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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春腰—— by沉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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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肆手探过去,替她揉平眉头。
她发着烧,不清楚是毒性未散,还是着了凉。
大概,着了凉吧。
裴肆揉了揉发酸的后腰,抱歉一笑。
他从铜盆中拧了个热手巾,斜坐在床边,掀开被子,轻轻地给她擦拭清洗身子。昨夜太黑,未看得起,只能用手探查,那是具玲珑而年轻的酮体。
而今黎明来临前夕,便能看得清了。
裴肆也不知怎地,他很多年没掉过一滴眼泪,忽然就哭了,宫里十多年虚情假意,早都磨灭了他的情和欲,原来,和心动的女人在一起,是这般愉悦。
所以,他越发嫉妒唐慎钰了。
裴肆俯身,从床底勾出事先准备的大包袱,里头是套干净的衣裳和些以备万一的药。
他寻了盒深紫色的,旋开盖子,小指抠出块乳白的膏子,替她抹在胸口破了皮的地方。
随后,他替她穿好主腰、中衣、袄裙、披风、罗袜和棉靴,又把换下的衣裳一件件叠好,首饰一一清点好,全都装进包袱里。
裴肆以手指做梳,替她通好发,编好辫子,用金带扎起来,手法温柔而娴熟。
他俯身,想再吻一下她,可就要碰到她唇时,外头再次传来催命般的敲门声。
裴肆不满地叹了口气,举着油灯再三检查了遍屋子,确认没有遗留下任何东西,大步走出屋子。
刮了一夜风,将灰云都刮走,山迹泛着鱼肚青白的天光,屋檐下的残旧宫灯在轻轻地左摇右晃。
裴肆朝前望去。邵俞站在不远处,眼底带着抹明显的疲色,双手捅进袖筒里,困得打了个大大的哈切,口鼻中喷出白气。
雾兰哭过,鼻尖通红,双臂无力地垂下,虚弱得仿佛一阵风能吹倒似的。
裴肆整了整大氅的领子,遮盖住脖子上深浅不一的抓痕,他颇有些厌恶地瞥了眼雾兰:“这两日,你自己去求殿下,不管什么理由,回家照顾老娘,或是想住在我给你备好的外宅,都可以。”
“我不会走!”雾兰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恨恨地扫过邵俞和裴肆,“衔珠就是个绣花枕头,我要是走了,她身边就再没一个能信任的人了,我要护着她,从此后你不可能再碰她一根指头。”
说着,雾兰挺直了腰杆:“我是勤政殿出来的人,你们无权支配我的去留。”
邵俞足尖磨蹭着地,似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摇头讪笑。
裴肆将右手小指戴的白玉指环取下,挪在左手,遮住那只细小的金环,淡淡笑道:“你能这么忠心,本督很高兴。”
说着,裴肆看向邵俞:“她发热了,今儿孙太医会给她开副散热汤,记着看她全喝下去。”
邵俞心里明白,裴肆说的散热汤,其实是避子汤,他拱了拱手:“是。”
裴肆环视了圈四周,再次问:“没人看见吧?”
邵俞眉梢一挑,笑道:“您的人暗中在外围盯着,要是有异动,早都过来告知您了。咱们公主府虽说在外头,其实还归内宫管着。年初嘛,乱糟糟的,各方势力云集,自打殿下正式封了公主后,陛下就命陈公狠狠筛了几茬,六月取消婚事后,又查了几宗,这外官的手眼再通天,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往陛下跟前伸?而今的侍卫、奴婢都是宫里出来的,既是宫里的,免不了要经过您的手眼,您尽可放心。”
裴肆莞尔,再问:“那她昨晚没有在弄月殿歇息,你怎么说?”
