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女技术员—— by半疏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9-04
第323章 大雨
一个月后,爱立收到了来自米国的信,是乔仪寄过来的。上面写道:“姐姐,上次我们在西德机场分别后,爸爸和我都十分伤感,爸爸更是哭得不能自已,叹自己年事已高,下次见面不知是何时。经过深思熟虑,我们一家预备在6月回一趟华国,以帮助爸爸圆了思乡之情。”
爱立看到他们要回来,当时就忍不住笑了出来,眼睛却有些发酸。许是她有原主小时候的记忆,也或许是一个月前老人的痛哭太让人动容,或者是想到了干爸这一代人离乡背井所经历的苦难,此刻得知干爸一家会回来,眼泪就有些收不住。
李婧文正拿了一份材料来找她,见她又哭又笑的,不由出声问道:“爱立,怎么了?怎么这么激动啊?”
爱立见是她来,抹了抹眼泪道:“我妹妹来信说,干爸一家要回来探亲。”
李婧文也听她说过,在国外见到了干爸的事,为她高兴道:“是好事啊,现在环境这么好,有机会回来看看挺好的。”
爱立点点头,吸了吸鼻子,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李婧文道:“我的事不急,你这信急,你先看完再说。”说着,在爱立的位置上坐下来,顺手拿了一本西德DK2号机器的介绍资料来看。
爱立确实急着看完,乔仪说她们已经拿了她留下来的存折,爸爸很心疼她这次过来,花费这么大一笔钱,又说她们预备给爱立一家带些礼物,问爱立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可以给她们去信。
然后和婧文道:“我妹妹说,要给我带些东西,唉,她不知道,她们一家能回来,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也就是现在还不能打国际长途,不然爱立都想立即告诉乔仪,她什么都不需要。确实什么都不需要,吃穿住都尚能自给自足,爱立觉得她现在好像也没有特别强的物质**,就希望自己能够在纺织领域做出一点成绩来。
目前为止,在原有机型的试制.改造.改良,她都觉得是在积累经验,仍不足以进入当代纺织机器的研制史。
改革开放,对华国纺织领域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她们能够加强与国际先进技术的交流,削弱这些年来的技术差距,而且,爱立隐约觉得,继1181型.A186型梳棉机之后,需要呼唤新一代的高速梳棉机出来了。
压下心头的些许焦虑,问婧文道:“对了,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来着?”
李婧文这次过来,就给她带了这个消息,“我刚听别的部门同事说,咱们研究院现在研究人员比较多,要分成三个研究所了,分别是合成纤维.纺织染化和自动化。”
爱立点头道:“分工明细也挺好的,可以减少不必要的会议。”
李婧文接着道:“可不止这一点,主先前咱们是划分六个研究室,现在搞研究院,我总感觉像是有什么大动作一样。”
爱立笑道:“再怎么样,咱们还是和机器打交道。”
李婧文也笑道:“那倒也是,咱们对当官也没什么兴趣,再怎么变动,还不是做咱们的东西。”俩个人一起商量起在梳棉机上设吸点外,可否在机下前后车肚补充吹风吸尘口来。
到5月底的时候,纺织科学研究院开了一场大会,表示研究院正式划分为三个研究所,黎东生担任自动化研究所所长,让爱立意外的是,她被提为了副所长。
副院长梅子湘在台上,明确表示要把他们纺织科学研究院,建设成为华国纺织工业科研队伍中的国家队,并鼓励三个研究所的全体科研人员,要铆足了干劲往前冲。
最后又提了即将接待西德纺织交流团的事,“这是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研究院第一回 接待外国科研人员,希望大家都打好精神.认真对待。”顿了一下又道:“这一回只是技术层面的访问和交流,希望大家把握好分寸。”
