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欲燃by观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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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伯世子朱熙是个混不吝的,动辄打骂下人,成亲后也不见收敛。他的第一任妻子是幽州梁都尉之女梁筝,朱熙酒后混账,打了梁筝一巴掌,谁料梁筝不是个弱女子,她曾随亲爹上战场杀敌,当下便用剑鞘将朱熙的腿打折了。
妻子殴打丈夫同样为十恶之一,但在大周这实在不是什么稀奇事,朱家不曾告到官府,御史台倒是参了一本,随后不久两人便和离了。
朱熙紧接着娶了如今第二任妻子。这位继室出身不高,同样是在继母手下讨生活,在朱家受了委屈也没人为她作主,直至朱熙越来越过分,在一次酒后下手重了些,到第二天才发现人没了。
要想瞒住倒也不难,朱家同亲家互相通了气,此事就算揭过去了,但那位夫人有个弟弟,新被擢选为大理寺评事,直接就将此事闹开了,非要朱熙抵命,还他姐姐一个公道。
皇帝对永平伯实在没什么印象,朱家自然也不算简在帝心。皇帝懒得为这种人费心思,听过一耳朵该怎么处置便直截了当的处置了,朱熙死得也不算冤枉。
只是如今又出了什么岔子,要谭卓恒亲自来说?
谭卓恒一面说着,一面注意皇帝神色,见他一目十行看过卷宗,自己说话也就快了些:“这桩案子事实清晰,证据确凿,其实并无复审的必要,不过是在最后的刑责上有了争议,都察院认为这案子判的重了些,未尝没有永平伯在背后出力的缘故,而大理寺那边又有苦主的弟弟,难免会让人觉得是因为徇私才判得这样重,两边吵得不可开交,刑部是左右为难,也不好一言就定了,最后才找了个折中的法子。”
谭卓恒说了这么多话,都是为着后头做铺垫。他们这些六部官员多是这两年被皇帝逐步擢拔起来的,对他的脾气秉性还摸不太透,但也绝不算陌生。今上心思深沉,实在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尤其厌恶底下人自作主张、阳奉阴违,朝中无论大小事,一旦递到御前,都得前因后果事无巨细的说清楚,他还不耐烦听些歌功颂德的废话,需得字字句句在心中斟酌过后才能出口。
果然,皇帝并没有看他,神色也无改变,这是让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惠贤太子妃曾出自永平伯府,还未出五服之列,属八议者亲,应当先奏上请,犯死罪者奏陛下圣裁,朱熙正在此列①。”谭卓恒道。
永平伯为了这个儿子还是煞费苦心,便连上请之制都搬出来了。上请之后的皇帝圣裁和死罪裁定不同,上请之后是皇帝定罪,死罪或是流放都在天子一念之间,但这其中还有诸多考量和利益权衡,朱家还可以在这上面下功夫;但若是已定了死罪请皇帝朱批,那就是明年死或者后年死的事了。
大周法度严苛,皇帝虽有体恤百姓之心,但这其中可不包括重刑犯,尤其今上,从来没有过降等减罪的先例。朱熙的名字一旦上了刑部的黄麻纸被送到御前,那就是大限将至,无力回天。
皇帝皱了皱眉,说:“你收了永平伯什么好处,肯为他这样奔走?”
他声音不疾不缓,但落地如惊雷,雷声震在谭卓恒耳中,骇得他面色一白。这是极重的诘问。
谭卓恒正色道:“臣不曾收受永平伯好处,议请制度乃祖宗家法,臣按章行事,不敢有误。”
议请制度是大周建朝时便随律例一起定下的,皇帝自然知晓他是按章行事,但在他眼中议请减赎是罪大恶极,只凭勋爵官身或是裙带姻亲便能逃脱刑罚,实在是视律例如儿戏,知法犯法,阖该罪加一等才是,怎么能减赎降刑。
皇帝冷哼一声:“这规矩早就该废了。”
谭卓恒肃容:“陛下,礼不可废。”
贵族议请,看似只是桩小事,背后牵扯的却是大周屹立上百年的士族门阀,皇帝轻言废立,是心中早有此念,可即便在世家渐衰的今日,百官也不会轻易让皇帝动摇他们的利益。
皇帝绕着桌案,还在看那份卷宗:“你什么也学起礼部和御史台那帮老学究了?”
