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谣—— by画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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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南浔拍桌霍的起身。
茶盏里滚热的水翻涌出来,溅了江承函满手背,他像是那一刹那被烫到骨髓深处了似的,眼睑猛抬,指尖无意识颤抖了下。
提起那一天,其实山海界很多人都记得清楚。
夜至最浓时,大家要么在深度打坐闭关中,要么已经合衣躺下陷入梦乡,突然间,不知怎么回事,磅礴浩瀚如千层堆浪的神力在夜幕天穹上涌动起来,像一声惊天炸雷,炸得所有人都瞬时惊醒,抬眼望天空。
明明是盛夏,沁雪般的气息却扑面而来。
其实谁都有听说过,神主神念可以铺展千里万里,这话听得多了,但从没遇见过,也就不当一回事。
毕竟想想也知道,一般人都不会闲得没事浪费神识去观察别人,神主日机万里,更不可能。
所以,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头一遭。
说是观察,这还算说得好听了,说得难听点确切点,那就是强行搜查。
先从五大家开始,数不清的长老教习执事惊醒,五大家家主很快步履匆匆出现在天空上,要上去问询发生了什么,被神主殿的神使们一一拦下。
楚滕荣一边打起精神,一边止不住的打哈欠,和另外几家家主议论到一半,听下面的人说,楚家少家主怎么到处发了搜寻令,楚家护卫漫山遍野的找人。
楚滕荣一下子不困了,揪了个人细问,神色马上变了,捏着联络玉简抬脚就走。
那夜不得安宁。
等浩如烟海的神力终于锁定了某一方向,大家看见江承函现身。
他立于神殿之上,长发只用银色绸带松松绑着,垂着眼,对一切喧哗与吵闹漠然处之,手掌抬起,落在半空中,一张古朴的弓嗡鸣着悬在身前。
搭弓,上弦,冰蓝色的流霜箭矢流星般迸发,流动的气浪将他雪白的衣袖也拂得如飞鸟般朝前一送。
悄然无声。
一击即中。
火山爆发时的炸裂声浪席卷开,不明所以的人看得满眼放光,觉得热闹,可类似五大家家主,少主和资深长老们却看得眼瞳微缩,手掌忍不住握紧,下颚微抬。
他们几乎没见江承函亲自出手过。
很难想象,仅凭流霜箭矢一击之力,就居然到了可以强行射穿古灵境之门的程度。
门一破,江承函大步跨进灵境深处,在一堆战斗后的残垣断壁中找到了楚明姣,她的气息只剩游丝般的一线,脉搏跳动接近于无,和那彻底破碎的剑阵几乎是同归于尽了。
只要那剑阵还有一点儿余力。
他现在见到的,就是楚明姣冰凉的尸骨。
这次楚明姣伤得太重了,服用过最好的伤药,再用顶级的灵液滋养,她的状态也没得到明显好转,高烧一直没退,一会儿全身冒冷汗,一会儿肌肤又滚热起来。严重时有痉挛,寒颤,梦呓的情况,恶化迹象很明显。
所有人心知肚明,情况没一发不可收拾下去,全仰仗着江承函用神力护住了她的心脉。
整整十五天,江承函没敢离开一步。
都说神灵无所不能,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也有无力回天的时候。
就像现在,她像破碎的瓷娃娃般躺着,他除了陪着,输送神力,提心吊胆地挨过一个个所谓的“危险期”,做不了别的事。
楚明姣终于悠悠转醒时,一眼就在床前见到了江承函。
神主殿下从来端方持重,仪形洁净如冰雪,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人眼下缀着乌青,面部棱角紧绷,身上写满疲倦与萎靡的样子。
她迟缓地眨了下眼,与他对视,难得发自内心的心虚。
这人……好像要担心坏了。
她转醒第一日,江承函没说什么,默不作声地守着,等后面几天,她有所好转了,也酝酿好说辞,朝他招招手主动表示要说话了,他才拎了把椅子,坐到了床前。
“你要打要骂,都直接来吧,我这次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还没开始呢,她就丢出这么一句,说得好像从前他骂过,打过她一次似的。
“不骂你,也不打你。”
说话时,江承函手指还捏着她伶仃一截手腕,将神力源源不断灌进去,低眸去看她:“你说想攀高峰,说本命剑应当如此,为此,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我都由着你,不曾阻拦管束你。”
楚明姣勾了勾他的手指,磨磨蹭蹭地又去磨他几近呈透明色的腕骨,带着种叫他消气的讨好意味。
“你进秘境前,与我提前说一声,能费多长时间?”
