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欲燃by观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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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沁瓷将那些都一一记下?:“多谢庞才人。”
“夫人不?必客气。”
萧沁瓷今日歇得晚,便让庞才人先退下?了,直到月上中天,她自己起身点了灯,又为廊下?一对明烛剪了灯芯。殿外飘了雪沫,萧沁瓷转身时见着廊前立了个人影,不?知已站了多久。
“——圣上?”萧沁瓷心中一惊。
皇帝的身影实在好认,他生?得高大?,身形修长,素来穿宽袍广袖,衣袂连风,他站在明暗交接处,轮廓渐渐自阴影中显露出?来,昏暗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浓重墨影,让他的英俊也被磨出?冷酷锋利。皇帝离得不?近,可那如夜深沉的眉眼和?沉渊岳峙的威势忽地带来无尽压迫,令人心惊。
“萧娘子。”
不?知为何,今夜的天子似乎有些不?同。萧沁瓷呼吸悄然急促,似乎察觉到了未知的危险。
今日被他撞见那样的过错,萧沁瓷却只受了不?轻不?重一句冷言,她疑心皇帝心中仍有气。
皇帝慢慢过来,雪里的风也一并呼啸起来,霎时吹灭了萧沁瓷方才挑亮的一盏烛火。陡然阴暗下?来的角落似乎能放大?人心中的欲望和?恐惧,萧沁瓷看着逐渐逼近的皇帝,没忍住退了一步。
皇帝蓦然停下?,四?野静寂,惟余风吹雪落之音。须臾后他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萧娘子,你怕朕?”
他是慢条斯理的语气,声音也温和?,同他从前在萧沁瓷面前的模样没什么?分?别。
可萧沁瓷就是能察觉出?他话中细微的情绪波动,令人脊骨窜上一阵凉意。
“圣上是天子,我怕您,是应该的。”萧沁瓷道。
皇帝今日的不?同,似乎都是见过吴王之后才有的,可她同吴王本就没有说两句话,要说牵扯,皇帝即便是看见了吴王似是痴缠的目光,也不?该迁怒于她才是。
皇帝的确是为着吴王,他以为他可以不?在意的,可就像是曾经目睹楚王送她一盒桂花糕,那时他也以为自己不?在意。
桂花糕被她弃之如敝履,但吴王呢?可曾在她心中留下?涟漪?
尤其是,方才萧沁瓷后退的动作更像是在他心上燃了一点鬼火。
皇帝慢慢靠近:“朕却觉得你并不?怕朕。”
他肩上落了浮雪,萧沁瓷却在皇帝接近时嗅到了幽幽醇香,混着冰雪的清冷,将那点醉意都压下?去了。
皇帝的异样似乎陡然间?得到了解释,萧沁瓷低声问:“陛下?,您饮酒了?”
皇帝不?常饮酒,料想酒量也浅薄。
“是啊,”皇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语气如常,看上去并无异样,“朕不?该饮酒的。”
皇帝是修道之人,不?该沾酒色,从前他只在宴饮百官时会略沾酒水,可自他向萧沁瓷承认了自己的心思?,也无所谓再?恪守清规戒律,他是天子,他本就有随心所欲的权力。
这世上,没什么?是他不?该做的、不?能做的。
皇帝道:“朕今日原本是想同你一起用膳的。”
迎月楼上有好风景,琼林玉树、飞雪瑶宫,到了夜间?,银雪绯灯相?照,月华光灿,萧沁瓷会喜欢的。
她在太极宫中,看不?到雪国千里、山河雄浑,瞧一瞧明灯朗月亦是好的。
他已离得有些近了,将萧沁瓷困在门边,幽微的酒香同他的言语一起混成另一种难言的热意,萧沁瓷在这方寸之间?觉出?危险,但失了躲避的先机。
她只能故作镇定地受着皇帝滚烫的目光,听他问:“那日朕送你的琴,你还没有回答朕喜不?喜欢?”