谭卓恒哑然:“陛下……”他不是能言善辩之辈,刑部断狱,讲究实证思辨,实在没有引经据典的能力。
“若朕记得没错,杀人似乎不在议请之内。”皇帝并不听他告饶,点了点那份卷宗,道。
谭卓恒顿时坐立难安。暖凳下烧着通红的银炭,谭卓恒觉得红炭的热气直往上窜,一路窜进他背心激出一身汗,却是冷汗。
皇帝声音平静,话中没有起伏,但熟悉帝王性情的天子近臣都能听出,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先例的……”谭卓恒再也坐不住,自暖凳上站起,勉强道,“先帝时英国公一案同样也不在八议之内,但英国公府是开国元勋,出过两位皇后,又同平宗皇帝有伴读之谊,诸般种种,最后议成了流刑。”
皇帝一顿,近旁的梁安迅速抬头望了谭卓恒一眼,又马上觉出自己行为的不妥,立时垂下头去,恢复成了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谭卓恒不知他的话引起了殿中人注意,道:“既然有了这个先例,永平伯想要为自己的儿子争一争也是常情。”
常情。这是皇帝今日第三次听到这个词,可萧沁瓷说出口是疲于世事的无奈,谭卓恒所言却如同理所应当。此时这两个字只让他动怒。
皇帝狠狠地将手边茶盏掷在谭卓恒身上,里头的茶水茶梗浇了谭卓恒一身,白瓷碎为粉末沾在他衣袍上,足见皇帝用了多大的力气。
殿中霎时落针可闻,随侍的宫人都低下头,不敢再看。
杯盏砸身时谭卓恒踉跄了一下,但是没躲,一动不动地受了。他虽是皇帝外家母族中人,但皇帝生母早逝,与外家实在没有多少感情,谭卓恒是在才干上受皇帝重视
“常情?什么常情?”皇帝怒道,“朕告诉你,杀人偿命才是天经地义。”
皇帝冷笑:“你也说了英国公府是开国元勋,于大周是有功之臣,”他屈指重重敲在桌案上,“他永平伯府有什么?”
“永平伯府祖上也曾是高祖时期的勋贵,”谭卓恒认真道,不过后来降等袭爵,又靠恩荫才得了个伯爵,这话就不必说出口了,“永平伯本人虽然平庸无能,但做事还算沉稳,于大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皇帝截断他的话:“这种话就不必说了,碌碌庸才而已。”不仅是庸才,人死在他们府上,死前还受过折辱,皇帝不信永平伯会不知道,倘若他真不知情,那只能证明他确实是个十足的蠢货,皇帝不想在蠢货身上浪费精力。
他揉了揉额角,盛怒随着杯中茶水一并泄了出去,此刻冷静下来,觉出里面颇有蹊跷:“子期,你素来最重律法,不是无缘无故会替旁人求情的人,这次怎么改了性子?”
