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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欲燃by观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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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安不敢擅作主张,仍是默不作声地去请示皇帝的意见,皇帝去转指上的玉扳指,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他先前已将扳指取下来了。
“朕陪萧娘子一道?去吧。”皇帝并?不顺着她的拒绝,“毕竟是朕请来的客人,也好看看还缺什?么。”皇帝亲自拿了她先前解下的狐裘给她披上,音色暗哑温沉,为萧沁瓷系上颈间系带时恍然有了几分温柔的意味。
一碗药下了肚,萧沁瓷只觉得脑中也清明了许多?,身上有了力气,不似先前那般越睡越昏沉。虽则如?今还有些不舒服,但她也确实不能在静室待下去了。
萧沁瓷退后一步,屈膝朝皇帝行过?一礼,皇帝指了梁安亲自带路,便由宫人领着出去了。
西苑看上去精巧至极,实则还是太极宫宫室固有的大气磅礴的骨架。皇帝不肯为着自己修道?的私欲大兴土木,只让人改了改布局,看上去在天家的辉煌气象之余又有了道?教圣地的仙气飘渺。
兰陵萧氏是戎马出身,不信神鬼之说,萧沁瓷几乎不曾踏足过?长安城中名声鼎盛的道?观,出家之后又只守着清虚观那一亩三分地,倒还真是没见过?正经的道?观是什?么样。
听说紫极观仿了几分道?教圣地天师府的神韵,萧沁瓷难免好奇。只是一众宫人将他们簇在中间,寒露殿又离天子落榻的静室极近,她未曾好好看过?便到了。萧沁瓷还以为寒露殿是僻静之所?,理应离紫极观的中殿甚远才是。
寒露殿久没有住人,宫人虽然细心洒扫过?,但殿里的青砖和器物都还是像罩了一层雾蒙蒙的灰,没个人气。
皇帝乍一见便有些不满意,但西苑也着实寻不到更适宜的地儿了,梁安看出皇帝不满,便道?:“萧娘子放心,奴婢盯着他们拿柚子叶来回擦了好几遍,干净着呢。就是这殿里缺个压堂的贵人,您住上两天保管它立即变得光鲜澄亮。”
萧沁瓷并?不挑剔住所?的好坏:“我不在意这些,这样已经很好了,梁总管费心了。”
博山炉里新袅了柚叶薄荷,最能除晦气,香气也清淡幽远,倒是让殿中新置的摆设去了那股子从库房里带来的“新味”。
八合花鸟鹊登梅枝的屏风,紫檀木条案,摆了金桔盆栽,铺了雪白狐皮的贵妃榻,挂着重重锦州纱,殿里的一切都是费了心思的,又都是些寻常的摆件,不至于逾制,梁安拿不准这位萧娘子是“暂住”还是隔个不久就能赐下名分,不敢妄自托大,陈设仍是照着简单的来,日后改动起来也方?便。
皇帝:“缺什?么就告诉梁安。”
瞧着是什?么都不缺了。但萧沁瓷仍是应了,皇帝似乎真的只是来看看这寒露殿收拾得怎么样,略坐了坐便也不准备再扰萧沁瓷休息,正要?离开,却见宫人将博山炉中的香烬倒出去,萧沁瓷身边那个叫禄喜的内侍另摆了个熟悉的白瓷瓶上来。
正是刚去从清虚观里带出来的梅瓶。
萧沁瓷也瞧见了,想?起今夜在清虚观中的未竟之语,便指着那花道?:“这腊梅竟也带过?来了,我想?起适才说要?拿这花为陛下窖制冬至的花茶,如?今倒是赶巧了。”
