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女技术员—— by半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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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饭点了,留下来吃饭吧?芷兰今天中午回来吃饭,你们姐妹俩有些日子没见了吧?”
“不了,大姨,我那同学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啊,这么急吗?”听到人现在就在蒋家等着,都慧芳又有些犹疑起来,斟酌着开口道:“那不然,我先给你凑点儿?”
这个当儿,谢芷兰恰好骑着自行车回来,刚到门口,就听到母亲的话,再一看程攸宁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面上不显地问道:“表姐,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妈?不是说,最近蒋帆姥爷都是你一个人看护着吗?我昨天还和我妈说,表姐真是孝顺,一进门,就给蒋家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程攸宁怎么会听不出谢芷兰话里的挖苦和讽刺,蒋帆姥爷最近已然不能生活自理,蒋家人不放心把老人家交给看护,就想多个家里人盯着。
蒋帆爸妈会松口让她进门,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但是最近红小兵闹得太凶,她要是不赶紧进蒋家的门,怕以后一家人都有可能被赶到大街上去。
此时对上表妹的挖苦,程攸宁也没有斗气的心思,淡淡地笑道:“我是小辈,这是我该做的。”
谢芷兰见她不接招,也懒得再说,问她妈道:“妈,我刚听你说给表姐凑点什么?是有什么喜事,要凑份子钱吗?”
“不是,是你表姐最近手头不凑手,我说给凑一点儿。”都慧芳觉得这事,和女儿说开也好,免得后头知道了,又要不高兴,觉得她偏帮着攸宁。
谢芷兰确实不高兴,程攸宁在她妈身上予取予求,她妈眼睛周边长水泡,眼球里又长小黑点的,她都急得不得了,程攸宁一次都没来看过。
今天过来,还是为了借钱。
心里不高兴,面上也就带了出来,“妈,你瞎操什么心,表姐又不和以前一样,她现在是蒋帆的爱人,蒋帆会是缺钱的主儿吗?你别一听个话头,就替表姐急上了,回头给姐夫知道,还以为我们怀疑他对表姐不好呢!人家新婚夫妻的,你们当长辈的,乱插手可不好。”
都慧芳哑口。
程攸宁也不好再说借钱的事儿,面上微微笑道:“表妹,我今天就是来看看大姨,下午还要去一趟医院,我就先回去了,你和大姨快吃饭吧!”
都慧芳喊了一声“攸宁!”
那头程攸宁转身就走了。
都慧芳有些无奈地看了眼女儿道:“你啊,你姐这回是真遇上事儿了,她同学在蒋家等着她还钱呢!”
谢芷兰不以为意地道:“妈,她都是蒋家的儿媳妇了,难道她和蒋家人,还没有和你亲吗?那怎么不见她来你床前伺候,反而去伺候蒋帆的姥爷了?妈,你就不要自作多情了,没有你那几百块钱,人家也不会少一块肉。”
都慧芳轻声道:“蒋家的儿媳妇不好做,不然她不会来找我开这个口。”
谢芷兰好笑道:“蒋家的儿媳妇好不好做,我不知道,但是你好骗,倒是真的,她把你手头的钱都卷走了,怎么,以后是要和我平分着来给你养老吗?”
谢芷兰见母亲不说话,又和母亲道:“妈,你尽管放心吧,这个烂摊子总有人给她收拾的。”
李婧文等了一会儿,心里有点发慌,低声和秦书宇道:“咱们难道真的拿钱走人吗?”
秦书宇摇头道:“怎么会?她要是把钱凑齐,我就拿着这笔钱和收据,闹到她公婆那里去,不说她公婆是老革命吗?能和程攸宁一样这么不要脸?”他今天进了这个门,就没准备无功而返。
李婧文有些意外地看了秦书宇一眼,秦书宇年纪比她还小一岁,平时行事也有些跳脱,没有想到,这回在徐春风的事情上,他这样坚定。
俩人正聊着,程攸宁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同志,李婧文和秦书宇都是认识的,正是蒋帆。
当初他们刚到京市来,京市纺织工业局的钱局长还带着人过来,和他们交流了下多刺辊梳棉机的研制问题,蒋帆也在其中。
蒋帆一进门就朝俩人笑道:“刚听攸宁说,李同志和秦同志来了,欢迎欢迎,上次一别,也有好几个月了,大家最近还好吗?”
