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欲燃by观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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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沁瓷被耽搁的时间太久, 要追上去也没有捷径可走。
他压过来,暗影似落下的山岳, 陡然让人觉得沉重?。
“要朕教你吗?”他读懂了萧沁瓷的未竟之语。
其中?的诱惑让人心动。
萧沁瓷习惯了这?种沉重?,在阴影中?有种被热水浸透的滚烫酥麻。
她在静夜中?端详皇帝,他眉目英挺,御下时的天子?威势冷如?寒潭,眼风一动就能让朝臣闭嘴。
如?寒霜骤临。萧沁瓷怕冷,所以最能体会怕和渴望原来是可以密密麻麻的交织在一起。就像是欲望,远离和接近的念头也在疯狂的纠缠交换。
皇帝不缺仰慕他的人,天子?的权势已足够让人心折,容貌气度更是锦上添花,他足够吸引人,让人惧怕,但更忍不住接近。
萧沁瓷比任何时候都?清楚的意识到这?点。
但在对萧沁瓷的事情上,皇帝的耐心体现在方方面面,不管是手把手地教导她如?何和那些老辣的权臣周旋,还是在此刻。
她问:“你从前教我的时候原来有所保留吗?”
世家与?世家间的博弈,世家与?寒门的对立,还有文武的分化,有时候看似在朝上针锋相对的两人是因为私底下达成了一致。
萧沁瓷看人很准,在朝政上有敏锐的嗅觉,但她经验太少,激流下的暗礁不是凭直觉就能毫无遗漏地避开的。
皇帝教她处理朝政、批复奏折,还教她为官之道?和御下之术,朝臣不是家仆,他们有自己的小心思,利益粘连。
“没有,”皇帝沉沉说,在长久的停顿后?换来的是两个人的闷哼,“——朕全无保留。”
寒霜迅速消融了,在帐中?升腾而起的是另一种高热,烫得人目眩神迷。
这?是萧沁瓷读不懂他的另一面。
萧沁瓷知晓他的占有欲是如?何强烈,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事。他是天子?,对权势的绝对掌控烙在他的骨子?里,但皇帝自然地同她分享自己的权势,没有提防和打压,这?样天经地义。
虽然这?是萧沁瓷想要的。
她在绝对强势的占有中?保持一点清明,帐顶的香囊球在晃动中?漾出银光,光晕逐渐模糊了天水青的锦纱,层层漫下来,将她裹了进去。
在那方寸地逐渐收紧。
“是吗?”萧沁瓷喃喃地说,不知该不该相信他的话。
这?样的全无保留不是不追求回报的,何况是皇帝这?样斤斤计较的人,他要求萧沁瓷同样对他完全敞开。
萧沁瓷太封闭了,她紧紧锁着自己的内心不肯让旁人窥见半分,漫长的温柔和爱才能让她的铜墙铁壁稍稍软化,皇帝等到此刻才找准机会,阴影就从缝隙中?流淌进去,把她填满了。
“朕说的心急是另外?一个方面,”他慢慢说,严谨地追求迎合每一个字的起承转合,这?样适宜,“你该利用自己的优势。”
萧沁瓷沉思了一会儿,被迫伏腰下去。皇帝没有再戴扳指,他已经不需要外?在的器物来彰显自己的占有,他的拇指卡在那两个浅浅的凹陷上,照样严丝合缝。
他们的磨合是在天长地久中?渐渐变得合适的。
萧沁瓷瞳色很淡,轻易便能映出微光,又被那汪水色折成千万点碎光。
她仰头触到皇帝的唇,像一捧沾染上的月光,那样清淡。
“像这?样吗?”她唇是凉的,顷刻间就被火热卷了过去。
皇帝掐着她腰的力道?变重?:“这?个只对朕有用,也只能对朕用。”
萧沁瓷唇舌被咬得发?麻,再开口就变得含糊不清:“但是他们好像并不排斥御前的女官……”
温中?使?她们行走在御前,倒是不见那些老古板横眉冷对。
“因为女官代表的是朕,”皇帝说话同样含糊,他含着萧沁瓷的舌,勾得她发?软,“她们没有实?权,朕也不会容许有。”
萧沁瓷该明白这?个道?理。皇帝与?朝臣在漫长的对峙中?微妙地达到了平衡,君强臣弱是他们不得不接受的事实?,天子?不受摆布,但也得顾及朝堂的局势。
而皇后?的弄权会打破这?种平衡,女子?主政,意味着完全跳脱于规则之外?,这?对他们不利。
寒霜融化之后?变成水,漫过山谷汇成溪流,把两个人都?卷了进去。
萧沁瓷细眉微蹙,在间隙里问:“……但帝后?不该是一体的吗?”