皇帝对萧沁瓷说“你喜欢就好”,可这两日他反复回想,竟是想不?起来萧沁瓷究竟有没有对他说过喜欢,他在萧沁瓷喜怒无常的骤变中惊觉,那或许又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执念。
“喜欢。”萧沁瓷低低说。
萧沁瓷肌肤在昏光中盈着柔润,红唇抿出?丰满的色泽,她的吐息在夜色中那样轻,尾音带了轻轻的颤。
那颤在皇帝心上留下?痒。
皇帝此前还觉得萧沁瓷不?怕他,如今又觉得她是怕的,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怕。
可她怕什么?呢?分?明那日在静室,萧沁瓷尚在病中,还敢近身来撩拨他,那时不?怕,如今却又怕了。
“朕还以为你不?喜欢。”皇帝的声音也变得深沉,“萧娘子,既然喜欢,何不?弹一曲给朕听。”
他灼灼地盯着她:“朕想听。”
皇帝确实是有些醉了,又或者只是借着醉意说出?他清醒时决不?会说出?的话。他明知不?该强迫萧沁瓷,要在心上人面前做个温柔体?贴的郎君,他送她琴时也说,只想日后萧沁瓷能弹琴给自己想听的人听。
可他借着醉意生?了任性,他要萧沁瓷弹给他听,只弹给他听。
皇帝骨子里仍是强势的,那样可怖的占有欲只会随着时日的加深而愈发浓重。
萧沁瓷不?敢动,亦不?敢看向皇帝,他眼底深沉的墨色已让这寸角落难以呼吸。皇帝与?她仍谨慎的隔着一线距离,他不?曾近,萧沁瓷亦不?敢退。
“陛下?想听什么??”她竭力镇静。
说到底,萧沁瓷再?有心机与?手段,也不?过是一个不?曾与?男子亲近的姑娘,即便她曾在心底预演过千万种亲密场景,可没有哪一幕能真正及得上此刻让她战栗。
此前在静室中的亲近在她预料之中,皇帝的清醒与?自持也被她全?然掌控,可眼前这个男人,似乎仍穿着冷静的皮囊,但已然藏不?住他冷酷的兽性,不?过一点獠牙露出?端倪,就能将萧沁瓷撕碎。
而皇帝看破了她的色厉内荏:“朕想听《朝天子》。”
皇帝肩上的浮雪变作明丽棠花,他的话将人于瞬息间?带回那个血色浓重的夜,偏偏又在血色中幽浮着暧昧。
萧沁瓷的生?死悬在他一念之间?,可她罕见的没有生?出?惧意。她知晓自己的优势所在,无需蓄意引诱,起弦时便无端带了媚。
皇帝若想杀她,那时就不?会问出?那句话。想要知晓一个男人的喜欢是件极容易的事,皇帝没有藏住。
萧沁瓷此刻也被他蓄势待发的剑抵住咽喉,帝王的恩泽也是利剑,能将萧沁瓷割得遍体?鳞伤。
萧沁瓷惯来是柔顺的,她以往的推拒都是建立在天子愿意退让的前提下?,而今夜她不?能拒绝。
她擦着刀锋而过,险中求富贵就要有受伤的觉悟。
“好。”她慢慢后退,谨慎的同皇帝拉开距离,天子看出?她的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入了雅阁。
那架琴仍旧被放在原来的位置,起落的轻纱朦胧了它的美。
它搁在帝王私库中被拿出?来时皇帝还觉得它是灰蒙蒙的毫不?起眼,如今物似主人,在萧沁瓷手下?却仿佛流淌出?了绝世荣光。
萧沁瓷挂起薄纱,坐于琴后,她这两年疏于练琴,连指腹的薄茧都已没了,但琴弦勾缠时仍是雅致姿态。
琴音在她指尖流泻,莹白的指尖露了浅粉,像皇帝笔下?描过的花瓣,那是他无论怎样调和?都试不?出?的颜色。
“萧娘子,这首曲子,你还给谁弹过?”皇帝忽而问。
萧沁瓷指下?顿时错了一拍,琴音立停,满室寂静。
“我练琴时,很多人都听过。”萧沁瓷不?动声色的说。
“是吗?”皇帝淡淡道,“那吴王也曾听过了。你与?他相?熟?”