这花是皇帝摘的,阖该用在他身上,窖制一罐花茶也简单得很,紫极观中的茶叶想?来也是好茶,还可省了许多?费事功夫。
她吩咐道?:“禄喜,将这花收起来吧,不要?败了香气。”
皇帝却没答应:“你病还没好呢,瞎折腾什?么。”
“不妨事,”萧沁瓷说,“总不能因?为养病便什?么事也不干了,这些都是我每日里做惯的,费不了多?少心神。”
皇帝看着她:“要?做花茶可以,只是不许用朕采的花,叫宫人另去折。”

第32章 肆意
皇帝以为她是在这种小事上也要避嫌, 不肯收受,连在住处摆上他?送的花也是不肯的,又或许只是单单不待见他?, 连带着也并不像见他?送的花,做了花茶送给皇帝也算是取之于他用之于他。思及此皇帝便难得生了些偏要强求的心思, 腊梅要摆上,花茶他?也要。
萧沁瓷不料他在这事上执拗,不好违逆他?的意思,左右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也不需要她?出力,萧沁瓷便应了,仍叫禄喜把?那?瓶花摆着,甚至没有做修剪, 只择去了枝上枯败的几朵, 放进了香囊里。
皇帝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皇帝走了之后寒露殿似乎陡然安静下来,雪落青瓦, 明烛高燃,夜深人静时红妆仍旧明艳。
清虚观带来的东西都是兰心姑姑收拾的,她?伺候萧沁瓷换了寝衣, 重新梳洗过, 只是今夜实在太?晚, 萧沁瓷又在病中?, 她?原本就已睡过一觉, 如?今喝了药躺在床上反而没什么困意。
况且她?认地?方得很,睡惯了清虚观, 乍然躺进高床软枕还有些不习惯。
“姑姑,我没看完的那?本渝州风物呢?你将它找出来。”萧沁瓷在床上用被子裹了, 里头捂着暖炉,生不出睡意。这样陌生的地?方和深阔的宫殿,让她?心中?生出许多不适。
那?本渝州风物是她?上次没看完的,放在了偏殿的暖榻上,后来偏殿的瓦破了,她?不再进去,也一并将那?本书给忘了,今夜皇帝来时却被他?拿在了手上,倒让萧沁瓷想起自己没看完的那?一篇来。
“这么晚了,夫人又在病中?,仔细伤身,等明日?起来再看吧。”
萧沁瓷晨起暮寝都有定时,今夜她?虽然睡得早,但半夜被叫醒,如?今正是一个女子养颜的时候,如?今兰心姑姑可不敢因着一晚上的疏忽叫她?伤了容貌。
萧沁瓷坐如?磐石:“姑姑怎么这么快又忘了我白?日?里说的话?”
兰心莫明,今日?发生的事太?多,她?一时还真?想不起来,对?上萧沁瓷冷冷的一双眼才阒然想起——“姑姑如?今不也是在违逆我的意思吗?”
果然,萧沁瓷道:“我看不看是我的事,姑姑只需要将书给我找出来便是了。”
兰心姑姑忍着一口气,将那?本书找了出来恭敬地?呈上去,只是到底意难平,以为是搬到了西苑又加深了萧沁瓷的气焰。
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夫人,奴婢都是为了您好,想来太?后娘娘也不会愿意见到您这样肆意妄为。”
她?在萧沁瓷身边拿捏掌事姑姑的架子惯了,萧沁瓷平日?对?她?客气亲昵,她?便也觉得自己和她?关系近了几分,萧沁瓷早熟悉了她?的做派,如?今也并不奇怪。
“兰心姑姑,”萧沁瓷柔声细语的唤她?,透着亲近,“如?今是在陛下的西苑,寒露殿里发生的事太?后娘娘怎么会知道呢?”
