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 by弓刀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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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说世道如此,灾荒本就是常有之事,他们救不了这些人。
姜窈那时字都还没认全,就跟父亲争执了半天。
能救一人,就比袖手旁观要好得多。
最后还是母亲出来打圆场,用她的私房钱接济了那些人,才让她止住了哭闹。
虽有多年世事磋磨,到底心性未改。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的时候,即便嘴上没说,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杏眼瞥向别处,一看就是不太服气的样子。
母亲敦厚宽和,笃信佛法,也教她慈悲为怀,舍己渡人。
若说有什么错处,那也是不计后果,惹了事端。
眼下她犯愁的是姜莺,她没得手,料想不会善罢甘休。
湿漉漉的头发只粗略擦了擦,仍旧往下滴水。
夜里风凉,湿淋淋的衣裳贴在身上,被风一吹,那股子冷意直往骨头缝里钻,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姜窈罩在大氅中的身子稍稍蜷缩起来,但也无济于事,一身湿凉的衣衫穿在身上,没有热源,缩成一团也是冷的。
头上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也乱了,珠钗有的已经掉进了水里,不知所踪,小脸冷得发白。
她捂着嘴咳了几声。
到现在,她还没觉得自己有错。有时候,在某些事上,她是个极为固执的人。
裴云淡风轻的盯着他可怜的嫂嫂,明明已经冷得不行了,偏偏还要固执地缩在那。
那道目光于姜窈而言,仿佛成了一股结结实实的绳索,束缚得她动弹不得。
“冷吗?”裴涉问道。
姜窈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
摇头是下意识的反应,往常无论身子多难受,只要旁人问起,她都道无碍。点头则真的是因为今夜他救了自己,稍稍卸下了心防。
裴涉颇为得意地将她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琥珀色的瞳仁中如有流光浮动。
“坐过来。”
他语气沉缓,却仿佛笃定皇嫂今夜会乖乖听话。
姜窈也确实如他算计的那样,犹豫片刻,就起身坐到他身边去。
但这还不够。
今夜他救了皇嫂,理应索要更多。
姜窈刚走到他身前,便被他一把扯到怀中。他握住姜窈的手,五指强硬得挤入她的指缝,“皇嫂的手怎么这么凉,我替皇嫂暖暖?”
姜窈坐在他腿上,后背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膛。
她后背上还有几道伤,是下水救人时在岸边礁石上刮的,此刻火辣辣的疼。
湖上风大,船摇摇晃晃,姜窈稳不住身形,裴涉索性直接用手臂将她扣住,另一只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确认她没有发烧。
姜窈本就披着氅衣,再被他拥在怀里,热意不断袭来,双颊红得发烫,几乎喘不上气,“二郎先放开我。”
“皇嫂,别动,乖一些。”扣住她那截软腰的手在她腰侧捏了捏。
姜窈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娘子,自然也察觉到了一样。
船晃得厉害,她微小的动作都成了扭动腰肢般的撩拨。
“皇嫂,酪樱桃好吃吗?”
姜窈不解,答道:“自然是好吃的。”
“不如……皇嫂让我也尝尝?”
姜窈恍然明白他所说的酪樱桃究竟是何物了。
没有听见姜窈的拒绝,他的手从氅衣中探了进去。
船内传出一声娇吟,被夜风吹散。
划船的贺阑手抖了抖,站在一旁的青泥回身望了望,只从缝隙中瞧见姜窈仰着脖颈,衣裳挂在臂弯处,露出大半白皙的脊背,生得极为漂亮的一对琵琶骨不知因为什么时不时地耸动着。
风浪似乎也成了帮凶,风大时,船儿摇得厉害些,里面便会传出几声压抑的哭声。
船靠了岸,已是深夜,四处漆黑。
姜窈整个人包裹在大氅中,被裴涉抱在怀里,泛白的指尖从大氅中探出,揪着他胸前衣料。
真尝到了一丝甜头,他反而愈发不知餍足。
看着缩在怀里的人,他唇边勾起一抹狂妄的笑。
凤仪宫里热水早已备好,姜窈褪下了湿衣,去净室沐浴。