最后一句是隐晦地提醒大家,不要触碰政治问题。
西德和东德之间有一堵柏林墙,华国和欧洲之间,也横隔着许多道墙。但是这些年,大家都认识到,要求同存异,谋求共同的发展,人民的温饱问题,大于意见上的相左。
散会以后,徐春风.李婧文等人都纷纷向爱立表示祝贺。虽然黎主任是正所长,但他同时还兼任许多行政类工作。以后自动化研究所这边的研制任务,实际上就是交给爱立管了。
爱立道:“其实我和大家做的差不多,这一回是我占了大家的便宜。”
“爱立,你带领我们,我没有意见。我是因为你在,才会回来的。”说这话的是徐春风,几年的内蒙生活,彻底磨平了徐春风的棱角和锐气,说话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扎人,但是这句话他倒是发自肺腑的。
沈爱立认真做事,还不爱揽功,徐春风自觉与这样的领导相处,科研上不会有太多人为的障碍。
李婧文也道:“你这脑瓜子,一对上机器,就先转起来了,可比我们的好使。”对于他们的老搭档升为副所长,李婧文心里也是服气的,爱立的钻研精神十来年如一日,特别是最近的放气吸尘排杂系统,隐隐与国际的最新技术对接。西德那边之所以会派访问团到华国来,爱立这次功不可没。
爱立见大家都真心为她高兴,笑道:“那以后还请大家,继续多多支持。”
自动化研究所成立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待西德的纺织访问团,主要以西德DK公司为主,兼一些纤维合成和印染方面的工程师,这些工程师就不仅仅是西德那边的,还有他们的合作商。
总的来说,华国这边,接待的主要任务还落在自动化研究所这边。
本来一月份的时候,黎东生就说,把接待的事交给沈爱立,这一下她又成了副所长,更是在责难逃。
临近对方要来的日期,爱立简直连轴转,5月底的时候,纤维合成和印染的团队已经先后来了一批,西德那边说是签证问题,还得十天到。
梅院长和黎东生都一再叮嘱爱立,这次接待的事,不能出差错,说目前合成纤维研究所和纺织印染研究所,都要不同程度的小纰漏,但好在都有惊无险,让爱立这边千万仔细下。
然而越急越容易出错,这一回的失误还不小,是他们预备用来和西德访问团交流的试制机,一夜之间被泡在了大水里。
这几天京市接连暴雨,是近些年来不曾遇到过的,本来爱立还担心会不会淹水进来,去找了工程部的人,请他们帮忙搬到二楼去。
工程部的人,当时没说什么,应了下来,然而当5月30号,大家看到全泡在水里的机器时,一个个只有傻眼的份。
梅子湘紧急给大家开了会,会议上提出,“现在不仅是时间的问题,主要还有技术上的问题,这里面有些零件,是我上次去西德专门定制带回来的,预备研制成功,就和那边签订订购合同……”
后面的话,爱立都没听进去,只知道,如果这次接待和交流闹笑话,那就不仅仅是她们所或是研究院的笑话,而是华国轻工业领域在国际上的笑话。大家可能还会说,华国穷得连几台像样的机器都拿不出手。
一旦被轻视,对方极有可能还会抬高零件的价格。
散了会以后,婧文叹道:“现下这可怎么办呢?派人去西德采购吗?咱们现在采购国外的东西,还得层层审批,当初那些零件,是梅同志以私人名义买的。哎,要是早知道会出现这种意外,我那天就亲自搬了!”
徐春风见爱立脸色不好,轻轻拉了下李婧文,李婧文也意识到,自己现在说这话,无异于在爱立的伤口上撒盐巴。
轻声安慰她道:“爱立,这是意外,你也不要太自责,你都提醒了,是工程部的人没有重视,怪不到你身上来。”
爱立苦笑道:“还有十天,访问团就要到了,我们难道真得拿在水里泡过的机器给他们看吗?壳子可以,运转的时候呢?一块好棉都出不来?”
徐春风道:“现在梅院长也在为这事想法子,人多力量大,爱立你先回去睡一觉,明天再说。”
爱立摇头道:“我先去看看维修情况。”
当晚爱立急得都没有回家,和维修师傅一起熬夜在修,樊铎匀找过来了解了情况,也帮忙一起看。
最后和他们道:“这里面有个碳纤维的小东西,我们还做不了,只能从国外采购。”又补充道:“这个东西,西德那边估计也是从日本采购的,技术难度太大了。”
爱立深深吁了口气,头皮都有些发麻,不知道十天以后要怎么办?
樊铎匀陪她吃了晚饭,爱立道:“你先回去吧,庆庆还在妈妈家等着你去接呢!”
