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飞升成仙之后—— by松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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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人越出洞天,身后金光大盛,十重封印阵法瞬间生效,一层套一层的金环缓缓收束,将入口越缩越小,直至消失于虚空之中。
此处洞天,如今唯有昭昭一人能够开启。
“真有好多虫子!”
墨陵云眼尖地瞧见了鞋面上攀援而上的虫子,密密麻麻起码有十来只。
只不过因服下了五色醒香丸,这些虫子都有气无力,还没来得及爬上身,便被墨陵云抖在了地上,一脚碾碎。
心有余悸的抬起头,墨陵云瞧着昭昭的目光都感激几分:
“多亏了檀昭仙子的丹药,你放心,若是待会儿还有什么伏击,我与师兄定会保护好你,不会让你受伤的。”
昭昭愣了一下,笑着答:“那就先谢谢仙君了。”
走在后面的离风瞥了他一眼,心中暗笑。
无知的墨偃宗修士,还不知道谢檀昭的恐怖之处呢,她可不是一般的神农道修士。
夜色深深,灵山不是久留之地,众人马不停蹄朝即墨海赶回。
“今日稍作修整,明日天一亮,我们就回墨偃宗,请师尊掌门相助——”
墨珩正说着,视线忽而落下云层下方。
子夜本该一片寂静,下方的即墨海城中,却隐约传来什么不详的动静。
“魔气冲天,即墨海边界失守了。”
恍若一道惊雷劈开——
阴山寂说完这句话,立刻以最快速度冲向地面。
其余几人闻言心头一跳,很快也反应过来跟了上去。
昭昭立刻看向明烛山所在的方向,一句话也没来得及多说,直接骑着仙鹿朝明烛山飞驰赶去。
墨珩:“阿云、鬼方柳,你们二人去保护檀昭仙子,我与阴山寂去边境加固结界!”
火光电石间,众人已分成两列,各自行动。
离地面渐近,即墨海中刀戟厮杀的动静也愈发清晰。
好在即墨海本就与魔族常打交道,虽说过了多年的平静日子有些手忙脚乱,但镇定下来之后,各家氏族都已最快的速度集结人马,对抗这些涌入城中的魔族。
快点——
再快一点——
仙鹿拼命朝明烛山飞奔,骑着仙鹿的女修鬓发微散,却毫无心思整理。
黑夜中,那双眼灼灼望着前方,望着山中正在与魔族搏杀的钟离氏弟子,望着山门内已经陷入混战的局面。
“容与呢!”
昭昭落地不稳,差点一个踉跄栽倒,但站稳后立刻抓着人问:
“容与在哪里!”
“在照月峰……”
那弟子话未说完,便见数十只邪魔围了上来。
这些无灵智的邪魔只知杀戮,下手极为凶残,那名钟离氏剑修知晓掌门乃神农道修士,即便知道自己一人之力不敌,也要将她护在身后。
“掌门快逃——!”
邪魔一拥而上,一剑之力无论如何也难以抵御,那剑修心中惨然,正要赴死时,只见空中陡然落下一座庞然大物,正正好将那堆蜂拥而上的邪魔踏成肉泥。
“墨偃宗弟子在此,邪魔休要放肆。”
昭昭顺着这架巨型傀儡人偶朝上看,只见玄衣束发的少年坐在精妙木鸢上,手中掐诀,操控着这座傀儡人偶扫荡四周,眨眼便冲散了邪魔的攻势。
见此情形,墨陵云颇为自得,少年神采飞扬地朝昭昭道:
“檀昭仙子快上来,我带你去寻那个什么容……”
话音未落,一记利箭破空而来,燃着烈火的箭矢刺穿木鸢,眨眼便将墨陵云的木鸢轰成了碎片。
……什么东西!
还好他及时从木鸢提前跳下,否则他差点也要跟着被烧成灰了!
从半空坠落的墨陵云已经做好摔上一跤的准备,却在坠地的同时,忽而被什么东西缠住,一把拽到了仙鹿背上。
仙鹿呦呦叫了两声,墨陵云抬头看向前方女修的背影,急得大喊:
“危险!那魔族箭术了得,且不是寻常箭矢,仙子快跑!”
