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欲燃by观野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9-16
她带着帷帽,声音又刻意放得骄矜,没让苏晴认出来,到了近前她便发现苏晴虽然不服输地同赵磐对峙着,但到底形单影只。
赵磐见了萧沁瓷一身雍容,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想来也该是?长安某家贵女,便故意说:“苏四娘子,你我已经退亲,你这般来堵我,不是?大家闺秀所为吧?”
萧沁瓷翻拣摊上木雕的手一顿,转头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一眼。
“看上了哪个?”皇帝也到了她身边,对旁边几人视若无?睹。
萧沁瓷摇摇头,故意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回:“戏挺好看的。”
赵磐还未如?何,他身边那姑娘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看过这边两人,轻声说:“咱们走吧。”
苏晴闻言更气,叫两个陌生人看了笑话?是?她的奇耻大辱,狠狠剜了萧沁瓷一眼后,她道:“谁跟着你来的,你还没那么大脸,分明我是?我先看上了这只木雕,你非要同我抢。”她指着赵磐身边那姑娘手中的一只小老虎木雕,讽刺道,“再说了,赵世子前脚来我家退了婚,后脚便携美出游,看来是?早就暗通款曲,谁稀罕嫁你这样一个朝秦暮楚的男人。”
“苏娘子慎言!”赵磐身边那姑娘看着娇滴滴的,出口却甚是?严厉,“我同赵世子不过是?偶然遇上的。”
萧沁瓷扯了扯皇帝衣角,问:“您认得那是?谁家的女眷吗?”
皇帝摇摇头,轻声说:“我怎么会认得?”
苏晴嗤笑一声:“偶然?看你们俩郎情妾意的,谁会相信?”下一瞬她又说,“不过同我也没什么关系,赵磐,你要还是?要脸,就别出现在我面前,带着你的美娇娘滚得越远越好。”
对面那姑娘脸都被气红了。
苏晴又对着她说:“齐娘子,听说你两家在议亲了,这男人你可?得看清楚了,他今日?是?如?何对我的,来日?焉知不会如?此?对你。”
赵磐抢先道:“这就不用你费心了。”
萧沁瓷在旁边听了半晌,总算是?听明白了。不过是?一个木雕当然不值得他们如?此?争抢,双方都是?憋着一口气呢,苏晴不想在赵磐面前落了下风,赵磐不想在未来的未婚妻面前堕了面子,齐娘子如?今正和赵磐议亲,又和他的前未婚妻看上了同一件东西,当然不肯相让。
“把东西还我。”苏晴伸手讨要。
“又不是?你的,”赵磐嗤笑一声,道,“谁付钱了就是?谁的。”
他拿着木雕到了摊主面前,说:“多?少钱?我要了。”
苏晴赶紧说:“我也要。”
那摊主看看两人,道:“要不我再做一个,两位贵人一人一个?”
“不行?,我就要这个。”苏晴道。
赵磐也说:“我也就要这个。”
那摊主犯了难,赵磐忽然说:“行?啊,让给你,可?是?你有钱付吗?”
苏晴剜了他一眼,就想去摸钱袋,却摸了个空。她脸色一变,和丫鬟找起身上的钱袋,遍寻不得,再看赵磐幸灾乐祸的脸,就有了猜测。
“你——”苏晴气急败坏,又碍着赵家的仆从又围了上来,奈何他不得。
赵磐凑近了,轻声说:“苏娘子没钱了吧?也难怪呢,我送去苏家的聘礼你们都未曾还回来。”
这下轮到苏晴气红了脸。
萧沁瓷听在耳中,忽地扯了皇帝衣袖,娇滴滴地说:“郎君,我也想要这个。”
那边几人蓦地看过来,萧沁瓷正指着赵磐手中那只老虎木雕。那木雕确实好看,做得栩栩如?生,根雕还是?通身漆黑的,唯额上留了一点雪白。
赵磐不料她横插一脚,道:“这位娘子,您还是?另挑一个吧,这木雕我已经买了。”
萧沁瓷道:“赵世子不也没付钱么?价高者得,不过分吧?”
