶舅舅家庶女的事,还说起当年褚仲元害得予安染上恶习。
更表明态度,她绝不可能接受这种女孩进门。
果然,自那以后,褚流绪忽然失踪了。
前段时间传出来钰儿和褚流绪之间不干不净,公主一怒之下,当即取消这门婚事。
如果钰儿和那女子真发生了什么,那估计,也是予安和褚流绪算计的。
她也心疼钰儿,可到底予安才是她亲生儿子,有些话、有些事,她只能装聋作哑。
云夫人抹去泪,摇头道:“我、我不相信你弟弟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确实做了。”唐慎钰又磕了个头:“他五月失踪在半路上,不仅去了扬州,甚至还在通县的百花楼嫖了几天妓,后头他应当得知老太太因他的失踪去世,害怕之下,伪造出被蛇咬了……”
“别说了!我儿子绝不会做这样的事!”云夫人连连后退,无力地跌坐在扶手椅上,胳膊撑在花几上,手覆上脸,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其实,她早就发现安儿暗中往腿伤上抹毒粉,似乎在遮掩一个真相。
她隐约察觉出什么,但她没问。
云夫人锤着发闷的胸口,哭了会,等缓了缓后,哽咽道:“钰儿,姨妈晓得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年一直在帮扶你弟弟。有时候,我也恨你弟弟不争气,可有什么法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唐慎钰低下头落泪。
云夫人痛苦道:“我知道他有很多毛病,都是老太太惯的!所以这半年,我把他拘在平南庄子里,劝他上进、改邪归正,真的,他现在变了很多……”
“姨妈!”唐慎钰忽然出声打断妇人的话,以头砸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孩儿受了您和姨丈的大恩,所以我这些年帮表弟解决了无数烂事,一直在往起拉他,他诋毁我,我装听不见,他算计我,我忍忍就过去了,可这次,我不能忍了。”
云夫人帕子掉落,怔住:“你什么意思,你要告发他?钰儿,你要毁了他么?”
唐慎钰仰头,直面云夫人:“姨妈,我和公主之间有过个孩子,六月的时候没了,我可以告诉您,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我不会杀他,也不会告发他,但是他必须上表朝廷,收回周家侯爵和丹书铁券,立马离开京都,落发为僧二十年,永生不得踏入长安。”
“你说什么?”
云夫人仿佛没听清般,一把拂掉花几上的茶具,手指连连戳向唐慎钰:“就因为他和你前头的未婚妻有过关系?因为他远赴姚州的路上去过百花楼?你就要毁了他的前程,还要逼他当和尚?唐慎钰,你,你……”
云夫人气得浑身颤抖:“你这头白眼狼!”
唐慎钰用袖子抹去泪,起身冷硬道:“他应该没告诉您,在留芳县的时候,他因为嫖.妓,误了保护公主的差事,害得公主差点被恶人杀死吧。”
唐慎钰躬身见了一礼:“您骂我白眼狼也好、恨我也罢,我都认了。他是您儿子,您了解他,长安的诱惑太多了,他绝对会本性难移,再次犯错。请您劝他,按我说的做,否则,我就会亲自出手,到时候丹书铁券保得住他的命,但可能保不住周家几代人积下的财富,他要是个聪明人,会知道有舍,才有得。”
作者有话说:
双更合一。
把笔名改啦,改成了---沉絮,早都想改了,这次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不喜欢微冷这两个字,
第103章 富贵险中求
子夜时分,雪停了,平南庄子里一派的沉静,雪光泛着荧荧冷光,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惊醒熟睡的人。
烛台上点着根腕子般粗的白蜡烛,屋内陈设素简单调,床帐是沉闷的灰色,书架上尽是些律法、兵法的书,靠南墙是个兵器架子,陈列了红缨银枪、长短宽窄不一的名刀、宝剑。
周予安仍穿着下午那身素色棉袍,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把绣春刀。
这是父亲生前用过的刀。
周予安往刀面倒了些酒,用丝绸轻轻地擦拭,哪怕过了数年,刀依旧锋利无比,沉载着用血汗换来的荣光。
凄寒的雪气从窗缝儿里拼命往里挤,吹得蜡烛左摇右摆,周予安的脸在这忽明忽暗间,显得格外的诡异阴冷。
今儿傍晚,唐慎钰忽然折返回庄子,冷着脸命他出去,关起房门和母亲说了许久的话。
那狗崽子走后,母亲神色郁郁,命人准备软轿,上山去祭拜。
这风雪天的,有什么好祭拜的?