樊铎匀点头道:“不行的话,就和西德访问团说一下,让他们带批材料过来。”
“嗯,最后要是没有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把铎匀送走,爱立抬头望了眼漆黑的夜空,觉得心里也是漆黑.沉闷的,忽然有个男同志喊了她声道:“沈所长!”带着一点港城的音。
爱立回头,就见是这次来交流的印染代表团里的同志,是个华侨,姓陈还是郑来着?她一时忘记了,轻轻点头道:“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对方笑道:“沈所长,我们前天见过的,我说我姓郑,您还有印象吗?”
爱立点头。
对方望着她的眼睛道:“我叫郑卫。”
爱立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像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人名?她心里还是那一块小零件的事,无心多攀谈,只保持了礼貌道:“郑同志好!”
郑卫见她明显心不在焉的,微微笑道:“我听说你们所里,今天出了桩事,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爱立摇头,这人虽是华裔,但毕竟是DK公司的合作商,院里还没准备请DK那边帮忙,她也不能露了口风。
郑卫见她不提,换了个话题道:“我看着沈所长,觉得有些眼熟,像是我的同学,实不相瞒,我小时候在华国读过书的,不知道沈所长是哪里人?”
他这样说,爱立倒认真地打量了他一下,竟也觉得有几分眼熟,心里微微一跳,“我是汉城的,建国以后一直生活在汉城。”
“那汉城肯定有很多您的记忆。”
“是,我在那边从小学读到大学,后来又工作了十年,才搬来的京市。”
郑卫默默地看着她,忽而问道:“刚才那位同志是你爱人吗?”见沈爱立有些警惕地看着他,忙解释道:“我刚看见你们举止,似乎比较亲密,抱歉,一时好奇,多问了一句。”
听他这样说,爱立才道:“对,是我爱人。郑同志,对不住,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一步哈,今天还有工作没处理完。”当初庆庆被偷,要用来要挟铎匀的事,爱立时至今日想起还有些胆颤,所以听到这人打听铎匀,惯性地就警惕起来。
郑卫朝前伸了下手,极有风度地道:“叨扰了,沈所长请便。”
爱立点点头,快步走开了,准备晚上把今天发现的机器问题,都整理出来给梅院长他们看看。
凌晨一点多的时候,爱立才推着自行车回家,到大门口的时候,意外地看到铎匀正在和守夜的大爷聊天,有些惊奇地喊了声,“铎匀,你怎么还在啊?你没回去吗?”
樊铎匀和大爷打了声招呼,才出来道:“回去了,让庆庆今天留在妈妈那了,我怕你一个人回去,夜太黑了,不安全,就在这里等你。”
见爱立皱着眉头,忙道:“也就刚来一会儿,准备你不出来,就进去找你了,快上车吧!”
爱立知道这人是在撒谎,但是出了单位,看夜静悄悄的,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也就没说什么了。
第324章 魏正?
接连两天,整个自动化研究所,都为着泡水的试制机器,愁眉不展。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李婧文还念叨道:“是不是工程部的人故意的啊?我们都叮嘱了,要他们把东西往楼上搬,他们不都答应的好好的吗?”
秦书宇道:“我特地去问了,那天值班的刘小海,非说这些年来,那栋楼从来没有进过水,说是沈所长不了解情况,那么大的机器,要搬得费好几个人工,还是三台,他就面上应付了,心里没当回事儿。”
李婧文听得都来气,“等西德访问团结束了,我非得去工程部闹一闹,给我们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
徐春风皱眉道:“追责先不说,眼下的这一关,要怎么过呢?”
李婧文也愁道:“是啊,前段时间,研究院划分研究所的大会上,梅院长还说要把研究院建设成为行业中的标杆,这下,杆子怕是立都立不起来。”还不止于此,在国家层面上来说,现在正是改革开放的初期,大力号召要与国外建立技术上的联系,这次西德纺织交流团来华,轻工业部和外交部都提前派了人来指导工作,可见上面对此事的重视。
大家一时都沉默下来,秦书宇左右看了下,问道:“爱立是不是还没来吃饭啊?”