她垂着头不吭声。
江承函皱眉,疲惫至极地摁了下额心,声音又清又低:“我现在一闭上眼,眼前就是那日我找到你时的样子。”
触目惊心,不堪直视。
她全身上下,就没一块完好的肌肤。
他想抱她,都不知道究竟要用怎样的姿势,才能叫她不那么疼。
“这次,你若是真醒不来了。”江承函与她懵懂的,小孩一样,生死都不放心上的眼睛对视,一字一句问:“我要怎么办?”
说实话,这是楚明姣第一次直视他的某种脆弱,才要说话,又讷讷止住,圆溜溜的瞳仁里,有些茫然。
好像也是第一次知道,神灵原来也会有这么无助,惶恐,感到害怕的时候。
楚明姣完全招架不住他这样,立马举手投降,认错与保证,一个都不落下,话说得比唱得都好听。
江承函能不知道她嘛。
再过一段时日,等她又能蹦蹦跳跳去外面打架了,你再问她答应了什么,完蛋,一个字都记不起来。
她太洒脱了,洒脱得好像没有牵挂一样。
楚明姣这次结结实实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她情况稳定了,神使们搬了张大的案桌进来,白天,江承函陪无所事事的二姑娘说话,处理这段时日里堆积起来的政务。
夜里,等她睡着了,他就披衣起身,顶着一程程夜露前往藏书阁。
本命剑越到后面越危险,这条路注定如此。
她胆子大,天不怕地不怕,兴致一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带着本命剑就上了,什么伤势,危险,会不会有性命之忧,那都是后面要考虑的事。
即便在战斗中死亡,于她而言,也是个可以接受的结果。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没办法叫她放弃热爱的剑之道,就只能遍览古籍,找寻所有有关本命剑修炼之路上的资料,一遍遍翻看,对比,最后总结出来。
——她需要一名琴修。
这对她打斗受伤后的疗养,和未来之路上的深入,都大有裨益。
这种说法,他也确实,一直有所耳闻。
拥有这样的助力后,她未来需要以身涉险,殊死搏杀的次数也会少上许多。
能少一次是一次。
他生怕就因为哪一次,而要去承担某种失去她的可能。
过了一段时间,楚明姣好转起来,和他说了声,搬回楚家住了一段日子,安抚她同样受到惊吓的兄长与老父亲去了。
江承函在一个无月无星的深夜,独自进入密室,于原地静默许久,将古弓与流霜箭矢取了下来。
流霜箭矢与他心意相同,提前察觉到什么,嗡的哀鸣一声,在他掌中颤动,急切不舍地挽留。
他眉眼沉霜,单方面切断了与流霜箭矢的灵契,紧接着以一种不太熟练的方式,略微笨拙涩痛地将满身箭气回归本源,转换为醇正温和的琴意。
楚明姣在一个月后回来了,带着一点不算严重的伤,隔着好远就小跑过来跳进他怀里,整个人都往外冒着一种馥郁的花草香,发丝缠了他满身:“我回来了。”
“我可被老头念死了。”
江承函低头,她再一动,毛绒绒的发顶就不住地摩挲着他的下巴,见此情形,不远处的汀白汀墨与春分都识趣地止住了脚步,她这会是一点看不出与人比试时的样子了,娇里娇气地抱怨:“老头非让我住久一点,说这次伤了元气,要我在家里好好休养。”
她说话的时候,他听得很安静,时不时应一声,最后,拉过她的手肘看了看,问:“又在哪儿受的伤?”
“苏蕴玉的盾山家突破了,我们在演练台上比了三四回合。”她着重补充:“我自己提出来的,点到为止。”
江承函抚了下她的发顶:“有点乖。”
她于是极为受用地眯起了眼睛。
夜里,楚明姣半曲腿坐在床上,裙子和喇叭花一样散开边角,占据了大半张床,这时候才开始处理手肘上那片因为对撞而肿起的地方。
见状,江承函走过去,骨节分明的食指隔着层轻纱衣料,贴上她挺直的背脊骨,这一次,从他指尖溢出来平复她体内伤势的不是神力,而是更为契合醇正的琴意。
楚明姣感受到那股暖流,嘴里嘟囔的话语卡了音,她像是被烧红的炭火烙进了肌肤,在原地楞了下,猛地转身,抓着他的手指,问:“刚才怎么回事?这是什么?”