昭昭看着离自己面门只有一寸的箭矢。
那箭头火星噼啪,热气灼人,只差一寸便要刺穿她的头颅,即便她用灵力相抗,箭矢也在一步步逼近她。
“的确是惊人的箭术,无论我往哪个方向躲,都能精准地追上我呢。”
墨陵云看不见她的神色,只听她在这种关头还能温声细语地点评,急得满头大汗。
“你的妖使呢?那个叫什么……离风!快来救人!再不来你的主人就快死了!”
底下正与邪魔缠斗,护住身后一众小弟子的离风抬头瞥了一眼。
他扯了扯嘴角,悠闲道:
“放心,谢檀昭死不了。”
墨陵云差点没被这话气死,檀昭仙子只是一个柔弱的神农道修士,怎么能与如此可怕的敌人相抗——
他的瞳孔倒映出女修十指掐诀的模样。
空中疾风猎猎,吹乱她如蛛丝般的乌发,如一只翩然欲飞的青鸟。
下一秒,那只杀气腾腾的箭矢竟似被什么力量拖拽,毫无征兆地倏然折返!
底下的魔族还维持着射箭的模样,在他无比震惊的目光中,从他手中射出的箭矢竟原路返回,眨眼便贯穿他的胸膛!
轰隆——!
烈火轰然炸开,率领邪魔的魔族将领被他自己的一箭,烧成了一捧灰烬。
墨陵云许久才回过神,眨了眨眼。
是他太久没出宗门了吗?
现在的神农道修士,都是这样的?
“魔将已除——”
女修温柔但坚定的声音响彻群山。
“请诸位再坚持一刻,齐心协力,共守明烛山!”
作者有话说:
女鹅长大咯!下一更晚上九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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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鏖战, 到了天色将明时,明烛山的战局才控制住。
容与和曜灵都待在明决道人所在的照月峰,和云麓仙府年纪最小的那批弟子一起, 没有被这夜的混战波及。
“掌门——!!”
一群小豆丁眼泪汪汪地扑过来。
昭昭灵力早已透支, 被这些孩子扑得跌倒在地。
“都吓坏了吧,没事了没事了……”
年纪最小的弟子只有五六岁,甚至都不太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
昭昭抬起头,看向站在后面的曜灵和容与。
两个孩子站在不远处,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扑过来要抱抱。
“你们受伤了吗?”
曜灵摇摇头,扬起脑袋道:
“我一直守在照月峰外面,有几个长得奇奇怪怪的东西想闯进来, 都被我砍掉了!”
昭昭冲她招招手,曜灵脸上还沾着半干的血迹, 她用指腹替她蹭掉。
“阿与呢?”
容与独自站在人群外,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无神地瞧着脚尖,背在身后的手指头搅来搅去, 捏得指尖通红。
“师尊……外面怎么样了?”
昭昭看着他的模样, 便已猜出了他在想些什么。
“山中邪魔已经基本除尽,有不少弟子受伤需要医治, 我是来请你们师祖带上丹药药草, 一道去疗伤的。”
听到外面需要帮忙,孩子们都把手举得高高, 也想一同去帮忙。
容与神色郁郁, 雾蒙蒙的眼里有几分胆怯退意。
“我……”
是因为他。
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这些在修界作乱的魔族, 都是为了找他。
如果他没有从魔界逃跑, 是不是, 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因他而死,因他而受伤了?
“一起去吧,”昭昭温声对他道,“也有小容与能帮上忙的地方呢。”
容与抬起头,见对面的师尊朝他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的手。
他噙着泪,小跑着扑进她怀中。
在明决道人的指挥下,明烛山内的弟子分成轻伤、重伤等候治疗,未受伤的弟子帮忙善后,同时为身亡的弟子敛尸。
钟离舜在一笔一划地在旁记录:
轻伤三十七人,重伤十人,三名弟子战死。
收起记录的册子,便见容与蹲在那三名战死的弟子旁边发呆。
“师兄……你会恨那个逃出魔界的圣子吗?”