君臣天然的对立很好理解,女官和皇后?同样站在朝臣的对立面,除了权势地位的不同没有什么区别。女官代表的是皇帝,而皇后?拥有的权力同样来自于天子?,萧沁瓷明白两者的不同,但还没有理清楚朝臣的逻辑。
他们固然怕权力的分割,但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值得挖掘。
皇帝顿了顿,轻笑道?:“——的确是一体的。”
萧沁瓷这?才发?现自己的话还会引起这?样的歧义。
她还来不及恼,皇帝便说:“但又不一样。”他缓缓侧身,吻得更深,在萧沁瓷吞咽不及时吃下多余的津液,道?,“天子?的位置虽然至高无上,但已经到头了,而皇后?还能往上走。”
萧沁瓷摸到了天子?身上的热气,那些跳动的汗太烫了,像燃烧过后?的余烬,在触摸时有火星迸溅。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皇后?有身份上的绝对优势。夫死?子?即对每个皇后?来说都?是一件好事,要是儿子?年幼无知能垂帘听政就更好了,很难说能不能抗拒这?种诱惑。
“他们想的未免也太早了。”萧沁瓷有些不悦。
好吧,萧沁瓷悄悄承认自己也想过。
“未雨绸缪。”皇帝不必她承认也能知道?,他报复性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在软肉下摸到了萧沁瓷匀称的骨,“况且大周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天子?势弱,皇后?——”
萧沁瓷吃痛,手背反挡在他胸膛。
“大权独揽。”他揽住了她,把人往怀里带。
女子?主政这?样的事并不罕见,尤其在大周。历任天子?即位后?几乎都?会封赏母族和后?族,何况能坐上后?位的女子?基本也出身尊贵,天然地便在朝上自成一派。
无论是天子?暮年时的年老体弱还是幼帝登基后?的无所依靠,都?让皇后?的掌权变得顺理成章。
萧沁瓷雾蒙蒙的眼泛起潮气:“你会让我这?么做吗?”
“说不准。”皇帝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说。
他重?新俯首下去安抚性地摸着她鬓角,将她吃进去的一缕发?勾到耳后?,收回时轻轻揉了揉她的耳垂。
细小的耳洞在迅速泛红的软肉上变得晶亮,她睡前将耳铛取了。
萧沁瓷反手摸了摸自己被皇帝碰过的耳垂,她手上的热度远远不及,因此耳尖觉得冰,让她一激灵。
“那要看我的本事了。”萧沁瓷咬住了唇,倏忽又松开,在唇瓣上留下细小齿印。
皇帝眸色变深,将那齿印覆盖住。唇齿的纠缠足够亲密,他数着时辰放开萧沁瓷,在那短短一瞬尝到了她的争强好胜。
他在一吻过后?说:“别被身份局限住,”萧沁瓷年纪轻,心思却深,他道?,“你是君,他们该怕你。”
“我没看出来……”萧沁瓷含得热了,在深秋的夜起了薄汗。
皇帝拨开她的发?,她雪白的后?颈在清波中?胜过月光,被他拢在掌心。
“那你要好好想一想了。”
萧沁瓷想了很久,朝臣的步步紧逼却没有给她留出细想的余地。在权力的斗争中?没有退让一说,萧沁瓷知道?这?个时候她绝不能退。
萧沁瓷不参与?朝参议事,皇帝也不会提朝上的刀光剑影,她仍旧在皇帝理政时坐在两仪殿,御前秉笔的兰台郎已经对她十分熟悉了,不过她从前是女官,如?今是皇后?,位置从下首挪到皇帝身侧,一步之遥。
垂帘后?影朦胧,却不容忽视。