邵俞甩了下拂尘:“殿下自打六月小产后,性情大变,经常酗酒,前几日还在画舫上睡了一晚。昨儿闹了那么一出,心情抑郁,到处散心,宿在寒梅园不出奇。”
裴肆点了点头,将大氅上的帽子戴头上,低声嘱咐了句:“以后劝她少喝,太伤身了。”
邵俞暧昧地揶揄了句:“只要您不要接近她,她是不会伤身的,对么?”
裴肆笑笑,拳头不自觉握紧,拂袖而去。
天还未大亮,平南庄子里一派的沉静。
屋里满是苦涩药气,烛台上的白蜡烛快燃尽了。
周予安这会儿蜷躺在床上,捂着口咳嗽了几声,偷摸瞧去,此时母亲穿戴齐整,睡在床边的贵妃榻上,饶是睡着,她眉眼间还带着过于担忧之色,不知不觉间,母亲眼底和脖子上的皱纹也有了、深了。
周予安蹑手蹑脚地起来,随手从床底勾了件披风,弯腰拾起鞋子,赤脚走出房门。
刚出去,严寒就迎面袭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压根顾不上穿衣,警惕地环视了圈四周,匆匆越墙而过,朝山上奔去。
昨儿是唐慎钰送他回庄子的,意料之中,母亲将那狗崽子好一顿骂,甚至命他跪在父亲灵前反省。
唐慎钰一声不吭地跪了半个时辰,后头,公主府的太监和首辅府的下人竟都过来寻他,他便匆匆走了,不晓得去哪头了。
周予安一边狂奔在山间小径,一边穿鞋和衣裳,不当心绊了跤,冬日的石子儿像刀似的,他手掌和侧脸都被划伤了。
他也顾不上去揉,观察了圈四周,确定没人跟踪后,闪身钻进密林中,一路狂奔到山中的一处洞穴,朝前望去,山洞外挂着条红布条,他松了口气,一瘸一拐地跑进去。
果然,裴肆的心腹阿余这会儿正坐在一块石头上,这小子怀里抱着个汤婆子,穿着厚厚的大氅,倒是气定神闲,正在闭眼小憩。
阿余听见动静,抬眼微笑,颔首见礼,“小侯爷。”
他上下扫了圈周予安,嚯,才一夜的功夫,这位定远侯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头发蓬乱,脸像喝了酒般胀红,可偏生又冻得唇发白,身子瑟瑟发抖,鞋跑掉了一只,脚趾甲里渍满了泥。
“呦,快坐。”阿余忙起身,甚至将大氅脱下来,披在周予安身上,关心地问:“您生病了?”
周予安咬牙切齿地瞪着阿余,暗骂,你寒冬腊月掉湖里试试看!
他压根不敢发脾气,也顾不上穿什么大氅,一把抓住阿余的双手,焦急地问:“提督呢?”
阿余笑道:“提督自然在宫里,昨傍晚鸣芳苑又闹出那么遭,陛下晓得后,已经很生气了,他可不会责备自家阿姐,怪的是你们兄弟,怎么又去骚扰公主。提督那会儿正给陛下送东西,听了一嘴,知道你掉进湖里,特叫奴婢过来瞧瞧您。”
周予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如惊弓之鸟般慌张,仰头望着阿余:“余大哥,这回你们要救我啊!那贱人知道了去年我、我去玩女人,害得沈轻霜被杀,她根本不是因为什么褚流绪和唐慎钰置气,是存心要我的命!”
周予安眼里布满血丝,过于疲惫,眼珠似乎都凸起了,“上月蹴鞠会故意害我出丑,诋毁我的名声,昨天要把我往湖里逼,她,她要杀了我!”
阿余俯身扶起周予安,笑道:“不会吧。”
“怎么不会!”周予安急道:“余大哥你不知道,当时她把杨朝临活活烧死了,她就是个疯子!完了,眼瞧着她不仅想要我的命,还要折磨我,怪不得表哥逼我交出侯爵之位,要我出家二十年,原来、原来……”
周予安豁出去了,连往后退了几步,面露凶光:“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我这就去和太后揭发!”