如?今还不到与太?后撕破脸的时候,萧沁瓷不好对?她?怎么样,却不耐烦身边有个事事都要为她?做主的主子,是该趁着这个机会给兰心姑姑敲敲边鼓,况且今夜过后,她?也需要做出些姿态来给皇帝看。萧沁瓷同太?后的关系无?法抹去,却不能让皇帝认为她?和太?后同心。
兰心一震,听出了萧沁瓷话中?的敲打。
“奴婢是奉了娘娘的命令来照顾您,您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奴婢自然应当?事无?巨细向?娘娘禀明,也免得太?后娘娘担心。”
萧沁瓷从?前?对?太?后事事柔顺时太?后忧心,兰心姑姑还曾为她?说过好话,如?今萧沁瓷生了反骨,却该兰心觉得糟心了。
“你对?太?后娘娘的忠心我自然不怀疑,可你也说了,娘娘要你来是要你来照顾我,不是来管着我,兰心姑姑还是要认清自己的身份,才好摆正你的位置。”萧沁瓷并不给她?插话的机会,接了兰心手中?的书,随意翻开一页,“从?前?在清虚观宫人散漫一些便也罢了,如?今是在陛下的紫极观,兰心姑姑要是再管不住自己的这张嘴,日?后也就不必再开口说话了。”
萧沁瓷的最后一句话一出才是让兰心心里门清,这是冲着先前?在静室里她?的“一时失言”来的,她?知晓萧沁瓷必不会放过她?,没想到秋后算账来得这么快,且半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意图。
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奴婢是哪里说错了什么吗?”
萧沁瓷的确爱吃桂花糕,这点兰心姑姑并未说错,可皇帝说她?不喜欢,她?便只能不喜欢。
萧沁瓷翻页的手一顿,她?细长的手指搭在纸上,落下了一朵影绰的兰花:“连主子的心意都揣摩不明白?,姑姑这又是做的什么奴婢?是还要我来教你吗?”
萧沁瓷根本不接她?的茬。萧沁瓷从?前?敬着她?是要让太?后放松警惕,如?今打压她?,也是要故意做一个姿态给太?后看,也给皇帝看。管她?兰心是谁派来的,如?今是在皇帝的西苑,兰心是奴,她?是主,想要奴大欺主也得好好盘算。
兰心白?日?里受了萧沁瓷的气,晚上在皇帝面前?回话时便故意拆了皇帝的台打萧沁瓷的脸,皇帝当?时没有说什么,可这西苑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
“奴婢愚钝。”兰心姑姑看不清形势,以为萧沁瓷仍被太?后捏在手里,她?恭敬有余,畏却不足。
“姑姑哪里愚钝了?”萧沁瓷淡淡说,“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的怎么会有蠢货呢?”
她?莞尔一笑:“不过蠢不蠢的倒也不要紧,最怕的是有人自作聪明。”
太?后指望着萧沁瓷笼络好皇帝,不可能任由兰心这样做,何况不用等着太?后来料理她?,待得明日?有些事就能见分晓了。
兰心姑姑并不应声,只在心中?冷笑:自作聪明的还不知道是谁呢。今夜萧沁瓷铁了心要敲打她?多说也是无?益,兰心事后也后悔自己的一时嘴快,她?在萧沁瓷身边安逸日?子过得太?久,忘了在太?极宫中?做事最重要的就是谨慎,今日?这番警告她?得来的不冤,只是往后再不能将萧沁瓷视作一个柔顺无?主见的孤女了,这姑娘,主意大着呢。
萧沁瓷又翻过几页,烛影轻晃,书上顿时黯淡了几分,萧沁瓷这才抬头,看着还立在跟前?的兰心,故作诧异:“姑姑怎么还站在此处,我这里不用姑姑伺候,你快去歇着吧,今晚也辛苦姑姑了。”
她?话说得那?样真?心实意,半点看不出片刻之前?她?话里的字字机锋。
兰心姑姑将眼神藏在阴影里不着痕迹地?审视过她?,语气如?常:“夫人身体不适,要不奴婢还是在身边伺候着?”她?话里终于多了些请示,不再如?以往一般强硬地?做决定。
萧沁瓷忽地?想笑,觉着兰心姑姑刚才那?句话同皇帝还挺像。

第33章 私情
