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春腰—— by沉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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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愿心里装着事,没理会。
这时,她看见游廊那边迎面走来几个人,为首的那个貌相特别扎眼,是裴肆,他看上去很高兴,手里拎着个大木盒,正笑着和邵俞说话。
邵俞和裴肆看见公主行色匆匆地过来了,互望一眼,赶忙行礼。
哪料公主看都没看他们,只顾着往前走。
“主子!”邵俞撩起棉袍下摆,急忙追上去,“您这是要去哪儿?”他回头看了眼正诧异的裴肆,笑着解释,“奴婢今儿出去办差,回来的时候正巧在大门口碰见了提督。吴老伯爷不愿迁府,说什么住了一辈子了,割舍不下,这不陛下就叫提督过去劝劝,瞧提督那喜笑颜开的样儿,估计是说的差不多了,过来跟您请个安就回宫复命去了。”
春愿压根听不见这些杂七杂八的事,脚步更快了,烦道:“这些小事就别同我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邵俞愣神的空儿,就看见主子走远了。
“这公主,到底没说她去哪儿。”邵俞拂了下袖子上的雪,摇头笑。
这时,裴肆和阿余走了上前。
阿余是最细心的,他瞧见提督脸上的笑没了,眼里甚至带了些愠色。
哎,怨不得提督不高兴,那位美人儿连正眼都没看他。
阿余手肘捅了下邵俞,问:“大雪天的,公主去哪儿?进宫么?”
“不该啊。”邵俞摇头,“她穿的不是吉服。”
忽然,裴肆冷冷道:“我猜,应当去普云观了。”
他记得那身衣裳,当时他眼见这丫头行色诡谲,于是就跟了上去,这小贱人装疯卖傻,他问一句,她能顶十句。
那天,她是去普云观私会唐慎钰的。
那么今天呢?
唐慎钰前天从扬州回来了,她自然是等不及了。
裴肆一脸的阴郁,闷头朝西角门走去,自打周予安死后后,她就开始闭门养病,一直郁郁寡欢,不见任何人。
他想见她,可雾兰搬出去了,他没了理由再进公主府,想破了脑袋,总算今儿借着忠诚伯迁府的理由过来,没想到……
她可真够贱的,人家唐慎钰都不愿见她,她还穿了那么身衣裳,上赶着去。
“提督。”阿余一个箭步上前,横挡在提督身前,低声提醒:“晌午的时候,太后就派人来宣您进宫。”
裴肆推开阿余,什么话都没说,依旧跟了上去。
马车摇摇曳曳到了普云观,邻近年关,道观香火鼎盛。雪气和香纸的烟雾升腾起来,缭绕而上,整个道观如同笼罩在片朦胧的云雾中般。
道观只开放前头一部分,后院在旁边的山上,有时一些王公豪贵会来清修,通常是不让寻常百姓进的。
春愿没让侍卫和丫头们跟着,自己单独上山,她拎起裙子,气喘吁吁地行在蜿蜒漫长的石阶上。
风雪虽大,可她的心却是热的。
这算怎么回事,唐慎钰你要真的恨我,那明明白白的说啊,不理人算什么!
约莫走了一刻钟,终于到了后山的山门。
春愿远远地看见有个高挺俊朗的男人正拿着大扫把,默默清扫阶前的雪,他穿着灰色道袍,瘦了些,也黑了些。
唐慎钰听见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看见是春愿,他愣了下,忽然笑了,笑得很温柔。
春愿想过无数种见面的情况,他可能会一脸的冷漠、怨恨,甚至仇视她,痛骂她逼人太甚,可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平静温和。
春愿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拧身便逃。
“嗳——”唐慎钰丢下扫把,追了过来,笑着问:“去哪儿啊?”他手按住女人的肩膀,柔声道:“外头好冷,进观里,我给你做盏热热的八宝茶。”
春愿并没有转身,她低下头,眼泪倏忽而至,冷冷问:“我逼你处置了周予安,害得你姨妈丧子,侯府的荣耀一夜间全无,你又被你姨妈痛打怒骂,她还跟你断绝了关系,你,不恨我吗?”