容与抬起头,漆黑的眼眸寂寂望着他。
“都是他,才害得你的族人受伤死掉。”
钟离舜在三人身旁蹲下,替他们轻轻阖上双眼。
“钟离氏的剑修从小就明白,强则生,弱则死的道理,选择修道一途,便要接受这样的现实。”
“魔族野心勃勃,千万年来从未停止过对修界的觊觎,圣子失踪,短时间给修界带来动乱,但长远看来,使得魔族内乱,削弱了实力,反而对修界有益。”
钟离舜抬起头,他虽不明白容与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诚实答:
“所以,就算寻仇,寻的也是挑起战乱的魔族将领,圣子与我何干?”
容与垂着头听完,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怀里补充灵力的丹药,小跑着给其他伤患分发去了。
待到天色明朗,去边境帮忙的墨珩和阴山寂也终于返回。
一落地,奔波一夜的阴山寂便道:
“……即墨海边境……阵法被冲破……”
原本已经在收拾残局的弟子们听到他这一句,纷纷抬起头来,疲惫的神色间又添几分惊惧。
还好,他喘匀了气,又补充:
“但是,天枢道君赶来了。”
这句话一出,便像是狂风暴雨中骤然出现了一根定海神针,原本将要翻涌起来的巨浪又无声无息地平定了下来。
天枢道君来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自天枢道君被奉为修界共主,冠以道君之名,所到之处,妖魔邪祟皆闻风丧胆。
只要他来,别说即墨海边境的阵法被冲破,就算是魔界现在宣布要大举进攻修界,也没什么可怕的。
当年魔界鼎盛时,都未曾真正踏足即墨海。
更何况如今为了抢先寻回圣子,这些魔族早就分崩离析,实力折损,不足为惧。
“……天枢道君现在正带着昆吾弟子在即墨海城中镇压剩余的魔族,其他六大宗门也已经收到消息,将派遣弟子来即墨海支援。”
墨珩说完这些,自己也是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刚为云麓仙府重铸了护山大阵的鬼方柳,长吁一声:
“太好了。”
“召集了六大宗门的弟子,也就是说,天枢道君会接见即墨城中的各宗弟子吧?”
被魔将的箭矢所伤的墨陵云正在接受包扎,因为墨陵云是被无辜牵连的外宗弟子,为了以表重视,便由昭昭亲自给他处理伤口。
墨陵云随口感慨:
“我还没机会见过这位道君呢,要是能同他一起上前线除魔就好了,一念剑的威名,我也想领教一二……痛痛痛!”
手臂上传来不轻不重的痛楚,墨陵云痛得差点骂人。
回头一瞧,却正对上一张温山如黛的美人面。
“抱歉,昨夜灵力消耗太多,不能直接替你疗伤,还请忍耐一下。”
墨陵云即将发作的怒意,瞬间消退得一干二净。
“……当然!檀昭仙子昨夜射杀魔将,救我一命,现在还替我疗伤,太过意不去了……”
毛毛躁躁的少年人露出小女儿情态,看得旁边几个与他熟识的少年心中暗笑。
墨陵云低头看着给他手臂纱布打结的那只手,又回想起昨夜她也是用这只手,轻飘飘地便将那只箭矢逆转方向,杀得对方干脆利落。
他的心脏怦怦直跳。
“檀昭仙子……”
“还有其他伤患等着,我得先走一步了,你想说什么?”
墨陵云一怔:“我就是……换药的时候,我能找你换吗?”
昭昭颔首。
“当然,每晚睡前得换一次药,到时候你找我就行。”
毕竟是宗门请来的贵客,让人家受了伤,她得负起这个责任。
了结了这边的事,昭昭继续回到其他弟子之中,指挥着剩下的收尾工作。
待到午后,明烛山方才恢复如常。
与此同时,即墨海城中的其他消息也纷至迭来。
城内建筑受损不少,城中氏族都得出人出钱帮忙修复。
钟离氏三名弟子亡故,后续抚恤得安排妥当。
七大宗不日就要聚集此地,即墨海的各大氏族正推举一家,作为代表,参与七宗会议。
涂山氏和云麓仙府都在各氏族的推举名单前列,不过涂山珑却主动来见昭昭,说云麓仙府更适合出面。
昭昭显然有些意外。
涂山珑坐在左边的椅子里,把玩着她雪白的狐狸尾巴:
“两年前,我与青丘本家的堂兄夺权,他伤我数百手下,还出高价购买你们云麓仙府的丹药,要断我生路,你为何没卖给他们?”