谭卓恒在朝野内外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他们审狱断案,见遍了这世间最黑暗的事,谭卓恒素来嫉恶如仇,不该为朱熙这种人奔走才是。
谭卓恒心知皇帝需要的不是这种借口,他要谭卓恒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永平伯所求,不过改死为流而已,”前头说得许多话,都是为了此刻,谭卓恒道,“似朱熙那样细皮嫩肉的公子哥,根本受不住流放三千里的苦楚,更别提到了边疆苦寒之地还得服劳役,至多撑两个月,他一样也是死,死前还得受颠沛流离之苦。杀人不过头点地,于苦主而言,太便宜他了。”
听了这话,皇帝看向卷宗上的一处——卷上说朱熙在家时日日对妻子非打即骂,仵作为死者验尸时,写明了她身上是新伤旧伤叠加。
皇帝忍不住皱眉,对女子动手,还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简直是畜生行径。
“你不是为永平伯来的,”皇帝若有所思,“你是替于氏的弟弟来的。”
大理寺和刑部也称得上同气连枝,谭卓恒便是从大理寺卿升任刑部侍郎的。于氏那个弟弟在大理寺任职,应当和谭卓恒认识,只是眼下看来,这份交情远不是认识那么简单。
谭卓恒认真说:“于翀是个难得的人才,臣欣赏他的才干,帮他一帮也不是难事。这朱熙也实在不做人,臣看不惯。”
皇帝定定盯着他看了半晌,目光中审视居多,谭卓恒倒是表现得极为坦然。
片刻后,皇帝道:“好好说不行吗?偏要上赶着来讨骂。”
皇帝眉眼一抬,梁安就立刻为谭卓恒备上了锦布。他低声说:“谭大人快擦一擦。”
宫人鱼贯而入,悄无声息地收拾了地上的狼藉,重新上了降火的清茶。
皇帝抿了一口,心平气和地问:“朱家既然想改流放,途中也必定会打点好一切,即便到了苦寒之地他也能锦衣玉食,你待如何?”
“陛下既然知晓了此事,定然能明察秋毫。”谭卓恒说得正气凛然。
皇帝冷冷看他一眼,复又敲着卷宗:“永平伯……朕记得,他家好像同礼部的孔喻结了姻亲?”
谭卓恒一愣,长安城里的姻亲关系错综复杂,任意两家拉出来都可能攀得上亲戚关系,朱家和孔家是姻亲,好似是有这么回事,只是具体是谁和谁他却记不得了。
“是,”庞才人才从殿外回来,替了值守的女官,“朱家的四小姐嫁给了孔大人的二公子,这位二公子如今在工部当差。”
她入宫前是陇右贵女,对各家弯弯绕绕的姻亲关系如数家珍,在前朝行走,她比梁安更熟悉政务。
谭卓恒这才依稀想起来,孔朱二家好像确实是有这样的关系,但他不知皇帝问起来的用意是什么,孔喻是礼部尚书,无论如何也管不到杀人案上来。
皇帝却只问了这一句便沉寂下去,屈指轻轻敲着卷宗,若有所思。
片刻后,皇帝道:“行了,”皇帝似是厌烦了,“此事年后再议。”
梁安觑着天子脸色麻利的上前将条案上的卷宗收起,放入左边暂缓的那一堆奏章。
既已禀报完毕,谭卓恒便准备告退离开,皇帝却叫住他:“子期,英国公的案子,你知道多少?”
庞才人本是随侍在侧,闻言下意识地想抬头看一眼皇帝的神色,又生生顿住。
这桩案子虽然已经过了十二年,但算得上平宗朝的大案,谭卓恒任刑部侍郎,应当是将这些卷宗都细细看过,知道更多细节。
谭卓恒未曾细想,脑中先去翻了关于英国公案的回忆,梁安适时给他换了一盏热茶,谭卓恒便在烟气袅袅中回忆起当年那桩震惊朝野的大案。
“英国公的案子,臣仔细看过卷宗,尚有诸多疑点。”谭卓恒先开了个头。
景惠十年的春天,秦王合谋金城公主谋逆,于宣华门伏诛。
“其一,英国公当时位高权重,先帝又正值壮年,他实在没有改换门庭的必要,”谭卓恒道,虽然当时朝野内外对平宗多有怨言,但还远没有到改换天日的时候,英国公和秦王又素无交际,能如此助他,这说不清,“其二,兵马调动,凭的不是兵符,而是英国公手书,但卷宗上却说这份手书在战乱中销毁了,寻不到证据。”
皇帝当时还在蒲州封地,对长安的掌控不深,他借着秦王谋逆的东风趁势而起,又攫取了世族倒台后的利益,并没有去深究过内情。
“没有证据?”皇帝问。
谭卓恒点点头,他当时在大理寺任职,三司会审,他没有资格参与其中,许多事也是后来看了卷宗才知道:“是,所以后来英国公喊冤,有许多大臣上书求情,朝中吵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给定了罪。”
叛军出自兵马司,那种情况下英国公便是全然无辜也是有理说不清,即便他没有参与也逃不脱治军不严监管不力的罪责,况且那时平宗已然厌弃了萧家,更加不会保他。
其实若平宗愿意将他从谋反的罪名中摘出来,顶多是夺爵降罪,但这对君臣实在已经反目成仇,再难回到当初了。
“最后定的流刑?”