“为什么要恨你。”唐慎钰轻轻地拂去她肩膀上的落雪,看见她并未穿大氅,只穿着套蛮眼熟的藕粉色的薄夹袄,冻的身子发抖。
唐慎钰心头一动,瞬间就知道了她无声的情意。
他脱下自己的道袍,披在她身上,帮她把穿进去的头发顺出来,“我就算要恨,也恨不到你身上去。周予安这是罪有应得,他做下那么多孽,那么多条无辜的命断在他手里,真追究起来,连我自己的孩子也都因他没了……我自己都恨他,又有什么资格替旁的受害者原谅他。别多心阿愿,这事和你没关系。”
春愿转过身,直面他,哽咽着质问:“那你为什么不见我?明知道我一直打听你的近况,为什么回京城了,偏又躲在道观里了!你,你分明就是记恨。”
唐慎钰笑道:“当时你和他的事本就闹得满城风雨,这回他的案子刚发,只我一个人蹚浑水就好了,不能把你牵扯进来。我全都安排好了,利叔主理此案,他不会让我陷入困境。至于回京后不见你……”
唐慎钰回头,望向幽静的山门,叹道:“我这次去扬州,除了将褚姑娘送回去,还拜访了海叔和那两个婢女的家人,跟他们说明了原由,道了歉,代周家给人家赔了银子……哎,都是通情达理的良善之人,说既然凶手已经死了,那也没必要再怨恨下去,只是元凶已死,怕是再也无法知晓亲人的尸骨埋在哪里,求我在长安替亲人立个牌位。”
春愿亦叹了口气,想来褚流绪最后做出那决绝的选择,亦是因为海叔吧……
就在此时,春愿看见唐慎钰跪下来,就跪在她面前,双手伏地,额头咚的声砸到地上。
“你……”春愿被吓了一跳。
“对不起。”唐慎钰真诚道歉,“我私心过甚,安排他照顾小姐,而他因为嫉恨我,故意失职,间接导致了小姐身故。我不仅没有悔改,我还包庇了他,之后我还骗你,后头我更利用你,让你假扮公主,助我争权夺利。”
说罢,唐慎钰从怀里摸出把匕首,放在地上,同时从袖筒掏出封信,捡了块石头,把信压在地上。
“你想杀就杀吧,或者你不想动手,我自尽也行。信是我的亲笔遗书,写明了这是自愿,与他人无关。”
雪大了些,纷纷扬扬落下。
春愿一眼不错地看着唐慎钰。
他衣着单薄,端铮铮跪在地上,始终低着头。
春愿没有动。
她看着雪落到唐慎钰头上、肩上,看到了他眼里的泪花和哀伤。
其实,她都明白。
他当初安排周予安照顾小姐,除了有提拔表弟的私心,还有好心,因为他看到了小姐身子虚弱,于是冒险去清鹤县请隐居多年的老葛出山,保小姐平安上京。
至于他骗她,固然有利用她的成分在,也有怕她灰心绝望,又要跳火坑自尽。
她又何尝没有利用他的权势,求他替小姐报仇,在留芳县设计杀了程冰姿、杨朝临,还有马县令!
仇与恩,情与义,恨与爱,难算得很,根本算不清。
春愿走过去,踢开那把匕首,脱下身上披的棉道袍,裹在他身上。
忽然,她就被唐慎钰抱住了。
俩人谁都没说话,一个跪着,一个站着,相拥在雪天里。
“我问你。”春愿轻抚着男人冰凉的头发,哽咽着问:“你刚把刀子递给我,要我杀了你,可是真的决心赴死了?”