“怎么会是琴意?”
江承函被她抓住的指节微动,望着她,眉目沉雪,像是默认了这个话题。
他无声静默,半晌,用指节触了触她红灿灿的脸颊:“日后,本命剑的修炼不会再那样艰难了。”
楚明姣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大脑里,冲得她一阵阵眩晕,某种可怕的猜想贴着被他之前触碰过的背脊一路往上蹿,她脸上笑容和血色一起凝固,喉咙颤了颤:“什么意思。”
“你别和我开这种玩笑。”
江承函似乎有些难以理解她的反应,安安静静地站着,短时间内没出声。
她一下急了,抓着他的手掌,灵力顺着经络游进去,神力里的箭意没有了,之前蓄势而发,总是锐意逼人的那股劲,尽数转换成了软绵绵的琴意。
从第一次见面,到相知相许,再到成婚,那么多年里,江承函头一次见到那样生气的楚明姣。
她立马从床上下来,鞋都没穿,脸色煞白,推了他一下:“流霜箭矢呢?”
他微微抿了下唇。
像平地积蓄起一阵来势汹汹的云雨,楚明姣眼眶红起来,又推了他一下,这次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抖意,似乎牙关都在轻颤:“问你呢,流霜箭矢呢?”
江承函皱眉,擦了擦她泛起花瓣一样浮红的眼角,低声道:“留在神主殿了。”
这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他不动,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楚明姣就彻底绷不住了,眼泪从两腮掉落,一边掉她一边胡乱伸手去擦,一时间什么都顾不上了,拉着他就往神主殿跑。
一路跑得很快,眼前景色瞬息变幻,她的心跳却慢得像是要彻底停掉。
流霜箭矢果真静静躺在神主殿中,被一个灵盒密封着,江承函的手放上去,这支名动三界的灵器再也没有以往那种贴合着跃动的动静,它死气沉沉。
楚明姣极其无助地拉着他,将他推到流霜箭矢边上,说:“你去换回来,现在换。”
江承函不动,在她又一次用手背擦眼泪时拉住她,轻声解释:“换不了了。”
顿了顿,他又有些迟疑地问:“姣姣,你不喜欢琴修吗?”
这都什么和什么。
“这和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啊。”她气得要命,哽声:“我根本不需要琴修!我不需要……我就要流霜箭矢,我当初见你时你什么样,现在就得是什么样。”
她慌得语无伦次,乱了阵脚,拉着他又要去祭司殿:“走,去问大祭司,肯定会有办法能换回来的。”
江承函拉住她。
深夜的烛光下,她望进他的瞳仁,几乎能看见里面的字。
——落子无悔,无法更改。
江承函从来没见她掉过那么多眼泪。
楚二姑娘生来骄傲,数次生命垂危,奄奄一息,别说红眼睛掉眼泪了,要不是他和楚南浔的脸色太难看,她甚至还能笑起来朝宋玢这些“狐朋狗友”扮个鬼脸。
最多最多,江承函只在床笫之事上听她胡言乱语地哼哼唧唧抽泣过。
像现在这种情况,一次都不曾有过。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日,足足一个月,楚明姣都将自己关在藏书阁里,她拿着本册子,但凡看到些什么与琴修,箭修转换之术相关的事,就认认真真记下来。
那段时间,她谁也不见,谁也不理,玉简亮起来又熄灭,宋玢和苏蕴玉差点以为她又怎么了,还旁敲侧击去问过楚南浔和汀墨。
这期间,她卯着一股劲,觉得只要自己看了足够多的书,总能找到方法让江承函将那该死的琴意散回去,这股劲在她翻完最后一本记载了琴修事宜的术后溃散了。
事实摆在眼前,逼人不得不接受。
江承函才从神主殿与神使们议完事,转身去了藏书阁。
这一个月里,他也受到了冷落。
楚明姣终于肯从藏书阁中出来,捏着那本小小的册子,又看了看盒子里彻底沉寂下去的流霜箭矢,麻木地揉着眼睛,眼睛里全是熬出来的血丝。
江承函担心她的状态,将她牵着回了禁区中。
她瘦了一些,模样透着某种狼狈萎靡。
他摒弃左右侍从,就着铜盆中的热水给她擦了擦手与脸,又润了润干裂的唇瓣,叫她坐定在铜镜前。自己则敛眉,将她的发辫拆下来,重新整理,最后耐心地将脂粉涂抹均匀,以笔尖蘸着朱砂在她额心间描出收尾的艳丽一笔。
铜镜里又出现一个精致得宛若瓷娃娃般的美人。
因为眼仁里遮不去的血丝,又像只娇贵难哄的兔子。
看着看着,这美人倏地眨了下睫,腮帮子上又挂上一颗泪珠。
楚明姣觉得自己这辈子的眼泪都在这一个月里流完了。
这样居然都没能哄得好。
两两对视,江承函将手里的朱钗放在桌面上,内心低低叹息一声,将人抱起来,瞬时盈了满怀栀子花香,都是她发丝和裙摆上的香气。
他抚了抚她纤弱的脊背,再清癯的人也被这一幕逼得现出点无奈出来:“怎么就气成这样了。”
还说呢!