裴涉极为眼尖地发现书案上放着一枚翡翠龙凤纹玉佩,背面刻着一个“渊”字,显然是他兄长的遗物。
皇嫂大抵是想起了她那个死去的夫君,将玉佩拿出来睹物思人,说不定这玉佩上还沾染过她的泪水。
他毫不犹豫地将玉佩藏入袖中。
死人的东西,太过晦气,不能留在皇嫂寝殿中。
姜窈沐浴完,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站在铜镜前,用绸布绞干头发,“二郎,处置姜莺不可太过,略施惩戒便好,不可伤她性命。”
“皇嫂,不恨吗?”裴涉藏了她的东西,脸上却看不出一分一毫的心虚。
“没什么恨不恨的,都恨一遍,只怕会把自己气死。”铜镜中倒映出她苍□□致的面容,死气沉沉,“更何况,她如今是永平侯的正室嫡妻,处置太过,恐招訾议。”
其实满怀憎恨活着,本身就很痛苦。
宽恕,对自己也是一种仁慈。
“皇嫂其实不必瞻前顾后,”裴涉站在她身后,手搭上她肩头,俯身在她耳畔道,“我替你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镜中的姜窈眸光微动,只一刹那,如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
“上药吧,皇嫂。”
姜窈低眉的瞬间,他眼中迸射出不加掩饰的野性,沉静的瞳孔下暗流涌动。
“嗯。”
姜窈今夜出奇的乖顺,许是因为他救了自己,她依他所言,坐到榻上,背对着他,露出了后背上的伤口。
伤口不深,血迹已经冲洗干净。
“皇嫂真有本事,总能将自己弄得一身伤。”
“下次再有这种事,等我过去。”
他用血养起来的雀儿,可不能这么轻易殒命。
“我只有誉儿这一个亲人了,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他一向不择手段,姜窈的处境里不乏他的推波助澜,她的夫君是他杀的,她的儿子是他害的,可他不觉亏心。
皇嫂本来就是他的,皇兄不过是替他养了几年而已。
若论对错,错的也是皇兄。
“嘶——”药粉浸入伤口,针扎似的疼。
“疼么?”他取下骨扳指,将手伸到她唇边,拇指撬开她紧闭的牙关,挤了进去,“疼就咬我。”
他说话时,气息擦过她的后颈,她不自在地扭过头,目光落在那枚崭新的骨扳指上。
她记得初见他时,他戴的那枚骨韘磨损严重,裂纹交错,渗满了血迹。
这枚扳指却洁白如雪,没沾一点污秽。
就好像……是算计到了今日会发生何事,怕那枚陈旧的扳指会触碰到什么一样。
这念头转瞬又被她打消,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能未卜先知,一定是她想得太多了。
巧合而已……
“好了吗?”她催促道。
裴涉的手还未拿开,她咬着他的手指,说话含混不清。
“好了。”
指尖抽离时不经意地刮过她的软舌,激得她一阵战栗,轻哼了一声,“呜……”
声音极小,猫叫似的。
他重新戴上骨扳指,看向窗外,夜色深沉。
绿窗纱上映着红烛剪影,火光摇曳。
他的手没有拿开,一寸寸触碰着她,从刚上了药的脊背,到纤巧的足踝,“嫂嫂身上怎么还这么冷?”
“这么冷,怎么睡得着?”裴涉握住她纤瘦的脚。
姜窈处处生得精致,一双脚也小巧白皙,美中不足的是被湖水泡得冰凉。
床榻宽阔,姜窈和他正对着,隔了些距离。
“嫂嫂离我这么远,怎么能暖热?”
他掌心滚烫,将她的脚轻轻包裹住。
仿佛一团冰在他手中融化,逐渐有了一丝温度。
姜窈累极了,被他揽着肩膀倒在榻上。
他握得紧,指尖时不时揉捏一下,姜窈腿上使了些劲,想从他手中逃出来。
她力气小,方才湖水中又累得不轻,哪怕用了八九分的劲儿,他轻轻一扯,腿就顺势被带进他怀里。
身子骤然失去平衡,她忙用手肘撑在榻上。
冰凉的脚却一不留神踩到了什么,被烫得立即想往回缩,几番挣扎却动不了分毫。
裴涉闷哼一声,眼神暗了下来,趁着嫂嫂往后倒的机会,欺身上前,将嫂嫂彻底拢在了身下。
这一夜突生变故,姜窈已经疲惫不堪,躺在锦被上,被他圈住,一副任人欺凌的样子,红肿的唇瓣却还稍稍张开,恳求道:“我好累,好累……”
她眸中不知是水光还是泪光,迷离的眼底洒了星子一般,闪着微弱的莹莹光亮,“我不是故意的。”
连视线也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泛着湿意。
她偏头看了一眼,回来时披的大氅被她压在身下,而之前身上穿的那件衣裳已经皱得不成样子,被她丢在净室,连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换上了干净的衣衫,方才小舟上的事也烙在她脑中。
再也不想吃什么酪樱桃、蜜煎樱桃了……
以后还是吃蜜饯青梅罢,免得又想起今夜。
“嫂嫂着凉生病了可就不好了,明日不是还有许多事要应付?”