唐慎钰点头。
春愿:“说实话,不然我要生气了。”
唐慎钰拨浪鼓似的摇头,脸贴在她的小腹上,落泪了:“我不放心你,不能死。”
春愿噗嗤一笑,把他抱得更紧了,泪珠划落,掉进他的黑发里,她打了下他的头,骂了句:“我就知道,鬼精的大骗子!”
她回头看了眼寂寥无人的山门,轻声问:“你不是刻薄心窄的人,为什么把真相告诉褚姑娘?你应该晓得,她知道了这些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事。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曾去唐府找过你,你姑妈说,那天你差点掐死褚姑娘,她,是不是威胁到我了?”
唐慎钰抱紧她,决定再说一次谎:“没有,你可别多心,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和她吵太凶了,没留神把褚仲元卷宗的事说出来了,她觉得我故意作弄她,就对我拳打脚踢,我为了自保,才掐了她。”
春愿一愣,好蹩脚的原因,她不信。
罢了,有些事难得糊涂,他不说,那就有他的理由,何必追问。
她扫了圈四周,山上白茫茫的,雪已经将来的路覆盖住了。尤记得去年的腊月天,也是这样的大雪天,她的小姐没了,她要报仇,于是褪去衣衫,跪在雪地里,求大人怜悯……
“那时我心里眼里只有报仇,我看见程冰姿死在我眼前,我亲手把杨朝临挫骨扬灰了。”
春愿苦笑,手附上男人的侧脸:“小姐没了,我的天上再也没了太阳,我想随她去了,是你把我拉了回来,你说她还有个遗腹子在世。你虽然骗了我,但也给了我一个希望,后来我知道了周予安做的恶事,我不惜和你翻脸也要让他付出代价。如今他死了,我不知道该恨谁了,不知道将来该做什么,大人,你告诉我……”
“阿愿哪。”唐慎钰松开女人,站起来,将身上披的灰色棉袍折好,铺在最上面那个台阶上。
他拉住春愿,引她坐下,然后半跪在下头的台阶上。
“瞧,走了这么多路,鞋子都脏了。”唐慎钰捧起春愿的脚,搁在他膝头,手抹去绣鞋边的污泥,满眼尽是柔情,“那天,你在我房中看到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你知道,为什么第十八件是双鞋么?”
“为什么?”
唐慎钰用自己中衣的袖子给她擦鞋,“因为……我想你穿上它,好好走自己的人生路。人这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若一直活在仇恨里,那也太苦了。”
唐慎钰仰头,望着她:“阿愿,后天就是你的生辰了,我希望你穿上新鞋,走自己想走的路。不要为了小姐,也不要为了我,就为你自己,按你的心意,不留遗憾地走完这一生,好不好?”
春愿怔住,直愣愣地问:“你不管我了么?”
一直以来,她好像都是为了别人而活。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要为自己活、按自己的意愿活。
其实,她对于遥远又未知的将来,心里是有些恐惧的、害怕的,但她觉得,大人的话是正确的。
唐慎钰柔声道:“我当然管你,可你这辈子除了是小姐的丫头,我的阿愿,你还是你自己。”
春愿收回脚,喃喃重复着那句“我还是我自己”,忽然,她眼里充满了粲然的光彩,踏踏实实地踩在地上,点头笑道:“好,我答应你。”
山顶密林深处,此时,一双阴鸷的眼正盯着道观山门前的那对璧人。
裴肆拂去肩膀上落的雪,看上去波澜不惊的,唇角还浮着抹浅笑。
哎,依照他之前设计的,如果周予安在牢中“自杀”,唐慎钰就洗刷不了杀人嫌疑,便是不坐罪下狱,只残杀手足这一点,也会让他的名声变臭!
