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飞升成仙之后—— by松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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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想,又觉得心中无限唏嘘。
又有什么用呢?
在他怀中的少女不会知道这些。
她活着前唯一记得的,只有他不肯回头救她的模样。
远处传来了黎婴残部逃来的动静。
涂山珑的人还在后面紧咬不放,估计是怕他们不是逃跑,而是想继续追上去找他们的主将。
黎婴残部的人的确是这么想的,但很快,他们就看见了主将的尸首,还有黄沙周围这一片混战的人马。
银发雪衣的道君站在不远处。
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道君在此,以往无数次与修界道君在战场上交锋的回忆涌了上来,顿时生出了投降之意。
他们也确实这么做了,黎婴所带领的魔将擅用弓箭,他们放下手中长弓,按照以往战场上的规矩,缴械不杀,这一次他们也以为如此。
道君的视线落在了他们手里的长弓上。
原来是这个,他们就是用这个伤了昭昭的脸。
“我们认输,投降,还请道君——”
话未说完,剑光纷乱如雨而至,在所有人瞠目结舌的视线中,一念剑如刀切豆腐般斩落无数魔族的头颅四肢。
有魔族凄厉的声音炸开:“道君饶命!我们已经投降了!”
“那又如何?”
一念剑落入敌阵,仿佛无情的杀戮机器,瞬间剿灭了无数生命。
怀抱着昭昭的他召回灵剑,又亲自投身敌阵,用腾出来的一只手握紧剑柄,不需要任何思考地扬起、落下。
无形中束缚着他的那些枷锁一根根崩裂。
身后似乎有人在喊着什么,他没有去听,想也知道,应该是些让他以大局为重,莫杀降兵,否则今后若与魔族再次开战,也会绝了他们的后路。
他充耳不闻。
看,这一剑挥下去,其实也并不难。
只要放弃从前的那些条条框框,这天地间,本就没有任何能束缚住他的东西。
不管是将人间的妻子带回修界,还是让那些阻拦他的声音闭嘴,他原本,都可以做到的。
是他做了太久的空壳,连自己究竟想要什么都不明白。
才会让她失望,让她受伤,到最后,自己明明就在她面前,却什么也做不了。
——要是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活过来,让一切重来就好了。
斩落最后一颗头颅时,已经被血浸泡得难以握住的一念剑重归剑鞘。
他看了一眼云麓仙府的方向。
“快拦住他!!”
离风高喝一声,在那道雪色身影御风而起的同时跟了上去。
虽然他不知道天枢道君想要做什么,但以他此时的疯狂程度,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都不奇怪。
云麓仙府内。
被勒令留在这里不许跟去的墨陵云急得坐立难安,对面的师岚烟脾气比他大多了,她不仅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还因为天璇君故意不让她和墨陵云去而破口大骂。
“……阴险狡诈的死老头,从小我就看不惯他了,自己修为提不上去就寄希望在天枢身上,天枢养只灵宠,他都觉得玩物丧志要偷偷摔死,现在连昭昭也不放过……”
“师妹。”
子骞从屋外快步走来,沉声道:
“天枢道君带着檀昭仙子回来了。”
墨陵云霍然起身,喜形于色:“真的吗?原来道君消失这么久是去救檀昭仙子了……”
“不过,”子骞顿了顿,脸色不太好,“檀昭仙子的样子,好像有些奇怪。”
待师岚烟与墨陵云一道至云麓仙府的殿外时,被天枢道君设下的结界挡住的他们一脸茫然地看着正在空地处以血画阵的身影。
在阵法的中央,躺着一个他们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她怎么了?是……晕过去了吗?”
师岚烟喃喃出声。
虽然这么说,谁都能看出,昭昭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而她的脸色,已经与活人不太一样,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墨陵云也很快意识到什么,想要穿过结界,却因实力悬殊而驻足,连忙向旁边鬼兵门的长老求助。
“道君这是要做什么?”