朝臣们在天子?立后?一事上吃过亏,初时的谏言还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在发?现皇帝的无动于衷后?才变得激烈。
立后?还能说是天子?家事,如?今就涉及国本了。
第?一次面对面的发?难来得很快,不再停留在纸上的攻讦。
萧沁瓷没想过头一个站出来指责她的人会是御史王韧。
第114章 番外5
萧沁瓷读过所有反对天子立后的文书, 其中没有王韧的。萧随瑛在返回长安之后就立即去拜访了这?位老师,他们也只见过那么一次,随后立后的事在朝上?掀起轩然大?波, 王韧同萧随瑛之间的师生关系也成为了被攻击的对象。
王韧始终不发一言。他在多年?前没有因为萧家被打为反臣而同萧随瑛划清关系,如今被拿出?来说事时也冷淡以对。
天子问他意见, 他便说此乃家事,旁人将他打为后党,可他又再也不见萧随瑛。
“独”和“直”不仅是王韧的性格,也是他的处事之道。
英国公府学堂外的垂丝海棠离窗很近,门窗大?开时花瓣落了满地。
萧沁瓷在春光里一笔一画地写“岁月不居,时节如流”①,字迹还很稚嫩,王韧站在她身后, 用直尺纠正?了她握笔的姿势。
微风吹动发丝, 萧沁瓷身后有阴影落下,她回头就看见王韧从她头上?捡起一瓣碎叶。
“专心。”王韧敲了敲桌, 木尺抵着萧沁瓷刚写好的字,问,“这?句话, 如何释义?”
岁月不居, 时节如流, 五十?之年?, 忽焉已至①。
王韧立在堂下, 已显垂暮老态。
萧沁瓷早年?固执地要?学魏碑,很吃了点苦头。王韧不会?因为她是小姑娘而手软, 此时也不会?因为旧时情谊而退缩。
确实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师生之谊。
她从不是王韧的弟子,只能跟着萧随瑛唤他一声“先生”, 她也没有得到过王韧的好脸,只记得木尺落在掌心后的红肿疼痛。
“不能坚持,就别跟着我学字。”王韧肃容道。
此后她一直记着王韧的话。可惜,落下的书道没有办法拾起,经年?的旧谊也只能在倾轧中落灰。
萧沁瓷坐在明堂上?,能看到他斑白的发被滤成灰色,风骨仍旧磊落,字字铿锵。
她在那样的言词中出?了神。
曾经王韧教导萧随瑛时说“有教无类”,因此也肯一并?教萧府的娘子诗书,如今也是他,抨击萧沁瓷插手朝政,其心可诛。
萧沁瓷很平静,这?样的话来日她还会?听到更多,是谁说的并?不重要?。
那日晚些王韧退出?去后萧沁瓷久久没有动静,皇帝眼一抬,瞥见她眉目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朝臣们的反驳不是大?事,皇帝的态度才至关重要?,萧沁瓷不会?傻到自己去和他们争辩,借力打力才是她应该做的。
皇帝给?她换了杯热茶,屈指叩在案上?,问:“不开心?”他还记得萧沁瓷说过的话,萧随瑛是王韧的弟子,因着这?个缘故从前萧沁瓷不仅跟着王韧学字,也跟着他学过四书。
茶里放了陈皮红枣,清甜滋味在舌尖上?溅开,萧沁瓷却没滋没味地道:“没有。”
皇帝拨弄她鬓边珍珠流苏,萧沁瓷嫌痒,避开了。
皇帝眼眸沉沉,端着她脸不许她躲。
“阿瓷,路还很长。”他道。
没有什么事情是容易的。萧沁瓷才双十?年?华,皇帝刚及冠时还在蒲州做着不起眼的藩王,他睡在黄沙草野,相伴的是刀兵杀伐,在梦里也想回到九重阙,重新拿起属于他的权柄。
他始终沉稳,知道有一日失去的都会?再拿回来,他所要?做的就是漫长的蛰伏与?等待。
