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女技术员—— by半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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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兰现在巴不得多给女儿吃点东西,也没有推,忙道:“还不谢谢你婶子。”
李婶子摆手笑道:“不值当什么,爱立是得好好养养,小时候像个面团子一样,小脸软糯糯的,得了什么糖果都分我家那小子一半,你们在家忙着,我得回去把菜炒了。”
送走了李婶子,沈玉兰一边女儿盛冬瓜排骨汤,一边道:“李婶儿家的采芹前段时间来信回来,说被分配到申城的化工厂了。”
顾如爱看年代文,知道这是个好单位,“李婶儿不高兴坏了。”
沈玉兰叹气道:“单位是好,就是离家要不少路,以后想见面就难了,哦,你不是有个中学同学叫樊铎匀的,前些日子我听说被分配到海南了,哎,怕是一辈子都回不来两次。”
顾如知道,这个年代工作调动极难,现在还是64年呢,又不可能不要单位跑回来。
沈玉兰怕汤太烫,嘱咐女儿慢点喝,转身又舀了一点水,把黄瓜洗干净了,切了细细的丝,从橱柜里拿出巴掌大小的一个玻璃瓶来,里面是香油,滴了几滴。
“我再做个豆角焖饭,你嫂子也差不多到家了。”
顾如小口小口喝着汤,四月的天气,喝两口就微微出汗,望着皂荚树的枝叶在风里摇晃,忽觉得日子就像小时候乘凉时的惬意,只不过她的小时候也是九十年代末,这是六十年代初。
“妈,这汤真好喝。”冬瓜炖的软糯糯的,直接滑到喉咙里,又鲜又甜,像记忆里奶奶做的。
沈玉兰望着女儿小口地喝着汤,微微侧了头,心里很不好受,说是筒骨冬瓜汤,也就两三根五六公分长的筒骨,上面的肉剔的干干净净,余下的都是冬瓜。她是真的想不到,爱立会挨饿,不说爱立在曾家住的那几年,就是从住到这院子里来,在衣食上一直都是最富足的毛毛。
“一会跟妈去医院里好好检查检查,问问你李叔叔,这要怎么补,才好的快!”
“妈,家里最近紧得很,不费那钱了,我这病你还不知道吗?这一碗汤喝下去,就好大半了,你放心吧!”
“下月开始,不要再往家里寄钱了,爱立,妈不要了。”沈玉兰说着,差点带了哭腔。
她是顾念着儿子和儿媳,想着让一步家里和睦,她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长大,自己苦了大半辈子,就希望两个孩子婚姻幸福,是以对儿媳贴补娘家的行为,也就睁一眼闭一只眼。
可是万想不到女儿饿的得了浮肿病。
她和女儿挣的钱,还全贴了不相干的杨家村人,一开始是碍于儿媳妇的面子,没想到自从儿媳妇进门一年多来,这个口子就没关过。
要是她自己一个人苦点,沈玉兰也就忍了。可是连累了她女儿,沈玉兰此时对儿媳也生了几分迁怒。
“爱立,是妈妈不对,妈妈不该收你的钱。”沈玉兰看着女儿的脸,心里像被什么揉碎了一样,一扎一扎的疼,沈玉兰红着眼,轻轻摸了下女儿的头,“爱立,你想吃什么,妈晚上给你做。”
“妈,不急,我请了两天病假,加上周六和周日,有四天时间呢!”
“好,妈明天早上去菜市买肉,给你做红烧肉吃。”
明明今天才穿过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红烧肉,顾如顿觉口齿生津,好像真的饿了很久一样,“妈,我明天和你一起去。”
“你先去房里睡一会,等吃午饭了,妈喊你!”浮肿病不仅是饿的,还有夜里睡不好觉的原因。
沈爱立的房间很小,仅放了一张床,一张柜子和一张书桌,收拾得很整洁,床上铺着半旧的蓝白格子床单,叠的四四方方的一床小薄被,书桌上面摆着几本书,《红旗谱》《林海雪原》《青春之歌》《毛选》《创业史》第一部 之类。
还有一盒明信片,最早的有1927年交通银行的一套帆船图纪念明信片,民国时期的很多写着“爱立小儿”,落款是一个“曾”,署名“曾”的明信片一直到1948年就没了,最近几年的几张应该是爱立同学寄来的,其中还有一个海边的椰子树,背后只写着沈爱立收,没有落款人。
顾如折腾了好一会儿,有些犯困,合衣躺在床上,盖了小薄被。
等她醒的时候,窗外暗幽幽的,外面有锅铲翻炒的声音,她好像闻到了米饭的香味,估摸也就睡了一小会儿。
走到外面,就看妈妈在翻炒着西红柿鸡蛋,看到爱立出来,笑道:“乖囡醒啦,一会就可以吃饭了,前头方嫂子给送了两个西红柿。”
李婶子下午来送黄瓜,回去遇到了方嫂子,听说爱立得了浮肿病,唏嘘不已,李婶子道:“爱立小时候多娇啊,打扮得像个洋娃娃一样,她刚来的时候,我记得玻璃珠子那么大的珍珠就缀在她的鞋上。”
李婶子是南华医院的老家属了,和沈家同一批住进来,方嫂子嫁过来才五六年,只隐约听过一点沈家的事,“不是说爱立爸爸也是医生?”