鬼兵门最擅阵法结界,长老是位颇为年轻的男子,他对身旁的道侣道:
“无论如何,先破开结界,问清再说。”
二人对视一眼,开始合力破开天枢道君的结界。
原本在照月峰的曜灵也听到了正殿附近的动静,匆忙赶来,一眼就看到了被天枢道君置于阵法中央的女修。
“师尊——!”
她用力击打结界,怒声道:
“你要对我师尊做什么!!”
原本对周遭一切声音都无动于衷的道君终于抬起头来。
红色恶鬼面具还戴在她的头顶,露出的那张面孔虽然与上次所见不太相同,但这性格却不会骗人。
“曜灵!”
师岚烟试图抓住她,却晚了一步,眼看着道君将她抓进了结界之内。
与此同时,鬼兵门那对道侣也终于撕开了结界,跃身而入,看清了天枢道君所画的阵法究竟是什么。
“……子母召归咒……”
他喃喃出声,心中骇然。
恍若一阵惊雷劈下,师岚烟看着画下阵法最后一笔的天枢道君,面无表情地要将手下挣扎叫嚷的小姑娘按在阵眼上,她连忙大喊出声——
“她不是你女儿!!”
悬在半空中的那只手顿住了。
“也不是谢檀昭的女儿!那些话都是我骗你的!没有孩子!七年前你离开云梦泽的时候她没有怀孕!天枢你听见了吗!你和谢檀昭之间没有孩子!!”
师岚烟生怕再晚一步,曜灵就会死于她的一句谎话之下,几乎用尽了浑身力气大喊出声。
留在云麓仙府的弟子们皆露出愕然神色。
七年前……云梦泽?
难道说,檀昭仙子,就是道君曾经入世历劫时成过婚的妻子吗?
鬼兵门的长老见道君动作凝滞,连忙想上前将他脚下的禁咒蹭掉,顺便再将檀昭仙子挪走,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然而才刚触碰到阵法的一点边缘,他便被一股汹涌灵流掀翻数十米。
“夫君——!!”他的道侣连忙冲上前查看他的伤势。
一片混沌中,天枢道君仿佛听到有人在叫夫君。
他将手中的小女孩丢开,缓缓俯身,拥住阵法中央的少女。
没有人能看清道君的表情。
但所有人都能看到,那从来屹立于修界之巅,离飞升证道仅一步之遥的道君弯下背脊,被鲜血染红的白衣颤抖着,像濒死的白鹤。
这世上,再没有人会唤他一声夫君了,
作者有话说:
昭昭肯定没死,她还有大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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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香漂浮的内室, 门扉紧闭,掩去了外面朝内窥伺的视线。
紧随天枢道君其后追来的离风等人也被明决道人关在门外,在若影若现的喧嚣声中, 床边的曜灵用袖子将脸上的眼泪擦干, 最后看了眼床上的昭昭,转身抬脚朝外走去。
“你去哪里?”
天枢道君出声问道。
曜灵愤愤看他一眼,脑海里又浮现出他方才抓着她,一语不发却满身杀气的模样。
尽管后来听了师岚烟的话明白过来,他是想救师尊,可曜灵还是觉得生气。
现在才知道救人有什么用!
真想救人,拿他自己的命去换啊!
腰间灵剑感应到主人的情绪, 不断颤动着,像是下一秒就要拔剑出鞘, 切下他的脖颈。
然而到最后,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明决道人。
不再如平时那样乐呵呵的小老头望着她, 眼中含着几分担忧。
“……外面那些人太吵了, 师尊不喜欢宗门里吵吵嚷嚷的,我去让他们安静一点。”
身量还不到大人腰间的小女孩睁大双眼, 做出一副顶天立地的模样, 装得好像方才在昭昭床榻边哭喊着“我要师尊”的人不是她一样。
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不知死亡为何物的小孩子了。
死亡如江河奔逝,不是她这样的小孩子可以逆转的。
但她也有她能做的事, 也是师尊从前教导过她, 希望她能做到的事情。
端坐一旁的银发道君缓声道:
“外面不是你能解决的问题, 待在这里更安全。”
曜灵:“安全?你刚才可是想杀我呢。”
他抬眸, 那双琉璃般冷然的眸子漂亮得不似凡俗之物, 却也冷得没有一丝人气。
“如果能救她, 我仍然还会杀你。”
“……”
神经病!