秦书宇碰了下他伸过来的手,开门见山地道:“蒋同志,我们今天来是为徐春风的事,找程同志,还请你和程同志仔细说说,帮忙出面解释一下。春风不能莫名其妙地戴一顶‘流氓’的帽子。”
蒋帆点点头,“是,我也见过徐春风,他确实不是这样的人,但是这事,我们攸宁也是被迫牵扯到其中,要是贸然出面,对攸宁以后的生活也会有很大的影响。她毕竟是位女同志,没有这份肝胆相照的勇气,还请两位同志理解。”
顿了一下又道:“至于她欠的钱,我这就拿给两位同志,还请你们代转给徐同志,不胜感激。”
秦书宇翻了个白眼道:“好一个欠债还钱,她没有肝胆相照的勇气,蒋同志你也没有吗?还是说,你觉得徐春风‘流氓’的名号是名副其实的?”
蒋帆有些不高兴地道:“秦同志,你这未免就有些咄咄逼人了。”
秦书宇冷笑道:“如果程同志不愿意配合,那我只好让徐春风将俩人来往的信函,全都交给红小兵,让他们再审审看。”
蒋帆缓声道:“倒也不必如此,秦同志刚才没明白我的意思,这件事攸宁不好出面,但我可以出面。秦同志放心,我会和贵单位好好沟通,力证徐同志的清白。”
秦书宇心里一阵冷笑,觉得这人脸皮未免忒厚些,李婧文上前缓和道:“那就太感谢蒋同志了。”
蒋帆又让他们稍等,去房间里取钱给他们,程攸宁跟着一起进去了。
等蒋帆夫妇俩走了,李婧文微微松了口气,轻声道:“还好听了爱立的建议,来了这一趟。”
秦书宇点头道:“确实,回头咱们也给爱立写一封信,把这里头的污糟和她说道说道。当初徐春风为了这么个人,和她杠了那么久,想想,都替他俩不值。”
这时候,房门打开,蒋帆递了280块钱出来,让秦书宇给开了个代收的收据。
最后蒋帆跟着秦书宇俩人去了纺织科学院,直接找了分管的书记,说明了事情始末,并且亲手给徐春风写了一封澄清证明,贴在了纺织科学院大门口。
有了这一封澄清证明,就算徐春风的名誉恢复不到从前,但至少档案上不会再有“流氓”两个字。
蒋帆的配合和前倨后恭的态度,让秦书宇都怀疑,这人今天是不是有些魔怔?
等走完了程序,秦书宇和李婧文送蒋帆出来的时候,蒋帆问道:“是有人给你们出了主意,让你们来找攸宁的吧?”
秦书宇没有否认,但也不准备告诉他,是爱立提的建议。
蒋帆笑笑,也没有多问,他心里对这件事有数,沈爱立的仗义,早在申城的时候,他就见识过。他一度以为,程攸宁也是这样的人。所以,虽然父母不是很看好程家的处境,他毅然决然地将程攸宁娶了进来。
婚后头一回去程家,他意外地在程攸宁的抽屉里,发现了好多封徐春风的信,当时就想给这人一点教训。没想到,纺织科学院的人,还都挺有义气,愿意为了徐春风出头。卖给沈爱立和樊铎匀一个面子,也没有什么不可。
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程攸宁正有些忐忑地坐在客厅里等他,看到他回来,忙迎上来问道:“帆哥,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蒋帆望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地问道:“攸宁,你和徐春风什么时候通过信?你还收了他的钱?280块,你缺这笔钱吗?”
她缺这笔钱吗?
程攸宁自己也回答不出,280块,对于当时的程家来说,大概是可有可无的。改善不了她们的处境,也无法减少她的焦虑。但是当徐春风递过来的时候,那一双赤诚的眼睛,让她的心里也不免轻轻动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将钱收了下来。
她那段时间常在想,如果家里没有发生变故,她会不会嫁给徐春风?
