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春腰—— by沉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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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夫人迫不及待地往里撞,挤进来后,她直面唐慎钰,什么话都没说,扬手狠狠地甩了一巴掌,骂了句“畜生”,疾步朝蜷躺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褚流绪奔去。
“褚姑娘,你怎么样了?”云夫人半蹲到褚流绪旁边,直接撩起女人的裙子,蓦地发现褚流绪袴子濡湿,有大量血和水往出流。云氏扭头朝唐夫人喝道:“还不去请大夫,她羊水破了!”
唐夫人望向侄儿,征求意见,她知道侄儿不是弑杀乱来人,以前褚流绪那么过分疯闹,都没有动过杀心,这次定是踏上了钰儿的底线,钰儿容不得了。
“钰儿,你看?”唐氏轻声问。
唐慎钰冷着脸,点了下头。
唐夫人顿时明白,忙去办了。
“把你家各处打点好,不要让这事传出去,会害死予安的!”云夫人抻长脖子,望向匆匆离去的唐夫人,急忙补了句。忽地,云氏和外甥对上了眼,妇人甩了下袖子,骂道:“逼得亲长下跪,也不怕折了你小子的寿,我孙子若是有半点意外,我必不与你善罢甘休!”
唐慎钰缓缓走到云夫人跟前,男人双眼猩红,忽然笑得凄凉:“姨妈,看来您早都知道予安和褚姑娘的私情了啊。记得当时我和公主的孩子没了,您还记得您说什么了?您说不过是个未成形的孩子罢了,没就没了。怎么姨妈,今日轮到自己身上,就知道疼了?”
忙乱了一整日,下午忽然灰云压城,稀稀拉拉飘起了雪花。
唐府依旧很安静,各处小门都有忠心的老仆把守,不许下人随意走动。厢房里很暖和,地上足足摆了四个炭盆,饶是烧了些白檀香木,依旧遮掩不住血腥气。
唐慎钰从小泥炉上将煎好的药端起,慢慢地倒入碗中,铺面而来的白色药雾,刺的他眼睛发痛。
今儿早上他差点杀了褚流绪,许是惊吓过度,那女人破水早产,诞下个男孩,旋即出血了,大夫全力救治了两个时辰,总算把命保住了。姨妈没有理会褚流绪,也未曾派个人来照顾她,而是冷冷把褚流绪今早向她求救的信扔下,抱了孩子,匆匆从后门离开了。
唐慎钰从怀里掏出个暗红色的小瓷瓶,旋开,往药碗里兑了些药粉,摇了摇碗,晃荡匀了,端着往里屋走去。此时褚流绪病恹恹的在床上昏睡着,她面色惨白如纸,脖子上的红色指痕触目惊心。
只要把这药灌下去,就解决问题了。
唐慎钰大步往里走,坐在床边,正要给她喂时,忽然想起了今儿晌午时,他在屋外听见那个男婴猫儿般的哭声,孱弱又委屈。
男人哀叹了口气,没娘的孩子有多苦,他是知道的,也是这么过来的。
唐慎钰将药泼在地上,弯下腰,双手用力搓脸,长叹了口气。
这时,外头传来阵叩门声,薛绍祖轻声唤:“大人,有消息了。”
唐慎钰忙起身,快步出门去。天色稍晚,院子里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薛绍祖显然是急忙赶回来的,他把灰鼠皮帽子取下,额上的热汗散着轻微的白气。
“查的怎么样了?”唐慎钰蹙眉问。
薛绍祖抱拳,面色凝重:“回大人,属下点了两个信得过的兄弟,带着今早送褚小姐过来的车夫去城南的宅子探查,小院里乱糟糟的,屋里似被人劫掠过般,金银首饰和衣裳料子全都不见了。后头邻人过来看热闹,说今儿一大早,这院里的孙婆子雇了辆驴车,匆匆往出搬东西,不晓得哪儿去了。那个小巷的邻人都说,这孙婆子好赌多事,欠了一屁股赌债,估计是看这家的夫人出门办事,来了个……卷包会。”
唐慎钰心一咯噔:“家中可有搜到有用的东西?譬如信件之类的。”
薛绍祖摇摇头:“只剩些古琴和宋词这些没用的玩意儿,褚姑娘的衣橱被翻得乱七八糟……小人问了邻人那孙婆子的体貌特征,画在纸上,匆忙去了趟平南庄子,拿着画暗中打听各庄上有没有个婆子。”
唐慎钰拳头攥住:“没有,对么?”