“糊涂!”
阿余甩了下袖子,冷笑了声:“你跟太后揭发这事,是,公主和唐慎钰都完蛋,那你呢?你嫖.妓耽误差事,害死了沈轻霜,皇帝会放过你?你倒是不用活了,你娘怎么办?褚姑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你想过这个问题没。”
周予安瞬间泄了气,再次跪下,眼泪鼻涕齐流:“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啊!求公公给小人指点条明路吧!我就算再没用,可也跟提督揭发了假公主的真相,也算立了点微薄的功劳吧。”
“哎呀,你慌什么呢。”阿余扶起周予安,摩挲着男人发凉的胳膊,笑道:“问题就在这儿了,假公主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既要替主子报仇,肯定不会放过你。可这么久了,她为何还不手刃你?”
“为、为什么?”周予安颤声问。
阿余暧昧笑道:“你呀,怎么还想不通这层。”
周予安眼珠子乱转,呼吸一窒:“是、是因为我表哥?”
“对喽。”阿余莞尔,拍着周予安的手:“你仔细想想,这事放在一年前,她就豁出去了,哪管什么唐啊周的,谁负了沈氏,她就跟谁报复。可如今,若是把留芳县这事掀出来,你们仨是一条藤上的蚂蚱,全都得死。她心里有你表哥,根本不敢说出口,这才痛苦成这样,整日介酗酒,想法设法用旁的由头害你。”
周予安全明白了,咽了口唾沫:“用什么由头?”
阿余淡淡一笑:“她知道小侯爷生性风流,怀疑你去姚州路上失踪的事不对劲儿,暗中派人去沿路的秦楼楚馆查了。”
周予安脸刷一下白了。
“别担心。”阿余扶着摇摇欲坠的周予安坐到石头上,“你表哥出手快,早都把涉事妓院查封了,并把那些鸨母和妓.女掌控起来,为此,假公主和你表哥又闹掰了。小侯爷啊,你哥还是很疼你的,极力和心爱的女人拉扯斡旋,为的就是保住你的命。”
周予安已经紧张得快晕倒了,指甲抠手背,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些,俊脸扭曲得很:“呸!这是他欠我家的恩情!他哪里是保我,那是害我,区区一个欢喜楼的臭贱婢,他们才认识一年,哪里有什么山盟海誓的深情,比得上我们骨肉血亲?他若是真为我好,那就该把那贱婢除掉!他分明是妒忌我家中有爵,又恨老太太小时候苛待他,借那贱人的手磋磨羞辱我,又要夺走我家的爵位,呵,出家二十年,那和断我的后有什么两样!”
饶是阿余和唐大人是对头,听见周予安这番话,也不免心寒,但他并未表现出来,笑吟吟道:“最近长安也闹哄哄的,听说北镇抚司正在查你和王复明的案子,估计,不日就会宣你到案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周予安啐道:“当年我还是百户的时候,手下有个小旗,叫王复明,他杀了妻,却将这事推在一个妾室头上。。”
阿余笑着问:“小侯爷是不是包庇了他?我听说当年结案,是以妾室嫉妒毒杀主母结的。”
周予安尴尬笑笑,身子凑上前,忧心忡忡道:“王复明跟了我数年,我暗中帮他销毁了物证。如今唐慎钰把这案子拎出来了,前几日已经不断有人过来讯问我,我听说那狗崽子已经派人去青州拿王复明了,到时候,王复明免不了要招认,我、我是他上官,肯定会治我构建冤案和包庇之罪。昨晚上母亲和那狗崽子吵得很凶,他依旧没改变心意,估计就这几日,要拿我了!”
阿余点点头:“是,这已经很明了了,包庇之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总归小侯爷你弄权徇私了,是可能会让你丢了爵位,但这总比因嫖.妓害死亲祖母,害死真公主要轻的多,你哥还是给你最大限度留了体面,很仁至义尽了。”
周予安现在最听不得这话,一把揪住阿余的衣襟,怒道:“你是站我这头,还是他那头?”