赵磐不知对面人的身份,看两人遍身华贵,所带护卫看着也不似寻常之人,加之又听了萧沁瓷娇滴滴的嗓音,怜香惜玉的心思就起来了,不如?同苏晴说话?时?的不耐烦,而是?有商有量:“这位娘子,非是?我不肯割爱,这是?我心上人看中的,还请娘子行?个方便,莫要同我争抢。”
他见两人都遮着面,不似寻常夫妻,便猜测或许是?长安的贵人同他置的外室,或是?偷偷出来幽会的未婚夫妻,总归是?不想让人认出来的,他盘算着两人的身份,怎么也对不上号。
萧沁瓷仍是?笑吟吟的,语气柔软得很:“我不给无?脸之人行?方便。”
赵磐脸色霎时变了:“你——”
皇帝并不意外,萧沁瓷的口舌之利是他早就领教过的,连皇帝在她那里都讨不了好, 遑论这个让她故意针对的赵磐。
萧沁瓷连眼?风都没有给他一下,自顾自跟皇帝说话:“我就想要这个。”
她嗓音娇嫩, 便是能听出来是故意要同赵磐别苗头也让人生不起气来。
皇帝看着她握了自己的衣袖,道:“好。”
那头的齐娘子见萧沁瓷并不怕安乐侯的宗室身份,还敢这样?给他没脸,她是女子,两家如今只是有议亲的意思,趁着上元节的时?机让二人相看,原本被苏晴撞破自己和赵磐在一处就觉得难堪,当?下见萧沁瓷也是一副挑事姿态便想息事宁人, 便低声?说:“赵世?子, 这个东西?便让给这位娘子,我们走吧。”
赵磐却不肯。他自己不争气, 但耐不住家世?好,皇帝御极后多打压宗室,但对几位公主都还算优容, 看在大长公主的面子上不曾动过赵家, 他在长安城里也算出了名的纨绔。
他笑了一声?, 说:“说我是无脸之人, 二位连面都不肯露, 藏头露尾的,这又?是什么鼠辈行径?”赵磐是作为大长公主的心肝宝贝长大的, 还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这样?讥讽于他,他现在要是退了, 不说苏晴这个前未婚妻,现在正?和他议亲的齐家娘子又?会如何看他?
对面这两人,男的戴了面具,女的戴了帷帽,始终不肯摘下,纵然是什么权势滔天的人物,想来也是见不得光的关系。
要真闹大了宣扬出去,也指不定是谁没脸呢。
萧沁瓷闻言撒了手,她仍是稳稳戴着帷帽,帽檐一圈珍珠流苏压着白纱,风拂不动。她柔柔说,是笑着的:“郎君,他骂您是鼠辈呢。”细听还有些天真纯稚的腔调,听上去便像是娇养闺阁不染细尘的小娘子。
“你?幸灾乐祸什么,他难道不是把你?我一起骂了?”皇帝没好气的说,明?知她是故意的,也顺了她的意。他摘了面具,把那恶鬼拿在手上把玩,凉凉道,“赵磐,你?这是——在骂我?”