“是。”薛绍祖面含担忧:“大人,这事透着点怪,可属下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连你都看出来了。”唐慎钰扭头屋里看了眼,这事看似是刁奴叛主……所有重要书信和人都消失的合情合理,真的这么巧?
他眉头拧成了个疙瘩,低声问:“裴肆那边有什么动静?”
薛绍祖摇头:“暂没有任何动静。”
唐慎钰大步下石阶:“走,去诏狱!”
天擦黑,鹅毛般的雪片子直往人脸上呼。
唐慎钰策马在狂奔,雪积落在暖帽上,把人的脖子都要“压”弯了,到诏狱后,他将大氅和帽子除下,疾步朝最底下那层去了。
天寒地冻,狱中异常阴冷。
唐慎钰停步在铁牢前,用火折子点亮墙壁上固定的油灯,死死地盯着前方。周予安像狗似的背对着他,蜷缩在木床上,身上裹着床的破棉被,冻得瑟瑟发抖,偏又在装睡,发出有节奏的鼾声。
“你倒真能忍,”唐慎钰冷笑了声,今早他离开诏狱的时候,特意往下交代了,不许给这层牢狱半点亮光,不许给犯官送吃喝,不间断地在牢笼附近刑审犯人。
周予安紧紧闭上眼,冻得牙齿打颤,这是诏狱里经常耍的手段,目的就是用黑暗、饥饿和恐惧来折磨犯官,摧毁人的意志,呵,这种小把戏他太熟了。
“大少爷,饿了没?”唐慎钰嗤笑:“不对,你屎吃饱了。”
这时,唐慎钰看见周予安身子明显颤动了下,他从袖中掏出钥匙,打开铁锁,弯腰进了矮门,双臂环抱住,立在床前。
他盯着周予安,没言语。
当初褚流绪失踪,他有七八分怀疑是周予安干的,做便做了,只是今儿褚流绪和裴肆的人前后脚出现在唐府,这就让人有点不舒服,其后褚流绪说海叔被送去姚州,照顾她的是予安从庄子上挑的孙婆子,可周家并没有这么个人,而且此人在这裉节儿忽然盗窃财物跑了,信件、首饰之类有用的东西,一件都没留下。
太过巧合,反而有些刻意了。
是他多心多疑了么?
唐慎钰眉头蹙起,忽然冷笑了声:“没想到你还挺有能耐,居然攀上了裴提督。”
周予安大惊,怎么,这狗崽子居然知道了这事?
不,不可能,提督做事谨慎至极,不会留任何破绽。唐慎钰之前未曾说过提督,现在忽然提起,这厮狡诈多疑,要是有十足的证据,早都设局发作了,绝不可能来找他,想必是套话。
周予安装作没听见,依旧“埋头大睡”。
唐慎钰一看见周予安这副死样子就火大,一把抓住他的后领子,狠狠甩了出去。
咚地声巨响,周予安撞到了铁笼上,软软地落到地上,他吓得拼命往后缩,后脊背紧紧贴在笼子上,双臂环抱住腿,头埋进膝头,害怕得啜泣。
“你他娘的还装上瘾了!”唐慎钰一个健步冲过去,揪住周予安的头发,强迫对方仰起头,低声喝:“你知不知道,我今早刚跟你说,陛下秘令裴肆供公主驱使,就是查你小子的事,我前脚出诏狱,家里管事后脚就给我报,褚流绪大着肚子去我家了,巧的是,裴肆的人偏偏也去我家寻我,约莫是看见褚流绪了。予安,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究竟有没有和那阉狗来往?”