他问萧沁瓷是否与?吴王相?熟,可前一句却是笃定的说吴王也曾听过她弹这支曲子,皇帝为何如此肯定?
除非——他见过。
皇帝紧紧盯着她,看着她秀发高挽云堆,眉眼冷淡,低垂的睫敛了眸中神色,在这昏暗的殿中藏起寂寥心事。
他确实见过。
他有几次见萧沁瓷和?吴王都是在文宜馆。他第一次见,算算时间?,萧沁瓷那时应当刚入宫不?久,音色尤带稚气,还没有后来的清冷惑人。
皇帝隔着书架听她同吴王闲话,他先来的,那面书架后有间?小小的静室,需得从后绕过去才能看见,萧沁瓷不?曾发现他。
吴王声音似有苦恼:“父皇命我督办赈灾一事,我原以为这桩事情很容易办,户部筹到粮食,我再?督运至受灾三州便好了,可谁知户部竟说筹不?出?粮食。”
这桩事皇帝也知晓,在朝上便是他授意人推举吴王督办的,其中的关窍他自然明白,只是没料到吴王自己是个蠢货,身边竟也没有人提醒他。皇帝寻思?着只能今日出?去之后找个人从旁提点他。
但没等他想出?合适人选,便听见萧沁瓷开口。
萧沁瓷似是翻着书页,说:“朝中如今不?是没钱,而是没粮,拿着银子也买不?到粮食。自推行折银法后各地的粮库便有些吃紧。去年关中遭灾,朝廷减免了赋税,但田地都握在关陇大?族手中,他们宁愿高上一成以折银交税,也是不?愿用粮食抵扣的,粮食卖去豫东,转瞬便能翻上两倍。可今年只有关中有余粮,陛下?要你督办此事,是因为沈家?是关陇世家?,你去筹粮才能事半功倍。”
皇帝一顿,惊讶于一个稚弱小女如此明晰时政。
吴王倒也不?是蠢得无可救药,经她点拨霎时便明白了,立时高兴的便要走?了。
萧沁瓷送他出?去:“殿下?,此行想来不?易,你……”
皇帝在他们走?后出?去,临走?时找到文宜馆的内侍询问方才馆中女子是何人,才知她是被皇后接进宫的娘家?侄女。
又是一日,在文宜馆中,吴王似是匆匆而来,对萧沁瓷道,他可以去求平宗将萧沁瓷赐给他,但被萧沁瓷婉言拒了。那时皇帝便觉得这姑娘善变,若是不?喜欢何故又要同吴王往来。
不?多时,他便听到平宗下?旨令那姑娘出?家?修行的消息,他再?去文宜馆时也能遇上她在其中抄写经文,皇帝为着避嫌,从未接近过。
他偶尔也能听见萧沁瓷在文宜馆附近的亭里练琴,翻来覆去都是那一支曲子,听闻是平宗喜爱的。
后来有一日他终于听见萧沁瓷的琴音变了调子,是那支《朝天子》,他远远见吴王站在亭外,依稀听见萧沁瓷问这支曲子如何。
所以后来在清凉殿,平宗要萧沁瓷换一支曲子,皇帝脱口而出?的便是《朝天子》。
但萧沁瓷说她不?会。
她怎么?不?会呢?她分?明弹给另一个人听过,可那人不?明白她曲中深意。
皇帝知道她会,及至后来,他终于如愿以偿听到萧沁瓷为他弹琴,皇帝的剑尖抵着萧沁瓷咽喉,刀锋照出?美人桃花面,即便是他强求来的,他也生?出?心满意足,到最后也不?曾戳穿她。
那时他还未介意吴王至此。
而此刻萧沁瓷在他面前道:“只是见过几面。”
“只是见过几面?”皇帝语调有淡淡疑惑,“想来是夫人姿容绝艳,令他一见倾心。”
萧沁瓷指尖一动,琴弦立时发出?一声铮鸣。
“陛下?说笑了,贫道容色平平,不?值得吴王殿下?上心。”萧沁瓷淡淡说。
皇帝道:“今日吴王来两仪殿向朕请旨,想让朕将你赐给他,萧娘子,你说朕该不?该应?”