赵磐便见那面具背后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熟悉是因为他见过,陌生则是因为他都是远远见的,见的时?候也不敢直视对方,况且对方既没穿宽袍广袖的道袍,也没穿帝王常服,气势虽重,但戴上面具时?就同这街上任何一个赏花灯的人没区别。
更重要的是,谁能想到堂堂帝王竟然会微服出游,并且看样?子还是携美?同行?今夜上元,他该巡幸二宫才是。
但无论多不可思议,站在对面那人确是天子无疑。
赵磐面色煞白,就想跪下去:“陛——”
皇帝抬手阻了他:“我不想闹出太大动静。”
“是。”赵磐已换了恭恭敬敬的模样?,心下仍狂跳不止。
齐娘子没见过天颜,但见状也猜到了些许,苏晴虽然见过皇帝,但从不敢直视他,一时?竟没认出来,但她见赵磐前后脸色变化之快,便忍不住去瞧,被近前的侍卫挡住了窥探。
“东西?。”皇帝见赵磐似吓蒙了,不耐烦地提醒他。
“啊,哦——”赵磐如梦初醒,忙不迭地把东西?呈上去,忐忑道,“臣方才不知是舅舅,多有冒犯……”他是天子内侄,叫一声?舅舅也不为过。
皇帝接过那只老虎木雕,用衣袖擦了擦,才递给萧沁瓷,口中也淡淡说:“你?冒犯的可不止我一人。”
赵磐恍然,又?对着萧沁瓷致歉:“这位……娘子,”他不知能陪天子出游的美?人是何许人,也没有听说皇帝在宫中册了妃嫔,便择了个最不容易出错的称呼,“方才冒犯了。”
萧沁瓷侧身,并不受他的礼。她将那木雕放在手中端详,这也不知是用什么木头雕的,摸上去温润如玉,倒确实?有几分精巧。
皇帝知道萧沁瓷是故意不理赵磐,他见赵磐越发惶恐,想起这好歹是自己的侄子,便说:“是我夺人所好,只能请你?给你?的心上人再另挑一个礼物了。”
“不敢,不敢。”大冷天的,赵磐鬓角竟已湿了,他勉强笑了一笑,从摊上又?拿起一个小马,对齐娘子道,“阿惠,我记得你?属相是马,你?看这个如何?”
齐惠正?要接过,便听那边戴帷帽的女子娇声?道:“唉呀,那个我也喜欢,怎么办?”
赵磐手一抖,那匹小马顿时?滚落在地。
四野默然,还是皇帝开了口:“好了,怎么这样?贪心,传出去该说我仗势欺人欺负小辈了。”
不同于和赵磐说话时?的沉冷,他对着那女子说话温柔宠溺,虽是在说她贪心,可话里话外却没有责怪意思。
赵磐知道这话不仅是说给那女子听的,自己听了进?去也该做出反应,便将那小马木雕从低上捡了起来,又?想起方才皇帝把木雕递过去时?有个擦拭的动作,自己也就用丝绢擦了擦,这才呈过去。
他观皇帝情?状,便大着胆子说:“这难不成是我未来舅母?既然是舅母想要,那我自然应该双手奉上。”
皇帝并不反驳,萧沁瓷却冷冷说:“赵世?子可不能乱说话,我如何能当?得起你?未来舅母,这东西?你?还是留给你?的心上人吧。”
赵磐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她,他素来仗着皮囊好会说话一惯能讨小娘子们的欢心,但遇着面前这个人却像是故意针对他一般。他忽地想到什么,余光偷偷往苏晴的面上飘,她不会是同苏晴认识,特?地为她出头的吧?但苏晴脸上除了对他的幸灾乐祸之外也只剩好奇跟疑惑。
“方才不是还说想要的吗?”皇帝问,“怎么又?不想要了?”
萧沁瓷随意找了一个借口,敷衍道:“我不要掉在地上的东西?。”
皇帝叹了口气,对她的任性生不出责备的心思来,反而只想一心顺着她:“那再看看别的款式?你?既然喜欢木雕,就一起买下来如何?”他看出萧沁瓷的故意为难,知道即便自己开口让她放过赵磐,她也是会出言挑事的,她心中既然有□□帝也不准备让她忍,顺着她就完了。
萧沁瓷看出皇帝想为赵磐解围的意思,心道果然是他的侄子,到底是一家人,这就护上了,连带着对皇帝也看不顺眼?起来:“方才您不是还说要勤俭持家吗?怎么现在又?这么大方了?”她就知道,什么勤俭持家,都是假的。
皇帝:“……”
她记性是真好,再小的事都给你?记着呢,冷不丁地便拿出来刺上你?一下。
他反应迅速:“我不是还说了,给心上人花钱自然是不会在意的吗?你?怎么光记着我的不好,把我的好全忘了?”