一个俊秀.努力.上进又对她一片真心的青年。
她后来想,如果家里没有发生变故,她极有可能不会嫁入蒋家,却也绝不会嫁给徐春风,而是选择一个家世相当.人品.才华皆过得去的对象。
她就是这样一个虚伪.贪图安逸的人,这个认知,让她对自己都有点不耻,每每想到徐春风给的那280块钱,羞愧感更甚。
当时她正和蒋帆在接触,俩人一起吃饭看电影的时候,她和蒋帆轮流着请客,出入的都是高档的馆子,手头很快捉襟见肘,自然而然地动用了徐春风给的那280块钱,随着蒋帆日益灼热的眼神,她心里最后一点负疚感也被按灭了。
直到徐春风的单位为了日记的事,来她家里询问。她一概回以“不知”,只说俩人曾是大学同学。
此时对上丈夫的质问,她仍旧选择了这套话术,“我们是大学同学,当时他诚心相帮,我想着以后处境稍微好些,就还了他。”谎话说的多了,程攸宁自己都觉得,确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蒋帆没有选择戳破她,只是意有所指地道:“这种事,以后还是不要做了,免得留了把柄给别人。”从看到那一抽屉寄件人为“徐春风”的信,他就已然窥见了一二分真相。
隔了半晌,程攸宁试探着问道:“今天那边还顺利吗?”
“嗯,流氓的名号是给他澄清了。”
蒋帆见妻子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不由笑问她道:“你不好奇,学生们为什么要去抄他的宿舍吗?”
这个问题,程攸宁真没有想过,刚想开口问丈夫,就对上他似笑非笑的脸,心里倏然一惊,就见他朝自己走近两步,凑在她耳边道:“是他的教训,也是你的教训。”
他声音低低幽幽的,让程攸宁瞬间想到了毒蛇吐信子的模样,浑身顿时僵硬起来。直到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今天刚从大姨家出来,自己正纠结着怎么办的时候,就恰好遇到了蒋帆,他还一反常态,轻声细语地问她怎么愁眉苦脸的,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
她当时想着,一会儿俩人一起回家,撞到来讨钱的人,她不好交代,就提前把事情和丈夫说了。
没有想到,其实那时候他就是在试探她了。
是家里的保姆给他打的电话!
程攸宁立时头皮发麻,不由嗫嚅道:“帆哥,我和徐春风确实没有什么关系,也就是我当时眼皮子浅,收了他这笔钱。”
蒋帆眼里浮上来一点讥讽,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叮嘱她道:“以前的事不论,以后还要凭心做事。我爸妈就是看着你人品好,性格也好,才同意的这门婚事。”
就是他自己,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现在想来,好像有点可笑。
他望着她似笑非笑的样子,让程攸宁觉得像被人刮了个大耳刮子一样,面上立时火烧火燎的。
9月8日下午,爱立收到了李婧文发来的电报,见到上面的“流号已消,信后至”几个字,不由松了一口气,徐春风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不然就他那直来直往的性格,身上又被戳了“流氓”俩个字,说是下放到内蒙,其实说送命也不为过。
虽然还不知道靖文她们怎么劝动的程攸宁,但这个喜讯,也足以让她心情好了一天。中午还有兴致去找序瑜.钟琪和孟小蔓几个凑布票,哥哥明天就和岩菲领证,她想着凑三尺布票,买块布和一床毯子,添做俩人新婚的贺礼。
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样平静的一天,危险已然在悄悄来临。
第二天清晨,爱立刚刚收拾好,准备去单位,就听到巷子里乱糟糟的,还奇怪着怎么了,很快就听到自家院门被拍的震天响,忙出声问道:“谁啊?”
“别废话,快开门!快开门!”
爱立把门拉开了一道小缝,门后还有一道铁链,就看见门口正围着七八个半大的少年,穿着绿军装,手臂上带着“红`卫兵”袖章,面上佯装镇定地道:“同志,咱们好好说吧,我们犯了什么错,你们要来我家?我爱人的爸爸妈妈都是在援朝战场上牺牲的烈士,当时副省长曾湘秀都特地来家里慰问过,你们可不能偏听偏信,往我们家泼脏水。”
听到是“红五类”中的革命烈士家庭,少年们踟蹰了一下,领头的高个少年,降了半调道:“接到通知,说你家藏匿了违法书籍。”
“这是绝对没有的事。”
高个少年道:“不管有没有,我们都得查一下!你快开门!”