李婧文应道:“是,我刚喊她来,她说等一会儿,在整理机器的问题呢,我一会给她带一份吧,不然等到三四点想起来了,食堂可没得吃了。”
等他们从食堂回到研究所,黎东生刚好来找他们,“大家稍微准备一下,半小时后到第三会议厅集合,梅院长有新的消息通知大家。”
黎东生一走,李婧文把饭盒递给爱立,“爱立,是不是梅院长那边有法子了啊?”
爱立也不确定,和婧文道:“一会就知道了。”
半个小时后,爱立一进会议厅,就发现梅院长脸上带着笑意,似乎事情真有了什么转机一样。
等她们坐好,就听梅院长开口道:“我已经和京市机械一厂.二厂.三厂都联系了,让他们这几天争分夺秒,再给我们搞出三台机器来,至于需要从西德购入的零件,”顿了一下,忽而笑道:“我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此次纺织印染交流团那边,有一位华侨向我们伸出了援助之手,已经于昨天动身前往西德采购这批零件,大概最晚在明天就会回来。”
梅子湘说到这里,眼里隐隐有些湿意,望着会议厅里的研究员们,深深吁了一口气道:“我们现在经历的,正是华国纺织工业在改革开放后的新历史,至于会写成什么样,完全就看大家的努力了。”
散会以后,黎东生又叮嘱爱立道:“机器的问题解决了,你带领大家把要交流的问题,再梳理一遍。这次的机会得来不易,爱立,我们经不起任何的意外了。”
爱立点头,“所长,您放心,剩下的工作,我会好好部署。”
爱立以为话题到此就该结束了,正准备告辞,就见黎所长拦住了她,爱立有些奇怪,“所长,还有什么事吗?”
黎东生点点头,“爱立,我问你件事,你认识郑卫吗?”
见爱立听了这问题,面上露出些诧异的表情来,黎东生解释道:“昨天郑卫找到我和梅院长,表示要帮忙,我们一再表示感谢,他说不用,说以前也受恩于我们研究院的同志。我怕这事过后,上面会来问,所以和你了解一下情况。”
黎东生话还没说完,沈爱立就摇头道:“不是我,我不认识他。”
爱立说完,忽然影影绰绰地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黎主任为什么径直来问她?她和黎东生也认识了很多年,直接就问了出来,“所长,研究院里这么多人,为什么您会来问我?”
黎东生道:“我那天晚上,看到他在我们所门口站着,就问了几句,他说随便走走,后来隔了一个小时,我从梅院长办公室出来,发现他还站在那里,和你聊天。”
爱立想起那晚的对话来,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她记忆里确实不认识叫什么“郑卫”的,准备晚上回去问下樊铎匀,再给序瑜打个电话问下,看是不是她中学或者大学的?
问黎东生道:“所长,他是哪里的华侨啊?不是西德吧?”
“不是,是从港城那边来的?”
“港城啊?”她和港城之间的联系,似乎有一个偷渡过去的魏正?
魏正,郑卫?
可是那个人的长相,似乎和魏正不一样?她记忆里,魏正是个身形很瘦削的人,郑卫看起来身形还有些健硕,像是平时运动量还不小的样子。至于两人的长相,她忽然发现,其实她不记得魏正长什么样了。
也就是序瑜离得远了,不然她都想问下序瑜。
黎东生见她也一头雾水的样子,和她道:“这事以后再说吧,咱们先抓紧准备接待西德访问团的事。”
“好的,所长。”
晚上爱立到家,放下包,就把这事和樊铎匀说了,末了道:“你说,不会真是魏正吧?”她都想不到这个人还会再出现,当年魏正的离开和干爸可不一样,干爸是跟着国党走的,是出于政治方面的考虑,他本人是不愿意离开的。
而魏正,是对所有的人事都彻底失望以后,选择背水一战,以偷渡的方式离开。按理说,华国应该没有他割舍不下的人和事了。
樊铎匀沉默了一会,和她道:“也不无可能,其实1964年的时候,魏正并没有偷渡成功。后来在农场劳动改造了几年,再后来,我在羊城那边听说,他似乎是抱着一个油桶,冒死偷渡走了。”
爱立有些不解地道:“如果真是他,那都走了,干嘛还回来?”她记得魏正挺倒霉的,他的父亲是国党高级将领,但是建国前几年的解放战争中,死于战场了。按理说,不应该后续会追责到魏正身上来。
但是在疯狂的年代,很多事都是无法用常识来推断的。他可以上大学,却无法正常地生活。
樊铎匀望着她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微微笑道:“黎所长不是说,这边有人对他有恩惠?也许是回来报恩?”