“是,”谭卓恒点头,“流三千里,役三年,三代以内不得离开幽州。”
大周一共有三个流刑地,往东到豫州,往南至岷州,往北到幽州,俱是偏远孤苦之地,其中以幽州最为苦寒,北边五胡部落时常南下劫掠,刀兵不断。
皇帝沉吟片刻,忽问:“兵部日前呈上来的奏章已发到中书省去了吗?”
兵部送来的是捷报,今年秋天北疆又起了战事,入冬之后便平息了,今冬尤其寒冷,胡人要赶在年前用牛羊交换粮食,被打了几次就投降了。
庞才人只在两仪殿侍奉,御前的奏章一直是她整理:“是。”
皇帝沉吟半晌,示意谭卓恒近前来:“朕有桩事吩咐你去做。”
第10章 机会
萧沁瓷回了清虚观,兰心姑姑果然已回来了,她见萧沁瓷手中握着□□经,并不知晓她在文宜馆中遇见了天子,因此没有追问,只是在萧沁瓷看书时不经意间提起太后近日来有些不舒服,想叫萧沁瓷去陪陪她。
“娘娘有些不舒服?”萧沁瓷将道经搁下,问。
“夫人是知道的,娘娘的身体一直不算康健,”兰心姑姑说,“近来夜中又难以安寝,今日奴婢见太后都憔悴了许多。眼见年节将至,娘娘念着夫人,恨不能让您时时伴在她身侧。”
萧沁瓷叹息了一声,道:“太后娘娘实不必为我如此担忧,仰赖娘娘鸿福,我一切都好。”她面上显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犹豫,“只是腊八那日我才去永安殿向太后请安,如今没过几日,不好立时便去。”
兰心姑姑皱了皱眉,说:“正是因此,夫人才该早些去。你是太后娘娘的侄女,血亲之间,便是来往得密切些,旁人也无可指摘。”
萧沁瓷默了一瞬,轻声说,“还是缓两天吧。”
兰心姑姑等着她给出理由。
“今日我去文宜馆遇见了圣上,是圣上跟前的庞才人送我回来的。”萧沁瓷殊无异色,仿佛不知她的话在一瞬间让兰心姑姑变了脸色,“我不知宫内有没有人看见,但此时去永安殿,落在旁人眼中不太好。”
西苑偏僻,又值大雪,今日回程路上有多少宫人看见并不好说。但她前脚见完皇帝,后脚便去拜见了太后,不说落在这阖宫人的眼里是个什么样子,更重要的是,皇帝本人会怎么想?太后如今还只是试探,皇帝或许还不知道太后在背后的算计,但他要是知道了,他对萧沁瓷生出的那点虚无缥缈的绮思怕是顷刻间便会烟消云散。
再者说来太后往皇帝身边塞人,传出去总归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太后如今最缺的就是好名声。
兰心姑姑并不怀疑她的话,只是探询的问:“圣上怎么会去文宜馆?”
文宜馆离紫极观不算近,也并不在紫极观去两仪殿的路上,皇帝怎么会去那。
“或许是一时心血来潮,”萧沁瓷略去她和皇帝相处的细节,只说,“圣上寻了两本书就走了,并未与我多言。”
兰心姑姑不大相信她的话:“那怎么会是庞才人送你回来?”