萧沁瓷心中嘲弄, 无论身?份高低,人就?是?这般,总像是喜欢受虐似的, 你不能待他们太好?,太好他们便觉得你容易拿捏, 反而是?肆无忌惮起来,太差又容易让人心生怨怼,这其中的分量自己得拿捏清楚。
媚上和御下原也没什么不同,都要张弛有度,打一棍子再给个甜枣。
皇帝是?人上人,来问她的意?见是?纡尊降贵,兰心姑姑本就是伺候她的宫人,来请示她原该是?天经地义?的事, 如今她这样小心翼翼地问, 倒像是萧沁瓷让她受了多大委屈。
“不必了,往常我也没要过人伺候。”萧沁瓷面皮仍旧飞着薄红, 被?她不动声色的端住,言语如常,再无方才在皇帝跟前的柔顺示弱。她在病中确实难受, 可这难受也不是不能忍, 而萧沁瓷素来能忍, “姑姑今日也辛苦, 叫苹儿来当值吧。”
兰心姑姑被?她冷淡的言语堵住, 思及这两年萧沁瓷生病时?她确实也没有多上心,但萧沁瓷自己不喜人在旁, 这也怪不得她。兰心疑心她又要翻旧账,便?匆匆道:“那奴婢便?先告退了, 夫人早些?休息。”
“嗯。”萧沁瓷头也不抬。
片刻后,兰心姑姑轻巧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萧沁瓷又坐了一会儿,其实如今她看着手中书也是?看不进去的,只是?盯着上头的字眼出神,直到药效上来渐渐生了困意?。
皇帝回了静室,他回来不过片刻,前头出去的冯余换了一碟蜜渍青梅上来,皇帝吃得清淡,不喜甜食,紫极观并不常备点心,他去寻摸这碟东西来费了些?功夫,进来却见殿中空荡荡的,皇帝立在宫灯下垂眸出神,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试探着开?口:“陛下,这蜜饯……”
皇帝回神,见了雪白瓷盘里一粒粒青黄甜浸的梅子,不知怎的又想起了先前那碟桂花糕,心中盘着一口郁气,不上不下。
那口气原已?在他心中堵了许久,至今也不曾疏通。
他是?怎么知道萧沁瓷不爱吃桂花糕的?
该是?那年见到楚王送了她一盒糕点开?始。
那是?景惠十五年的秋天,石榴出果,桂子飘香。正是?天气和?暖,云融风清,他往清明池过,听见了楚王熟悉的声音。
清明池临着南苑冷宫,每年都有宫人失足落水,寻常人嫌这地方晦气,宁肯绕远路也不肯从这边过。
但那日有些?不同,清明池里残荷枯梗浮水,锦鲤惊群,殿中省的人正指着园里洒扫的宫人清理池水,一时?间?看上去下了满池的饺子,沸腾得很。
“阿瓷,我带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城西茶花巷子陈记糕点铺买的,阿晴说你爱吃他家的桂花糕,入了宫后就?吃不到了。你快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道。”言辞平静,又带着几不可察的殷切。
声音是?从一墙之隔传来的,皇帝缓了脚步,凝神听着墙那头的话?语。
楚王的身?份要同旁人都不同些?,他被?孝仁皇后抚养过,虽未记在名下,但平宗无嫡子,倒将他的身?份抬了半截。
只是?不知楚王是?在跟谁献殷勤。话?里两个女子闺名让皇帝细细思索,阿瓷、阿晴,是?他的哪个侍妾?可侍妾怎能随意?入宫,何?况入宫之后不能随意?出去这点也不太像。
但这太极宫中除了平宗的妃嫔便?是?宫人,私通宫女是?大罪,楚王不至于这么糊涂。又是?在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他就?不怕被?人撞见么?
随即皇帝又失笑,正是?人来人往把一切都摊开?来才不好?被?人抓住把柄,正如他一样,不也是?恰好?就?从这里过吗。
“殿下若没有旁的事,贫道就?先回去了。”
接着是?道清淡的声音,不带烟火气,字眼融融的让人想起天边云,还有些?熟悉。
皇帝一顿,不必再细想便?知道了一墙之隔那女子是?谁,宫中修行的女冠,除了玉真夫人,不作它想。况且他还记得玉真夫人的声音,在清凉殿中隔着垂帘传过来,让人心里一动。
说起来他与这位玉真夫人见过寥寥数次,却从未窥见过她真容,只见过她婀娜动人的剪影,听闻是?位难得的美人。她竟然同楚王有私情?