阿余脸刷地沉了,眼里尽是阴狠。
周予安心里一咯噔,赶忙松开,跪下恭敬地替太监整好衣衫,涕泗横流道:“余大哥,小弟现在是急糊涂了,求您千万别和我计较啊。”
阿余噗嗤一笑,轻轻拍着周予安的胳膊:“那么您呢?要不要就从了你表哥的打算,认罪,上表朝廷收回周家爵位,再把丹书铁券……”
“我不!”周予安本就高烧,咳了一夜,这会儿气得喉咙里像装了风箱,双眼瞪得像铜铃:“不就是玩了个女人,有什么大不了!那沈轻霜也不是正儿八经的皇家血脉,不过是偏巧了,我们腊月廿七去的留芳县,她腊月廿七被害,倘或我们迟上几日,她早死在程冰姿手里了。一个千人骑、万人跨的妓,要我周家满门荣耀给她偿命,她配么!”
阿余点头:“您这么说,奴婢就明白了。”
周予安抓住阿余的衣裳:“余大哥,你带我见见提督,我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提督现在实在不方便见你,我给你出个主意呗。”
阿余凑近周予安,只说了两个字。
周予安眉头渐渐松展开,抿唇微笑,连连点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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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秦王府。
腊月初一晚,瑞世子突然犯了急症,他这病和盛夏时在京城和扬州之间劳累奔波有关,但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过于肥胖引起了不好的病症,这不,昨夜吐了半盆子血,眼看着就不行了。
这事儿惊动了宫里,陛下和太后皆派了太医和亲信,前往王府探病。
昨夜王府里忙乱了一宿,直到现在才消停下来。天还未大亮,亭台、楼阁透着暗沉。
世子妃朱氏和唐慎钰一齐将客人送出府,两人一前一后往里走。
瑞世子膀大腰圆,肚子里的肉没有给世子妃分半点,朱氏生的瘦小玲珑,年轻时候面貌姣好灵动,大抵滞留京中多年,里里外外都要留心眼,她现在时刻守着过分的谨慎,就连两边眉毛都刮得一板一眼的整齐。
彻夜未眠,朱氏步子沉重,她拿帕子掩住唇,轻打了个困切,又抬手挥了挥。身后的管事嬷嬷们见状,晓得主子要单独和唐大人说话,便乖觉地退了下去。
唐慎钰心思细敏,自然明白朱氏的意图,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立马打起精神来,略躬下身,颔首问:“您是不是有什么嘱咐?”
朱氏秀眉深锁,慢慢地往前走,“昨晚辛苦大人了。”
唐慎钰笑笑,“您言重了。”
昨儿下午他把周予安送回平南庄子后,可巧,首辅府和鸣芳苑同时派人来找他。傍晚时分,他紧着赶去鸣芳苑,瞧见阿愿又在未央湖上泛舟饮酒。他刚要划船去把她拉上岸,谁知秦王府的管事赶了来,苦着脸,急得说:今儿午后到处寻您,怎么都找不着人,姑太太说您有可能去了鸣芳苑,大人快去王府瞧瞧世子爷吧,他犯了急症,呕了好多血,眼看着就不行了,说想见见平日里交往甚好的朋友们。永安伯、谭御史和曹大人他们已经去了,您若是不忙,就请回去看一眼世子爷罢,也不枉素日的交情。
他赶忙策马回京,约莫亥时赶到秦王府,果然府里乱成一片,瑞大哥昏迷不醒,府里的大夫们一齐救治,折腾到深夜四更,才把大哥的魂从阎王殿门口给勾回来。
唐慎钰四下环视了圈,这会儿刚过卯时,在府里守了一夜的各位大人、宫里来的公公们将将离开。哪怕过了一夜,他也是惊魂未定,瑞大哥是他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至亲至信的亲人之一,若是大哥真的遭遇不测……
唐慎钰根本不敢想这个如果,忙对朱氏道:“世子爷这症候来的太凶太急,那些大夫会诊了半宿,这个说病在肝上,那个又说似有消渴症前兆,可为何吐血又都解释不清。娘娘莫要担心,世子如今病情稳定住了,不过依我看,还是另寻名医的好,我认识一位老大夫,医术极高超,最近我想法子安排他进京……”
“唐大人!”朱氏忽然出声,她停下脚步,背对着唐慎钰,“请大人以后不要少见世子罢!”朱氏神色凄楚,“世子病症起因为何,难道大人真不清楚?盛暑天里,他心焦你的事,托关系、卖脸面请宫里的恩准,一趟趟往扬州跑。好,便说是他当年给你做媒做坏了,如今要给你弥补,可唐大人,咱们彼此都清楚,世子爷膝下二子三女,他对自家孩子的好,还不及对你的一半!譬如昨晚,他发了急症,却赶紧叫你到跟前儿来,若是他有什么不好了,还能见你最后一眼!”