萧沁瓷冷哼一声?,皇帝对她的好就像是手指缝里露出的蝇头小利,实?在没什么好值得惦记的。
但她自然不会这样?说。又?见赵磐在自己面前尴尬的模样?,给了最后一击:“再说了,谁会说您仗势欺人?方才赵世?子不也在仗势欺人么?”
电光火石间赵磐脑中闪过一念:她果然是来为苏晴出头的!
他苦笑一声?,至少面上是诚心诚意的道歉:“是,方才是我不对,我向苏娘子道歉。”
苏晴亦被吓了一跳,确定自己不认识那两人,在赵磐的歉意前梗着脖子道:“谁要你?的道歉,把钱袋还给我。”
这个赵磐自然不能认,故作无辜的说:“苏娘子的钱袋可不是我偷的,我只是碰巧看见有个泼皮似乎偷了你?身上的银子,特?意提醒你?罢了。”
这话说出来苏晴当?然不信,但她又?拿赵磐没有办法,只不想与他纠缠,有心想同那位为她出头的娘子道个谢,只是这一瞥之下先看见了皇帝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她在仓促间终于想起方才听到这人说话和半张侧脸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一月前的太极宫中她因冲撞了皇帝被下令送出宫,回家之后双膝也是肿了许久才能下地走路,还不至于这么快就忘记。
“圣——”她远不如赵磐镇定,两个字就要脱口而出,身边的护卫一个箭步捂了她嘴,没让她说出口,但她腿已然软了。
皇帝不着痕迹地皱眉,因着苏晴不知分寸的举动又?让有所缓和的气氛再度紧张起来,赵磐僵硬地笑了笑,对着皇帝道:“是我不知分寸,让舅舅看笑话了。”
皇帝虽然也不大管臣下的嫁娶之事,但事涉萧沁瓷与苏家,他还是听过一耳朵,知晓苏晴被他送出宫后赵磐就见风使舵的立时?上门?退了亲,如今才一个月的功夫又?与齐家议起了亲事,他不大看得上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因此道:“既然知道是笑话,自己行事就该检点一些,你?自己被旁人议论也就罢了,难道还要让你?的祖母也一起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么?”
他不仅是敲打,还是警告。
赵磐脸色已称得上惨白,旁边齐娘子的面容也变得僵硬。
“舅舅说的是,”赵磐勉强道,“我知道了。”
“还想要什么?”皇帝敲打两句便罢了,又?挑拣起摊上的东西?。
萧沁瓷皱了皱眉,见赵磐已经被吓住,便见好就收,说:“不是说要去放灯吗?该错过时?辰了。”
皇帝没有提是萧沁瓷半路上要拐个弯来这里为苏晴出头的,听了这话也只好脾气的应道:“是,那走吧。”
其中温柔小意与赵磐见过的那个威严强势的天子截然不同,他有心想要多瞧萧沁瓷两眼?,最好能认出这伴在帝王身侧的是哪家的贵女,但又?不敢真的抬头去瞧,只好恭送两人走远。
他想,那女子既然是为苏晴出头,那应该是同苏家有什么关系,听闻恰好也是苏晴被送出宫不久,苏家有位二娘子也从宫里返家了,那位二娘子好似在宫里住了许久,半点风声?都没传出来,赵磐心里一突,难不成苏家又?献美?成功,真让那位二娘子得了天子青眼??
赵磐想要去问问苏晴,但苏赵两家为着退婚的事梁子已经结下了,他身边还有齐惠在,竟不好再上前去同苏晴搭话,正?当?他想厚着脸皮再向苏晴道个歉时?,苏晴已经率先领着侍女离开,只是她心里也疑惑着,她知晓家里原是想将二姐姐送进?宫,但没成功,年前二姐姐归家倒成了意外之喜,又?听闻宫里太后近些日?子也过得顺遂,皇帝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变了态度呢?