说是?私情听上去倒也不尽然,楚王话?中温柔小意?,玉真夫人却是?淡淡,同之前清凉殿中冷淡言语别无二致,她是?苏皇后的侄女,言语间?却没有苏氏女惯有的柔媚语调。
听得那头两人似乎有了离开?的动静,皇帝也不再逗留,先他们一步离开?了。
皇帝出宫时?又路过清明池,不知怎地便?下意?识往那边一瞥,池中残荷已?被?清理干净,清亮亮的湖水被?天光照出粼粼波纹,深树静水相映成画。
这个举动做出后却是?连皇帝自己都觉得不知所谓,他压下心头思绪不再停留,只想快些?出宫,转过了弯却听见临岸水榭里又有熟悉的声音:“来。”
不过一个字眼,却像是?对他说的一般,勾得皇帝情不自禁地望过去。
玉真夫人背对着他坐在水榭里,鸦青道袍正和?这样深沉的秋色,让她整个人都有种难言的寂寥,糕点的碎屑随着她指尖落进湖里,吸引了湖中一大片锦鲤。
她正捻了桂花糕喂鱼,从指尖到没入衣袖的手腕是?明晃晃的一片白,在秋日暖煦的天光下白得几乎有些?刺眼。
皇帝被?那片白刺到,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原来那双拨弄琴弦的手生得这样好?看。
他没料到玉真夫人竟然还没有离开?,又恍然想起她得平宗赐居清虚观,挨着南苑冷宫,恰在清明池旁。
“夫人,这些?桂花糕您不吃吗?”
“我不喜欢吃桂花糕。”
他离得有些?远,只能看见玉真夫人冠了发,后颈也是?如出一辙的色泽柔润,她偏头时?会被?天光勾勒出精细的轮廓,像尊精雕细琢的玉像。
“……就?这样喂鱼,可惜了。”玉真夫人身?边的那个宫人许是?年纪小,心思还有些?藏不住,两眼望着桂花糕,声音透出些?渴望来。
皇帝能听出来的事,玉真夫人当然也能听出来,她偏头看着那个小宫女,声音里融了些?笑,比起方才冷淡客套的言语多了些?真心实意?:“是?有些?可惜。”
“可惜我不喜欢吃桂花糕,”她说,“你想吃吗?”
小宫女还有点扭捏,不过玉真夫人已?经把装着糕点的食盒推到她面前,声音好?听:“吃吧。”
小宫女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兰心姑姑不是?说您最喜欢吃桂花糕了……”
后面的话?皇帝没听下去,他先抬步走了,把那对主仆都抛在身?后。
不过是?个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的女子,这样的人皇帝见得多了,并不该放在心上。
出宫后皇帝鬼使神差地绕道茶花巷子,那家陈记糕点铺的生意?确实好?,皇帝去的时?候已?经卖完了。他原本也不过是?突发奇想,没吃上却生了执念,后来他吩咐底下人去排队,再看拿到手的桂花糕却只觉得普普通通,味道也平平,太甜腻了些?,皇帝本想让人扔了,转念一想也拿去喂了鱼。
此后皇帝再路过清明池,便?能看到池中的锦鲤越来越肥,时?常聚到水榭临岸打转,也不知道是?吃了多少桂花糕才长成一副胖头胖脑的模样。
皇帝登基之后还真就?叫人捞过清明池的锦鲤清蒸,尝了个味就?罢了筷子,可惜长成那么个肥硕模样,肉一点也不好?吃。
偶尔他也会想起玉真夫人的闺名,平宗亲赐的道号,宫人也只称她作夫人,楚王在私下无人处唤她阿瓷,只是?不知是?哪个字。想来女儿家的名讳也不过是?那几个字,倘若是?善也爱也的“慈”,倒真有些?名不副实。
后来他才知,原来那个字是?“君家白碗胜霜雪,急送茅斋也可怜①”的瓷。他想起萧沁瓷从后颈到指尖的柔润色泽,那一片明晃晃的白,果然同这大邑瓷碗的霜雪颜色不相上下。