李婶子点头,“是的呢,我也听我家那口子说过,他三年前去京城开会,还远远地见过一次,不过二十多年没来往了。”
方嫂子还想再问,李婶家小孙子嚷着饿要吃饭。
西红柿鸡蛋翻炒几下就能装盘了,顾如去外面洗手,一边问她妈:“嫂子还没回来吗?”
“回来了,我刚说家里没盐,她去买了。”
正说着,顾如就看到一个小团脸,细眉杏眼,身材瘦削,个儿中等的女人走了过来,看见顾如,笑道:“妹妹醒啦。”
“嫂子!”等人近了,顾如发现杨冬青的气色很好,皮肤白皙,脸色红润,梳着两根麻花辫,灰色的工装有些宽松,看不出孕肚,她印象里,应该有五个月了。
里面沈玉兰道:“洗洗手,可以吃饭了!”
一张铺着半旧的蓝色碎花桌布的小方桌上,放着一碗西红柿鸡蛋,三碗豆角焖饭,沈玉兰将陶罐里的筒骨冬瓜汤倒到一个空碗里,然后端到了杨冬青跟前。
杨冬青忙道:“妈,爱立第一天回来,给爱立喝吧,她在厂里想吃家里的饭,都吃不上。”
沈玉兰道:“中午我给她盛了一碗,这碗是你的。”
杨冬青也就没推辞,小口喝了起来。
顾如看了她一眼,垂头扒了一口米饭。
沈玉兰给爱立夹了一筷子鸡蛋西红柿,“今天就放了一点盐,口味淡。”浮肿病要少吃盐。
“谢谢妈,你也吃。”西红柿的汁都炒了出来,焦黄的鸡蛋沾了西红柿的颜色,又好看又开胃。顾如觉得,她在家多待几天,这浮肿病,怕是真的能好。
一旁杨冬青问道:“妹妹这回在家多待几天了吧?”
豆角焖饭结出了一层脆脆的锅巴,沈玉兰在锅里刷了一层油,结出来的锅巴焦焦黄黄的,顾如咬了一小口就爱上了,头也不抬地回道:“嗯,身体不舒服,在家多待几天。”她脸肿得这么明显,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看你气色不是很好,让妈给你好好补补。”话是这样说,却一句也没说粮票和钱的事。
顾如应了一声,给妈妈夹了一筷子鸡蛋。
沈玉兰不赞同地看了女儿一眼,转头对儿媳道:“你家表叔明天动手术,曹医生说手术后,走路会跛。”
杨冬青愣了一下,好像才反应过来婆婆说的是谁,“哦,那我明天中午回来看一下。”又道:“妈,我刚看茶几上有好几个大白兔奶糖,谁送来的啊?”
爱立才想起来,自己刚到家就把喜糖放茶几上了,“是我同学樊铎匀的姐姐给的喜糖,我下了车遇上。”
“姓樊?是樊多美吗?我们厂里的小刘和她住一条巷子,听说她要跟着对象去随军,她爸妈都不在了,有个爷爷好像在京城,但是和她姐弟不来往,”说到这里,杨冬青转头问道:“爱立,你和她弟弟还有联系吗?”
顾如不知怎么想到那张椰子树和海的明信片,“很久没联系了。”
杨冬青这才有些惋惜道:“我同事还想打听一下,他家的房子租不租。”这年头还没有商品房,城里住房紧张,家里子女多一点就不够住的。
顾如直觉道:“应该不租吧,不然不是连家都没有了?”