楚明姣没什么气势地痛斥他:“你到底怎么想的,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不知道琴修意味着什么吗。
他真不知道三界上下,觊觎流霜箭矢的人有多少吗?
江承函确实没有料到这一出,可以说,她的怒气,眼泪和夜以继日的补救,统统不在他事先的设想之内。
明明本命剑需要琴修。
她也需要。
他伸手顺着她的发丝,跟安抚小孩似的:“……以为你会高兴的。”
以为她会欣喜于本命剑可以更上一层楼,以为她会因为日后可以更加放肆打斗而漫出笑容,也以为她会像从前每次收到他的礼物一样亲热热地蹭蹭他,表达自己的喜欢。
神灵不通人的技巧,不懂人的情趣,很多时候,都在凭本能去珍惜她,爱她。
没承想,会将她惹成现在这样。
楚明姣被他这声“高兴”刺得心脏都疼起来,她眼皮耷拉下来,脑袋埋在他颈窝里,很快将那片肌肤沾染得湿漉漉一片。
好半晌,她睫毛上下抖动着,像两片被雨水打湿了的蝶翼,贴在他耳边,声音沙沙的:“我难过得快要死掉了。”
思绪从那年盛夏回到隆冬,江承函在窗前静默良久,没回答宋玢的问题。
能怎么回答。
权衡利弊,谁不会?
琴修与箭修,谁不知道怎么选?
可几次抱着生死一线的楚明姣回潮澜河的人,是他。
没有人能真正理解他那一刻的心情。
“所以都是真的?”宋玢问。
江承函抬了抬眼,波澜不惊地应了一声。
宋玢顶着满脸的荒诞和迷惑,深一脚浅一脚地拐出神主殿,踩进半人高的雪地里,觉得这个世界真是疯狂了。
回到祭司殿,他瘫坐在凳椅里,挥开袖子,甩出一幅缩小的画卷,没好气地道:“你选择我,总有选择的理由吧,再不苏醒过来,三界都乱套了。”
天青画舒展了下身躯,算是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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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苏蕴玉拿出五世家连夜布署出来的计划,平展在桌面上,对楚明姣道:“看看,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
楚明姣凝神凑上去认真看。
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他们的计划列得极为周密,而且看得出来,其中一些细节的布置,善后风格,很像那些成名已久的大人物——她甚至还从中隐约看出了楚滕荣的风格。
苏蕴玉在一边总结:“细节的东西归他们管,我们不插手,但去凡界找追星刃这事得我们亲自办,追星刃能与盾山甲完美配合,能叫苏家族人发挥全部实力。我们必须速去速回,回来后,要和江承函对战,拿到神主大印,在撤离令上敲章。”
“接下来,疏离山海界的普通人,组织有能力的人备战。”
“最好,还是能往四十八仙门走一趟,能争取就争取一下。”
和楚明姣心里想的大差不差。
她颔首,示意自己这边没问题。
苏蕴玉停了停,开口:“昨日你说,和江承函对战的事交给你,看你的样子,也不想我们多过问这件事——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这是又要冒险了。”
“我说话不好听,你也知道,但话糙理不糙。”
他斟酌着提意见:“如果你愿意,本命剑的伤可以展露在他面前,他若是还在乎你,不会和你打这一场。”
楚明姣想也没想地就打断他:“我不愿意。”