萧沁瓷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我也正想问姑姑,这位庞才人是什么人?我此前怎么没在宫里见过她?”
这话果然让兰心姑姑一时忘了方才的问话。皇帝的两仪殿历来是宫中最森严之地,滴水不漏,御前侍奉的宫人也不轻易在禁中行走,兰心姑姑又常年和萧沁瓷一同幽居在清虚观,其实对御前并不了解,莫说是她,便连太后也不能将手伸到两仪殿去。但她料想,太后娘娘既然有心要把萧沁瓷送到皇帝身侧,那也是该让她多了解一些御前的宫人,便将自己知道的说了。
这位庞才人是一年前才遴选进两仪殿的,此前在掖庭局做典使,掖庭是犯事的宫人和充没入宫的官眷所在之所,除了掌事,只进不出,是比冷宫还要难捱的地方。
“掖庭局?”萧沁瓷拢眉,从掖庭局到两仪殿,称得上一步登天了,“这位庞才人是什么来历?”
分明是个简单问题,兰心姑姑却答得含糊:“她似乎也是罪臣之后,不过早前不知得了哪位贵人的青眼,脱了罪籍成了女官,旁的便不清楚了。”
兰心姑姑压低了声音:“夫人不必在意旁人,只要按照太后的意思行事便是了。”她还记得萧沁瓷初回来时并没有主动同她提起遇见皇帝的事,这样可不行。兰心姑姑又记起了太后的担忧,如今太后还算是能掌控住她,可若她真得了皇帝的欢心,难保不会生出许多旁的野心来,要时时敲打,太后放她在萧沁瓷身边存的不也是这个心思吗?
“夫人今后若再遇到似今天这样的事,还请及时告知奴婢,也免得引太后娘娘挂心。”
“是,我知晓了。”萧沁瓷轻轻笑起来,是和顺柔婉的模样,语调不紧不慢,没有着急辩解,也没有惶恐失措,“我今日面见圣上,一时失了心神,回来后也未曾缓过神来,一直想着怎么同姑姑开口。”
她道:“姑姑是明白我的,太后娘娘身体不适,我怎么敢用这些小事来让她担忧呢?”她面上掠过一丝淡淡的不自然,“实在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同姑姑说。”
萧沁瓷言辞恳切,又是这样的柔软语调,叫人不自觉起了怜意。
兰心姑姑看着她,不知道对她这番说辞信了几分,只是口中语重心长道:“往后夫人的路还长着呢,一点小事便乱了心神岂不是辜负了太后娘娘对您的期望?”
“我就是怕辜负姨母的期望,”萧沁瓷难得眼中显出一点慌张,低低道,“我怕我做不好。”
自进宫始兰心姑姑就一直跟在她身边,算来也有四五年了。兰心姑姑眼见着萧沁瓷从豆蔻少女长到如今的模样,萧沁瓷是个惹人心疼的姑娘,待人又处处周到妥帖,她虽听从太后的命令,但对萧沁瓷也是有深厚感情的,也不忍见她就这样青灯相伴寂寥度日。
如今来了机会,她也由衷希望萧沁瓷能抓住。
兰心姑姑缓和了神情,柔声道:“夫人,不需要您做什么,有娘娘在背后帮您呢。”
况且太后私底下也也同她嘱咐过,皇帝一心修道,不近女色,现在看上去是有了那么点苗头,说不准皇帝就是喜欢清冷安静的修道美人,还能和他一起探讨道经,务必要压住萧沁瓷的性子,不能让她左了性。
帝王的喜爱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一点再也没有人比太后更为清楚。她曾经宠冠六宫,又一夕跌落,但好歹有了皇后尊位,不至于像贵妃那样落得个悲惨下场。也是这样,太后领悟到权势远比虚无缥缈的情爱来得重要。
思及此,兰心姑姑也忍不住同萧沁瓷多说了一些话:“夫人,您进宫也有些年岁了,从先帝的沈贵妃到太后娘娘,再到那位早已香消玉殒的薛贵妃,她们都是艳绝一时的美人,也有过无上恩宠,可这帝王恩宠说没便没了。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可太后娘娘是您的亲姨母,是看着您长大的,即便旁人都靠不住,娘娘也总会护着您的。”