朱氏用袖子擦了擦泪,略侧过头:“我不是要埋怨你什么,大人该知道秦王府如今的处境。最近削藩的声音又起来了,矛头直指向幽州,而今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世子爷呢。唐大人跟着万阁老做事,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最近被人参了多少本,你难道不清楚么?算妾身求你了,只要大人少来,他就平安几分。不光京都,幽州那边二公子、三公子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世子之位,人家嘴上不说,心里可盼着我们一家被朝廷……就算你不管这些,好歹,好歹也顾着些他的名誉,近来已经有那种闲话,说,说你其实是他的私生子,以后,请不要再来了。”
朱氏没再说了,只是小声啜泣。
唐慎钰明白朱氏的不满、私心,更明白她的不安和担忧。他长叹了口气,没辩驳,抱拳深深地行了一礼,“还请您照顾好世子,我这就走。”
朱氏往前行了两步,颇有几分埋怨:“世子说你守了一夜,劳累了,叫我安排你去厢房歇息。你、你同我说过话就匆匆走了,岂不是叫他疑我同你讲了什么,又埋怨我?”
唐慎钰有些想笑,淡淡说道:“那行,我去厢房略坐片刻,不会叫您为难。”
抱厦内暖如春昼,靠西窗的那盆白山茶花开的正好,幽幽浓香冲淡了满屋的药气。
赵宗瑞虚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鹅绒被,肚子那块高高凸起,脸色甚差,唇发白,用绢帕捂住口猛咳嗽了通,咳出了几丝血。饶是如此病态,男人目光仍旧锐利,他有个小习惯,在思考难解的问题时,会不自觉转动无名指上戴的碧玉戒指。
他心里有个疑问,昨晚将钰儿留在身边一夜,究竟是对是错。
这时,抱厦的门被人吱呀声推开,从外头进来个穿着紫袍、中等身量的太监,正是夏如利。
“这鬼冷的天。”夏如利搓着手,疾步行到床前,行了一礼后问:“您身子怎么样了?”
“你知道的,就那样。”宗瑞手肘撑着床,艰难地往起坐。
夏如利忙过去,搂起瑞世子,并往世子后背垫了两个软枕。他分别倒了两杯热茶,给瑞世子递过一杯,自己做到床边的小杌子上,双手捧着茶盏,呷了口,笑道:“自打陈银掉后,我算是司礼监的这个。”夏如利竖起大拇指,“最近朝廷里正闹着削藩的事,我今儿也是偷摸过来和您说几句话,怕是不能久留。”
瑞世子嗯了声,问:“过来的时候,见钰儿没?”