若是计划再毒些,撺掇着春愿去牢里探视周予安,紧接着这小子突然中毒暴毙,那么,春愿疑似毒杀周予安就落实了,不仅唐慎钰和春愿心里的这块疙瘩就结下了,而且还会引人遐想猜测,公主为何要毒杀小侯爷,是不是什么把柄落在小侯爷手里了。如此,假公主的案子就能不知不觉地推进了。
裴肆噗嗤一笑,没想到,唐慎钰下手还真快,居然算计褚流绪杀了周予安,而且褚流绪竟然紧接着死了。
他这大半年替人家养孕妇,好好的一枚棋子,这就没了……
裴肆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鬼迷心窍了,怎么就把卷宗给那小贱人了。
他手指向春愿,“你说她是不是很不要脸,光天化日的,就这么大剌剌的和个光身子男人搂抱在一起。”
阿余吓得腮帮子上的肉跳了两下,不是还穿着中衣么,哪里就光身子了,他知道提督吃味了,陪着笑:“是有伤风化了些,瞧着,唐大人好像在给公主磕头赔罪哩。”
裴肆的手都气抖了,他碰过的东西,别人再碰,怎么就那么叫人恶心呢。
他着实想不通,不解地问:“你说唐慎钰有什么优点?”
阿余忙道:“他不过是个脏臭武夫。”
“你照实说。”裴肆心里堵得慌,“我就想知道个明白,他哪里招女人喜欢。”
阿余想了想,“他很年轻,还是从三品的高官,而且长得非常英俊,身段也甚是伟岸……”
阿余看见提督脸黑的吓人,咽了口唾沫,不敢说了,忙笑道:“凭他如何出众,可越不过您去。如今您是陛下和大娘娘身边的红人,样貌更是比潘安还俊,公主看不上您,是她不识货……”
裴肆狠狠瞪了眼阿余。
阿余恨得拍了下自己的嘴,他赶忙岔开这个要命的话题,小心翼翼道:“提督,咱们回京吧,太后晌午就派人宣您了,也不知道是什么要紧事,若是去晚了,她又要冲您发火了。”
第131章 霉桃儿 :李福
裴肆策马狂奔回京城,他先去勤政殿给陛下请安,说了会儿话,急匆匆往慈宁宫赶。
这会儿天已经暗了下来,慈宁宫各处正在掌灯。
裴肆今儿几乎整日在外头,吃了一肚子的冷气,十分烦躁,刚踏入内宫门槛,就听见阵调笑声。
前头的石灯前站了个年轻俏丽的宫女,名唤春桃,正拿着根燃着的木签子点灯,她旁边立着个清秀白净的小太监,叫瓦罐儿,是慈宁宫总管太监李福的干儿子。
瓦罐儿手里提着桶灯油,眉飞色舞地讲笑话。
“最近京城里正当红的名角儿——娄东月,你知道吗?”
小宫女点点头:“听庑房的公公们说起过。”
瓦罐儿:“这娄东月嗓子可亮了,就像二八月的猫儿叫、叫…”
小宫女不解:“叫什么?”
瓦罐儿喵呜了声,挤了下小宫女的胳膊:“叫.春儿呗。”
“讨厌,你才叫.春呢!”小宫女用竹签子直打瓦罐儿。
瓦罐儿嘿嘿笑,嘴里连声叫“春儿、春儿”,身子往后一躲,哪料撞到个冷冷硬硬的石墙。
一扭头,发现竟是裴肆。
瓦罐儿吓得“哎呦”了声,赶忙撤开,哪料脚底打绊子,没站稳,竟把灯油撒在了那位夜叉爷的衣摆上。
“提督恕罪!”瓦罐儿噗通跪倒在地,爬过去,捏起袖子连忙去给提督擦。
裴肆本就窝了一腔子火,正没处发,看见瓦罐儿这畏畏缩缩的样子就来气,抬脚就往小太监心口子上踹,如此还不解气,又朝头上狠狠踩了十几脚,怒骂:“你当慈宁宫是秦楼楚馆?由得你这么污言秽语?”