“你就当我心高气傲,不愿在他面前示弱。”
苏蕴玉重重叹息一声:“我就知道是这样。”
楚明姣点了点纸上的其他地方,意思就是要结束这个话题。
苏蕴玉看不见的角度,她微微出神。
为了本命剑,为了她,多年以前,高居神主殿,动辄定人生死的那个人一声不吭,放弃了自己那么多年坚守的道。
她情愿和他打,痛痛快快地兵刃相见。
也不会用这种方式击痛他。
将本命剑的碎痕在他面前展露,将十三年积蓄的脓疮生生剖开。
——他会不会也跟着碎掉。
和苏韫玉确定完情况, 楚明姣将灵戒握在手掌中无意识把玩,收拾了下心情,对他颔首:“走吧。”
苏韫玉扬了下眉, 很想让她再缓缓, 可也知道现在时间宝贵, 前路莫测。他们晚一刻行动, 都有面临局势陡然转变的风险,而这种转变没可能是好事。
“边走边说。”他迈开步子和她并肩朝外走,介绍起这次的情况:“追星刃在荒州,位于四十八仙门地域内, 但因为那边灵流紊乱,小世界与秘境频频开启, 所以大家都不想管,现在是无人看守的状况,穷凶极恶之徒大多蜗居在这里。”
这些都没所谓, 他们要是连这点能耐都没有,和深潭对抗就属于痴人说梦的程度了。
楚明姣最关心的只有一个:“要多长时间?”
“这个要分顺利和不顺利。”苏韫玉道:“我们输在对凡界全无了解, 出去后到荒州,荒州有多大,追星刃在什么方位,我们会不会和人起冲突,这些都不知道。全部考虑进去,顺利的话最快也得两三天,慢的话不好说,七八天都不一定能回。”
楚明姣沉默下来, 眉眼间涌上一抹焦灼之色。
时间太长了,长得让人心慌难安。
山海界五世家中, 苏家不是最强的,但却是最特别的。其他几家是培养自家弟子时积极汲取外界力量,对好苗子来者不拒,苏家不一样,他们只培养自己人,或者换句话说,他们修习的术法,只对苏家血脉有效。
这也是为什么,苏韫玉换了个壳子,就再也修不了盾山甲的原因。
苏家在后续决战中,将承担起至少八成的防御职责,而追星刃与盾山甲相辅相成,如果能将它带回来,这八成将提升至九成,是战场中不可小觑的一股力量。
这一趟,他们必须要去。
出发前,想了想,楚明姣敲开了楚南浔的房门,她走进去,将手里一团灵物递过去:“哥哥,这个你拿着,凡界与山海界之间玉简灵流不稳,很多消息可能收不到。若是发生了什么急事,你捏碎这个,我能收到感应,马上就会赶回来。”
楚南浔颔首:“注意安全,不要以身犯险。”
说完,像是在这方面对楚明姣实在不抱什么希望似的,他看向苏韫玉,嘱咐:“照看好她。”
苏韫玉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两人前往潮澜河,准备横穿界壁前往荒州,谁知界壁启动的最后一刻,晨光中突然闪出团阴影,险而又险地挤了进来,他一边揭下脸上的獠牙面具,一边抢在两人出手防御时嚷嚷着:“等等,是我,是我!”
“宋玢?”苏韫玉将腰刀收回,借着最后的余光瞥向云雾缭绕的祭司殿,问:“你来做什么?”
连着一段时间在祭司殿当牛做马的宋玢苦着脸打哈欠,指了指自己熬得通红的眼睛:“不是我要来,是天青画的意思,它快苏醒了。”
“天青画是完全归你掌控吗?”楚明姣现在神经紧绷,一听到苏醒,还是在这种情况下苏醒就开始止不住多想:“不会醒来后变脸吧?”
这一下给宋玢问住了,他扶额,答得也不大确定:“不会吧?它既然选择我,就应该知道我的立场一直很明确啊。”
楚明姣稍微放下了心。
半个时辰后,他们抵达荒州。荒州正是骄阳烈烈,照得眼前沙漠灼热,天地一片灿灿金黄色,放眼望去,方圆数十里,别提人了,就连动物都没见到一只。
楚明姣看向苏韫玉:“怎么样?感应到了吗?”