周予安心里不安得很,唐慎钰到底和母亲说什么了?还有,长乐公主一改往日的冷漠态度,忽然对他温柔关怀,存了什么心?难不成要害他?
如果是,他决不能坐以待毙,大不了他把那宗辛密捅出来,大家鱼死网破!
他放心不下,正准备去山上寻母亲时,裴提督身边的心腹阿余忽然暗中到访,他大为惊喜。自打出了是非观的事后,提督担心唐慎钰察觉出什么,与他鲜少联系。
他将心里的想法如实告诉阿余,请他询问提督,能否提前对付假公主和唐慎钰?
谁知,阿余说,提督正是晓得小侯爷的担忧,所以派小人过来知会您两件事。
头一件,提督说,局势变幻莫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利益结合的盟友。春愿丫头半生孤苦贫困,贪慕富贵权势,已与唐慎钰决裂。大娘娘年事已高,且与陛下嫌隙渐深,终究有薨逝的一天。说到底陛下才是正统,而陛下十分疼宠公主。咱们与其杀公主,倒不如用她,共生共荣。
第二件,提督告诉他假公主和唐决裂的真相。六月发生了是非观污糟事,当时公主收到褚流绪送去的一盒带血衣物,公主不知缘故,让人丢了出去。唐惧怕失去公主这棵大树靠山,请了挚友瑞世子出面,虽极力将是非观的事遮掩了过去,但纸终究包不住火。
八月初二,褚流绪暗中给公主送了封信,将真相告知公主,并附了句话,她有身孕了。
公主立即将唐约见在鸣芳苑,初三,公主在未央湖心的小船上质问唐,唐承认,公主大怒,落水小产,自此和唐一刀两断,想尽办法折磨唐、怄唐。
末了,提督再三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并且告诉他,唐慎钰利用公主加官进爵,在朝堂上耀武扬威,你小侯爷比唐身份更尊贵,为何不效仿唐,也讨好利用公主?本督之前为大娘娘做事,得罪了公主,算起来你也是公主的恩人,若是小侯爷有本事讨得公主欢心,不仅于咱们的大业有裨益,想必将来周家也会在你手里大放异彩。
周予安指尖划过刀刃,不屑嗤笑。到底是没什么见识的乡下丫头,为了这么点事就大动肝火,能成什么气候,唐慎钰找她假扮公主真是失策了。
不过,春愿和她主子真挺像,因为个男人要死要活,眼里就只剩床上和感情那点屁事,今晚来平南庄子,大抵就是故意气唐慎钰那狗崽子吧。
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怎么觉得……提督好像有点偏坦那假公主。
可提督和他是一条船上的人,曾经同那对狗男女交恶,不至于骗他、算计他吧。
周予安将绣春刀放回兵器架,寻了件大氅,准备去山上接母亲。
谁知刚打开房门,就看见母亲孤零零地站在台阶边缘,她披着素白的披风,发丝被冷风吹乱,哭过,眼睛鼻头通红,身子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能被寒风垂倒似的。
“娘。”周予安疾走几步上前,扶住云夫人,“您在外头站了多久?为何不进来。”
云夫人挣脱儿子的搀扶,闷头进了屋子,她觉的疲累得要命,刚坐到椅子上,浑身的骨头如同要散了般疼,原本以为老太太死了,他们母子的好日子就来了,可怎么又生出了波澜。
“娘,您怎么了?”周予安关上门,忙给母亲倒了杯滚烫的水。
云夫人并未接,仰头望着立在面前的儿子,热泪夺眶而出。
“到底怎么了!”周予安慌了,蹲到母亲腿边,试探着问:“是不是表哥同您说什么了?”
云夫人抽泣着,“他,他要你上表朝廷,收回周家的侯爵和丹书铁券,让你远离京都,落发为僧二十年。”
“啊?”周予安手抖了下,杯中滚水翻出来大半,烫的他手背生疼。他顿时明白母亲为何这幅模样,又为何深夜上山祭拜了。
周予安恨得将杯子砸了,气得骂:“凭什么?这狗崽子简直欺人太甚。”
云夫人手撑住头,泪如雨下,扬手打了下儿子的胳膊:“你是不是在赴任的路上去万花楼胡混了?你是不是和褚流绪不干净着?”