“——你说的对。”萧沁瓷侧脸轻轻挨过他掌心。
萧沁瓷的沉郁只有短短一刻,重又打起精神和朝臣周旋。
君臣相争不会?很快见分晓,这?场拉锯持续了数年?。
明成六年?,帝擢翰林学士入阁修典,皇后亲恭,夙夜不懈,编修正?典,以明官制。刑、事、礼、政归于一体,各部设置、人员定?额以及官员考绩、选拔、任用②等皆以明确。
朝臣们惊觉皇后的权力已经大?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过往的谏言皆是无用功,声讨皇后的声浪再次变大?,纷纷上?书要?求萧沁瓷不得插手修典事宜。
皇帝对臣子的反对视若无睹,四两拨千斤地敷衍过去,朝臣们又急又气,偏偏拿他毫无办法。
朝上?越发剑拔弩张,真正?让此沸腾的是皇帝第?一次发怒,处置了一个在朝上?上?疏要?他废后的。
萧沁瓷原本不知道这?件事,她在武英阁督促修典事宜,负责修典的俱是学识渊博之辈,她受益良多,也因此忙碌,白日里也很少和皇帝见面,晚间休息时又觉得疲累。
皇帝没有拿这?些事来烦她。
萧瑜从金吾卫升任禁军羽林中郎将,女子的身份便于她行走后宫,她们时常相见。
“最开始的时候,我不看好你嫁给?他。”眨眼间萧沁瓷已做了三?年?皇后。
廊前飘着冷雨,重檐在雨中氤氲。
萧瑜负手站在檐下,侧颜干净,气度如冷铁。她生得好看,独一无二的那种,经年?未变。
宫人去取伞,剩下的人退得很远,萧沁瓷落后她一步,看阶下雨水漫渐,湿了脚边青砖。
她默默听着萧瑜说话,知道她还有后言。
萧瑜讲完那一句便侧首看她,幼妹已是皇后,金钗玉饰也难以装点她的尊贵雍容,恍然间竟似有了天子身上?那种渊沉之势。
“天子非易与?之人,我至今也这?样觉得,”萧瑜收回目光,皇后的尊荣已由不得她长久凝视,“可于你,未必不是良人。”
这?些年?她留在了长安,从巡禁外城到戍卫宫禁,离萧沁瓷越来越近,未尝没有要?守着她的意思。
萧瑜看着萧沁瓷荣宠在身,前朝的议论不断,她却始终不曾被风雨侵扰,甚至连更多一点的分神苦恼都无,细究原因,总不过是天子永远护她在身后。
只要?皇帝愿意,这?世上?还没有他护不住的人。
她从前觉得萧沁瓷容易被哄骗,如今才觉出?她看人确实是准。
普通人家尚且要?为后宅琐碎劳心,萧沁瓷却全然不用,听闻有时萧沁瓷忙于修典,重阳千秋一类的宫宴还是皇帝自己筹备的。
再有一年?四季冷热寒暑天子都事无靡遗关照,萧瑜都看在眼中。
为人夫君到这?个地步也是罕见了。
萧沁瓷偏头看她,眼尾漫上?点细碎笑?意:“阿姐居然会?这?样说。”
她心思剔透,怎么可能看不出?皇帝不是能让萧瑜满意的人,无论是年?纪还是身份地位,她都觉得二人并?不相称,她怕萧沁瓷最后受伤。
萧瑜面色很淡,道:“实话而已。”
她接过宫人手中的风衣,抖开之后披在萧沁瓷肩头。
“陛下善待娘娘,臣都看在眼中,”萧瑜轻声说,换了敬称,“娘娘也要?记在心里才是。”
萧瑜曾经想过要?为这?个妹妹择一个怎样的夫婿,得是长安人士,家境富贵,家世最好清白简单,性情温柔沉稳,年?纪可以比萧沁瓷大?上?两三?岁。家中长子不行,长媳要?做冢妇,肩上?担子太重,幼子也不行,幼子容易被养得骄纵。婆母不慈或是叔嫂不睦的也不行,萧沁瓷性子太软,容易被人欺负。
而皇帝——和萧瑜对妹夫的要?求半点不沾边。
即便换了宗亲或是显贵,萧沁瓷若在夫家有半分被慢怠她也能为其出?头,过不下去和离了事,不至于让她受委屈,偏偏是天子。
是君上?。