杨冬青显然没往这上面想,毕竟现在这片区的租金不便宜呢,像自家这种,一个月都得十来块钱,还是大家抢破了头也未必能抢到。
沈玉兰没掺和姑嫂两的谈话,一心想着给女儿提高营养,这时候对儿媳道:“明天中午回来吃饭吧!我明天早上去排队买点肉。”她前两天刚好向同事借了一张八两的肉票,现在每人每月八两的猪肉供给,因着杨冬青怀孕,家里的肉票每个月都不够用。
“妈,我明天陪你一起去。”顾如记忆里这个年代买肉,早上三点就要去排队,还好现在是四月,夜里还不算太冷。
“你这病就要吃好睡好,你明天在家好好睡一会,家里还有一点玉米粉,妈明天早上给你烙玉米饼子吃。”女儿以前和她不怎么亲热,这一次回家,却黏糊的很,沈玉兰心里又高兴又酸涩。
杨冬青看着婆婆和小姑子,没有说话。
吃完饭,杨冬青主动帮忙去洗碗,沈玉兰没让她着手,让姑嫂两人赶紧洗漱,早点去睡觉,顾如这身体最近亏空的厉害,易饿易困,也没有推辞。
睡觉之前,还不忘和沈妈妈打招呼道:“妈妈,你明早去菜市要喊我一起啊!”
沈玉兰一边收拾家里,一边道:“好的好的,妈妈知道了,乖囡快去睡觉吧!”
顾如沾到枕头就睡了,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个9岁的小姑娘和一个叔叔挥手告别,翘起脚晃着鞋头上的珠子,在日光里,那颗珠子熠熠生辉。又梦到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裤子的男孩子和她在汉城的码头上分开,她骑着车回家,一边骑,一边唱歌,唱着唱着就哭了起来。
好像还见到一个同她长得一样的姑娘,和她挥手告。
顾如醒来的时候,好像听见自己在喊“爱立”,应该是半夜,天还黑着,她觉得有点口渴,点了油灯去客厅倒水喝。
忽然发现茶几上的奶糖不见了,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她中学时候书包里经常有大白兔奶糖,有时候好像是妈妈给的,有时候好像忽然就多了出来。
忽然多出来的奶糖,是爱立中学时期常烦恼的事情。
顾如拿着水杯的手,忽然有点发抖,她发现自己好像有了一部分爱立的记忆!
靠在床上休息了一会,顾如倏然睁开了眼睛,确定关好了房门,整个人仰爬到了床底下,果然在床最中间那根最粗的横木边摸到了两个小豁口,按一下,弹出了两个小匣子。
一边十六根,平平整整地躺在小匣子里。
映着从窗户里透进来的月光,好像闪着一点流动的光辉。
这张床是沈爱立的干爸曾仲才亲手打的,那时候沈爱立才九岁,她围着干爸,说要在床四周雕花,她干爸不同意,说太好看了会被人惦记。
就很朴实的泡桐木打的,只不过干爸动了点心思,打了两个内嵌的小盒子。
或者说,干爸打这个床,就是为了这两个小盒子。
每个盒子里放着十六根一两重的小黄鱼,民国旧制,一斤十六两,彼时的一两即为现在的31克,她记得这个时候一根小黄鱼值38美元,现在人民币兑换美元的汇率在2.46比1。
顾如估摸着,这两个盒子的小黄鱼大概在小三千。
她不吃不喝五年的工资,普通工人八九年的工资,当真是一笔巨款了。大概原主的干爸,在那个时候就提防着小爱立走投无路的一天。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怜干爸的这一份苦心,小爱立答应过干爸,不会告诉别人小黄鱼的事,包括她妈妈,所以原书里也从没有提过小黄鱼的事,到了七九年,国家落实政策,沈家换了个新房子,大概女主到最后,也没发现这一张床的秘密。
顾如又将两个小盒子放回原位,自己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不明白,只是在原主的床上睡了一觉,却突然有了爱立的部分记忆,好像那些事情就是她自己经历的一样。
也不知到了几点,顾如昏昏沉沉又睡过去,这次她梦到了自己,在她原来的世界里,沈爱立在她身上醒来,不会手机和电脑,好在她的观念里有问题找组织,所以她去了社区街道办问,值班的小姐姐很好心地教会了她用语音功能,让她有事唤醒手机智能。
顾如在梦里唯一担心的是,主动上交大半工资给妈妈的爱立,会不会听从林女士的话,将唯一的房产卖掉。
却意外地听到这么一段话:“我的妈妈爱我,她不会让我居无定所,我的妈妈爱我,她不会舍得花我的钱去追求物质的享受。”
电话那边的林女士也沉默了,或许是终于发现母慈子孝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或许是因女儿隐含谴责的话语而感到不安和内疚。
也或许,她从女儿平静的语调里,醒悟到这些年她的漠视对女儿的伤害。
但是无论是哪一种,对另一个时空的顾如来说,都不再重要了。
睡梦中的顾如,感觉到了身体里似乎有一种轻盈的变化,又好像是谁发出了一声叹息,但她潜意识中知道,她从此以后真正就是沈爱立了。
凌晨四点半,沈玉兰穿着一件蓝布平绒褂子,下面一条黑色的裤子,外面套了一个半旧的深蓝色毛呢大衣,挎着一个篮子从家属院出来。
这个点,买肉的档口已经排了队,师傅还没来,六点多的时候,有人在前面吆喝着,“排好队,排好队!”