方才那女子的声?音总觉得有些耳熟,但苏晴始终想不起来她认识的人里谁有那样?一把能掐出春水的嗓音,叫她这个同为女子的人听了都觉得酥麻,这样?的声?音她该立时?就能想起来是谁才是,真是怪了。
“朕以为,你?不喜欢苏家的几位娘子才是。”皇帝问。
可萧沁瓷先是为苏善婉求了情?,如今又?为苏晴出头折了安乐侯世?子的面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厌恶的模样?。萧沁瓷对她讨厌的人也会如此么?
皇帝想起自己这几次同萧沁瓷亲近,她虽然当?时?恼怒,过后却并未说什么,这是否代表着她态度已经有所松动了?还是说她对旁人都心软,只对自己心硬如铁?
“我是不喜欢,可也不意味着我看到她们受欺侮便会幸灾乐祸。”萧沁瓷冷冷说,诚然有许多事她不会原谅,此生也不可能和苏氏女做好姐妹,但她们之间实?则并无放不过去的恩怨,也切切实?实?地相处过一段时?日?,她瞧不上苏晴的蠢笨,但也羡慕她的天真,那是有人娇养才能宠出来的性情?。
“况且,我更看不上安乐侯世?子的行径。”萧沁瓷道,“背信弃义,贪花恋色,算什么男人?”
她似乎在不经意间向皇帝透露了一点她的真性情?,她往常总是挂着清冷出尘的面具,连怨和恨也是淡淡的,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越来越在皇帝面前展露她尖锐的一面,喜怒哀乐都陡然鲜活起来。
皇帝更喜欢她这样?。
“圣人,这位安乐侯世?子是您的表侄吧?”萧沁瓷问,“说起来也是一家人呢。”
只有这点不好,她又?开始暗讽了。
“他姓赵,我姓李,”皇帝正?色道,“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阿瓷不必这样?计较。”他又?说,“方才你?已经教训了他一顿,是还觉得不够吗?不够的话你?还想怎么罚他?”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怔了怔,恍然觉得自己实?在有做昏君的潜质,无怪乎从前他觉得贪恋美?色的帝王成不了大事,必会留下为人诟病之处,落到自己身上他才惊觉果然如此。
萧沁瓷看他一眼?:“陛下觉得能怎么罚?”
皇帝想了想,说,“你?是为着他背信弃义的事生气,不如叫他在苏府门?前负荆请罪如何?”
“算了,”皇帝这样?说,萧沁瓷反而淡道,“我只是觉得因着对方一朝势弱便迫不及待划清界限,这样?的行为往好了说叫明?哲保身,往坏了说——”
她突然顿住。
其实?她原也没有教训赵磐的资格,赵磐今日?的所作所为同她又?有什么区别,萧家落败时?她不也同样?明?哲保身了吗?
说到底同样?是既得利益者,又?有什么立场去教训赵磐。
皇帝见她脸色不好,心念一转便知道她是想起了什么事,萧沁瓷是面冷心热之人,除了对待皇帝是从头到尾的心硬如铁,对待旁人在利用之余似乎总也留有余地。而皇帝和她偏偏相反。
“阿瓷这是在怪我吗?”他让萧沁瓷的心思从自厌中抽出来。
“嗯?”萧沁瓷不明?所以。
皇帝道:“若不是我将苏家娘子逐出宫去,这门?亲事想必还不会散。”
“陛下这又?是在试探什么?”萧沁瓷道,“苏娘子是自身有错,我不会置喙陛下的处置,况且赵世?子并非良配,散了也好。”
皇帝又?问:“你?方才给了赵磐难堪,却连那位齐娘子的脸面也一并下了。是也觉得赵磐并非良配,想叫她看清楚吗?”