萧沁瓷心里一紧,她不?敢抬头看皇帝,唯恐自己眼中泄露情绪,但指下?已然乱了,琴音如滚珠落地,乱了几声,萧沁瓷立时收回手,待得琴弦渐渐平静,殿中也静得寂然。
皇帝在两仪殿中拿此试探过吴王,如今又以同样子虚乌有的事试探萧沁瓷。他想从萧沁瓷口中听到怎样的回答?是直截了当地要皇帝不?能应,还是像她一贯波澜不?惊的那样说“但凭陛下?作主”?
想来该是后者。
萧沁瓷洞悉了皇帝的爱欲,她拿捏着帝王的心思?,慌乱不?过是一时的,她敢笃定无论吴王是不?是当真在皇帝面前求旨,皇帝都是不?会应的。
皇帝猜不?透的只是萧沁瓷的心思?,他明晰萧沁瓷的言行一如她了解自己。
果不?其然,萧沁瓷抬头,说:“但凭——”
皇帝没叫她的话说出?口,他捏着萧沁瓷的下?颌,凶狠而突然的亲了上去。
唇齿是滚烫的,沉酣的酒意鞭笞着皇帝的理智,将其化作了十二分?的欲念,嫉妒与?愤怒同样也驱策着他,叫他在亲吻时强势而没有章法。
他原就那样生?疏,唇舌头一次沾过心上人的气息,那样真实充满快意,没有梦中的转瞬即逝和?怅然若失,皇帝生?涩的索取另一个人唇上的香甜,比梦中来得更软,也更让人无所适从。
皇帝不?得其法的探索,凭借男人的优势轻而易举地按下?萧沁瓷的所有反抗,将她的呜咽都堵了回去。他果然在亲吻时褪去了温柔体?贴的皮囊,露出?冷酷强势的本色,他掠夺着萧沁瓷的呼吸就像要将她整个囫囵吞下?去。
夜已这样深了。
第44章 冷酷
他们两个人都?是青涩的, 没有沾过欲,跌跌撞撞的摸索显得尤为莽撞,唇齿间的磨合也不甚清晰。尤其皇帝在强硬索取, 而萧沁瓷奋力反抗,衣料摩挲而起的沙沙声遮盖了含糊的亲吻。
皇帝分明年长, 他是个正常的男子,清心寡欲也不能每次都压得住。
他虽然生涩,但也不是不明白其中?的技巧,男人在索取上有无师自通的天赋,他初时还不得其法,两三息后便已能应对自如,他远比萧沁瓷更快的适应,也索取得更多。
古朴的琴尚且横亘在两人身后, 萧沁瓷为着躲避却被?阻了去路.
她被?皇帝的气息包裹, 推拒的动作也被?紧紧锁住,天旋地转间只有唇上辗转的热烈是真?实而强烈的, 她尝到皇帝渡来的酒意,灼热得也让她几乎微醺.
但那也只是短短一瞬,更多的时候她被?抵在琴弦上, 反抗和呼吸都?被?另一个人夺走, 让她几乎溺毙在这个粗暴的吻里。
疼痛让她清醒, 她没有学?会?回应, 只能在皇帝的强势下被?动给?予, 皇帝没有放开她,她便动弹不得。
到了如今, 萧沁瓷才知晓,原来皇帝要强迫她, 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萧沁瓷在头晕目眩中?扯断了身后的琴弦,弦断裂帛的动静猝然撕开暧昧的黑夜,皇帝缓了动作,亲吻变得小心而更显绵长,温柔抿过萧沁瓷唇上丰润色泽,最后彻底退开。
但他仍桎梏着萧沁瓷下颌,近到呼吸相闻,天子眼底的侵略在昏夜中?也纤毫可见。
那点意犹未尽都?落成了蓄势待发。
萧沁瓷此前不曾落泪,直到皇帝彻底退开才敢落下盈盈珠泪。
她被?皇帝的眼神烫到,即便是被?困住也要执意侧过头去,任由皇帝指上玉戒在她脸侧留下红痕。她面?上潮红未退,便连那点红痕都?不甚分明了。
皇帝看着她,似是清明了许多,轻声问:“哭什?么?”