沈玉兰在南华医院工作了十多年,从护士到护士长、南华医学院教务处组长,再调到医院的供应科,附近的很多人都认识她,客气地喊声“沈婶子”或者“沈大姐”。
前面排队的见是沈玉兰,问道:“沈大姐,听说你闺女回来了?”
沈玉兰叹道:“这丫头,得了浮肿病,三个月都没敢回家,这不,我前两天刚好向老姚借了八两肉票,怎么也要烧碗红烧肉给她吃。”虽然今天起的早,沈玉兰还是担心一会抢不到肉,心里正着急着。
“哎,婶子,你家爱立不是大学生吗,工资应该很高啊?”
沈玉兰微垂了眼睛,轻声道:“是我拖累了她。”
同一个片区住着,沈家什么个情况,大家心里都有数,几年前,沈玉兰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长大,又当爹又当妈的,还要供两个孩子读书,节衣缩食的。
好不容易,俊平大学毕业,当了干部,过两年爱立也大学毕业,以为沈家也算苦尽甘来了,没想到俊平早几年忽然被单位下放到宜县银矿当工人,娶了当地的一个姑娘,小两口倒是和和美美的,就是新媳妇后面跟着的一大家子,自此都绑在了沈家身上。
“哎呀,婶子,不怪你,是爱立这孩子懂事,知道心疼你。”
另一个也道:“可不是,不过沈大姐,不是我说,你家姑娘这么心疼你,你心里一杆秤也要抓稳了。”
她看沈家儿媳现在胃口就这样大,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搅着婆家贴娘家。
沈家自个也要过日子不是。
他们家属院里,家家户户个把月总能尝一回肉味,还没听说院里谁饿的浮肿病的。
也就沈婶子和爱立是软柿子,好说话。
杨家再怎么不好,也是自己儿媳的娘家,沈玉兰也不愿意让儿媳脸上难堪,苦笑道:“老姐妹们,你们想哪去了,是我想着爱立还年轻,怕她手头太松泛,不知道节省,让她每月交大部分工资到我这里存着,忘记了她出来参加工作,同事之间也需要走动人情,搞得孩子缺了口粮。”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有那想笑话沈玉兰被儿媳拿捏的,或者笑话杨家是杜鹃鸟托生的,嘴上都哑火了。
半个小时后才轮到沈玉兰,还好今天还有半片猪,“同志,我要八两五花肉!”瞟眼看到还有副猪肝心肺,想着猪肝最补气血,猪肝不需要肉票,但是是和心肺一起卖的,一副得四块钱。
就又等了会,等有人买了猪心肺,花了三毛钱匀了半斤,这价有点贵了,五花肉也才八毛钱一斤,沈玉兰狠狠心还是买了,准备中午打个猪肝丝瓜汤。
顾如早上醒来的时候,听到外面人洗漱的水声,窗光已经大亮,看到她出来,沈玉兰笑道:“快洗洗吃饭吧。”
“妈,我还以为早上能起来和你去菜市呢,睡糊涂了。”
沈玉兰盛了三碗小米粥,好笑地道:“下回回家和妈去。”粥熬得很稠,上面结了一层粥油,一个小黑瓷碟子,放着两张玉米饼子。
有着爱立记忆的顾如,看到黑瓷碟子,想到以前家里好像有一套醴陵釉下彩的碗具,早饭好像也是七八样不重复的糕点之类。
杨冬青从房间里出来,笑道:“妈,妹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给她弄就好了,不用管我的,现在粮食紧张,能省一点就是一点。”
顾如正卷了墨绿色衬衫的袖子,准备洗脸,听见嫂子的话,滞了一下,笑道:“嫂子,咱家四个工人呢,虽说要节俭,但人是铁,饭是钢,再节省也不能扣着肚皮啊。”
沈玉兰心里也有些不痛快,爱立不在家的时候,她不也是三天两头想着法子给她补充营养?