瓦罐儿这会子蜷缩住身子,抱住头,一声都不敢吭。
这时,大总管李福从里头出来了。
李福看到这情景,骇然不已,疾走几步过来,忙问:“提督,这孩子是不是冒犯了您?”他满脸堆着笑,腰杆儿深深弓下,双手抱拳连连摇,率先赔不是:“真是对不住了,提督大人有大量,眼瞅着马上就到年关了,何必与个猴崽子计较,您把他交给我,我这个当干爷的亲自打他板子。”
裴肆并不把李福放在眼里,也根本不打算给这个面子,又朝瓦罐儿肚子连踹了数脚,脚尖摸索到瓦罐儿的脖子,像碾蚂蚁那样用力碾,“再叫本督听见污言秽语,就要你的命,把这桶灯油顶头上,在这里跪上一晚上!”
处置完瓦罐儿,裴肆将怒火对准小宫女。
小宫女早都被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瑟瑟缩缩地跪爬在地上,头如蒜倒。
“我知道你。”裴肆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宫女,他清楚慈宁宫每个太监、宫女的底细来历,冷笑了声:“你叫春桃,平素里做些洒扫粗活儿,是么?”
“是。”春桃哭得可怜,想替自己辩解几句:“提督明鉴,奴婢方才好好儿点着灯,是瓦公公过来扯着奴婢说话的,奴婢什么都不懂,求您明察秋毫。”
“哼。”裴肆没工夫断这种闲案,他只是听不得、见不得这个倒霉的“春”字而已,冷声叱:“叫什么不好,偏偏叫了个春,忒难听了,以后把名儿改了,叫霉桃!”
说罢这话,裴肆厌恨地甩了下袖子,径直往里去了。
总管李福颔首见了个礼,微笑地盯住裴肆的背影,等那位夜叉修罗没影儿了,脸子顿时拉了下来,他垂眸看向春桃,冷冷道:“下作卖友的东西,今晚就滚到净房洗太监的马桶去。”
处置完春桃,李福俯身,将干儿子瓦罐儿搀扶起来。
可怜,这孩子被打得七荤八素,脸上全是血,左眼红肿的像婴儿小拳头,眼珠子充了血丝,甚是骇人。
“怎么样了?”李福轻声询问。
“没事儿。”瓦罐儿强撑着跪好,委屈地掉眼泪:“我也没说什么,他怎么就要往死里打我?便是把灯油蹭到他衣裳上,也不至于要我的命吧。前儿皇后娘娘来慈宁宫里请安,我端着香炉摔了一跤,不当心把香灰落在娘娘的手上,登时燎起个泡,娘娘用帕子遮住手,笑着说没什么,还叫我别声张,否则又是场是非。他提督大人就算再厉害,说破天也不过是个奴才,怎么就敢摆这么大的谱!”
李福显然在憋气,淡淡安慰:“行了,少说两句。”
瓦罐儿扁着嘴:“论起来,您也算他的师父了,都是替太后娘娘做事,儿子就不明白了,怎么升官发财这种好事尽是他,您却只得个总管。”
李福嗤笑了声:“为什么,因为我比他少了样东西呗。”
瓦罐儿不解,好奇地问:“什么东西?”
“爷爷我缺了心眼呗。”李福可不敢再说了,用拂尘轻轻扫了下瓦罐儿的背,劝慰道:“好了,犯在他手里,你就自认倒霉吧,以后躲着他些。今晚你若是跪下来不死,爷爷日后还疼你。”
说罢这话,李福面无表情地往里头去了。
呵,他缺什么?
缺的是那张漂亮脸子,还有驴一样粗的“棍”子。
哎,又一个不可言说之夜,人家里头高攀金凤去了,他只能外头伺候打点。
李福冷着脸,心里呸了口。
迟早要让这小子死在他手里!