既然萧沁瓷没有后悔的退路,那她就该让自己过得更好。从前萧沁瓷的凉薄之语还沉甸甸地落在萧瑜心头,让她不由自主地注意帝后的相处。
皇帝从不吝于表露对皇后的珍爱,萧沁瓷却淡淡的。
再深的情爱也是经不住消磨的,萧瑜不信以萧沁瓷的聪慧会?不知道,但她还是担心,担心她恃宠生骄。
尤其如今朝上?多风雨,萧瑜可不想她湿了衣裙。
萧沁瓷眼一弯,道:“我知晓的。”
晚间萧沁瓷去两仪殿时便提及此事,她给?皇帝带了汤,放温后看他喝下去。
“你近来做了什么好事?”萧沁瓷问,“叫我阿姐都为你说好话了。”
有时他批阅奏折太晚时萧沁瓷就会?给?他煮滋补的热汤,汤里放了暖身的药材,皇帝本就体热,喝过之后便觉浑身燥热,但还顾及着这?是在两仪殿,行止仍旧沉冷,不露端倪。
“朕能做什么?”他摇头,“况且你阿姐说好话?朕可不信。”
“信不信由你。”萧沁瓷知晓他心中成见,并?不多言,看了一眼角落滴漏,问,“你还要?看到几时?”
时辰已有些晚了,她控制着皇帝起居,不许他睡得太迟。
“还剩这?些。”皇帝道。
萧沁瓷已顺手拿起分过的文书帮他看了。
两个人看总是要?快些,萧沁瓷看他看完最后一份,问:“回千秋殿?”
皇帝却没起身:“来。”
她被揽过去,气息拂在耳边:“就在这?儿。”
殿中的烛一寸寸暗下去,空荡荡填满阴影。
萧沁瓷还没反应过来,就已吃得很深。
急切与?焦躁同样感染了她,萧沁瓷在咬唇,觉得刺激。
“怎么在这?里?”萧沁瓷摸着龙椅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盘龙鳞片,冰冷又细腻,仿佛徐徐开合在她掌心。
金龙的眼镶嵌着明珠,在昏暗的殿中发出?微光,将交叠的人影都囊括进去,变得无限小,也变得扭曲。
萧沁瓷和它对视,看到自己潮红的脸。
她还穿着皇后礼服,白玉双佩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响,在挤压间逐渐沉默,惟余衣料相蹭的摩擦细声。
宽大?的椅在两仪殿最高处,仰视也觉得吃力,会?被那重帘阻隔、也会?被威严灼伤。但这?个位置让两个人都觉得很好。
萧沁瓷学四书,清高守礼刻进骨子里,但不代表她不会?有离经叛道的想法。
李赢抬过萧沁瓷的脸吻她,在她发麻时道:“朕早就想这?么做了。”
“痛——”没有技巧也全无章法,萧沁瓷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最初的时候,两个人都青涩,在较量间妄图让对方臣服,彼此都不肯服输。
她吃痛,手却将人揽得更紧,指尖掐进肉,揉皱玄黑的衣。腰硌在了鳞片开合的扶手上?,即便隔着衣也能感觉到在被一寸寸碾过,成了淋漓的水和泥。
李赢在环抱她时捞过了那对白玉双佩,莲花游鱼相映成趣。
在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一个人太冷,两个人刚好。
那日皇帝有些反常,萧沁瓷上?了心,在他歇下后唤了梁安来问话。知晓了昨日朝上?有人直言废后,皇帝头一次摔了折子,说:“朕的皇后只有一个,臣子却随时都能换。”
梁安忐忑说完,以为萧沁瓷要?么感动要?么诧异,总该是有所触动的,却见她摇了摇头,未发一言,抬手就让他下去了。
半夜里又落起冷雨,萧沁瓷在外面待了一会?儿就觉出?凉意,重新回到床上?时便贪恋枕边人的温暖,觉出?他的好处来。
皇帝半梦半醒,暖着她的手:“冷么?”