曜灵怒视他一眼,心中暗暗想,修界道君有什么了不起的,师尊说了,等她长大一定会变得很厉害,就算是道君也没有她厉害。
到时候,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曜灵重重摔门而出。
殿外的喧哗清晰了一瞬,又很快被拦在外面。
听起来,在魔界边境的那些七宗弟子似乎也已经折返,正与其他人简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应该还带回了天璇君的尸首,要不然外面的动静不会这么大。
但这一切,与天枢道君都无关了。
他静静望着明决道人,道:
“请您救她,无论需要什么天材地宝,还是谁的修为金丹,只要能够救她,我都会想办法取回。”
明决道人的眼皮动了动。
前者就算了,修为金丹……他还能从哪儿取回?
“人死不能复生,道君节哀。”
“说谎。”
他语调平淡,目光却锐利得仿佛能剥开对方的皮肉,看穿对方的一切念头。
“以她的修为,正常情况下,她就算拼了命也不可能杀掉魔将黎婴,只可能是借助了什么外物。”
明决道人垂下眸子,一副刀枪不入的模样。
“老朽远在此处,怎会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若真的没有一丝生机,你怎会是如此反应?你不说,只是想让我知难而退,让我觉得她死了,以后永远都不再缠着她,是吗?”
“老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明决道人——”
顷刻间,天枢道君的手指已经贴在了明决道人的脖颈上。
他的指骨寸寸收紧,指腹压着对方运行的经络,眼中幽深晦暗的情绪翻滚。
“那你如何解释,你如今修为尽失,与凡人无异的事实?”
从始至终无动于衷的明决道人,终于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很轻的叹息了一声。
“道君如此执迷不悟,只会害人害己,酿成苦果。”
矮桌被掀翻,桌上的茶盏花瓶碎了一地,天枢道君收回手,恍若无事发生般又坐了回去,仪态优雅得挑不出一丝错。
然而他此刻满身血污,衣衫褴褛,银线般的长发也凌乱纠缠,反而显出几分平静的癫狂。
“纵有苦果,我一人独食。”
明决道人摇摇头,最后还是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木匣。
与当日他给昭昭的那一个,一模一样。
“此物名为不死木,是唯有木灵修士可以使用的仙家之物。”
天枢道君从未听说过,但光是这东西的名字,就足够让他一片死寂的眼底透入几分光亮。
不死木……
“不要以为这是个什么可以起死回生的宝物,天地生死有常,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逆转生死,昭昭她之所以还有一线希望,是因为,作为人来说,她已经死了,可作为木头,她还活着。”
天枢道君蹙起眉头。
“她不能作为木头活着,我要她真正活过来,作为一个人活过来。”
明决道人作为神农道的修士,像天枢道君这样对他们提出无礼要求的伤者家属见过不知多少。
“可以。”
说完这句,他明显感觉到天枢道君僵硬的身体一松,但他又道:
“寻个木灵之气充盈的地方,等上三四百年吧。”
呼吸骤然凝滞,天枢道君的眸光一寸寸冰冷。
“你骗我。”
“我为何要骗你?”