萧沁瓷便说:“那位齐娘子明?知苏晴是赵磐的前未婚妻,却还要和苏晴抢那只木雕,不过也是存了女儿家争风吃醋的小心思,为着这样?一个男人,不值得。”
她手里还握着那只老虎木雕,初看时?确然有几分惊奇,但到手之后也就不觉得不过如此,那两人都是贵女,什么珍奇之物没见过,争抢的哪里是个木雕。
萧沁瓷只觉得荒谬。
皇帝对萧沁瓷的话也不意外,她惯来是这样?的,把男女之情?看得轻贱至极,即便是“云雨巫山枉断肠”①到最后也不过落得可怜二字,说的写?的再好听,落到她眼?中仍旧是一文不值。
在萧沁瓷看来,红颜易老,情?爱浅薄,爱别人不如爱自己。
“那在阿瓷看来,什么样?的男人,是值得的?”他问。
放灯的城楼已近在眼?前,积云将散,星河初开,萧沁瓷仰头看明?灯,白纱落在她指间。
她说:“我也不知。”
他们上了城楼挑了个不起眼的背风位置, 灯是护卫去买来的,最普通不过的款式。
长安的风俗在放灯时都要在灯上写几句或剖白心意或祈求愿望的话,旁人皆如此, 皇帝见状便也递了笔给萧沁瓷,问她有?什么愿望。
“愿望这种东西, 只说出来是实现不了的。”萧沁瓷没?有?接,她仍在端详手上这只花灯,里?头的烛还未燃,这样看上去是黯淡的,远不如他们一路过来路上观赏到的花灯精巧瑰丽。
皇帝顿了顿,萧沁瓷清醒得可怕,从不会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事情上。他笑了笑说:“你不说出来,又怎么知道实现不了呢?”他仍保持着递笔的姿势, “阿瓷, 你的愿望,我总是会尽力实现?的。”
萧沁瓷闻言看他一眼, 不置可否:“我的愿望也不需要旁人来替我实现?。”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最不靠谱的事情,萧沁瓷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但到底是将笔接过了,想?了一会儿, 却没?写旁的, 只题了两句:“年岁复年岁, 余事皆平安。”
她的愿望有?很多, 但都不会付诸纸笔, 想?要的她自己会去争,能写下来的也不过就是平安二字了。
萧沁瓷写完之后又去看皇帝会在灯上写什么:“想?来您应该是写‘海晏河清, 天下呈平’之类的话吧?”
“你不是说愿望这种东西光说出来是实现?不了的吗?”皇帝道?,迟迟未能落笔, “要想?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光靠写在纸上这两句话是没?有?用的,不过不是愿望,也可以是期许。”
楼上有?风,墨很快就凝了。他重新换墨蘸笔,写:“年年今日,繁华依旧,还与旧人同。”
两只花灯被点亮,纸上墨字力透纸背,是相似的锋利端整,收尾处又余了温柔,并排没?入满天明灯之中,不多时就寻不见踪迹了。
萧沁瓷仰头看灯,皇帝看她。
还与旧人同。只要他想?,他就能做到。
又过片刻,他说:“走?吧。”
萧沁瓷点点头,也是到了该回的时候。他们上了马车,人声渐悄,皇帝见她手中仍把玩着那个老虎木雕,便说:“阿瓷,朕送了你礼物,你不准备给?朕回礼吗?”
“陛下堂堂天子,也要同我这样斤斤计较吗?”萧沁瓷有?心想?说将那木雕还他,但又觉得有?过河拆桥的嫌疑,便将木雕收入袖中。
“朕不过是想?收到心上人的回礼,这也算斤斤计较吗?”他道?,“朕也没?说要你还个多贵重的礼物。”
“那我回宫之后把钱还您。”萧沁瓷才不想?回礼,她如今身上有?的东西,都是皇帝备的,没?有?一样算是她自己的,天知道?皇帝会对什么样的回礼满意。
“那朕可就要收利钱了。”皇帝今日似乎要将勤俭持家四个字贯彻到底,他不仅节流,还想?起开源的办法来了。
萧沁瓷问:“陛下准备收几分的利钱?”
皇帝向她伸手:“那朕得再看看质物的价值几何?”