裴肆打了个大喷嚏,心想大抵是今儿晌午大雪天里站久了,着凉了。他挑帘子进了内室,迎面袭来股浓郁的檀香,像泡了几百年的枯木,弄得人浑身不自在,那供桌上的菩萨,更是没一点庄严宝相,金身冷冰冰的,眼睛阴嗖嗖的。
“上哪儿高升去了?”郭太后歪在罗汉床上,腕子上挂着串小叶紫檀佛珠,手里捧着卷经,缓缓翻了一页,“晌午就宣你了,怎地天黑才回来。”
裴肆忙跪下行礼,他深知郭太后最不耐烦磨磨唧唧,他便从早到晚,一宗宗一件件事无巨细地汇报,“您知道的,最近驭戎监有些聒噪,张、王两位校尉因争抢差事闹得不愉快,小臣一大清早就去断这宗官司。还有陛下要给长乐公主盖个花园子么,地儿不够,就想把忠诚伯的府邸划过来。那宅子老伯爷家住了几十年了,自然不肯搬,陛下也不好强迫人家,小臣晌午的时候奉旨过去斡旋劝说,好容易说动了……”
郭太后将经书撂到炕桌上,很是不耐烦。
裴肆不敢说了。
“叫你去侍奉皇帝,是怕他年纪小,容易被人撺掇利用了,你要时刻盯着他、提醒他,不是让你过去讨好奉承他,由着他的性子胡来。”
郭太后掐着佛珠,气道:“国库如此吃紧,年底户部日日到哀家跟前“讨债”,他倒好,修公主府,流水似的赏赐往那野丫头府里送,如今又要大刀阔斧地修什么花园子!”
裴肆低下头,陪着笑:“估计陛下也是一时兴起……”
“什么一时兴起!”郭太后怒道:“他那是听了奸人挑唆,专跟哀家作对,否则那时他为何背着哀家把懿荣公主放走。他多半是觉着哀家苛待了他皇姐懿荣,便要在这个同母异父的姐姐身上补偿回来。”
裴肆忙笑道:“您别多心,陛下多半是因着长乐公主给他放血治病,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你倒挺替皇帝找补的。”郭太后凤眼横向裴肆,“上次周予安那事,哀家还没跟你清算,那小子的卷宗好端端的在大内搁着,怎么就到唐慎钰手里了?这回万潮那老匹夫借此发难,明里暗里指控哀家枉法包庇,裴肆,你好大的胆子!”
裴肆见郭太后动怒了,连连磕头,又狠狠扇了自己几耳光,着急忙慌地对天赌咒:“小臣若是对您存了半点歪心不敬,就叫小臣被人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他爬到郭太后腿边,急得眼睛都红了,“实是之前小臣冒犯了陛下和皇后娘娘,如今到了陛下身边,时时诚惶诚恐,再加上被司礼监的人明里暗里排挤,小臣着急上火之下就糊涂了,只听见陛下说瞧着长乐公主似乎被周予安在感情上伤了,淡淡问小臣有没有治周予安的法子。小臣立功心切,猛地想起四年前的那宗案子,就、就把卷宗私调了出来。”
裴肆又打了自己几耳光,索性扑到郭太后的腿上:“小臣哪里知道这里头的事这么复杂,还牵扯到了什么褚姑娘,更没想到脏水竟泼到了您身上,小臣真是万死也弥补不了过错。”
郭太后往开踢他。
裴肆更加死死抱住郭太后,侧脸贴在女人腿上,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娘娘,您是不是有了新欢,就厌弃小臣了……”
郭太后被他这“撒娇”样儿逗得噗嗤一笑,俯身摩挲着男人的头,打量着他。
这孩子从少年时就跟在她身边伺候,岁月如梭,如今长成了俊美成熟的大男人。
他整个人、整条命、整身荣耀都是她给的,多年来忠心耿耿,这次……
“罢了,你也是想尽快取得皇帝信任,是为了哀家。只是以后,这样的事最好先回报一下。”
裴肆听见太后气消了,总算松了口气,他撒赖似的坐到地上,反倒生气了,哼了声:“您怕是真不喜欢小臣了,自打两位高僧进宫讲经后,您就再也没召过我了。”
郭太后笑道:“怎么,吃醋了?”