明决道人笑道:
“过了三四百年后她醒来,并不会耽误她的修行,甚至比她作为人的时候修炼得更快,只是需得保护好她,莫要让不明真相的人砍了她的枝叶,伤了她的根茎,她没有痛觉,但若醒来之后缺胳膊少腿也不行啊。”
天枢道君霍然起身,他千百年来修道修心,已鲜少有这样喜怒形于色的时刻。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给她这种东西……”
明决道人的视线投向窗外。
外面的喧哗声已经平息了几分,昆吾的弟子正在为天璇君敛尸,七宗的其他弟子似乎在说些什么。
一贯脾气最大的曜灵难得显出了点冷静,她站在云麓仙府其他弟子前面,小小的个子很容易就被淹没在人群中,但她昂着头,眉目间依稀能看出与昭昭相似的神采。
回想起昔日,毫无修为的凡人少女鼓起莫大的勇气踏入云麓仙府,也是像这样,尽她最大的努力庇护了这两个孩子。
“因为老朽知道老朽的徒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明决道人轻叹道:
“总是想着要保护其他人,总是自责自己没能做什么,即便超出了自己的实力,一旦有人遇到了危险,她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去救——即便她自己,本该也是被人保护的那一个。”
“如果我不给她不死木,她也一样会做出罔顾生死的决定,但有不死木在,她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老者苍老的声音在室内缓缓流淌,他抬头看向天枢道君,轻笑一声。
“其实,老朽之前还抱过一丝希望。”
“老朽活了千年,天下痴男怨女也算见过无数,七年前我就知道,你对她的情意不假,天璇君带人要拦昭昭,你应该是会去救她的。”
“就算你不救,哪怕是其他人呢?”
明决道人回想起昭昭与魔将黎婴同归于尽的那一刻。
吃下不死木,并不会突然就拥有暴涨的修为,昭昭那时所用的灵力和修为,是明决道人将不死木赠她时,偷偷在上面设下的术法连结。
他将自己的修为和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她,这个过程中,哪怕是多一个人帮她,与她一起迎战,她也不会彻底耗空自己。
“可惜,老朽再神机妙算也没料到,她竟真的是一个人去的。”
真是个……傻姑娘。
走出照月峰时,血红的夕阳落在群峰之间,整个天幕都像浸泡在无边血色中。
他默然看了一会儿,忽而听到了谁的脚步声。
回过头,见到的是那个谢檀昭拼死都要保护的小男孩。
一念剑破空而去,然而容与却没有丝毫瑟缩胆怯之意。
他本可一剑就将这个害死昭昭的小男孩斩碎,但剑尖却停在了离他只有一寸的位置,再不得向前一步。
“你不会杀我的,”容与睁着那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定定望着他,“师尊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也要救我,你不会杀我。”
血红的夕阳落入他眼中,反射出一抹奇异的红色。
“他们不会让你来找我,你自己跑出来的?”
天枢道君面上一丝表情也无,嗓音冷得吓人。
“你想做什么?”
离风的确勒令容与不得靠近照月峰,他是真心实意觉得天枢道君疯了,甚至觉得明决道人非得跟他单独说话都是找死行为。
若非明决道人传讯告诉他他还活着,离风都准备给他办葬礼了。
“你能救师尊吗?”
容与根本不怕眼前的剑刃,上前几步问:
“要怎样才能救师尊?”
天枢道君看着眼前的小男孩,他是魔族圣子,并不是寻常的小孩子。
他将明决道人所说之事告诉了他。
容与抿紧了唇。
“你带我回魔界吧。”
天枢道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为了不让你被人带回魔界才死的,你现在说要回去,你是真的在找死。”
“不是我一个人,”容与忽然抬起头,满是稚气的脸上写满了超脱年纪的决心,“你利用我,你就可以掌控魔界,修界的人不管师尊的生死,那就我来管。”
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孩子般,天枢道君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会儿,无法将他与那个黏在昭昭身边整日撒娇的小男孩联系在一起。
“我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天枢道君眼神淡漠,望着远山黛色,缓缓道:
“你的师祖已经决定将她埋在你们宗门木灵之气最充盈的位置,你只需要好好修炼,活到你师尊复活的那一天即可。”
容与细眉拧了拧,不太相信:“你就这么……把师尊还给我们了?”
之前在魔界边境的时候,不还是那副谁碰了师尊都得死的模样吗?
听了容与的话,他唇畔弯起一丝很浅的笑意。
“啊,当然。”
只不过,埋的那一日,他也会与她同棺而眠。
“——等一下!你真的不考虑我刚才的话吗?”