若不是她提起,昭昭都快忘记这回事了。
她笑了笑:“大概……是因为涂山族长的美人计使得深得我心?”
一旁倒茶的小白动作一顿,掩唇轻笑。
涂山珑当然不信。
只不过她看了看已经解开蛊虫,听命于昭昭的白狐,她垂下眼帘。
半晌,她忽而开口:
“我之所以不跟你争,是因为我即将继任青丘,你们修士与魔族打架,跟我们妖族无关,我懒得管……此次七大宗聚集即墨海,灵山也会现身,你自求多福。”
昭昭微微怔愣。
涂山珑淡淡讥笑:
“你已经知道当年的灵蛊,是灵山托付于我,再让小白下的了吧?”
这她当然知道,昭昭点点头。
“……知道了还帮我,真蠢。”
涂山珑嘀咕了一句,忽而起身扔给昭昭一个东西。
“这是灵山玉令,今日被我遗失在云麓仙府,我不记得,你也不必还我,就这样。”
带着一堆夫侍而来的涂山珑,来时浩浩荡荡,走也走得万众瞩目。
尤其是墨陵云等人,头一次见到涂山珑的那些风情绰约的夫侍,惊得差点下巴都掉在地上。
“……即墨海果然与别处风俗不同,怎么能……这么多……这还有心思修炼吗……”
昭昭看着涂山珑离去的背影,心中忽而生出几分感慨。
她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的感受到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久到当初对她满怀敌意,甚至替灵山下蛊的涂山珑,也能与她握手言和,甚至大方地将灵山玉令赠她。
久到七年前需要九死一生才能爬上昆吾离恨天的她,如今已经可以正大光明的,代表即墨海的各大氏族,参与修界七大宗的合议。
回想起来,上一次与天枢道君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好像……还是在琅嬛福地。
不知出关后的他,有没有听说过远在即墨海的云麓仙府,有一个与他的凡人妻子同名的女修。
又或许,即便她已经爬到这个位置,对他而言仍然是尘世中一粒无足轻重的沙砾。
六大宗门传来消息,他们会在四日后抵达即墨海。
而本该第二天一早就平定叛乱归来的昆吾,却不知为何一再推迟,从早上推迟到晚上,第二日又送来消息,说要晚上或是第二天一早才能结束。
“……不应该啊,对面的魔将就是个以前给前任魔主打杂的,论资排辈,连个副将都算不上,这种角色,天枢道君一个人就能解决,怎么会拖这么久?”
月色皎洁,庭院里种的一株瀛洲玉雨开得绚烂。
墨陵云滔滔不绝地说着天枢道君和这些时日外面的战况,昭昭并不言语,只专心地给他拆开纱布,清理被流火箭烧灼的伤口。
再把最后的毒血清理掉,就可以用木灵之力替他愈合伤口了。
玄衣束发的少年说了半天,没怎么听到对方回话,这才反应过来,他不该自说自话,肯定让对方觉得无趣了。
可绞尽脑汁,墨陵云也没找到他们俩能有什么共同话题,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
“灵山人柱的事,你打算在七宗合议上提起吗?”
“那天灵山也会来,我们证据还不够,不能公开质问,只能私底下知会各宗,并且,这件事还要再深入调查清楚,才可让灵山没有辩驳余地。”
指控灵山不是小事,稍有不慎就会被倒打一耙。
再加上,灵山多半已经占卜到,那个未来会诛杀天枢道君的命定之人就在云麓仙府。
贸然撕破脸,昭昭担心灵山会用这个反过来讨伐她们。
“还是先暗中调查吧。”
昭昭这样说完,放下手里除毒血的工具,指尖触碰到他手臂上的伤口,正要替他做最后的疗伤时——
忽然,她的手腕被对方轻轻握住。
“如果有需要的地方……仙子可以随时叫我。”
少年很快便松开了手,只是耳尖滚烫,视线无处着落,一副赤诚又胆怯的模样。
这样的眼神,昭昭再熟悉不过。
对一个人抱有好感的时候,便是这样,心甘情愿地将主动权拱手让人,哪怕平日再高傲、再张扬的人,也会在这种时候患得患失。
向谢兰殊求婚的那个夜晚,月影徘徊,她心脏狂跳,却佯装镇定,得到肯定答复的时刻,几乎生出了自己是世上最被神明眷顾之人的错觉。
可现在。
她已经不会再向当初那样,捧着一颗真心,不计结果地爱谁了。
她静了一会儿,对着墨陵云笑了笑:
“好啊,希望到时候仙君能看在我们的交情上,小小的打个折。”
刚要生出的雀跃倏然浇灭,墨陵云急忙道:
“我不收你的钱,我只是想帮你……”
话音未落,两人都听到了什么动静。
滴答滴答。
立在那株瀛洲玉雨下的银发青年,一身白衣被血染红,溅在脸颊上的鲜血未干,似血泪一滴一滴,顺着颌角落下。
“什么人——!”