裴肆撇过头,故意酸溜溜道:“我怎么敢哪。”
“行了。”郭太后顺势躺倒,拍了拍身侧的位置,“上来陪哀家躺躺。”
裴肆瞬间“转悲为喜”,狼一样蹿上来,撕.扯着郭太后的华服,故意做出其不可耐的样子,吻着女人的脸和脖颈。
说实话,这会子就算他吃上二斤药,都没有兴致,可眼瞧着郭太后疑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他摸着郭太后肚子上松垮垮的肉,只觉得恶心,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他指尖划过那个女人的纤细腰肢……
他只能逼自己把这摊肥肉想象成她,这样他才能混过这关。
郭太后感觉今晚的裴肆很不一样,温柔又深情,似乎还怕弄疼她,吻的很小心。
“你好香哪。”裴肆眼里含泪,温声喃喃,那晚上,他肆意掠夺,她迷迷糊糊地求饶,却勾住他的脖子,不让他走。
裴肆想起晌午在普云观见到的画面,愈发难受,疯狂地吻着女人,在她耳边轻声唤着“春儿、春儿……”
裴肆猛然惊醒,他现在和郭太后在一起,怎么竟然唤了春愿。
显然,郭太后也察觉到了,冷冷问:“春儿是谁?”
裴肆打了下自己的嘴:“还说呢,小臣才刚进慈宁宫的时候,看见李福的干儿子在一语双关地调戏那个叫春桃的小宫女,问那小丫头,说京中名角儿唱戏声音是不是像猫儿叫/春,小丫头听见后,咯咯淫.笑,花枝乱颤的。我居然把这茬记住了,方才竟也叫起了春儿。”
裴肆急得起来跪下,手指向外头:“现在瓦罐儿还在大雪地里跪着呢,我还骂那春桃丫头叫什么不好,偏叫个春,顺道给她改了名儿,叫霉桃,把她打发去了净房。不信您就宣他们进来问问。”
闹了这么一出,郭太后也没了兴致,淡漠道:“解释这么多作甚,倒显得你心里藏了什么见不得的事似的。”
她挥了挥说,“行了,哀家也乏了,你到勤政殿伺候皇帝去。”
裴肆不知道该去该留,但他知道,郭太后这母大虫精得很,若是再像方才那样撒赖求欢,兴许她真怀疑什么了。
裴肆故意委屈地望了眼郭太后,叹了口气,拾起床上脱下的外衣,躬身往后退。
“等等。”郭太后整着微乱的头发,叫住男人。
“小臣在。”裴肆忙上前一步。
郭太后淡漠道:“那个宫女不必打发去净房了,在慈宁宫里不庄重,合该打死,你亲自去处置。”
裴肆心里一咯噔,明白了,郭太后是借着处死春桃的茬教训他呢。
“是。”裴肆满脑门冷汗,“小臣这就去办。”
裴肆忙躬身退出去了。
皇宫这么大,让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宫女消失,再容易不过了。
他让阿余将那个春桃勒死,直接填进废弃冷宫的枯井里,再用大石板封死,这种事无人去查,也无人敢查。
严寒刺骨,冷风刮在人脸上,像针扎般疼。
四更的皇宫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场,七纵八横的殿宇里,尽埋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裴肆旋开酒塞了,喝了几口,晕晕乎乎间,他似乎闻到了股檀香味,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那坨永远富有精力又充满欲望的白花花的肥肉。
“唔——”
裴肆手扶住墙,大口吐了起来。
“您没事儿吧。”阿余忙过去,拍着提督的背,摇头叹道:“自古红颜多祸水,您说您何必呢,为她得罪了太后,又大雪天地追去普云观,受了一肚子气……”
“胡说八道!”
裴肆推开阿余,很生气:“我不过把她当成一个玩物罢了,我厌恨唐慎钰,所以我就要欺负她,我,我,你信不信,将来如果要对付首辅一党,我会毫不犹豫地弄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