容与小跑着追赶他。
“灵山的事,你不管了吗?”
天枢道君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
灵山……对了……灵山也是始作俑者之一,若不是灵山暗中相助魔族,她不会被拦在妖界之外。
他当然想杀了灵山的那些人。
只是灵山狡诈,如今已有防备,他若独自与灵山纠缠,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年的时间,才可完成复仇。
他已经与她分离太久,无法再忍受独自一人在这世间行走。
他只想尽快与她待在一起,待在一个无法被这世间喧嚣打扰的地方。
“我刚才听到他们说,灵山已经空了!不是人空了,是整座山都不见了!”
容与气喘吁吁,语速飞快:
“昆吾的姐姐说,灵山几千年前就已经让第一位飞升的那个什么掌门,设计了搬山阵法,整个灵山,现在都藏到了鬼界。”
天枢道君停下脚步。
“我不相信修界的修士,他们要考虑的那些事情,我一个都不明白。”
容与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对眼前的背影道:
“灵山才是木灵之气最充盈的地方,我不要等几百年,你跟我去魔界,我们一起杀进鬼界,让师尊在灵山复活,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下章切昭昭视角,可以揭开一些预知梦里的故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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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睛的时候, 昭昭便明白,自己没有死。
这个意识非常清晰的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虽然有意识不代表能活过来, 但她感受着自己被紧紧包裹的触感, 有微弱的生命力在黑暗中萌芽。
昭昭咀嚼着这个词,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了一粒埋在土里的种子。
漆黑的视野并不可怕,反而有种仿佛待在母亲子宫内的温暖与安定,意识漂浮着,恍若呼吸般微微张大又缩紧。
昭昭突然觉得,做个种子也挺好的。
就是不知道自己会长成什么模样,又要在这黑暗中生长多久。
时间流逝变得无法估测, 但并不难捱,她像是走了一条很长很远的路, 远得看不见自己的来处,而如今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
偶尔她也会突然想起云麓仙府,想起她的两个徒弟和师尊。
还有那个已经不会再回来的夫君, 以及到死也冷冰冰的道君。
只是她好像实在太累, 这些念头如沸水上的泡泡一般,偶尔翻滚几下, 还没等她仔细纠结思考一番, 就偃旗息鼓地平息了。
在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平静之中,不知过了多久, 昭昭终于在漫长的黑暗中, 看见了一丝光亮。
“苏醒了啊。”
一个温温柔柔, 又似曾相识的女声在耳畔响起。
昭昭的意识沉睡了太久, 几乎失去了与人对话和思考的能力, 在莹润白光的包裹之下, 她呆呆地被对方牵引着,在一片纯白的世界中行走。
“你……是谁?”
“不记得我了吗?”那声音笑了笑,“我们见过的,在琅嬛福地,那片招魂柳中,我教你的阵法还记得住吗?”
尘封多年的记忆被缓缓开启,画面如潮水涌入。
“我想起来了。”
昭昭喃喃道:
“是你啊。”
在招魂柳的内部,也在天枢道君的幻梦中,她曾经听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疯子在哀嚎,其中唯一一个能与她正常沟通的,就是这个声音。
“你到底是谁?”
她步伐不停,仍往前走,但这一次与上次不同,昭昭能看到她银雪般的长发挽成一个高贵典雅的发式,身上穿着绣有流云纹的青袍。
她的视线定在那上面的流云纹样上。
云麓仙府与钟离氏关系紧密,她认得,这是钟离氏族中之物常有的纹样。
“你是钟离氏的人吗?”
她回头来,噙着笑意的侧脸有些眼熟,让昭昭蓦然想起了一个人。
“谢谢你,钟离氏托付在你的手中,我很放心。”
昭昭忽然想起她刚刚接受钟离氏时,曾经听说过的一件事。
——师尊可知钟离氏的上任族长是谁吗?