他压根没打算再让姜窈去管姜家的事,这种小事,他替嫂嫂解决就好。
但是他知道,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定能让她乖顺听话一些。
姜窈略一思忖,他说得确实有道理。
若她病倒了,林玉珠一个盲女该怎么办,侄儿姜誉该怎么办?
被抱上岸已经有一会了,她还跟刚从水里上来一样,身上一阵阵发冷。
她顺从地往裴涉怀里靠了靠,再被他得逞一般往怀中一揽,便紧紧相贴了。
他攥着嫂嫂的脚踝,“嫂嫂,这里暖。”
姜窈的脚被他牵着踩在了他下腹上,但他似乎并不满足,一点点试探着嫂嫂的底线。
第14章 孝心
姜窈今夜累极了,又对稍稍他卸下了防备,竟也任由着他握着她白皙纤巧的双足,肆意妄为。
她在这事上一向是规规矩矩的,从没有什么花样,侍寝次数也不算多。
苍白的脸臊得通红,耳尖烫得火烧一般。
热意不知从何而来,但的的确确将她烤得一身薄汗。
出了事后宫宴早早散去,长夜漫漫,姜窈腰后被细心地塞了只软枕,不然早就支持不住了。
两条细长的腿被紧紧握着,架在半空,牵引着……
烛台上的灯烛也未熄灭,她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羊脂玉似的脸庞上浮着红晕,肿胀的唇瓣时张时合,每每快要有声音溢出时,她扶在床柱上的那只手都会猛地抓紧。
她身子弱,好不容易养得差不多,今夜又下水救了人,体力耗竭。
撑不住的时候,不好意思开口,只侧目望向窗外,盼着早点天亮才好。
姜窈极少在卯时之后才起身,这次却破天荒地窝在帐中,睡得昏昏沉沉。
她天亮才睡下,醒来时,足心还在隐隐作痛。
皱巴巴亵裤堆在腿上,半露着腿,白生生的双腿上印着深浅的红痕。
才过一炷香的功夫时,她就红着脸开口问他。
她是算着时间的,以往侍寝都是如此。
故而她以为天下男子都是一般。
可他,他怎么……
下朝后,裴涉将奏章批得差不多,又拟好了任命两淮、江南东西两道转运使的制书。
他极精明,牵制各方势力,培植的自己的党羽,蚕食皇兄留下的老臣忠臣。
用人上,他向来不问忠奸,忠臣奸臣,都是棋子,今日可用,明日便可丢弃。
他仿佛天生就没有常人的良知心性,做事从来不择手段,手下亡魂无数。
可这般恶人,偏偏于心计和体魄上得了上天垂怜,龙精虎猛,虎牢关一役中三天三夜未睡锐气也分毫未减。兄长一日处理不完的政务,到了他这儿,不过是两三个时辰的功夫。
他夺了父兄的性命,将新寡的嫂嫂蒙在鼓里。
可怜她那身娇体弱的皇嫂,天亮时两条细腿都在打颤,唇瓣都快咬出了血。
砚台里盛着研磨好的朱砂墨,赤红如血,日光下鲜亮刺目。
他问贺阑,“今日宣政殿当值的可是右骁卫统领魏绍?”
贺阑道:“是。”
魏绍被唤进来时,还一头雾水。
昨夜姜莺同他说,她长姐姜窈因为思念兄长,伤心过度,和她起了争执,不慎落入水中。
姜莺往常也偶尔会耍些小性子,犯些小错,都是他出面摆平。
“魏绍,你可知罪?”御座之上,裴涉坐得散漫,倚在龙椅上,像是并未将跪在地上的魏绍放在眼里。
他垂眸望着魏绍,眼神平静异常,碎金一般的日光给他那琥珀色的瞳仁笼上了一层明亮的光影。
凤眸微微眯起时,几分阴毒才破土而出,如同泯灭人性的恶鬼,顶着一副皮囊。
“臣所犯何罪,殿下明示。”
“姜莺险些害太后丢了性命,魏侯觉得这是什么罪?”
“这……”魏绍顿了顿,又道,“此事可有证据?”
“本王亲眼所见,算得证据吗?”