周予安如同被雷击中般,完全像变了个人,恶狠狠地瞪他母亲,梗着脖子:“他傍晚跟你说的?你这就信了?”
云夫人气得跺了下脚:“你就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周予安原本想抵赖,但眼前是他亲娘,不是外人,再怎么都会站在他这头。
他噌地声站起来,将披风解下,掼在地上,俊脸瞬间涨红,就像喝醉了般:“是又怎样?爷们家外头玩姑娘,很奇怪吗?爹爹当年也在外头养了个青楼女子,谁还说他的不是了!我是私德败坏,可我不像他那样阴险毒辣!他心胸狭窄容不下我,原本一块去留芳县办差,他成了从三品高官,我现在怎样?以前多少还是个总旗,现在索性连官都没了!谁知他还不放过,而今甚至要夺走我的爵位!”
云夫人恨得冲过去,拳头连连捶打儿子,低声呵斥:“畜牲,你祖母因为担心你没了啊!”
周予安站在原地不动弹,任由母亲打,恨道:“那还不是怪他!一直打压我,我不高兴,我要发泄,我又没有糟蹋良家女子,花俩钱找妓.女怎么了!如果不是他要把我发配到姚州,害得我骨肉分离,祖母能出意外么?!”
周予安哭得双眼尽是血丝,他手指戳自己的心口:“祖母没了,我难道不难受吗?我这半年日日夜夜受折磨,多少次想找根绳子,把自己结果了。可母亲,我死了,您怎么办?您还指望着唐慎钰那白眼狼后半辈子养您么?”
云夫人捂住脸哭:“那褚流绪呢?你是不是和她伙着算计你哥哥了?我晓得你六月刚到平南庄子那晚,就去找她了,第二天就出了她自尽的事!”
“这事您可别往我身上推。”周予安眼神凶狠,“我当初只是叫那疯女人缠着唐慎钰,她不乐意,我就没再搭理她!谁知道她竟会给那狗崽子下媚药,睡了那狗崽子,给我戴了顶好大的绿帽子!”
云夫人一把拽住儿子的胳膊,“那她如今人在哪儿了?”
“不知道。”周予安扭过头。
“你还不说实话!”云夫人气得打了下儿子的背。
周予安疼得嘶地倒吸了口气,眉头皱成疙瘩,嘟囔道:“我一个朋友把她救走了。”
“哪个朋友?”云夫人怕儿子又交上褚仲元那种狐朋狗友,焦躁得心如刀割。
“不能说。”周予安索性转过身,打死他都不敢说出裴肆。
“你、你……”云夫人如无头苍蝇般到处乱找趁手的家伙事,瞧见花瓶里插着根鸡毛掸子,一把抓住,劈头盖脸地就抽儿子,“你怎么净不学好,当年就跟着褚仲元鬼混,如今越发厉害了,你要气死我吗?”
周予安一开始还咬牙承受着,后头直接夺走,高高举起,比他母亲更气:“怎么您就认为我一定会交狐朋狗友?就说当年那褚仲元,是您说他是大儒的儿子,又是唐慎钰大舅子,是您叫我多跟他走动,从神童身上沾点文采风流的!”
许是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周予安把鸡毛掸子藏在背后,摩挲着他母亲的胳膊,“您放心,我那朋友绝对可靠,他照料了褚流绪母子快半年了……”
“什么?”云夫人只觉得热血一下子就冲到了头顶,胸口闷得要命,“那,那女子怀孕了?”
周予安打了下嘴,他咬住唇,偷摸看向母亲。
母亲被他气得呼吸急促,晕的连退了好几步。
“娘!”周予安急忙去搀扶。
“你别碰我。”云夫人挥开儿子的手,扶着桌子坐下,低下头就只是哭,看见墙边兵器架子上的绣春刀,更是难过,喉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是我的错,我生下了这样不争气的你,愧对你们周家众位祖宗。”
周予安撇撇嘴,显然很不满母亲说这种话。
他去沏了杯热茶来,双手捧给母亲,笑道:“您喝口消消气,这么些小事,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