见对方来得无声无息,若不是血落泥土,他们或许都觉察不到还有第三个人,墨陵云瞬间起身,将昭昭护在身后。
对方并没有答话。
他的视线落在那截被少年握住的手腕上。
那少年握得那么紧,那么理所当然。
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温和的眼尾微微抽动一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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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没料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 与天枢道君重逢。
他站在瀛洲玉雨下,不知从哪儿来的一阵风吹落簌簌花瓣,洁白如雪的花坠入地面的血泊, 染成刺目的绯色。
墨陵云也终于回过神来。
这一身血衣, 肩上腹部好几个窟窿,一副濒死之人的模样,又怎么会是来夜袭的地方?
“你……是来找檀昭仙子疗伤的?”
墨陵云上前几步,目光在他这一身惨烈至极的伤势上逡巡。
“即墨海城中的乱子不是都已经平定了吗?你怎么会受这样的伤?还是从边境前线回来的?昆吾修士的话,应该有随行的神农宗弟子吧……”
面对墨陵云的疑问,对方一语不发。
昭昭起身,素净的面庞半晌浮现出一丝礼貌笑意:
“需要我帮忙吗?你的伤看起来很严重。”
雪睫微微颤动, 庭院里寂寂燃烧的石灯,忽而闪烁一下。
墨陵云回头对昭昭道:
“这么严重的伤, 你一个人得耗费多少灵力,还是叫上你师尊一起来处理吧。”
昭昭还未开口,便听一道泠泠如玉珠的嗓音缓缓道:
“皮外伤而已, 你一人足矣。”
身体已经濒临极限, 摇摇欲坠,但他一开口, 却是和颜悦色的模样, 好像就算天塌下来,都不会令他慌乱失措。
墨陵云又打量了他好几眼。
光凭这点从容, 应该也不是泛泛之辈, 只是他大约太少出宗门, 有些眼拙, 看了半天也没认出他是何人。
“檀昭仙子一个人的确就很厉害了, 哪怕是神农宗弟子里, 也少有她这样既擅战斗又擅疗愈的修士……”
少年不吝赞扬,溢美之词滔滔不绝。
昭昭微笑:“你太夸张了——你的伤,我还没替你做完最后的治疗。”
墨陵云立刻捂住自己的手臂。
要是伤好了,他哪里还有机会像这几晚一样,能来她的院子里和她单独说会儿话?
“没、没关系!仙子还是节省灵力,替这位道友医治吧,我改日再来找你!”
他快步想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东西放在石桌上。
玄衣少年桀然一笑:
“这是给曜灵他们的小玩具,上次见了墨偃宗的木鸢,他们一直说也想要一个。”
精致小巧的木鸢被留在了桌上。
墨偃宗的机关术精妙,但要将精妙的机关术用在巴掌大的玩具上,墨陵云废了不少功夫。
他没有给昭昭拒绝的机会,放下东西便轻快地跑着离开了。
昭昭有点无奈。
这物件或许轻飘飘的,但承载的心意太重,她根本无法回应。
“他喜欢你。”
轻缓而温和的嗓音,银发青年踏着一地落花缓缓走来,他苍白无血色的面庞浮现几分没有温度的笑意,好像全然没有在意自己身体的死活。
“你要接受他吗?”
扶着石桌的那只手收拢了几分,昭昭抬起眸,警醒的目光与他视线交汇。
“你是来废掉我修为的吗?”