萧沁瓷点点头:“我明白的。”
她目光澄澈安静,被殿外雪光一照尤显干净剔透,叫人一见便觉心里安定下来。兰心姑姑不再多言,知晓萧沁瓷喜欢一个人独处,不要旁人伺候,便利索的出去了。
中殿的槅门对开,外头又飘进来雪沫,落到窗格上便融了。殿内道台两边各置一个紫青铜炉,袅袅香气散在室内,能让人凝神静气。萧沁瓷抿了抿略微干燥的唇瓣,在兰心姑姑走后又瞧了门外的雪景许久,这才重新拾起那本道经,只是垂眸时神情蓦地变了,面上是绝不会在人前显露的冷意。
她面无表情地翻过一页。
这世上没有谁能靠得住,将自己的命运交托到别人手中是最愚蠢的事,萧沁瓷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第11章 追封
又过了几日,萧沁瓷将梅花描过三九,外头的天越发冷了,萧沁瓷轻易不肯出门。兰心姑姑明里暗里暗示过萧沁瓷好多回,叫她算准时间往永安殿去一趟,都被萧沁瓷不紧不慢地挡回来了。
兰心姑姑一直知道萧沁瓷自己是个极有主意的人,但她的主意哪里大得过太后。太后原也不急,阖宫中暂时还没有传出萧沁瓷与皇帝的流言,即便是兰心姑姑告诉她皇帝和萧沁瓷又见了一面,她依旧是气定神闲,这无非是愈加验证了她心中猜想罢了,该急的不是她。
不过随着年节将至,苏家从前朝带来的另一桩消息却不得不让太后焦躁起来。
苏家这代还未出阁的女儿只剩下苏晴,是苏氏的嫡女,太后的嫡亲侄女,深得太后喜爱,时常叫她入宫小住。苏晴定了亲事,年后便要出嫁了,此时本该在家中安心备嫁,却在年前被太后以思亲为由召进了宫。
苏晴为她带来的是前朝的消息:“阿耶说,礼部尚书孔喻在三日前的早朝上递了份折子,指出按照礼法,陛下应当追封自己的父亲为皇帝。那日之后,阿耶就告了假,并且赶紧往宫里递了折子,叫我进宫来把这个消息告诉娘娘。”
她话音一落便见太后突地变了脸色,不由心里一登,惴惴不安地问:“姑母,是我说错话了吗?”
太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早已习惯了。淮阴苏氏原本也是大族,但族中子弟不争气,已远着高位多年,于朝政局势上难免疏忽了许多。
苏晴因着有个太后姑母,又是家中唯一的嫡女,被娇养得天真娇憨,根本不懂孔喻那道折子意味着什么。
而孔喻奏疏中所言也是太后一直担心的事。
皇帝非她亲子,她这个太后也是有名无实,便连宫殿住的也不是历代太后所居的兴庆宫。皇帝一旦追封自己的父母,她这个还活着的太后处境便尴尬了起来。
所以苏仪赶紧告了假,怕的就是他这个太后的亲哥哥会在朝上被问起,到时候他若附和皇帝便是打了自己妹妹的脸,直言反对又担心会惹得皇帝厌弃,两头不讨好,干脆就告了假。
太后将这些掰开来揉碎给苏晴讲,可她仍然似懂非懂:“可是陛下的生母早已仙去了啊,即便追封也不会影响到姑母的地位。”
太后顿感无力。
早年她便同苏仪说要他好好教养家中女儿,不要养成天真不知事的性子,可前头的苏善婉,后面的苏晴,都是一个样子,或许有些小心机,但不成大用。
但凡苏家的女儿争气些,她也不必再把主意打到萧沁瓷身上。
“阿晴,你得记住,”太后冷冷道,“活人是永远争不过死人的,何况天子的生母和前朝皇后,孰轻孰重?苏家能有今天的地位就是因为哀家是太后,你们是外戚,可若天子当真追封了他的生母,哀家反而会变成名不正言不顺的那个,到时候宫内宫外谁还看得起苏家?”