“我不能哭吗?”萧沁瓷已竭力让自己平静,但她语调的急促透了端倪,“陛下的随心所欲我反抗不得,如今便连哭一哭也不能了吗?”
萧沁瓷以为自己不会?怕,但当这一刻之后她猝然察觉到自己的软弱,她远不如自己想的那般镇定冷静,她可以在西苑主动引诱帝王,但前提是一切都?在她自己的掌控之中?,当她变得被?动时,她也是会?失了冷静的。
萧沁瓷厌恶自己的软弱,更害怕失控。
她咬着唇,适才被?皇帝□□过的地方如今被?她自己咬得更狠,几欲滴血,她面?上的泪淌得更急,悄无声息的落下来,但哭腔都?被?她自己紧紧锁住。
萧沁瓷连哭都?不肯在皇帝面?前示弱。
可她哭得那样痛,将皇帝的心都?揉碎了。
眼泪比唇齿还要滚烫,在皇帝的手上留下印记,借着酒意肆意妄为的劲开始消散,皇帝在萧沁瓷的眼泪中?清醒,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醉过。
皇帝没有满足,但浅尝辄止亦让人愉悦。他没有想过强占,失控是他自己都?不曾料想到的意外。
“别哭了,”皇帝拢住了她的眼泪,“是朕方才不好。”
但萧沁瓷只会?在他接近时瑟缩的退避。
他语气轻柔,带着沉湎过后的哑:“是朕冒犯了你。”
萧沁瓷不以为然,他是天子,阖宫为他私有,言语和行为的冒犯也能被?权力和喜爱矫饰成情不自禁。
天子不会?犯错。
“是我惹了陛下不悦,”萧沁瓷的眼泪停不下来,皇帝头一次知道原来一个女子可以有那么多眼泪,哭起来也那样美,“陛下何?错之有呢?”
萧沁瓷目含秋波,泪如珠露,盈盈颤颤落下时有种不堪摧折的柔弱,让皇帝怜惜她之余又忍不住生出让她哭得更厉害的隐秘心思。
她方才挣扎过,燥意都?化成了莹润的釉,娇艳欲滴的唇仍旧惹人采撷,指腹上的热意能烫进人心底。
皇帝捧着她的脸,手指往下,雪白的颈就能落进他掌心,萧沁瓷反抗不得。
这样的姿势满足了皇帝的掌控欲,皇帝也险些?觉得是她的错。是她不曾强硬拒绝,她住进皇帝的西苑,便该料到会?有这样一日,皇帝的忍耐是他的恩泽,放纵才该是常理。
“朕确实不高兴。萧娘子,没有哪个男子能容忍另一个人对自己心上人的觊觎,”皇帝无声地叹口气:“阿瓷,你拒绝朕,是因为他吗?”
天子未曾退开,他衣袖间的沉楠香气仍旧强势的笼罩着萧沁瓷,肩臂困着她,如横山亘野,那气息铺天盖地,让人动弹不得。
他拭去萧沁瓷面?上的泪,问话时轻言细语,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温和的郎君。
但萧沁瓷不能忽略静水下的流深湍急,方才的疾风骤雨已印证了皇帝不是能任由她敷衍搪塞的人,他同萧沁瓷从前拒绝过的男人都?不同,萧沁瓷能拒绝他,也得容忍他。
拒绝只是一时的,那是皇帝在满足自己之前罕有的耐心等待,他的耐心源于势在必得的底气,温和也只是居高临下的垂恩。
萧沁瓷从来不相信男人在情浓时的言语,自然也不会?相信皇帝说的“会?对她好”的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天子的恩泽即便是刀斧加身,也无人敢说有半分不好。
但皇帝的权力,能控制一个人的言行,却没有办法强迫真?心。
“不是,”萧沁瓷终于肯转过脸来看他,“陛下以为,我同吴王殿下有什?么?”