萧沁瓷不觉有?诈,将那个老虎木雕递过去,皇帝却没?接,反手握了她的手就将她拉过去。
“您——”她剩下的话都被堵住了。
这马车宽大,他们原本相邻而坐,中间的矮桌做成了抽屉样式,用来摆放瓜果杂物。
萧沁瓷被拽过去,便只能借力撑在矮桌上。
这个吻没?有?持续多久皇帝就放开了她,萧沁瓷想?要坐回去,但皇帝压住了她的衣袖。
“陛下还真是勤俭持家呢,”萧沁瓷温温柔柔的说,将袖子慢慢扯出来,“一点亏都吃不得。”
“在你面前吃吃亏也是无?妨的。”他没?有?拿那只木雕。
木雕圆润的线条也在萧沁瓷紧攥的掌心留下痕迹,她松了手端详,道?:“陛下哪里?吃亏了,吃亏的分明是我啊。”
这木雕这样便宜,皇帝的利息却收得贵多了。
“既然觉得吃亏了,阿瓷,你为什么不拒绝?”他望她,“你该强硬一点的。”
“陛下原来想?要我这样对您吗?”萧沁瓷淡淡道?,她是瓷啊,已经?出了窑,再是摩擦生热也留不下半分痕迹,“我以为您得到了就会厌倦了,会发?现?男女情爱原来也不过如此。”
“这便算是男女情爱了吗?”
这当?然不算。
“那陛下想?要吗?”萧沁瓷的声音落在他耳边,轻得像是一声叹息,“陛下想?要,我也可以给?。”
“如果朕说想?要,”他压抑着,“你袖里?的刀是不是就该出鞘了。”
“那还是陛下送的呢。”
“是啊,”他惯来将事情往好处想?,“朕送的东西,你总是随身带着。”
“陛下赏赐的,都是好东西。”
“一把匕首算什么,”皇帝理了理她方才散落的鬓发?,又将她发?上斜插的珠钗扶正,“阿瓷,朕能给?你的,是更好的东西。”
“什么?”萧沁瓷一怔。
马车停了下来。
“主子,到了。”驾车的侍卫道?。
“这就到了?”萧沁瓷一愣,他们要回宫的话应该没?有?这么快才是。
“嗯,到了。”皇帝显然是知道?的,却没?有?多言的意思,先掀帘下了车,再扶萧沁瓷下来。
这里?离着烟火气?已然远了,街道?两侧的宅院高大阔气?,檐上细雪沉郁,灯笼照出青瓦朱门?。
晃眼瞧去依稀还是旧时景象。
萧沁瓷定在原地,她记性好,已经?认出了这是何处。
“阿瓷?”皇帝轻轻唤她。
萧沁瓷仍是不动,她站在车上,居高临下望过来的眼神透着难言的冷意。
“陛下怎么带我来了这里??”
萧家旧宅,英国公?府。
那是随着英国公?的爵位一起赐下来的宅子,也随着萧家的覆灭一并收回了,连牌匾都被撤下。萧沁瓷没?有?听说这座宅子有?被赏赐给?其他勋贵,但此刻上面挂着的不再是旧时高祖钦赐的“英国公?府”的匾额,而是另外一块写着“萧府”的牌子。
这里?是伤心地,是追不回的过往,要萧沁瓷看着这座宅子里?如今住进?去旁人,和诛心无?异。
“阿瓷不想?回家看看吗?”皇帝抬头看她。
萧沁瓷猝不及防地偏头,眼泪便簌簌落了下来。
一如去岁,皇帝第一次同她说话,问她可想?还俗返家,她也是这般眼中迅速蓄起泪意,不肯叫皇帝瞧见她御前失仪的模样。
她已无?家可归。
“这里?不是我的家,”萧沁瓷语中仍平静,细微的颤抖不可避免的泄露主人心绪,“陛下带我来这里?,我却不认得这是何处。”
阶前细雪被扫得干干净净,青砖能照出人影,上次萧沁瓷回来时石缝里?已长满杂草,她推开那扇厚重的朱门?,从门?缝里?挤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