“嗯。”萧沁瓷手冰凉,顺着他的颈滑下去,把一处的暖汲取够了就转移阵地立即滑到下一处。
皇帝制住她的手,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音仍是哑的:“别动。”
萧沁瓷不动了。
她心无波澜。事实上?连天子都能说换就换,除非真的无可替代,朝臣们对自己的定?位拎不清楚,她却清醒得很。
平宗朝时吏治混乱,皇帝即位后花费了数年?功夫才慢慢将其变得清明,修典之事也是顺应而生。
明成十?一年?修典完成,此后循定?制治政,又颁文书昭告天下,要?百官研习。
萧沁瓷在两仪殿再遇王韧,他前段时日上?书乞骸骨,折子被留中,皇帝没应。他今次便是再来上?书致仕的。
距离上?一次王韧的御前谏言已经过去了七年?,萧沁瓷却觉得好似在昨日。
挑了这?样一个时机不得不让萧沁瓷怀疑他的动机。
但王韧似乎铁了心要?走,非是以此作为威胁,最终皇帝让萧沁瓷定?夺,她在良久的沉默之后应了王韧所求。
王韧叩首:“臣,叩谢圣人天恩。”
萧沁瓷看着王韧退出?殿外,想起去岁冬日他们在武英阁的对话,那时修典已近尾声,王韧负责最后的校对。
他在漫长的安静后忽然问:“娘娘,你还在练魏碑吗?”
萧沁瓷一顿,答:“没有,女子或许更适合小楷。”
她的字迹时常出?现在递往门下的黄麻纸上?,百官都不陌生,王韧不该问出?这?样的话。
“小楷也好。”王韧手一抖,慢慢说,“漂亮,圆润,凡事贵在坚持。”
王韧一生自认没有什么值得称赞之处,他是个蠢笨的人,科举数十?年?不中,为官也处处树敌,唯有坚持二字铭刻于心,恰如他的名字。
萧沁瓷想起来这?些年?他的挑剔、刻薄,朝上?攻讦属他最为犀利。
最终萧沁瓷道:“多谢先生指导。”
王韧致仕的事让朝臣人人自危,似乎又想起了天子曾说过的那句“皇后只有一个,臣子却随时能换”。
于是在明成十?二年?春,在皇后的谏言下,天子罕见的下令开设恩科,选拔学子填补因正?典明晰后空出?的那些职位。朝臣们从皇帝的举动中嗅出?腥风血雨,今次恩科明面上?的理由是要?为朝廷选拔人才,但同样也是在警告朝臣。
朝堂上?看清楚皇后的地位无可动摇,便又开始另辟蹊径。
萧沁瓷居后位九年?,始终一无所出?。
这?是她的硬伤。早年?还好,此类言论掩盖在指责萧沁瓷插手朝政的声音之下,但近些年?朝上?抨击皇后无子的声音在变大?,中宫无子居然还独占天子宠爱,可见善妒。
皇后无德,便该废黜。纵然帝后情深,那也该采选良家子入宫为皇帝延绵子嗣才是。
东宫未立,国本便有动摇之危。事涉国本,逼得皇帝也不得不重视。
他们没有商议过此事。皇帝知晓萧沁瓷的想法,她不愿早早从宗室子中选出?合适的孩子培养,她还那样年?轻,往后还有几十?年?,若是东宫早立,之后难免会?积威积势,这?对她不利。
况且皇帝也正?值盛年?,还没有到需要?确立储位的时候。
他同样在朝上?驳斥了几个上?书要?他或广开后宫或早立储君的御史。
“朕尚在壮年?,诸位便要?求早立东宫,以免国祚不稳,”皇帝微微眯眼,语气清淡,“是在咒朕早死吗?”