她眼底如含春水,但冷脸下来竟然有让人不能直视的寒意。
萧沁瓷的拒绝不会?为着任何?人,也不用给?出原因,她原本就应当有拒绝的权力。
“没有么?”皇帝短促的笑了一下,淡的转瞬即逝,“不过朕不在乎。”
即便是天子,也需要在心爱的女子面?前保持风度,即使他在意得不行,远不是他如今表现?出来的那般风轻云淡,否则也不会?有刚才那一场借酒放纵。
可他规整的按下情.潮,转眼便能气定神闲的说着他不在乎,内里的咬牙切齿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萧沁瓷显然也看穿了皇帝的口是心非,皇帝将自己的情意主动递到萧沁瓷手中?,就变成了能辨真?假的利刃,她毫不留情地剖开了皇帝的淡然,即便不能让皇帝伤得鲜血淋漓,也要让他和自己一样痛。
被?琴弦割破的掌心尚在作痛,藏在暗处不为人所知,萧沁瓷捏着手指,铁锈味被?纠缠不散的热气掩盖。
她说:“是吗?那陛下方才问我,该不该应,既然不在乎,那应下也无妨。”
她尚在气闷之中?,被?强迫的恼怒让她失了冷静,口不择言。
“萧沁瓷。”皇帝没收住手上的力道,让她一时吃痛,“不得妄语,也不许再说这种话。”
真?是可笑,皇帝自己犯了酒色二戒,却要求她笃守戒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圣人之言已然被?他自己丢了个干净。
皇帝明知她是在说气话来故意激怒自己,却还是捺不住心潮起伏。
他甚至忍不住想,萧沁瓷此言是否有顺水推舟的心思在里面?。
从前她是拒绝过吴王,可那也是从前,如今她不愿待在宫里,多次向皇帝提及要出宫避世修行,那对萧沁瓷来说,或许太极宫是唯一困住她的牢笼,只要能飞出去,她做什?么都?愿意。
可这些?也是皇帝往极坏处想的推测罢了。
他不许萧沁瓷对他撒谎,可萧沁瓷要骗他,他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萧沁瓷太会?伪装和隐藏自己,皇帝永远不能从她的言行中?窥见她的真?实想法,他曾经以为萧沁瓷是真?的不喜欢吃桂花糕,可她身边的婢女说她最爱的就是桂花糕。
她曾经在皇帝跟前或者让皇帝无意中?听到过的话,有多少?是出自真?心,又有多少?是假的?皇帝分辨不了,唯有一点他能肯定。
“贫道何?曾妄语,所言皆是真?心,”萧沁瓷毫不示弱地看着他,又竖起了尖刺,“况且不是陛下先说的吗?”
皇帝握着她,指下肌肤如白瓷细腻温润。萧沁瓷的无畏来自于她的严丝合缝、毫无破绽,她怕皇帝的强迫,怕的是自己失去选择的权力,而非是皇帝本身。
她远比皇帝所能窥见的还要自私、冷酷。萧沁瓷不缺男子的爱慕,她容忍皇帝爱她,更是要皇帝尊重?她、敬着她,她知道自己的脆弱易碎,但也不在乎被?皇帝打碎,束之高阁和零落成泥,对她来说都?没有区别。
但皇帝是在乎的。他要萧沁瓷的心甘情愿,能让他肆意把玩,碎掉的瓷除了会?扎得他鲜血淋漓疼痛入骨之外,没有别的意义。
所以在和萧沁瓷的较量中?,永远只能是他先服软。
“是朕错了,朕不再提,你也不许再说。”皇帝说着,总算放开手,转而轻轻触着被?他掐出的红痕,萧沁瓷可以承受皇帝的粗暴,却对这样轻柔的举动更敏感,皇帝也知道她受不住,故意如此。
“已经发生的事,不提便不存在了吗?”萧沁瓷并不领情,别过脸去,“陛下想要如何?答复吴王?”