魏绍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姜莺毕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即便抛开夫妻情分,若如此轻易将她交由旁人处置,永平侯府颜面何在?
“魏侯以为,本王是在同你商量?”他俯视着魏绍,指腹在骨扳指上摩挲几下。
骨扳指是新的,他前几日宰的一只不听话的虎,用那虎的脊骨打磨的。
扳指上只沾染过他和皇嫂的气息。
“今日,你们侯府上下二百人的性命和她的性命,只能留一个,本王说到做到,世魏侯选一个吧。”
魏绍隐忍半天,终于忍不住道:“按大齐律法,妻有罪,当由夫管教惩处,若太后娘娘无碍,大抵还未到偿命的地步。”
“魏侯要论律法,那本王便好好同魏侯论上一论。”
贺阑立即会意,将许久前便搜罗来的一桩桩罪证递上前去。
魏绍脸色煞白,他们魏家谁在暗地里做私盐生意,谁身上牵扯着人命官司,这些罪证里一项都没漏,甚至有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魏绍,莫说你们永平侯府的人犯了着许多事,就算是你们清清白白,只要本王想要你的命,你今日就走不出宣政殿,”裴涉笑了笑,轻描淡写道,“不过,魏侯也不必惊慌,你是我皇兄的表弟,姜莺是我皇嫂的庶妹,真要攀扯起来,咱们也算沾亲带故,看在兄嫂的面子上,我可以给你们留个全尸。”
“世子想全夫妻情谊,本王也要尽孝心,皇兄待本王不薄,本王得替他看顾皇嫂几分。”
这话真一半假一半,皇兄待他不薄是假,为长嫂尽孝心是假,只有照顾嫂嫂是真。
不仅要照顾,还要抱到榻上细细怜爱。
“魏侯回去好好考虑考虑,若三日内将她送到校事府,交由校事使处置,其他的事本王可以既往不咎。”
他不喜欢拖泥带水,做事做绝,不留后患。
但今日,他会杀姜莺,却不会杀姜家其他人。
姜家是套在皇嫂身上的一把锁,有这锁在,皇嫂就得依赖他,没了这锁,皇嫂没了束缚,就更不会乖乖听话了。
绳索须得握在他手中,若他想,皇嫂想跑多远都行,但他收紧绳索时,皇嫂要乖乖回来才行。
姜窈用过午膳,就出宫去探望林玉珠。
姜誉并无大碍,林玉珠却吓得不轻,一夜未曾合眼,眼下乌青。
姜窈安抚她许久,催促她用了饭。
林玉珠从厨房提来一个食盒,交给姜窈,“这次多亏景王相救,可惜咱们家清贫,不知该如何谢他。我晨起做了两碟桂花糕,你带回宫,给他送去,他收与不收都不打紧,只要咱们的心意到了就好。”
三年战乱,民不聊生,军饷有时拨不下来,姜霄都是靠着变卖家产强撑,几年下来,偌大的家业也掏成了空壳子。
姜窈摸了摸头上的簪钗,她只戴了两根累丝银凤钗,都摘了下来,仍觉得太少,又取下了耳上那两枚榴花金耳珰,“嫂嫂,你拿着,明日我再差人送些金银过来。”
“哥不在了,还有我呢,只要我还活着,绝不让你们再受苦。”
林玉珠推辞道:“弥弥,不必了,今日一早景王的人就阿勒送了两大箱金银,足够我娘俩一辈子的吃穿用度了。”
姜窈攥着耳珰的手僵在半空。
“我原本不想收的,可那传话的人说,景王说他长兄仙逝,他理应照顾长嫂,长嫂的家人,便是他的家人,自当看顾一二。”
姜窈要强,不喜欢别人插手她的家事,更怕她与裴涉叔嫂通奸的丑事被人发现。
林玉珠眼睛看不见,也发觉了姜窈的不对劲,紧张地摸索到她的手,“弥弥,可是我做错了?早知会惹你不痛快,我便不收了,是我不好。”
姜窈僵硬地笑了笑,拍了拍林玉珠的手,“嫂嫂多虑了,他是个……有孝心的,思虑周全,做事稳妥,嫂嫂安心收下就好。”
林玉珠松了一口气,复又感叹道:“长嫂如母,他确是个孝顺的,不过比你小了两岁,却真真是拿你当长辈孝敬呢。”
姜窈心中羞赧,脸颊通红。
孝敬,怎会有人孝敬长嫂孝敬到床上去?