夏如利笑道:“好像是衙署里有事,着急忙慌走了。”
瑞世子看出来夏如利笑里有别的意味,他将茶盏啪地声搁在炕桌上:“天还没亮,能有什么要紧事?方才夫人同钰儿一道出去的,想必在那孩子跟前嘀咕了什么。”瑞世子颇有些不悦,他又咳嗽了几声,蹙眉问:“昨晚外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夏如利点了点头,双眼微眯住:“您要不猜猜?”
瑞世子双手交叠:“小公子心高气傲,只与父王单独联络,从未在我跟前开口求过什么,可昨儿却叫我想法子,务必将钰儿留在世子府一夜,甚至还主动给我出了主意,叫我装作重病垂危。我思来想去,想着小公子是不是要对首辅党谋划什么?可万潮和朝堂那边没什么动静。他既要我拘着钰儿,那想必要背着钰儿筹谋些什么,结合钰儿昨傍晚是从郊外回来的……”
瑞世子心里咯噔了下,说了两个地点:“平南庄子?还是鸣芳苑?”
夏如利收起笑,抱拳冲瑞世子拱了拱:“您心明眼亮,鸣芳苑。”
瑞世子脸色越发难看了:“钰儿这些年多亏有你在暗中帮衬照拂,这才勉强算走得顺利。你这边是不是得到什么消息了?”
夏如利有些难以启齿,身子凑近到瑞世子跟前,附耳悄声说了几句话。
“当真?”瑞世子大惊失色,手里的茶杯都翻了,淡黄的茶汤瞬间打湿了被子。
夏如利忙用帕子去擦,摇头叹道:“小公子性子冷漠克制,行事又谨慎,也是前不久才与咱们联络上,我也没想到,他这样的人,竟会冒险做出这样的事。鸣芳苑的细作看到他鬼鬼祟祟出现在寒梅园,没敢同钰儿说,先报给了我,我把事压下来了,替小公子把尾巴处理干净了。”
瑞世子这会子也是急得那拳头连连砸手心:“这,这叫我以后怎么和钰儿交代,我竟也成了他手里的一把刀,帮他捅杀了钰儿!”瑞世子咬牙恨道:“那公主那边呢?”
夏如利嗤笑:“小公子比咱们想象中更有本事,估计有应对之策,公主便是受了欺辱,也不敢声张。”
瑞世子头疼欲裂,拳头攥住:“他这是鬼迷心窍了么!”
“谁知道呢。”夏如利摇头笑:“有可能是厌恨报复钰儿先头辱他之仇,他一想睚眦必报,亦有可能仅仅是觊觎公主,毕竟他吃了那么多年白饭,乍看见盘芳香四溢的佛跳墙,一不留神破戒,也能想来。”
瑞世子手指连连揉太阳穴:“那两个孩子感情那样要好,后来莫名其妙闹别扭,我猜想不全是因为褚流绪,问了钰儿好几次,他欲言又止,什么都不肯说。这下我帮着裴肆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我,我如何对得起钰儿!”
瑞世子咳嗽了通,大口喘粗气,呼吸忽然一窒,“头先公主忽然小产,会不会,也和裴肆有关?”
“不知道。”夏如利坐在床边,摩挲着瑞世子的后背,“大局为上吧爷,奴婢说句犯上的话,虽说小公子远不如钰儿在您心里地位,到底是王爷的义子,他母亲是给王爷生了孩子的,算起来,他也是您的弟弟了。况且他这些年忍辱负重,替王爷做了那么多事,跟您讨要点彩头,您难道不给?就算退一万步讲,长乐和钰儿身份在那儿摆着呢,将来不见得能修成正果,说不准还会相会怨恨。您不是一直想给钰儿寻个名门淑女么?若是小公子能有法子勾走长乐,咱们可以省不少心哪。”
瑞世子头杵下,良久没言语,眼睛渐渐红了,半天才哽咽着叹道:“我这辈子亏欠钰儿太多了。”
夏如利轻声问:“那您看,这事……要告知钰儿么?”