周予安心里一喜,提督果然重诺,已经出手捞他了,哈,唐慎钰这小子急了。
唐慎钰见周予安一副不死不活的模样,恨得抓住这小子,狠狠往铁笼子撞了两下:“你他娘的还是个人么,褚流绪肚子里不是你的种?你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周予安头无力垂下,暗骂:老子现在自己都保不住,哪里还顾得上那贱人。
唐慎钰瞧见这小子一脸的默然,火气噌一下蹿到头顶,大耳刮子就抽,压低声音骂:“我问你,褚流绪的管事海叔哪儿去了?照顾她的孙婆子你知不知道底细?这半年你给她写了多少信?信里都说什么了?”
周予安觉得两边脸又胀又疼,鼻边热乎乎的,头也晕得紧,心里冷笑,他哪儿知道什么孙婆子!当初褚流绪在是非观做下那不知廉耻的事后,是提督把这贱人救出来的。当时他就提议,斩草除根,杀了这几人得了,省得麻烦。
提督没同意,只是将海叔这些贱奴就地活埋了,后将褚流绪秘藏在京都。提督的意思是,将来毕竟要和小侯爷你合作,他得在手里攥张牌,省得小侯爷你哪天不高兴了,忽然又和你表哥好了。
周予安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
“你瞪什么瞪!”唐慎钰下意识的左右看了圈,咬牙低声道:“予安,咱们俩自小一起长大,就算打断骨头都连着筋,过去你再混,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我知道你给褚流绪暗中写了不少信,我不管你怀疑什么,当初在三鬼山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我现在明白告诉你一点,公主好,咱们大伙儿都好,公主若是倒了,咱们谁都别想躲开!如今也就是我在她跟前还有几分情分,能把你小命保住,若你落在她或者旁人手里,你轻则身首异处,重则抄家灭门,听明白没!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和旁人说过留芳县的事……”
在这瞬间,周予安有些犹豫,可转而一想,提督手段狠辣,他若是背叛,怕是……他决心撑到底,再观察下事态走向,左右唐慎钰顶多给他头上弄点罪,不会真杀了他。
周予安缓缓抬起头,手指戳自己的嘴,咧唇一笑,傻呵呵说:“饿了,饭。”
唐慎钰差点气晕过去,一拳打过去,骂道:“说你小子搞些偷鸡摸狗的脏事烂事,我信,可你竟能从薛绍祖、李大田两人手里救走褚流绪主仆,我不信,你还把人藏了半年多。予安,你这种小纨绔可没能耐把事做的这么细致周全!”
周予安忍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猛地昂起头:“你在小瞧谁。”他也懒得装了,“留芳县的事有一半以上都是我在出力,可我得到了什么?”
“你承认了?”唐慎钰顺着这个话头,紧跟着说:“你果然和裴肆有联系。”
“我承认个屁!”周予安直接否认,“没错,就是我弄大她肚子的,我怕去扬州睡她的事泄露,宰了海叔那几个贱奴,那怎样?我把她藏到京城了,又怎样?都是我做的,和外人没关系。我只恨自己还顾念点兄弟情,没找个好靠山,否则今日还轮得到你们这般羞辱我?!”
唐慎钰顿了顿,难不成真是他多心了?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推石门的轰隆声,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在这空旷冷寂的地牢里,显得有些突兀。
唐慎钰扭头看去,是薛绍祖。
“我不是说了,不许进来打扰么!”唐慎钰出声喝。
薛绍祖目不斜视,躬身见礼:“大人,有急事。”
唐慎钰丢开周予安,大步走出牢笼,用帕子擦手:“什么事?”