爱立指了指自己,“不会是因为我吧?”当初原主虽然借了一笔钱给他,把自己搞的得了浮肿病,但是那两百块钱,对彼时魏正的困境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吧?
爱立道:“也许人家只是单纯回国做生意的,这一次要是顺利的话,他肯定能帮他们公司在华国拿下大单子。”
樊铎匀没有多说,只是和妻子道:“最近接待西德访问团的事最重要,郑卫还是魏正,缓一缓再说吧!”他和爱立成婚多年,知道她现在迫切地希望在事业上做出一点成绩来。
爱立点头:“那倒是。”不管郑卫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帮助了研究院,最后梅院长都会酌情给予感谢。仔细说起来,和自己是没有关系的,她的当务之急,是完满地组织此次与西德纺织团的技术交流活动。
6月8日,爱立跟着黎东生.余明明和外交部的同志,一起到机场接西德的纺织访问团,大卫也在其中,远远地就朝她挥手。
大卫已经知道华国人见面是握手,朝爱立伸出手道:“艾琳,我们又见面了。”
“是,大卫,谢谢你先前对我的帮助,这次在华的旅程,如果有什么事,欢迎你随时来找我。”
大卫笑道:“艾琳,谢谢你的好意,希望我们这次能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来。”
按照行程,他们本来是该回酒店,稍作休息,但是大卫迫不及待地要跟着她去看机器,其他几位工程师,也表现了一点好奇来。于是,一群人托了外交部那边,帮他们把行李放到酒店,然后就径直去了纺织科学研究院。
爱立看着崭新的三台机器,和他们介绍道:“这是我们的A189型梳棉机,我们对它的放气吸尘排杂系统做了一些改动,比如在锡林道夫三角区的吸点,我们增至了6个,机外是吹吸结合式,共设了两个静音箱……”
她侃侃而谈,余明明在一旁给她做翻译,大卫和其他工程师时不时提出一些问题,比如“前部和后区的风量是多少?”“风量是否稳定,如果不稳定的话,波动区间是多大,在这个范围内对效能的影响,有没有做测试?”
这些问题,是大家思索到的,但是都做好了对方无法给出肯定回答的准备。因为华国这些年在科研上的停滞不前,是有目共睹的。
纵然是华国的首都,他们从机场出来,都能感受到华国在经济上与欧洲国家的巨大差距。也就不由得对华国的梳棉机,减低了几分期待。
而这些问题,爱立早就在实验室里,经过一次次的反复试验,而得出了准确的答案。
因此,当大卫听到一串串精确的数字,从艾琳嘴里蹦出来的时候,心里都有些叹服,忍不住和她确认道:“艾琳,这台机器,是你们从德国回来以后做的吧?”
爱立也没有隐瞒,笑道:“是,它结合了一点,我们在德国参观的样机。”
大卫笑道:“艾琳,你和你的同事们,真是做了很充分.严谨的试验,我想你们以这样的态度来研发梳棉机,肯定会追赶上国际先进水平。”
爱立笑道:“这是我们的目标,我们也希望借着这次技术交流的机会,促进我们对彼此的了解和认识,以后能够合作研制出比这台性能更好的梳棉机。”
一群人没有吃饭,就展开了热烈又友好的讨论。
梅子湘闻讯赶来的时候,发现围观的人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也不知道是来看热闹,还是真的对这一场纯粹的技术交流感兴趣?