“苏家在平宗朝是外戚,是因为哀家是皇后,可如今太极宫换了主人,谭氏才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苏家又算什么?”
太后还有未曾说出口的隐忧,天子是篡权夺来的皇位,能容忍她这个太后多久?阖宫都在皇帝的掌控之中,太后没有子嗣,没有后族支持,若有朝一日他觉得太后碍了事,悄无声息地让她消失也不是难事。
苏晴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天子追封的行为背后会有这么多牵扯。她咬着下唇,有些急了:“可是孔尚书那道折子只提了追封陛下的父亲,并未提到还要追封陛之母为太后……”
“糊涂!”太后冷声道,“陛下追封了他的父亲,难道会不追封他的母亲?”
苏晴呆住,显然也没了主意。
太后身边的流珠姑姑上前一步,缓声道:“娘娘莫急,如今朝上还在争议,一时半会儿议不出个结果的。”
“原先皇帝的诸多动作就已经让我看出点端倪了,”太后摇头,“他不敬哀家,也不敬先帝,自然是想着追封他的生身父母。”
流珠提醒道:“朝臣们不会同意的,娘娘,您忘了惠安太子是如何死的?”
太后一怔。
是了。惠安太子死得并不光彩,他同平宗一样,都极重美色,最后是死于马上风。这是皇室丑闻,被掩盖下去了,但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
不过那又如何,他是天子生父,只这一点便能掩盖掉所有的不光彩。
太后在迅速思索着对策,苏晴进宫必定在内侍省过了明路,皇帝那里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此事宜早不宜迟,皇帝的态度至关重要。
“今日圣上是在紫极观还是两仪殿?”
今日逢七,陛下应该在紫极观,但年底前朝事务繁忙,皇帝也或许去了两仪殿处理政务。
流珠道:“奴婢这就派人去问。”
“两仪殿和紫极观都派人过去,”太后端坐在榻上,额上凤衔明珠轻轻一点,“请陛下到永安殿来一趟,就说哀家有事相商。”
流珠诧异:“现在?”
“现在就去。”太后语气坚定。
流珠觉得此事不妥,但不敢违逆,出殿去唤了几个得力的宫人来吩咐几句,便让他们去请圣上了。
一片寂静中苏晴怯怯地开口:“姑母……”
太后转头看她,眼神威严,她盯着苏晴看了一会儿,神情逐渐温和,招手示意她近前来,柔声道:“阿晴在宫里小住几日,陪一陪哀家如何?”
“我、我自然是愿意陪着姑母的。”苏晴从前也奉太后的旨意进宫在永安殿小住,宫中的一切于她而言并不陌生,只是年节将至,她不好在宫中久住,出口时便带上了几分犹豫。
太后却仿佛没有看到,又笑意吟吟道:“让你这样的小姑娘日日陪着我只怕也会觉得无聊,”苏晴摇摇头,正想说话,却被太后截住话头,“不如哀家叫阿瓷也来,你们年岁相仿,定能玩到一处去。”
苏晴又是一愣。
苏晴不喜欢萧沁瓷。她一个孤女,又生就那样的美貌,苏家的人都知道,当年皇后要选人进宫,放着苏家的女儿不挑,却选了一个外姓女,后来萧沁瓷出家,他们也说是太后挑错了人。况且太后的喜爱只有那么一点,分给了萧沁瓷,苏晴能得到的就少了,苏家的女儿或许蠢笨,但并不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