人如其名,是?个好?字。
算来至景惠十五年已?过去了三年有余,皇帝至今却仍能回忆起萧沁瓷在秋景中冷淡的背影,袖间?蔓延出去的一片白直晃人眼,让他无端想了多年。
今日皇帝见萧沁瓷喝药时?又下意?识地提起她不喜欢吃桂花糕,才知他原来半点也不曾忘。一盒桂花糕而已?,叫他记了这许多年,至今仍是?意?难平。
皇帝盯着那碟梅子看了半晌,拈起一颗尝了尝味道——果然还是?太甜了。他不重口腹之欲,也不喜欢这种酸甜口的蜜饯。
“给寒露殿送去吧,以后每日一碟,让她喝了药再吃。”冯余端着碟子正要退出去,又被?皇帝叫住,“点心每日换个花样,吩咐膳房的人,不要做得太甜。”
“也不要做桂花糕。”
从前皇帝觉得,口味而已?,人总是?会变的,今日喜欢点心,明日喜欢蜜饯,都是?稀疏平常的事。人心也同样易变,今天喜欢了这个,明天又去喜欢了另一个人,都是?平常。朝中重臣于私德上无亏的少,不乏有因后宅中妻妾之争而被?御史台风闻直谏的。
但皇帝从未想过一日自己竟也会如后宅女子一般生出争风吃醋的好?胜之举。
皇帝不怕萧沁瓷的人心易变,太极宫里点心也能做出繁复花样,不喜欢吃桂花糕还可以有桃花糕杏仁糕,日日换着来,总能找到萧沁瓷喜欢吃的口味。
“欸。”冯余应了,准备一会儿就?去嘱咐厨下。
蜜饯太甜,皇帝不喜欢,可萧沁瓷喜欢;他原以为?自己不会喜欢萧沁瓷那样的姑娘,可最后还是?上了心,世间?之事,总是?没个定数的。
皇帝向来未雨绸缪,不管是?真上心还是?一时?兴起,总归是?要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才放心。

第34章 算计
兰心姑姑出去的时候正碰上冯余前来送点?心, 立在?廊下同禄喜说?着话,兰心姑姑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处。从前倒瞧不出?来,禄喜这个低等内宦进退有据, 同冯余站在一处也没有那种卑躬屈膝之感?。
她正想着,那?头禄喜已经说?完了话, 接过冯余手里的什么东西,往这处来了。
“那?是圣上身边的冯内监?”兰心姑姑叫住他。
禄喜:“是,冯内监说?是奉了陛下的命来给夫人送蜜饯果子。”
兰心姑姑眯起眼看着那?一碟子青梅:“你给?夫人送进去?”萧沁瓷晚间是不许吃东西的,尤其是这类易发胖的点?心,她正想说?不必送进去了,又想起萧沁瓷方才的敲打,罢了,她是管不住了, 没?地?再?去讨个没?脸。
“苹儿呢?”她问, “夫人让她今夜当值。”
禄喜道:“苹儿去厨下看夫人要喝的药去了,奴婢进去就?行了, 姑姑快去歇着吧。”
他们从清虚观来寒露殿也只?三个人,从前如?何如?今还是如?何,萧沁瓷是个安静的主子, 他们伺候起来也省心。
兰心姑姑顿了一顿, 想说?萧沁瓷点?名要的是让苹儿进去当值, 现下换了禄喜进去难免又会让她以为自己阳奉阴违, 但她也不可能为着这点?不要禄喜进去, 最后只?好道:“夫人在?看书,你进去时动?作?轻些?。”左右萧沁瓷是不想见她, 换谁进去都一样,她要是真开了口反而显得她事多。
怎么就?到今夜这个说?多错多的处境了呢?
“奴婢晓得。”禄喜端了盘子疾步进去。
兰心姑姑看着他走路带风的背影, 恍然觉得自打来了西苑,禄喜虽然也更谨慎了些?,但身上总透着骨子不显山不露水的愉悦劲,只?有极偶尔的时候才能察觉一二,正如?此刻。
什么事这么高兴?