爱立紧紧抵着门,并不让步,她知道这门一开,家里给他们翻得乱七八糟都是小事,要是随意打砸或者顺手牵羊的,事后也压根找不到人说理去。
高个少年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道:“我们只是按规矩来查看一下,不想伤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隔壁周老头听到动静,忙出来道:“小同志们,这家要是坏分子,咱们国家可就没好人了,人家爸爸妈妈一个团长,一个参谋长,都在援朝战场上牺牲了,留下了一双半大的孩子,小的那个才刚十岁出头,比你们现在还小呢!咱们可得将心比心,不能寒了烈士们的心。”
巷子尾的郭景泰也冲了过来,帮腔道:“对,我们这些人都能作证,人家是红五类家庭。”他身后的余钟琪,迅速绕过这群少年,去厂里通知机保部和保卫部的人。
郭景泰试着拖住少年们,一边给他们散烟,一边问道:“兄弟们,现在主席都说你们最革命,你们是国家未来的希望,我一直想和你们交流学习一下,可恨找不到机会,今天一会儿,可得去我家喝杯再走,让咱们普通百姓,也有机会领略革命弟兄的风采……”
周老头在一边捧场道:“可不是,我这把年纪了,望着你们一个个神气又精神的样子,都羡慕得很,就是平时逮不着机会,和你们学习学习。一会忙完了,可也得去我家坐一坐。”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几个半大的学生,被俩个穿着不错,气质看起来像是干部的人,一口一个“兄弟”“学习”的词给哄得,心里的气焰不觉就消下去了一大半。有那刚加入红小兵的,脸上还现出酡红来,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领头的高个少年,又见巷子头围了很多工人过来,心里清楚,这一家人不好动。也就跟着打哈哈道:“别的话先不说,我们今天是有任务的,怎么都得看一回。”
郭景泰道:“能理解,能理解,不能阻拦同志们执行任务,但是这回实实在在是误会,你们一会查查就知道了。”
听到这里,沈爱立也知道,今天非得让他们进来查一遍不可,把院门后头的铁链下了,将门打开。
郭景泰和周老头也跟着他们进来,去书房.卧室.厨房挨个看了,在书房多逗留了一会,见都是关于橡胶.机器类的专业书,还有一些他们看不懂的外文书籍。
不过十来分钟,红小兵就将整个屋子翻了一遍,确实没什么东西。有人指着床上的毯子说:“这个山茶花式样的好看,像以前地主家的被子。”
爱立忙解释道:“这是我结婚的时候,厂里头发的。”
郭景泰在一旁道:“沈同志是国棉一厂的,她们厂里这些东西多,以后你们家里要是谁结婚.处对象,差一尺两尺布票的,尽管来找沈同志,让她给你们想想办法。”
爱立很快反应过来,刚才那少年是对毯子动了心思的,微微笑着和他道:“我有个同事,手里头还有三尺布票,你们家里要是谁最近结婚需要,我可以和她说说,让她匀给你们。”她昨天才淘换了三尺布票,要是能早些把这群学生给哄走,也是值得的。
家里毕竟还有个地下室,这些人多待一分钟,就增加一分钟暴露的风险。
果然,听到布票,那个学生的眼睛都亮了一下,没再掰扯别的。
正闹腾着,李柏瑞带着张扬匆匆赶了过来,院外头围着的金宜福.林青山几个,看到他,都让了路来,轻声道:“还在里头呢,倒没闹出动静来。”
李柏瑞进去,扫了眼几个红小兵,就直接朝领头的高个子男孩踢了一脚,气冲冲地喊了一声:“李小平!”
李小平浑身一激灵,转身见是自己堂哥,立即苦哈哈地求饶道:“瑞哥,我们就是接了通知,来这里查一下,可没乱点火。”
爱立也在一旁道:“是的,他们确实就是来看一看而已。”就是没找到东西,还打上了她家毛毯的主意。
李柏瑞冷声问李小平道:“那查完没有?能走了吗?这是我们厂的先进分子,劳动标兵,上过两次‘国棉一厂月度十佳好人好事’,不会是你们要批的人。”
李小平低头道:“瑞哥,没查出东西,可以走了。”说着,伸手朝后面的小兵,挥了挥,几人立即跟着他出了院门。刚才提出毛毯精美的少年,还回头看了一眼爱立,爱立立即会意,和他道:“布票就在我这放着呢,我去拿了给你,你等我下。”
爱立拿了三张一尺的布票出来,那少年接过后,递给了爱立两块钱,“算我和你换的。”
爱立没收,笑道:“你留着,给伙伴们买几颗喜糖吃。”
那少年低着头,有些羞愧地跟着李小平走了。
金宜福皱眉道:“沈部长,你怎么还给布票呢,这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爱立叹道:“以防万一,这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和他们道:“大家先去上班吧,别误了工作,我休息一会儿也去。”
金宜福和林青山几个这才走了。
李柏瑞和张扬没动,爱立猜是有事和她说,也就没劝。
眼看着闹剧已经结束,爱立才缓了口气道:“一大早的,真是把人吓一跳。”
李柏瑞轻声道:“李小平是我堂弟,现在是解放路中学的学生,先前闯到我们厂里来闹事的两个京市的学生,就是先到的他们学校,再被邀请到的我们厂里。”
爱立眉心一跳,“是顾大山?”