苏韫玉弯身,手掌贴在热气腾腾的砂砾上,像是在审视感受这片沙漠的脉搏,半晌,衣摆擦着地面起身,对等候回答的两人道:“很奇怪,有两股一样的脉动,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分成两截了?”宋玢问:“现在怎么办?”
楚明姣观察着周围环境,道:“分头行动吧。我走南边,你们两去北边,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
宋玢觉得没问题,毕竟楚明姣的战斗力确实没什么好叫人担心的,跟着她,他都怕自己拖后腿被嫌弃。
但苏韫玉了解内情,他深深看了眼叼着绸带,已经换了套劲装的楚明姣,不由分说将宋玢推了过去:“他跟着你。”
说完,他手掌微握,以灵力为笔,在白布上现画了一张图,交给楚明姣,道:“具体的地址,照着走,不会有错。”
楚明姣没再多说什么,她点点头,一步当先朝南边飞跃而去,一头雾水的宋玢看看苏韫玉,又看看她,在前者的目光示意下还是迈动步子,追了过去。
一路疾行,面朝黄土背朝天,足足三个时辰后,黄沙才在他们眼前如画卷般被掀开,揭起,逐渐露出真实的一面。
前方出现了个小镇。
小镇并不繁荣热闹,驿站和酒肆都布置得简单,只在外面高高挂起一块布,布上写着并不工整但又显得足够努力的大字,这就算是招客的唯一手段了。
驿站里都是赶路的行人,行色匆匆,手里很粗犷地提着刀剑,喝酒时没什么讲究地往桌子上哐当一放,其他人也都习惯了,眼皮子不见抬一下。
“看图上标的地方,就在前面不远处了,不然停下来探一探当地人的口风?”宋玢抹了把汗,询问楚明姣的意思。
他们初来乍到,这是不可忽略的一环。
楚明姣点点头,先一步踏了进去,驿站里五六双眼睛霎时打量般落在她身上。
这种地方,宝物没多少,美人也不多见。
他们是真没时间应付一群穷凶极恶,还随时随地见色起意的人,宋玢干脆笑着摇扇,踩着楼梯走在楚明姣身后,强悍的气息节节飙升,从扇子中溢出来,很快扩开。
化月境的强大压迫感下,驿站二楼霎时风平浪静,视线也很识趣地收了回去。
常年躲避四十八仙门追杀的人,在生存之道上,都有自己的一套法则。
踢铁板的事,绝对不做。
楚明姣和宋玢在二楼坐下,她瞅瞅窗外,好半天没个过客,再看看四周,零星稀疏的几张桌子,坐着的都是些面色不善,事不关己就一句话也不打算开口的人。
并且因为宋玢展露的气息,他们被误会成了四十八仙门的人,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人就走了个七七八八。
她想了想,朝小二招了招手。
小二残了一只眼睛,像是打斗时被人活生生抠下来的,这让他再怎么和气地笑都显得狰狞,于是干脆不笑,汗巾往肩上一搭,显得一丝不苟:“两位贵客,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
楚明姣从灵戒中取出十块灵髓石,堆在桌面上,抬眼看着小二,认真道:“我问什么,你如实答什么,答完,这些就都是你的了。”
小二神色一凛,他也不推辞,舔了舔干裂的唇,笑起来:“贵客请讲,邢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楚明姣才要开口发问,就将宋玢被千百根针齐齐扎了似的,整个人从头僵到尾,要不是这有外人,他估计得原地跳起来。
她侧目,用眼神问他这是怎么了。
宋玢深深吸了口气,他眉目间压着薄怒,静静凝了一会,嘴唇翕动着,和楚明姣传音:“天青画让我现在去一趟无情剑宗的后山,说要拿回一样东西。”
“我去去就回。”他不假思索地确认:“你这边没问题吧?”
楚明姣原本就是准备一个人来的,当下摆摆手,说:“去吧,有事随时联系。”
宋玢手掌撑在身后那种空桌上,稍一用力,手中折扇抵着窗棂往外推开,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小二见这个有着化月境修为的男人说走就走,半点也不担心留下来的这个会出什么事,心里自然也有数了,他静声,听眼前的女子问:“往前走五百里,是什么地方?”
“五百里……”小二顿了顿,很快回:“是无人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