——那位入魔屠杀无数修士的族长,东华珠的上任主人,正是天枢道君的母亲呢。
钟离舜当时同她这么说的时候,昭昭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暗暗唏嘘一番。
一位能做到族长之位的女子,本该前途大好,却突然入魔,当真可惜。
昭昭试探着问:
“难道你是钟离氏的上任族长,天枢道君的母亲吗?”
在昭昭灼灼的目光注视下,她点了点头。
“我名钟离兰若,也是你口中的那位天枢道君的母亲。”
“历代东华珠之主死后,若飞升失败,都会有一缕魂魄收入东华珠内,守护东华珠的下一任主人。”
昭昭眨了一下眼:“那我现在是死……”
“你没有死,你所服下的不死木,有令修士□□化为木灵的奇效,这种仙物为你换了一条命,你只需要沉睡一段时间,便能以木灵仙胎之身重新活过来,修为也会大有长进。”
昭昭无暇关注修为长进的问题,只捕捉到她前面一句。
“不死木,难道不是令修士修为暴增的仙物吗?”
钟离兰若笑了笑:“天地有守恒之法,修为不会凭空暴增,即便是稀世难得的仙草灵植,也不能一吃下去就修为暴增吧?”
昭昭愕然愣住。
如果不死木只是一个保命的仙物,那她临死时所拥有的修为,究竟是从何处而来?
没等昭昭想明白,前面的钟离兰若忽而停下脚步。
昭昭差点撞上对方,但很快又发现,她差点撞上的并不是那位美丽的女子,而是空中漂浮着的,没有脸的亡魂。
“吓到你了吗?没关系的,他们已经很虚弱了,哪怕再怎么哭嚎喊叫,也伤不了任何人。”
钟离兰若扶着昭昭的肩,温声细语的在她耳边解释道:
“这些年,他们也是这样在我儿子的识海中嚎叫的,只可惜,他们用尽了最后的力量入他识海,却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愈发虚弱,失去理智,已经无法与他顺畅沟通,说出灵山的阴谋了。”
昭昭定了定神,才道:
“这些……是那些被灵山困住的前辈们吗?”
“没错。”
耳畔传来的声音凄厉如鬼啸,让人无论如何也难以同那些印刻在修界历史中,被后人传颂瞻仰的大能们联系起来。
“灵山假借辅佐他们之名,在他们闭关戒备最低的时候,对他们使用了一种名为缠魂锁的秘宝,在他们即将飞升之时,缠魂锁困住了他们,将他们封印在灵山之下。”
钟离兰若的神色有些苦涩:
“你也莫要笑话这些大能愚昧,灵山表面上的所作所为,都确确实实是在帮助他们飞升,而且他们不能修炼,力量微弱,很难引人戒备,就连我当初也被蒙蔽。”
联想起钟离氏家主入魔的传闻,昭昭恍然:
“难道说,灵山之前的目标,原本是您?”
她颔首。
她望着那些失去神智的癫狂魂魄,回想起昔日身为族长,夫君在侧,稚儿出生,原本该是天之骄子的日子被一朝打破。
她在灵山的控制下入魔,犯下无数杀孽,好在最后一刻找回了些许神智,反杀了上一任的灵山巫咸,但自己最终还是成了被正道铲除的魔头。
并且,灵山并没有放过钟离氏,多年之后,又找上了她的儿子。
昭昭沉默了很久。
她想起了自己的那个预知梦。
她不知道外面如今究竟变成了何等情形,但她已经不能在如最初那样保持沉默。
那么多的人命,那一条不比她那一点区区情伤惨烈?
如果天枢道君不死就能改变这一切。
如果她的梦能够帮上一点点的忙,哪怕一点点——
“前辈,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我梦见天枢道君他……”
“他死了,对吗?”
钟离兰若含笑说出了一个令昭昭无比震撼的回答。
她怎么会知道!
她为什么一副毫不意外的模样!
昭昭张了张嘴,半晌才喃喃出声:
“难道说……”
“你就没有想过,你以凡人之躯,是如何窥见未来的吗?这种接近神的能力,就连我的孩子,如今应该也无法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