张扬点头,“顾部长和那边学校的造`反派最近来往比较密切,今天这事,应该是他的意思,但是爱立,你也不用太担心,”说到这里,张扬看了一眼李柏瑞,见他点头才悄声道:“就这两天,顾大山就得离开国棉一厂了。”
爱立想问具体原因,但是见俩人都不准备说的样子,也就忍住了好奇心。
当天下午,她就从钟琪嘴里得知,一群红小兵上午冲到了顾大山家里,在他爱人的口袋里搜出了两颗钻石,一个“资修”的木牌子,当天下午就给他家爱人挂上了,保卫部那边得了消息,都说顾大山德不配位,让他滚出国棉一厂,有些工人还说要给他开一个批判大会。
钟琪说完,还有些唏嘘地道:“谁能想到呢,前些天还得意扬扬的人,转眼就轮到他倒霉了。现在想起来,当初他放人进来批判刘书记和齐部长,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爱立道:“善恶终有报,就是他这一报,来的太及时了些。”
一句话把钟琪都逗笑了,见爱立情绪还好,拉着她胳膊道:“早上我见你家门口围了一群绿军装,都把我吓坏了,还好有惊无险,不然铎匀又不在家,你一个人可怎么办?”
爱立和她道谢道:“还要谢谢你和景泰,帮了大忙。”
钟琪斜了她一眼道:“和我们客气什么,不都说了,咱俩是妯娌吗?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顿了一下又道:“你要是真觉得要谢谢我们,回头你哥结婚,多给我带点喜糖来。”
爱立笑道:“这个容易,也就是这周末的事儿。”
“这次一桌酒席都不办吗?人家女方会不会有意见啊?”
爱立摇头道:“不会,就是嫂子爸妈提的,就两家人一起吃个饭。而且你知道,现在红小兵闹得人心惶惶的,大家都不敢多动一步,怕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钟琪有些心有余悸地道:“那倒是,要是哪天他们来砸我家门,我大概都能吓晕过去。”
爱立认真地和她道:“虽然说这话听起来不吉利,但是钟琪,我们都得做好随时被抄的准备。”
一句话,让钟琪又忧心忡忡起来,和爱立叹道:“不知道顾大山自己,有没有后悔引狼入室?”
这个问题,爱立当时没有回答,但是晚上下班的时候,还没到单位门口,就看见顾大山低着头,从保卫部那边过来,身后还跟着俩个保卫部的同志,紧紧盯着他,像看押犯人一样。
顾大山也看见了沈爱立,望着她,嘴巴翕动了一下。从当初王元莉到他跟前来,举报沈爱立的日记里,有很多反`动话语,他就对这个姑娘心怀芥蒂,只不过刘葆樑坚持保下了她。
顾大山没想到,这个姑娘后来的运气会那么好,徐坤明.齐炜鸣都愿意拉拔和偏帮她,让她一个小技术员坐到了机保部副部长的位置,在国棉一厂,逐渐有了自己的拥趸。
这次,他和齐炜鸣较劲落了下风,想着把沈爱立搞臭,给齐炜鸣一个下马威,没有想到最后反被他们拉下了马。
他最近脑子晕乎,忘记李柏瑞的命,还是沈爱立救的,他完全应该在对付她之前,先把李柏瑞踢出保卫部。
但是这些年来,他对李柏瑞渐渐放权,已然积重难返,自己走到这一步,似乎是必然的了。
顾大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了一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沈爱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就见顾大山又低下了头,不同于刚才,这一次他的背明显弯了一些,好像是认命了一样。
爱立忽然想起,下午钟琪问她的问题,她想,顾大山应该是后悔的吧!