她下意识拢了拢领口,胸前到现在还在疼着。沐浴时,她都不忍低头去看。
“弥弥,怎么了?”林玉珠半晌听不见姜窈的回应,晃了晃她的手。
“没,没什么,”姜窈岔开话题,问道,“嫂嫂的病可请郎中瞧过了?开方子了吗?”
“今早景王派人来的时候,带了两位尚药局的奉御,他们给我诊过脉了,没什么大碍,按他们开的方子吃药,休养一阵子就好了。”
“倒是你,从前当皇后的时候就整日里操劳,落下了一身的病,得仔细调养才行。”
林玉珠翻箱倒柜,找出一个鸡翅木的方盒,打开锁扣,里面放着几根人参,“这是之前你哥,你哥的死讯传到长安,咱们家给他办丧事的时候,怀兴伯府的郑大娘子送的几根人参,你拿去补补身子。”
“嫂嫂,我在宫里什么都不缺,你自己留着吧。”
姜窈怕误了回宫的时辰,又聊了几句,就起身离开。
出府时,假山后突然窜出一只狸花猫,灰色毛发,碧绿的眼睛,浑身脏兮兮的,朝她“喵呜”叫了几声。
这只猫儿与她以前养的那只极为相似,她忍不住蹲下身摸了摸。
猫儿也眯着眼睛蹭了蹭她的掌心。
她找了半块胡饼喂给猫儿,那猫儿也不挑食,将掰碎的胡饼吃得一干二净。
原来那只猫叫“小二”,断了一条腿,走路都一瘸一拐。
一个瘦弱的人和一只跛脚的猫在寺庙中相依为命,香客少时,她就抱着猫儿,在后殿寻一处僻静地方晒太阳。
偶尔在阶前坐到日落西山,青砖上鎏金一般落满日辉,石阶上映着一人一猫的影子,与现在便是一模一样。
“嫂嫂若是喜欢,就带回宫里养着罢。”
姜窈抬头,讶然道:“你怎么来了?”
“我去了趟校事府,正好路过此处,不若皇嫂同我一道回宫,再晚些宫门就要落锁了。”
上了马车,姜窈才问他:“真的可以吗?”
“自然。”
姜窈抱起小猫,对它道:“那以后就叫你……小二吧。”
它以后会有饱饭吃,有地方睡觉,无忧无虑。
不会如她一般,一生飘零,战战兢兢。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立刻收敛了笑意,不再出声。
裴涉并不在意她说没说错话,“皇嫂之前养的那只狸花猫呢?”
“两年前就死了。”
“为何?”
“二郎莫问了,聚散无常,自有定数。”
她不愿意去想,那天她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养了许多年的猫儿被宫人乱棍打死,七窍流血。
连一只猫儿都救不了,做尼姑和做皇后又有什么分别?
“究竟是天道无常还是有人故意为之?嫂嫂,说实话。”他声音愈发低沉,隐约有种胁迫感,让人控制不住地想要说真话。
姜窈抱着猫儿,盯着熏炉上缭绕的云雾,眼眶发红。
她怕得罪人,怕极了。
她与裴涉二人,说到底只是交易,他今日能替她出头,可倘若有一日他厌倦了她,她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裴涉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皇嫂为何笃定咱们不能长久?”
他可是不打算放手,就是死了皇嫂也得和他葬在一处。
活了二十年,从没人施舍他什么,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争。饿到濒死,就杀人吃肉喝血,遭父兄猜忌暗算,筹谋多年也要百倍奉还。
惦记皇嫂多年,那自然是不会让她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皇兄软弱,不能护佑嫂嫂,”他起身缓缓靠近,“我能。”
姜窈怀中那只猫儿吓得挣开她的怀抱,冲到角落里。
“皇嫂不信?”
对面是自己的小叔子,姜窈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你我二人,说到底只是各取所需,你不必再替我出头,更不必插手我的家事。”
“长嫂如母,嫂嫂的家事不就是我的家事?”