瑞世子沉默了良久,闭上眼,摆了摆手:“封锁消息吧。”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小夜回来了。
原本想全存完,把最后一卷一次性发上来,结果我高估了自己的自律性,以前更新还有榜单和读者们催着,停下后彻底摆烂,每天沉浸在美食中不可自拔,于是我也迎来了“报应”,胖了十五斤。我深刻意识到,如果继续存稿,怕是明年都存不完,还是更新吧,不能再逃避了。
先发五万字,后面日更至完结,可能这本书已经没有读者再看了,但我不会砍大纲,会按照原来的计划写完。

腊月初二,傍晚,鸣芳苑
春愿是在痛苦中醒来的。睁开眼后,有好一会儿脑子是一片混沌的,痴痴噔噔地望着床幔,直到不远处传来邵俞那声“殿下,您醒了么?要不要喝点水?”,她才回过些神儿来。
头痛欲裂,浑身的骨头似乎被拆散了,而下头更是传来撕扯的疼,嘴里发干,一阵阵地泛着恶心。
实在没忍住,她趴到床边,大口地吐了起来,抬眸一瞧,殿里已经掌上了灯,纱窗上是黑黝黝的夜色,邵俞和雾兰等人赶忙去端茶水,过来服侍她。
春愿漱了口,无力地靠在软枕上,脑中仍是一片空白,几乎什么都想不起来,似乎生生被人抹去段记忆般,可身上的疼痛又在提醒她,肯定发生过什么。
她拼命回想,犹记得,午后她和周予安在未央湖喝酒来着,后头周予安落水,唐慎钰带着那小畜生走了,她心情很差,不想回殿里,一直在喝闷酒……黑乎乎的,似乎一直有人在她耳边喘……
春愿嗓子干哑,怔怔地问:“我不是要去寒梅园么?去备软轿。”
邵俞和雾兰对望一眼,一同跪倒在地。
邵俞小心翼翼道:“殿下,您忘了么?您早都从寒梅园回来了。”
“我去过了?”春愿越发头痛,手指用力揉了下太阳穴:“现在几时了?”
邵俞温声道:“今儿是腊月初二,您已经睡了整整……一日一夜。”
“什么?”春愿望向漆黑的纱窗和殿里的灯盏,再次震惊,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她感觉两条腿乏力,胸口隐隐作痛,而那里明显是欢爱过后的那种撕裂刺疼,她猛地打了个激灵,人似乎也清醒了一大半。
“殿下。”邵俞跪着往前行了两步,担忧地望着床榻上的美人,他捏住拳头,“您还记得昨晚发生什么事么?”
春愿抬眸望去,邵俞此时看起来稍紧张,而雾兰更奇怪,眼睛哭得红肿,目光闪躲,精神很差。
春愿使劲儿回想:“我好像……喝了很久的酒,特别难受,而且还、还……”春愿拳头砸了下头,“那酒不对劲儿!”
邵俞啪啪打了自己两耳光,伏下身,声音带着哭腔:“奴婢对不住您,害您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昨晚上奴婢和雾兰近身侍奉您,那两个杀千刀的侍卫朱瑾和王明威,他们、他们……奴婢已经将他们捆起来,用麻核堵住他们的嘴,把他们扔到无人的小院中严加看管。”
邵俞哭得伤心,率先认罪。
依照他和提督事先商量好的,昨晚上公主喝了不对劲儿的药酒,动了春心,命他赶紧去平南庄子寻唐大人。谁料后头殿下还是没撑住,就直接在寒梅园的小屋里宠信了那两个侍卫,那两个侍卫现在也畏罪自尽了。
昨晚屋子里黑咕隆咚的,她又中了毒,脑子早都不清楚了,事后算晓得自己和侍卫发生了关系,想必碍着面子也不敢声张。其实没什么的,哪朝哪代的公主会为了这种事要死要活的。就算她生气,恼了他,依照她这样重情重义性子,顶多申斥几句,毕竟他立功太多,帮她做了很多密差,她不会把他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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