薛绍祖微微踮起脚尖,低声道:“派去盯裴提督的人回来报,提督往公主府去了。”
第123章 寻她 :寻她
佛堂暖和得很,地龙烧得正旺,金炉里点了三支香,灰白的烟袅袅娜娜,萦绕在佛像身上。
春愿坐在书桌后,笔尖蘸了些墨,一笔一划在纸上写。已经坐了半个时辰,她不免有些疲惫,略活动了下发酸的肩颈,看见手背上的抓伤,忽然想起唐慎钰昨儿在平南庄子的话,还有他冷漠愤怒的样子,不免黯然起来。
“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喝那猫尿了,像什么样子!”
“她是我姨妈,对我有抚育之恩,你不要太过分。”
春愿指头摩挲着红肿的伤,默默落泪,云夫人不晓得内情,她护犊子伤我辱我,难道你也不知道?他们是你家人,你要护着、要报恩,想尽法子保周予安的命。
那我呢?我的小姐呢?
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我知道你很难,可你知不知道,我恨,恨得夙夜难寐。
春愿叹了口气,失魂落魄地在纸上胡写。
这时,不远处裁纸的雾兰听见了主子的长吁短叹,无奈地摇摇头。
快到年跟前了,衔珠那蹄子忙着清点今年公主府各女使的采买、外放和合计各房各院嬷嬷丫头们的赏赐,算不得大事,就是累些,她一个人就能办周全。
恰巧,今儿邵俞的侄儿病了,就跟主子告了假,也家去了。
今晚主子跟前伺候的一等女使,只剩她了。
雾兰放下裁纸刀,沏了杯热茶,双手捧着端过去,温声道:“殿下累了,可口茶解解乏,您这两日累着了,明儿再抄罢。”
春愿摆了摆手,“一晚上才抄了几页,照这样下去,怕是后年都抄不完,你若是困了,就回去睡。”她想了想,又补了句:“我今晚就歇在这儿了,最近身上不舒服,夜里听到一点动静就惊醒了,小院附近不需要太多守卫,你叫他们都下去。”
“是,奴这就去安排。”
雾兰将茶盏搁在案几上,借着烛光,她打量着这间空荡荡的屋子,打量着公主,这么美好善良的姑娘,怎么就摊上这么些事。
今年初,提督就是在这个佛堂里捉住了公主和唐大人,此事虽说上头严令禁止议论,可阖府上下谁不晓得呢,后头公主和唐大人的婚事定下了,有那起促狭鬼说笑,怕是将来公主要把这间佛堂改成喜房了。
谁能想到两人忽然就丢开手了,更有谁能想到,暗中横插进来个裴肆……
这世上的人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公主狠着心不见唐大人,嘴上也不饶人,可这半年来,她只要在府里,十日里有八日待在佛堂。昨晚出宫后,她一直待在这里,几乎寸步不出。
公主说是谨记太后的教诲,要静心抄经,其实,怕是在等唐大人吧。
雾兰心里慨然,怔怔地望着公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殿下面容变了些,更好看了,穿着雨过天青色的窄绣小袄,如墨般的头发用白玉兰长簪绾起来,眉眼间带着些许愁绪。
这么美,怨不得能走进那个人心里。
雾兰低下头,犹豫了良久:“殿下,提督在花厅等了您小半个时辰了,说是有要事,”
春愿头都没抬,淡淡道:“不是早都派人知会过他了么,我身子不适,明儿让他递帖子进来,我再酌情考虑要不要见他。”
雾兰小心翼翼道:“他说…想跟聊您两句唐大人……”
春愿手一抖,把竖写歪了,她将这张写了一半的纸揉了,重新铺了张,咕哝了句:“有什么好聊的,怕不是要挑拨离间吧,不见。”
就在此时,外头忽然传阵骚动,听着像什么人进小院里了。
紧接着,佛堂门口守着的两个太监恭敬见礼:“奴婢见过提督。”
春愿心一咯噔,裴肆?一股没来由的恐惧和抵触油然而生,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躲。可转而一想,怕什么,现在她今非昔比,已贵为公主,谅那阉狗也不敢像之前那样冒犯她!