皇嫂和他,还真是生分。
得多亲近亲近才是。
姜窈瞪了他一眼,像只红了眼的兔子,可又不敢真的发脾气。
“皇嫂怎的如此偏心?”裴涉见她咬着唇瓣生闷气,起身缓缓靠近她,指腹在她唇瓣上按了按,抵开她咬在唇上的贝齿,涂着口脂的唇瓣竟已被咬破,正往外渗血。
姜窈移开视线,透过车帘的缝隙望向马车外,“我没有。”
裴涉高大,倾覆下来的阴影将她罩住,无形的压迫感让她乱了心神。
“别怕,皇嫂的头发乱了,”他余光瞥见她头上未簪钗环步摇,“我替皇嫂理一理。”
姜窈心里的慌乱全藏在长睫下微微颤抖的阴影中,从袖中拿出那两支摘下的凤钗,正要簪进盘好的发髻间,手中凤钗却被夺去。
“啧,这是皇兄送给皇嫂的?”他把玩着那两支凤钗,半晌,又道,“无妨,皇嫂放不下皇兄,见物思人,想戴便戴着罢。”
兄长的皇位和皇后,迟早都是他的。
对付皇嫂,不能逼得太紧。
他将那些阴暗的心思藏的很好,但姜窈亦能有所察觉。
每每对上他沉敛深邃的琥珀色眸子,总会觉得平静之下藏着一股野性与狠戾,不知不觉中叫人遍体生寒。
“方才我失言了,二郎莫怪。”
马车内空间狭小,裴涉挨得很近,那张俊美妖异的脸近在咫尺,姜窈想往后退,可后背紧贴着车壁,退无可退。
“我比不过皇兄吗?”
他极度厌恶自己送的东西和皇兄的东西同时出现在嫂嫂身上。
皇兄和她不过生时同衾,死后又不同穴,算得哪门子夫妻。
他唇角微微勾起,笑意里显露了一丝侵略性。
姜窈不说话。
无论如何,她也无法将自己尸骨未寒的夫君和自己的小叔子作比较。
她脸皮薄,但是这个问题已经让她面红耳赤。
而裴涉仍在注视着她,眼中微弱的笑意退去。
她不答也不要紧,他会在她精疲力竭哭着求他时再问她一遍。
他离得太近,姜窈能闻到他身上的浅淡的沉檀香。
气息冷冽,此刻却像是烈火一般,灼得她脸颊越来越热。
她伸手去推他,那点力气落在他身上,不痛不痒,反被他单手钳制住双手,举过她头顶,摁在车壁上。
“其实我怎么会怪罪嫂嫂,嫂嫂身处后宫,万般小心,委曲求全,实属不易,”他贴近了些,另一只手垫在她脑后,“以后不用了,嫂嫂,信我。”
他这话说到姜窈心坎里了,这些年她过得艰难,什么委屈都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
她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似有些动容。
可她不敢轻信旁人,后宫朝堂皆是风波险恶之地。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裴珍这番话,半真半假,将姜窈安抚下来。
姜窈被那番话搅得方寸大乱,将林玉珠托她道谢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想起此事时,天已经擦黑。
她提着食盒走小路去了紫宸殿,守卫都是裴涉的亲兵,自然不会拦着她。
书架旁秋置了两座十二盏连枝灯,案上也搁着玉屏宫灯,烛光温润明亮。
裴涉正在下棋,手执黑子,檀木棋盘上是他和自己对弈的棋局。
“皇嫂,有事?”
“多谢你昨日救我。”
裴涉手中黑子落下,白子被困死在局中,“皇坡打算如何谢我?”
“这是我长嫂做的樱桃毕罗。”
“只有这些?”
“我们姜家清贫,拿不出贵重的谢礼。”
“嫂嫂知道我说的不是金银。”裴涉指尖漫不经心地在棋盘上点了点,将被黑子困住的白子一一取出,“嫂嫂身子好了吗?”
姜窈声音很小,像是不想让人听见一样,“我……好得差不多了。”
“是么,”他掐住她下颌,白森森的骨扳指抵在她颊侧,“本王略通医术,替皇嫂瞧瞧?’
因着裴涉一二再再而三地出手相助,她心软了几分,不再似从前那般抗拒,只抬手挡了挡他。
宽大的袖口滑至臂弯处,戴着红珊瑚手串的雪白腕子露在外面。
裴涉顺势将她那串红珊瑚手串剥下来。
这手串用了九十九颗珊瑚珠子,要在她手腕上缠绕三圈才能戴住。
出了丧期,姜窈腕子上就一直戴着这串珠子。
这是皇兄送给皇嫂的,他早就看着不顺眼了,正巧趁此机会摘下来。
姜窈昨日蒙他相救才捡回一条命,自然不会怪他。
裴涉单手将她抱上了书案,几本奏疏被碰落,她袖口扫在了砚台上,沾染了鲜红的朱砂墨。
姜窈岂能不知他的意图,心知此事躲不过,
她只怕他年纪轻,不知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