皇帝不自在的轻咳一声,那原本就是他愠怒之下故意说出来激萧沁瓷的,他想要看萧沁瓷的反应,是平静无波还是故作坦然。
皇帝不在意平宗,不在意楚王,他也不将吴王放在眼里。
可他知道,萧沁瓷从前为吴王弹过曲子,与他论过时政,她纵然不喜欢吴王,对他也当是有过期待的,可惜吴王不明白。
对萧沁瓷这种性子的人而言,期待远比所谓的喜欢来得更为真?实,也更加意难平。
“朕自然已经拒了。”皇帝平静地说,面?上是不能叫萧沁瓷看出来的坦然,“萧娘子,吴王非良配,你既然从前已拒过他一次,如今也不会?答应。”
皇帝说着笃定的话,实则心中?仍存着不确定。患得患失是男女情爱中?常有的情绪,可皇帝从不会?将其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萧沁瓷蹙眉:“陛下话中?何?意?我同吴王殿下并不相熟,也无私情。”
她说的那样坦荡,皇帝若非亲眼所见,也要被?她骗过去。
皇帝静静看着她,忽而问:“那对镯子,是吴王送你的?”
仅凭一双玉镯,吴王便不顾身份的要去和一个陌生宫人说话。
那镯子皇帝从未见萧沁瓷戴过,听说是她送给?苏四娘子的添妆礼,若非是从前时时得见抑或是本就为吴王赠送,否则只一眼吴王怎么就能认出来呢?
萧沁瓷悚然一惊,颤栗便绵绵从脊背爬上。
她立时便将皇帝所言“从前已拒过他一次”同记忆中?的场景联系起来。
那对镯子确实是淑妃所赠,但却是吴王从宫外寻来的。
吴王年少?时性情温柔坦诚,也从不避讳自己的心意,他待萧沁瓷温和细心,少?年的情意清澈得一眼见底。
而萧沁瓷从来冷淡,冷淡拒绝了吴王送她的所有礼物,只有那双镯子,他辗转托了淑妃赐给?她。
但于萧沁瓷而言,是屈辱。
她不会?忘记淑妃言语中?的敲打和目光里暗藏的厌弃,但她不得不接过淑妃的赏赐,还要“感激”她的宽厚大方。
萧沁瓷神色骤冷,没料到皇帝竟然见过她同吴王相处。
她不知皇帝到底撞见过几次,又知道多少?,皇帝所言已超出了她的预料。
萧沁瓷在将那对镯子送给?苏晴时未必没有抱着些?许隐秘心思,在得知吴王回京后。
她确实想要掀起风波,但还未曾蠢到在天子眼前同吴王私相授受,她知道那对镯子会?惹人怀疑,但皇帝只会?得到捕风捉影的传闻,他不该——
她在瞬息间想出了应对之策。
“不是,那镯子,是我刚进宫时淑太妃娘娘赏的,”萧沁瓷冷言道,“我如今是修道之人,金玉俗物不沾身,与其让珠玉蒙尘不如送给?四娘子。陛下还想知道什?么,今日也可一并问了,免得日后再让您怀疑我的品行。”
皇帝以为萧沁瓷拒绝他,是因为喜欢吴王?那也实在好笑。
男人间的争风吃醋同她是没有关系的,萧沁瓷从不主动,也绝不落人口舌,那些?狂蜂浪蝶是他们自己心智不坚,一如她在皇帝面?前的委婉拒绝,惹人惦记不是她的错。
皇帝道心不坚也不是她的错。
萧沁瓷没有喜欢过任何?人,见色起意生出的喜欢不值得让她侧目。
吴王和楚王带给?萧沁瓷的价值是因身份而起的利益交换,当萧沁瓷发现?自己不能从他们身上得到想要的之后便毫不犹豫的抽身而退,她拒绝了吴王,又将楚王出卖给?了贵妃。
他们的情意和付出对萧沁瓷来说一文不值,自然也被?弃如敝履。
她是个吝啬鬼,在曾经有过的两场试探中?,连多余的情绪都?是不肯装一装的。换了如今在皇帝身上也是如此,她不停榨取着皇帝的真?心,试探他的底线,为此她已等了两年,不介意等上更久。
以真?心换真?心,在她这里行不通。
帝王的情爱如烟云易散,她想从皇帝那里得到的是更实际的权势。而帝王专权,他可以和心爱的女子分享自己的地位,却不能分享权力。
“朕没有怀疑你,”皇帝顿了顿,说,“朕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子,会?患得患失,会?黯然神伤。阿瓷,朕在你面?前,同旁的男子没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