“打发他走。”春愿赶忙给雾兰使了个眼色。
雾兰顿时明白,放下手里的活计就出去了,刚掀开厚毡帘,一股清凉的寒意就迎面扑来,外头的雪早都停了,三个小太监正拿着大扫把清扫。
不远处,裴肆带了心腹阿余朝大步走来,他显然拾掇了番来的,穿着崭新的紫貂大氅,俊美的脸就像秋水洗过的玉,温润中又透着股凉意,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佛堂,眸中隐隐流露出不满、气恼还有怒意。
雾兰心里涩涩的,他进到小院后,直奔着“月亮”而来,一眼都看不到她这粒尘埃。
“提督怎么寻到这儿来了?”雾兰的话里带着点酸,款款见礼,冷着脸:“殿下不是派人告诉过您,今晚她不见外人么!”
裴肆冷眼横过去,并不搭理这个碍事的女人,就在他脚刚踏上第一个台阶时,这女人竟横身挡在台阶口。
裴肆剜了眼女人,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呵斥:“滚开。”
雾兰心好像被人扎了一刀,她撇过脸,手指向小院门口守着的侍卫,厉声喝骂:“你们这些吃干饭的,明知道殿下在此,来了外人却不通传、不阻挡,若是惊着了殿下,仔细你们的脑袋和九族!”
裴肆不屑地笑了笑,他撤回脚,恭敬行了个礼,抻长脖子,对着佛堂里朗声道:“小臣就算有泼天的胆子,也不敢打搅殿下的清静。”
他扭头看了眼阿余手里拎着的大食盒,笑道:“原是陛下挂念皇姐,今儿晚膳的时候挑了几样补气血的汤羹,特特命小臣给公主带来。陛下还叮嘱了几句,今日雪天严寒,皇姐务必要好好保养自己的身子。哦,对了,陛下还说,年底要忙朝堂、祭祀等事,他估摸着没时间来看您,您别往心里去。”
裴肆横了眼雾兰:“殿下,小臣带着圣上的口谕过来的,莫说府上的侍卫不敢拦,您也要出来叩谢皇恩的。”
佛堂静悄悄的,老半天没动静。
裴肆心里堵得慌,绕过雾兰,径直朝正门走去,手指刚触到毡帘,他停下了脚步,低头驻足了片刻,转而行到西窗那边,侧身而立,“小臣裴肆,给公主殿下请安。”
屋里的灯似乎也察觉到了股寒意,晃了晃。
春愿打了个哆嗦,那种莫名的恐惧越来越浓,她装作没听见任何动静,依旧埋头抄经书。
裴肆等了许久不见回应,眼神越发阴冷,原本在花厅等了老半天已经够让人窝火的了,谁承想春愿竟让雾兰这个贱婢出来吆五喝六地打发他,现在又这般无视他,猪鼻子插葱,装什么象!
“公主!”裴肆声音高了几分:“小臣奉陛下的口谕,”
“我听见了。”春愿厌烦地抬眸看向窗棂,手揉着发痛的太阳穴,有气无力道:“陛下的心意,我晓得了,你回去转告陛下,我按时吃着药和饭,让他别担心。还有,请提督以后不要晚上进公主府,瓜田李下的,惹人非议。”
裴肆皮笑肉不笑,“殿下多虑了,小臣早跟您说过,小臣是内官,平日里多出入禁庭秘府,侍奉的是天子和娘娘们,从不见谁说什么,更何况如今又是奉皇命来的,谁敢非议?”
春愿不想与他多交流,也不想得罪他,淡漠道:“那算我多心了,你别在意。好了,本宫精神不济,要吃药了,你走吧。”
裴肆拳头紧紧攥住,她的这种敷衍和不耐烦的态度,可真让人……讨厌!