她走了两步,身遭陌生的景物让她有一瞬茫然,想起这里?不是她熟悉的清虚观,宫人的屋舍自然也不在?原来的地?方,好在?宫里?的布局都有定制,她们贴身伺候的宫人得时刻候着贵人召唤,住的地?方都在?相同的位置,兰心姑姑早前跟着西苑的内侍布置寒露殿时便被告知过了,此刻脚下一转,便不陌生地?寻了过去。
今夜事多,直到沾上枕头的那?刻兰心姑姑才陡然放缓了时刻绷紧的心神,倦意一阵一阵地?涌上来,只?是入睡之前她迷迷糊糊地?想到,到底是天子起居之所,便连宫人所住的地?方也是清虚观比不上的,怪道禄喜那?么稳重的人也有藏不住的喜意,主子一朝飞上枝头当凤凰,身边伺候的人可不得跟着鸡犬升天吗?
霎那?间,兰心姑姑心头也不知是喜是悔,只?觉情绪难辨。她视跟着萧沁瓷一同待在?清虚观的几年为砭,自被调离了太后身边她便时刻想着回去,可除非萧沁瓷于太后而言没?了利用价值,否则太后不会召她回去。
从前兰心觉得萧沁瓷已是弃子,太后娘娘何必再?在?她身上花费心思,待萧沁瓷虽谈不上傲慢,但总有些?不以为然,萧沁瓷在?新帝登基两年后还能待在?宫里?不过是借了太后的面子和?皇帝的疏忽,总有一日她是会如?先帝嫔妃一般迁到方山去的。在?知晓太后准备把萧沁瓷献给?皇帝时她也颇不以为然,并?不觉得太后的谋划能成。
二娘子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太后娘娘这么快就?忘了?不过兰心对?此是乐见其成,她并?不觉得皇帝真能看上萧沁瓷,反而是萧沁瓷触怒天颜的可能性更大,到时候萧沁瓷不管是移居方山还是被贬为庶人她自然能想法子脱身,总好过日复一日在?清虚观中看不见前路。
她是苏府的家生子,父母兄弟还在?宫外,也是如?此太后才肯放心的把她指到萧沁瓷身边,她是不指望能有一日再?见到亲人,只?想自己能在?主子面前得脸,也好让家里?人在?府中好过些?。
说?起来,萧沁瓷还不如?她呢,至少她的家人都是真心实意为她打算的,萧沁瓷看似有太后庇护,实则孑然一身,便是为了自己,也该争上一争。
禄喜轻手轻脚地?端着白瓷小碟进去,心里?惴惴地?跳。
床前挂着雾蓝的锦州纱,都是透光的布料,一侧挂起,便能看见萧沁瓷斜倚在?床头,似是睡着了,手边还搁着一卷半阖的书。
禄喜进退不得,在?原地?踌躇片刻,便见萧沁瓷忽地?睁了眼:“禄喜,你手里?拿的什么?”
见萧沁瓷已然醒了,禄喜便不再?纠结,他知萧沁瓷睡得浅,入睡后身边不能留人,稍有动?静就?会惊醒,这习惯竟和?他们这种要时刻伺候人的似的,也不知是怎么养出?来的。
“是圣上身边的冯内监送来的,给?夫人用药之后压压苦意。”禄喜近前去,将碟子送至萧沁瓷眼前,“夫人可要尝尝?”
禄喜也知道萧沁瓷入夜不食的规矩,但这不是圣上赐下来的吗,他以为萧沁瓷多少会尝一尝。
萧沁瓷却看也不看,将手边的书合上:“搁着吧。”
禄喜一愣,但他是个听话人,也从不多言,后退两步将白瓷小碟搁在?了外间的案几上,又听得萧沁瓷的声音传出?来
“你今日辛苦了,想要什么赏赐?”萧沁瓷轻声道。
禄喜一愣,转身直直地?看向萧沁瓷,心里?突突地?跳,不过一眼又垂下头去,不敢冒犯:“奴婢——”
他只?开了个头,萧沁瓷却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截住他的话头,温言细语地?说?:“想好了再?来回话。”
禄喜默住,掌心逐渐捏了一把涔涔冷汗,惊疑不定。疑心萧沁瓷是将他做的事都放在?眼里?,又疑心萧沁瓷只?是惯例的赏赐,现在?只?是他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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