因为年纪稍微大些,她没准备往前头挤,稍微听了一会儿,见局面还不错,就准备回去。
黎东生个子高,一眼就看到了她,忙出来准备喊她一起去谈谈。不成想,等挤出人群来,梅同志已经没有了影子,倒是发现,郑卫站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人群中间的沈爱立。
黎东生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阳光透过窗户,轻轻地撒了一点光辉在房间里,爱立恰好站在那一片光影里,整个人看起来都熠熠发光。
而注视者的眼睛里,也像拢了一层光亮。
此刻的黎东生,忽然确定,这个人是冲着爱立来的。就是不明白,从郑卫这边看起来,俩人像是颇有些牵扯的样子,而在爱立那里,似乎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认识爱立很多年,知道爱立除了家庭外,一门心思都扑在工作上。暗自忖度,是不是爱立平日里做了什么好事,让人家惦记着来报恩,而她自己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第325章 挑明
黎东生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想了想,径直走到郑卫跟前来,“郑先生,先前是不是认识我们沈所长?”
郑卫对这个问题,似乎感觉到有些意外,微微愣了一下,轻声道:“是,我们认识。”不仅仅认识,在他至暗的岁月里,是她一直在鼓励和帮助他,那时候他整个人就像一只刺猬,对于她的好意,还时常冷嘲热讽,问她是不是别有居心?是不是担心大龄嫁不出去,才会对他这样好?
大学毕业半年,他还是提出了分开,既不想再背负良心上的债,也不想影响她的生活。
其实他知道,沈爱立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如果他不是战犯的儿子,而是工人或者农民的儿子,他都会选择和她组建家庭。
可是那时候,战犯狗崽子的身份,让他生活在水深火热里,生存是他首要的目标,无暇顾及其他。时至今日,对于当年那些伤害过他的人,他仍旧无法忘记和原谅。
他抱着油桶漂到港城的时候,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岸上,望着对面海岸上明明灭灭的灯火,就在想,总有一天,他要重新回去,重新站在那些欺辱他的人跟前,告诉他们,他魏正还是活下来了,像个人一样地活下来了。
他在港城边做苦力边找姑姑,后来跟着姑姑前往米国做生意,慢慢积累了一点人脉和资产。当年在华国的艰难,仿佛就像一场梦一样,让他不愿再去触及。
那几年的经历,让他对人性彻底失望,除了姑姑一家人,他不再相信任何人。
直到他在朋友家中,意外地看到了一本曾经法国驻华记者撰写的传记,里面有一张照片,很快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铺着青灰色石砖的小院里,有一株松树,地上落了一层松针,穿着绿色呢子大衣的年轻女士,正和一个可爱的女娃娃在踢球。
照片上的年轻女士,和他在华国的初恋对象很相似,只是他印象里的姑娘,身形是单薄的,脸上也鲜少有这样的好气色。
书里的人,身形微丰,眼睛里有淡淡的欢愉和朝气,虽然和爱立的五官很相似,但是脸上是他从没有见过的一种神气。
他一时概括不出来,但是直觉告诉他,不会有这样像的俩个人,这个人大概就是沈爱立了。
照片底部写着:“好友贺之桢的家人”。
当时他的情绪很复杂,像是拨开了尘封的记忆,从灰蒙蒙的屋子里,找到了一点点光亮,那曾经在他的苦难岁月里,唯一温暖过他的光亮。
他从朋友那里,借走了这本书,后来又碾转联系上了传记作者罗伯特,罗伯特并不记得照片上年轻女士的名字,但他在信里说,这是他好朋友贺之桢的继女,她的母亲似乎姓沈。
一个“沈”字让他确定,这个人就是爱立。照片拍摄于1966年,而他看到的时候已经是1976年,后来他就有心留意大陆那边的消息,华国搞改革开放以后,他就和老乡陈美云联系上了,托她帮忙打听沈爱立的消息。
他记得当年沈爱立被分配到了汉城国棉一厂当技术员,而陈美云被分配到了汉城下面的祁县。
不久,他收到了一封陈美云的信,说是沈爱立在前些年就已经调到京市纺织科学研究院去了。
他犹豫了很久,是否要和她联系?年初的时候,他去西德出售纺织印染的材料,意外得知西德的DK公司与大陆的纺织科学研究院有一场技术交流活动。
他找到DK公司的负责人,以那次货物百分之三十的利润,从中得到了一个参加的名额。
回去以后,姑姑说他意气用事,现在华国政治氛围宽松很多,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回去,而没必要用高价去争这么一个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