他从牙缝中挤出个笑,颔首见礼:“是,那小臣告退了。”
刚说完准备走,裴肆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不急不缓道:“殿下,小臣意外发现,唐大人似乎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春愿方才听见这人要走,紧绷的心弦总算松懈下来,谁知刚端起热茶呷了口,蓦地听见他说这话,惊得手一抖,没拿稳茶杯,杯子落地而碎。
什么秘密?难道这阉狗知、知道什么了?
裴肆自然听见了动静,晓得里头那位这会儿肯定有些慌乱了,他笑了笑:“殿下不用惊慌,只是点上不得台面的风流艳情,小臣这两日奉密旨帮您查周侯爷的事,派人私下两次三番给唐大人递帖子,哪知今早却看见……”
“看见什么?”春愿脱口而出。
裴肆笑道:“看见唐府出现了一位怀有身孕的大美人,好似是……唐大人头先那位未婚妻。”
春愿蹙眉,褚流绪?
这女人不是失踪了么,怎地忽然出现,而且还怀孕了?
裴肆隐约看见她在来回走,显然是事发突然,超出她的预料,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喜欢看她如热锅上蚂蚁般焦虑的样子,接着道:“小臣的手下回报,说褚姑娘瞧着有六七八个月的身孕了,算算日子,孩子好似是唐大人和您刚定亲的时候有的,看来他隐瞒了您很多事哪。”
听见这话,春愿像被人迎面击了一拳似的。
是啊,他,他真的隐瞒过很多事。
春愿立马掷下笔,她顾不得换衣裳,疾步往外走,掀帘子出屋后匆匆奔下台阶,“雾兰,你快去把邵总管叫回来,现在备车,咱们去唐府。”
雾兰楞在原地不知所措,急忙应了声,小跑着追主子去了。
裴肆看了眼女人远去的背影,暗骂了句,这急屁火烧的性子,别人稍微点个火,她就炸,满心满眼都是男人,情绪起伏全都因为男人,这种货色能成什么大事。真不知道唐慎钰当时怎么想的,是被逼急了没法子了,还是怕交不了差,随便捡一个凑数。
他嗤笑,给阿余使了个眼色后,转身进了佛堂。
之前想了数次,这罪恶之地究竟是何种模样,没想到,竟是这般。
很暖和,外头是书桌和立柜这样简单的家具,正前方摆着尊佛像,地上是个厚蒲团,供桌上是香橼、橘子等新鲜瓜果,金炉里的三根线香就快烧完了。
他记起当日来这里“捉奸”,那女人衣衫不整地跑出来,为了奸夫下跪求饶的样子……真是狼狈可笑。
裴肆从不信鬼神,现在却装模作样地朝佛像拜了三拜,心里笑着腹诽:弟子虔诚叩拜,那对狗男女在您眼皮子下行此秽乱之事,亵渎了您的眼,又如此轻慢冒犯弟子,请您务必要让他们遭天谴哦。
裴肆被自己这番幼稚行为逗笑了,他掀起珠帘,走进里间。
里头并不大,摆设也很简单,干净且整洁,瞧着经常有人打扫居住。炕上摆了两只大红缎底修了并蒂莲的软枕,两条锦被,一只纯白的猫蜷缩在角落,正呼呼大睡。
裴肆走过去,指尖划过枕头上的莲花,忽然想起这玩意儿被唐慎钰那肮脏武夫枕过,感到一阵反胃,忙掏出帕子擦指头。他随手打开立柜,试着看看有没有书信,谁知发现里头除了放两套女子的衣裳外,还有一摞男人的半旧里衣、亵裤、燕居常服、袜子,最低层是双新做的靴子。
裴肆忽然觉得眼睛有些疼,一把合上柜子,讥讽了句:“真是个偷情的好去处,换洗的衣裳鞋袜都备得这般齐全,除了他,你是不是还有别的男人?”