到底想着俊平在宜县上班,一月才能回来两三天,儿媳孕期难免情绪有点起伏,作为长辈,多少应该体谅,还是笑道:“你这孩子,你不馋,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杨冬青自己说完也就后悔了,轻轻看了小姑子一眼,心下疑惑,以前小姑子就是个锯嘴葫芦,在家里也不怎么说话,这次回来,像是长了一点带勾的小尖刺一样,一开口,就扎人的很。
纠结了一下,到底还是把心里盘了许久的话说出口:“妈,那个我表叔的医药费不够,想向您借一点儿。”
沈玉兰轻轻皱了眉,看着女儿浮肿的脸,狠了狠心道:“冬青,这回真不成,我手里头也没钱了。”
“妈,怎么会,这个月十五号不是才发了工资,妹妹的二十,您的五十二块。”这事,大爸当时陪表叔来医院的时候,就和她提过,她觉得以婆婆的性子不会不答应,自己当时就满口应了下来。
表叔的腿是意外摔伤,本来可以在宜县医院看,但是村里都知道她婆婆在医院上班,汉城医疗条件更好点,就从村里直接到了汉城,可是同样的问题,汉城得比宜县贵好几块钱呢!
杨冬青还没说完,沈玉兰接话道:“你的十八,俊平的三十五块钱,你吃喝在家里,我从来不要你花一分钱,一个月五十三块钱,你和俊平不够用吗?”
“妈,你知道的,我爸妈那边……”杨冬青放了碗筷,忙要解释。
沈玉兰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冬青,你和俊平已经结婚,组成了小家庭,就应该靠自己的勤劳和智慧,撑起这个小家,我只有俊平和爱立两个孩子,在有余裕的情况下,我自然应该且我也乐意给你们帮一点忙,但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俊平说你聪明又通透,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杨冬青被婆婆这一顿搞得有点反应不过来,忙看向小姑子,希望爱立帮她说几句,劝劝婆婆,如果婆婆不帮衬他们,那她弟妹的学费、生活费怎么办?她都答应爸妈明年先将大弟和二弟接到城里来上学。
到这里,顾如也只得放下了碗筷,低头道:“妈,嫂子,我这次回来也是要找你们帮忙,我之前在厂里借了一百多块钱,给同学借的,现在同学没去原来分配的单位,我联系不上,这钱得我自己还了。”
“什么?一百多,爱立你怎么能这么傻!”杨冬青听到一百多,心都好像漏跳了一下,都够买一副凤凰牌自行车了!
杨冬青猛然提高声音,把沈玉兰母女都吓一跳。
沈玉兰睃了女儿一眼,她昨天一见到小妹,就知道小妹身上肯定有点事,没想到是借钱的问题。
一百多块钱,要是在平时,也就她三四个月的工资。但是现在,儿媳还怀着孕,也需要多补充点营养。
再者,她这两年来一直贴补小两口,看冬青今天的话,显然是觉得理所当然了,要是这个关头一点不贴补了,冬青心里肯定有压力,怕也会影响姑嫂关系。
气氛正紧张着,门口忽然探进来一个小脑袋,扎着两根羊角辫,穿着一身花布衣裳。
沈玉兰最先看见,笑着喊道:“安安,吃饭了没?”
刘婶子家的六岁小孙女安安,小步地走了进来,到了顾如跟前,将一颗温热的鸡蛋放在了她手心,有些害羞地道:“姨姨,给你吃!”
小姑娘黑翟翟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顾如的脸,抬起小手轻轻摸了一把,“姨姨不疼,多吃鸡蛋就好了。”
顾如好笑道:“你仔细看看,姨姨有没有变丑?”
“没有,还是像公主。”顾如被萌的心都化了,弯腰抱起小安安,小姑娘身子软软娇娇的,张着小嘴要给她呼呼,“谢谢安安,姨姨没事。”
“明天安安再给姨姨送鸡蛋,安安每天有一个鸡蛋。”
杨冬青本来还在心疼那一百多块钱,也不知道是一百一二,还是一百九,都是一百多,中间差了好几十呢!觉得碗里的粥都有些寡淡无味,捂了胸口,有些干呕。
沈玉兰忙问她,“冬青不舒服吗?要不要喝点温开水?”