“看来朕该给?储君腾位子了。”
话语并?不尖锐,却骇得百官纷纷白了脸,跪下请罪。
皇帝即位之初杀过的旧臣不少,只是近些年?来行事温和不少,几乎快要?让人忘记他当初是如何弑君夺位的。
朝臣们要?他择立宗室子,恰恰是戳在了皇帝最敏感的神经上?。
百官退了一步,但都等着看皇后在这?事上?的反应。
而萧沁瓷在这?事上?不发一言,她照常来往于两仪殿和千秋殿,出?自她手的政令愈发清楚明朗,便连朝臣也不得不承认皇后在这?上?面的天赋,短短数年?就能精进至此。
然而朝堂上?暗流涌动,后宫却安静得过分,让朝臣们窥见或许帝后之间也不是全无缝隙的。
因为皇帝近日都独自歇在两仪殿,不再往皇后的千秋殿去了,白日里两人倒是都在一处,但据说也没有往日的亲近。
百官一时乘胜追击,誓要?让帝后之间滋生嫌隙。
但这?其实是桩巧合。
三?月里倒了一场春寒,皇帝不知怎地,素来强健的身体反而感了风寒,他怕染给?萧沁瓷,因此这?几日都独自歇在两仪殿。
枕侧空置,让他怪不适应的,每夜翻来覆去都睡不好。
这?晚他惯常处理完政事,皇帝才喝过一副药,陆奉御说药效足,见效快,他略躺一会?儿便觉身上?捂出?了汗,吩咐宫人打热水来净身。
进来的却是个宫女,声音刻意放得柔媚。
御前有女官,但近身伺候的事皇帝只用内侍,萧沁瓷脸皮薄,多年?也未改,他同萧沁瓷夜间安寝时甚至连内侍都要?退到门外。
皇帝眼也未抬,冷声道:“把人拖下去。”
梁安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暗道自己管教不严,竟让御前有人起了这?等心思,事情要?是传到皇后那里,他这?个总管的位置就别想坐安稳了。
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是怎么了?”木屐声由远及近,宫人相继请安,萧沁瓷正?从外头进来,看着内侍把人拖下去。
皇后问话内侍不敢不答,又不敢答,只好支支吾吾着说不分明,含糊道:“这?宫人伺候不力,被陛下发落了……”
萧沁瓷看见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宫女,身段袅娜,脖颈在烛光中一片雪白。
皇帝听见了声音,已转过屏风来,见萧沁瓷正?好撞上?这?一幕,还停下来问话,便皱了眉:“愣着干什么,别污了皇后的眼。”
萧沁瓷目光一转,木屐在青砖上?踏出?回响,道:“瞧着眼熟,应该是臣妾挑出?来的人吧,怎么就伺候不力了?”
皇帝淡淡道:“端来的水太冷。”
这?理由甚是不走心,萧沁瓷睨他一眼,道:“陛下的坏脾气又犯了。”
那宫女只是起了心思,声音放得柔媚些,顷刻间就被发落了,此时骇得面色发白,又是怕又是悔,却丝毫不敢分辨:“是奴婢疏忽……”
“小错而已,”萧沁瓷轻描淡写地说,“去重新换盆热水来吧。”
皇帝皱了皱眉,在人前默认了萧沁瓷的处置。
萧沁瓷到了榻前,脚边是仍冒热气的一盆水。
她在榻上?坐下,双脚一踢,木屐便落了下来,足尖在水面上?点了点,道:“这?水也不冷么。”
皇帝让人把那盆热水撤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