他的脚步蓦然停住。
那张完美无缺的从容面具像是陡然裂开一条缝隙,有什么情绪在面具之下涌动,昭昭看不明白。
她眼中没有丝毫旖旎幻想,唯有冷静理智的审视:
“这些年,我一直待在即墨海,从没去打扰过你,也没有把你我之间的关系,透露给无关紧要的人,你想赶我离开修界,无非是担心我会妨碍你,可现在,我已经证明我们可以就这样相安无事的各据一方,你还是想废掉我修为吗?”
他的视线扫过她的眉眼,忽然间有种荒诞至极的感觉。
这七年来,他奔波于修界,将自己千疮百孔的躯壳投身战场,以为这样就能以痛止痛,忘却那些不该存在的思念与爱意。
他曾想过无数种重逢时的场景。
但怎么也没想到,多年再见,她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也该是这个。
“我去过碎魂深渊的最底层,见到了琅嬛书楼里的书楼主人。”
他的唇色愈发白了,但嗓音却一如平时的温和有礼。
“他说你已经斩断情丝?”
昭昭颔首:“是。”
这一个字被她咬得干脆利落,他没想过回忆里永远清甜温软的嗓音,也可如十二月的冰棱般锐利冰棱,一字便可刺穿胸膛。
像是因为难以忍耐身躯的痛楚,魂魄挣脱而出。
高高在上俯瞰他的躯壳如人偶一样,被积年的习性操控,温然回答:
“那我还有何理由要废掉你的修为?”
不是这一句。
想说出口的,并不是这些话。
昭昭垂眸,忽而笑了笑:
“那就好,从此以后,我不会再用无聊的过去打扰你了。”
意识深处,那根紧绷了许多年的弦忽而发出即将要崩裂的声音。
无聊的过去。
对她而言,那些日夜折磨着他,让他未曾有一刻安宁的回忆,已经成了无聊的东西了吗?
脖颈上的青筋一寸寸迸起,快要顺着他的下颌爬上他苍白如雪的脸颊。
冷若琉璃的眼眸被即为浓烈的情绪点燃,幽暗如噬人的深渊。
有那么一瞬间,昭昭觉得他都想暴怒而起,掐断她的脖子。
但事实上,他怎么可能还有力气伤害任何人。
鲜血从他的口腔喷涌而出,几乎要呛到他的鼻中,他宽阔的身躯如玉山倾倒,如一个毫无缚鸡之力的孩童跌倒在她怀中,瞬间染红了她的衣裙。
昭昭脑子空白一瞬。
“师尊——!师尊——!!”
天枢道君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可以现在就死。
边境的魔族还未彻底击退,灵山的人柱还未查明,他怎么能甩下这一切安详赴死。
耳畔的杂音越来越远。
他的意识不断下沉,沉入那些一遍遍回忆的陈年旧梦。
梦里月色溶溶,床头一支宫粉梅花散发淡淡梅香,和怀中少女身上令人眷恋的甜香混在一起,像是什么魇魔织造出来的幻境。
但天枢道君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这是他恢复记忆的那个夜晚。
怀抱着妻子安然入睡的他蓦然睁开眼,他看着怀中少女的恬静睡颜,眼底却褪去一切温情,清醒得近乎冷酷。
天枢道君极其艰难地,才能让这本属于自己的手臂,从少女的脖颈下抽出。
在她无意识地轻轻握住他手指时,他也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挣脱她毫不费力的束缚。
——你在做什么。
他质问自己,质问着那个放下一切责任的谢兰殊。
——你明明已经知道你是谁,为何还不回去?
印刻着天枢道君之名的千年记忆,并非一夜之间突然涌入他的脑海。
在他彻底回忆起来以前,记忆便如沙漏般一点一滴落回无尽识海。
三日之前,谢兰殊便已经知道他不是谢兰殊。
他是昆吾仙境的主人,是执掌修界的道君,他的失踪,不知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又会引得多少敌人蠢蠢欲动。
谢兰殊想不到吗?
他怎会不知。
只是当这上千年沉闷、无望,日复一日的期盼,与这属于谢兰殊三年的温情时光冲撞,彼此排斥,相互吞噬时,他听见自己心底深处传来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