刘婶子找孙女找了过来,见安安果然在,忙道:“这孩子,我就知道爱立回来,肯定往你家跑了。”
沈玉兰给儿媳倒了一杯温开水,笑道:“安安带了一颗鸡蛋过来,说要给爱立。”
刘婶子好笑道:“真是鬼机灵,我刚和她爸在说,估计听到了。”
说什么?刘婶子没说出口,杨冬青也猜的到,缓缓喝了两口水,不是杨冬青没有注意到姑子的脸,而是浮肿病她以前在乡下常见,沈家条件好,一段时间就能养回来了,因此她都没有太放在心上。
在这家属院里,好像倒成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病一样。
刘婶子又朝顾如笑道:“爱立,这鸡蛋你就接着,昨晚儿我下夜班,听说你回来了,你这孩子也太实心眼了!”一个月三十五的工资,还得了浮肿病,这孩子真是一点不想着自个。
沈玉兰忙道:“芬子,你怎么这么客气,留给你家小安安吃吧!”
刘婶子笑笑,“有,有,这一个就是给爱立的!”她们这一院子人都稀罕爱立,小时候长得娇娇软软,穿得都是申城最时髦的衣服,像个小公主一样,嘴巴又甜,又有礼貌,而且这孩子从小就大方,有什么好吃的,见谁都分点。
顾如真有点哭笑不得,“婶子,真不用哦,我哪能和小安安抢吃的!”鸡蛋放在她那个时空,真是不要太便宜,但是在这里,不仅是价格问题,城市户口都吃商品粮,每个人户头上的粮食都有定额,也就是家里人心疼小安安,想着法子给安安保证一天一个鸡蛋,就这,还不知道背后大人们费了多少心思。
刘婶子瞪了她一眼,“就一个鸡蛋,你和婶子客气什么。”
顾如也就没再推,寻思着下回回来,给家属院子里的人带点糖回来。
早上的谈话被刘婶子和小安安的来访而打断,有外人在,杨冬青也不好再和婆母说借钱的事,出门的时候,想想还是和婆母说道:“妈,这次还是麻烦您帮帮忙,我不知道家里会缺钱,之前表叔说的时候我就答应了,您知道,农村里穷,一时凑不到这么多钱。”
一个“穷”字出口,杨冬青的脸也通红。
沈玉兰沉默了一瞬,“行,妈知道你也为难,回头我就去收费处将钱缴了,这事你也不要存在心上,好好上班去吧!”
婆母确实和她认知中的一样心软,杨冬青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鼻子也有点酸酸的,“谢谢妈!”
“今天中午烧红烧肉,你早点回来,给你表叔也送点过去,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到底也是结两姓之好,沈玉兰虽然也不太满意儿媳的出身,但是婚都结了,她也想日子往好处过。
杨冬青出门时还是心不在焉的,出了院门才想起来,忘记问婆婆,表叔这次的医药费是多少?想到这里,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对于婆母来说,七八块钱,十几块钱,都没有多大的区别,爱立一百多块钱说借就借,到她这里,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沈玉兰并不知道,她答应了儿媳,还惹得儿媳哭了一场,上班之前拿了五块钱给女儿,“去友好商场逛逛,买点零嘴吃,”又道:“小妹,那一百多块钱,你不用担心,晚上再说。”
顾如看着沈玉兰因早起买肉有些憔悴的脸,看着妈妈递过来的钱,心里酸涨涨的,点了点头。
上午将行李归整了下,又将床单、被套拆下洗了一遍,厂里的钟报时九点整,想着还早,准备去商场逛逛,看看现在流行什么。
友好商场离南华医院不是很远,三站公交车,三层楼,三楼是友好餐馆,一楼是各类生活用品,二楼是衣服、手表、自行车、家电类货柜。顾如在手表柜台上看了一会,现在没有手机,手表还很必须,准备后面攒钱买一只。
顾如今天里面穿了一件墨绿色底印着茉莉花的的确良衬衫,外面是一件短款的灰薄呢子外套,黑色的裤子,咖色的圆头小皮鞋,售货员微微打量一眼,眼里有点不屑,毕竟浮肿病实在是在这个年代太有标识了,顾如的一身衣服倒像是借的。
顾如知道这年头顾客可不是上帝,见售货员爱睬不睬,也没当回事,自己朝橱窗里看。
瑞士的英纳格手表、梅花手表、津城五一手表、申城手表和浪琴手表等,这时候买外国的不太合宜,顾如准备买申城手表就行。
让售货员帮忙将申城手表拿出来看下。
售货员将柜子打开,将玻璃柜里的手表拿出来,“呐,那好了,申城手表现在价格是一百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