八月的狂飙蔓延到九月中旬,各行各业都受到了冲击,国棉一厂里已然人心摇动,许多工人组织了“联动”队,预备前往京市参观革命活动,徐厂长让各级分管领导,做好劝说工作,优先保证生产。
还好中央很快下发了《关于抓革命促生产的通知》,要求保证工.农.交通和财贸部门,加强或组织指挥机构,保证生产.科研和建设方方面的工作正常开展,明确规定:红小兵和革命学生不准进入工矿企业.科研单位进行串连。
这项通知一下来,徐坤明都明显喘了口气,私下和齐炜鸣道:“再闹下去,工厂都得停摆了。”虽然他一早就预感局势不平静,对厂里的后勤人事这一块进行了一些调整,但是这次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串联学生搞得全国交通都快瘫痪,那一束束从京市带出来的革命火把,把全国各地都燃得炙热。
齐炜鸣叹道:“上次要不是沈爱立出来喝住了京市的造反学生,我这条命都交代在那次揪斗台上了。”
徐坤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和葆樑那回是受了大罪,葆樑现在又生了病,没几个月,我看都很难回单位来,炜鸣,有件大事,我想委托你帮忙筹划一下。”
齐炜鸣笑道:“让我去帮老陈建分厂去吗?”这意思是想重用他,但现在总工程师的位置已经到了许有彬手里,还能有什么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他?
齐炜鸣想到了建分厂的事,但是没有想到,徐坤明却提出了要成立国棉一厂革命小组。
第284章 1970年
国棉一厂预备成立革命小组的事,很快就在厂里宣传开,宣传单还是章序瑜写的,明确规定革命要符合中央新发放的《关于抓革命促生产的通知》里头的精神,在八小时工作之外搞革命,为了提高门槛,要求入选人员必须是厂里的先进生产分子.劳动模范和出身“红五类”家庭。
齐炜鸣是组长,李柏瑞和工会的孟小蔓担任副组长。
齐炜鸣来问爱立是否要加入的时候,爱立拒绝了,和他道:“师傅,我也不瞒您,我算不上‘红五类’,我妈妈建国前在国统区工作过,我哥哥戴过□□的帽子。我当时能入党,完全是刘书记照顾。”
齐炜鸣点点头,“刘书记确实是个好人,”又问爱立道:“那你有没有推荐的人选?”
爱立倒也没藏着掖着,如实道:“师傅,我们部门的金宜福.林青山都挺好的,他们以前当学徒的时候,都挺不容易,但是和工人们打成了一片。另外,车间工人是不是也要选几个?”
齐炜鸣回道:“当然,工人是主力军,不然大家都不会服气。”他也听出爱立的话音,越是先前在厂里受压迫的,这时候越要抬出来。
这次谈话过后,不到一周,国棉一厂的革命小组就正式成立了。在1967年3月,国棉一厂革委会成立之前,负责领头和维持了国棉一厂的革命工作,齐炜鸣尽可能地将批判控制在对个人品行和业务能力两个方面,严厉禁止了武斗。
但是在当时的政治背景下,大环境对国棉一厂的影响还是挺多,首先是人事调动上的变革,许多人因为出身问题,无法担任更重要的工作。其次是机构的改革,随着刘葆樑书记被批判以后,党委组织已经完全瘫痪,9月底的时候,爱立又得知工会也要停止一切活动。
这个消息,她是从孟小蔓口里得知的,彼时爱立刚凑了三张布票,拿过来还她。
就见工会的人都在收着东西,个个满腹牢骚的,“让回家等通知,谁知道哪天给通知?”
“是啊,到时候把我们往车间.茶炉室.理发室一塞,我还不如实习期的工人呢!”
“就是当车间操作工,一站一天,还要熬夜,我也受不住。”
大家絮絮叨叨的,爱立走到孟小蔓的工位,见她也正埋头收着东西,脸上表情不是很好,忍不住轻声问道:“小蔓,这是怎么了?你们要换岗位吗?”
孟小蔓见是爱立,还有些意外,苦笑道:“现在工会被扣上‘福利组织’的帽子,各个工厂都要取消工会,今天通知我们停止办公了。”孟小蔓说着,有些后怕地道:“还好我被吸收进革命小组去了,不然我现在和被精简掉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