他抱起正熟睡的猫儿,轻轻摩挲着猫头,叹了口气:“小耗子啊,除了你,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很讨厌,瞧着吧,我迟早把这臭气熏天的地方烧得连渣都不剩。”
说着,裴肆抱着小耗子出了里屋,转悠到书桌前,烛光幽幽下,他看见桌上摆了本《妙法莲华经》,一沓抄好的纸,字迹虽娟秀,但行家一眼就能看出,她应当刚学写字不久,字的结构和手腕的力度,掌握的并不好。
这时,他发现地上有堆纸团,摇头笑笑,蹲下去捡:“早说了帮你抄一半,还拧巴着不愿意,那好几箱子经书,就你这样边写边揉的水平,怕是明年都抄不完。”
忽然,外头传来阵环佩叮咚声,显然是有人在小跑。
不多时,雾兰从外头进来了。
裴肆抬了下眼皮,淡漠问:“殿下呢?你怎么不在她跟前伺候,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雾兰蹙眉:“殿下心情不好,刚准备上马车,忽然又不去了,这会子正在荷花池那边散步,不叫人跟着,我回来给她取件厚的。”
其实雾兰是回来看看,他走了没。
“你还说我呢,你、你怎么敢进佛堂!”雾兰咬牙轻叱,“快出去,这不是你能待的,她眨眼间就回来。”
雾兰双臂交叠,垂手立在门口,蓦地瞧见提督此时抱着猫,正在捡殿下写废的纸团。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火气一下子就窜起来了,憋闷了一晚上的气,不打一处来,压声喝:“你这是做什么?把她的东西放下!”
裴肆懒得理她,将纸团收进袖中。
“拿出来。”雾兰惊慌的四处看,疾步上前,要在裴肆身上抢回那纸团,低声急道:“你别太过分了,这里的一针一线都不属于你,若是被她发现点端倪,府里所有人都会被你连累的掉脑袋!”
“起开!”裴肆厌恶地往开推女人。
正在两人争夺推搡间,阿余在外头咳嗽了几声,紧接着急迫地敲了敲门,低声提醒:“提督,公主要回来了,您先出来罢。”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小天使等更,感谢感动!
第124章 胭脂茶和鹤顶红 :胭脂茶和鹤顶红
裴肆闻言,愤力推开雾兰,急忙往外走,哪知走一步被雾兰缠一步。
“不许走!”雾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大概是出于报恩和忠诚,又或许存了些许妒忌,她身子堵住裴肆的去路,手伸到他的袖筒里去抓去抢,“我一日是她的奴婢,就要一日尽忠!”
外头,阿余又敲了几下门,声音也跟着急切起来:“公主回来了。”
雾兰自然听见了,她恨得抓了把他的胳膊,又死死拿住他的腕子:“把偷的东西放下再走。”
“找死。”裴肆多年来近身侍奉太后,本能的反感女人触碰他的身子。
他看向门的方向,居然有一丝紧张。
裴肆急于脱身,手肘往开顶雾兰,谁知拉扯间,撞到了女人的下颌。
“唔——”雾兰吃痛,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侧脸,可同时没忘用身子堵住他的去路。
而就在此时,外头传来阿余高声见礼的声音:“公主万福金安。”
紧接着,厚毡帘被小太监从外头掀开,伴着风雪进来个窈窕美人,正是春愿。
春愿一进来就被眼前之景惊到了,她看见裴肆和雾兰两个人黏黏糊糊的贴在一起,见她来了,两个人都很惊诧,雾兰低着头,手捂着侧脸退开,而裴肆看上去有些恼,又有些急,跃跃欲试地想张口解释。
“你们……在做什么?”
春愿眼睛有些疼,她没看错吧,这俩人在她的屋子里……亲吻?
裴肆忙上前解释:“殿下,其实并不是您看到的这样,”
“都出去,别让我看见你们。”
春愿厌烦地打断男人的话,闷头走进里间。
她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转,从箱笼里找到瓶烈酒,一屁股坐到炕边,双手紧紧抱住酒瓶,低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