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菩提—— by白霭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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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如意全程没往后瞄过一眼,赏完戏,赵无眠已经安排好酒宴款待长公主。
见状,伽莲忍不住劝她莫要在外逗留,但长公主哪里肯听?
赵如意执意留在潇湘馆用膳,伽莲自然也要跟着。潇湘馆备着上等厢房还有酒菜,开席前,阿桔特地问了伽莲,圣僧是否需要另行安排地方用膳。
待会的场景……恐怕又要让圣僧“大开眼界”了。
伽莲望着被赵无眠搀扶的女人,缓缓摇了摇头。
长公主不是第一次来潇湘馆。伽莲却是第一次。
厢房中摆着一大一小两张桌子,大桌上,赵如意坐在主位,左边坐着赵无眠,右边坐着方才戏台上扮演春香与丁云鹤的两名戏子。觥筹交错,言笑晏晏。这些风月宝地的优伶,素来极擅讨人欢心。几杯酒下肚,便起哄着赵无眠吹箫娱情。
而小桌子这边只摆着青菜白饭,伽莲坐在桌边,却连筷子也没动。
无眠公子一曲箫声动神都。缠绵绮丽的曲调中,俊美的优伶举起酒杯,送至赵如意嘴边,谄媚劝道:“殿下,这杯小人敬您,一愿您吉祥,二愿您如意,三愿您常来。”
“好,听你的。”赵如意眉眼勾起笑,就着对方的手将酒饮了下去。
另一人也不甘示弱,举起酒杯来凑到她身边。长公主自然不会厚此薄彼,饮酒同时,不忘摸了摸对方俊雅细滑的肌肤。
伽莲盯着桌上的饭菜,心中默念“阿弥陀佛”。
隔着几丈远,女人微眯起眼,掠过一丝阴翳。
很快,赵如意饮下身旁男子送来的酒,却是捏起对方下巴,目光斜向不远处的白衣圣僧:“你们这样吵闹,也不怕惊扰了圣僧清修?”
一时间,屋中欢笑声停了下来。优伶们脸上带着几分无措,看向赵无眠。
长公主……这是何意?
赵无眠心中一震,正准备向伽莲致歉,可这位尊贵无比的客人又轻笑出声:“不过嘛,你们这地方,本就是让人开心的,吵闹也是自然。所以,不如请圣僧尊驾另移。”
众人齐齐望向小桌子。
伽莲抬眸与她对视,一个“不”字还未出口,慵懒的嗓音像是漫不经心,只道:
“别人不喜欢的东西,本殿向来不会勉强。”
白衣圣僧忽地站起身。脸上宛若凝着阴云,平静回了句:“既然如此,贫僧不叨扰殿下雅兴。”
阿桔心中预想成真。此刻圣僧脸上依旧如常,可不知怎地,她却隐隐生出几分畏惧。
伽莲径自出了屋。里头那些优伶面面相觑,唯独赵如意微眯起眼,忽然寒下声:“酒呢?”
众人恍然回过神。
门合上的瞬间,留给伽莲的,是屋内男女嬉笑的画面。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经文字字从心头游走,眼所见的,是女人勾起男人下颌的轻佻;耳所听的,是男人邀宠的谄媚。
形形色色,魑魅魍魉。
他告诉自己,房间里头是色相,是魔鬼。他的前路唯有佛光普照,渡尽一切苦厄。
不能迷茫,不能被迷惑,不能……嫉妒。
生平所念的佛偈真言像泰山般压下,可始终压不住心中阴暗处那道充满危险的声音,他问:
你为什么要忍?
里头那些人,哪个比得上你?
她不是说过,你是她唯一的男人?
除了你,这世间还有谁能拥有她?
不是的。
那只是一场意外。
他已经悔过,也已经做过选择,万丈红尘不是他的归途,他应该——
你明明就想得到她,不是吗?
种子萌发的力量足以撼天动地。那道危险而充满诱惑的声音,已经盘踞在他心中,吸收足了阴暗的力量,此刻破土而出,以摧枯拉朽之势推倒一切,包括……
那座高高的佛像。
紧闭的眼忽然睁开,昔日清明澄澈的眸蒙上了像雾般的阴鸷。
这一刻,佛不是佛,佛已成了魔。
那道曾经令他畏惧的,称之为“情/欲”的大门,他已经有足够的力量迈过去。
昔日,释迦牟尼未成佛前也曾娶妻生子。他既非真佛,又非圣人,既是凡人,犯了错也是常事。
更何况,情/欲这扇门,他早就领略过个中美妙了,不是吗?
* * * *
屋内欢声笑语不断,涂满蔻丹的手划过优伶的喉结,正欲往下……
房门猛地被推开。
所有笑声戛然而止,数双眼睛齐齐望向来人。
白衣圣僧踱步迈过门槛,他没有说话,可浑身散发着令人感到不舒服的气息。甚至连围坐在赵如意旁边的男人们都不自觉地起身,往后退了数步。
唯独赵如意捏着酒杯,微沉双眸盯他。
眼中却藏着不为人知的期待与兴奋。
“殿下,昨日大理寺卿薛青竹薛大人曾说,不日内将向皇上求亲。薛家四世三公,乃名门望族。殿下既已好事即至,又何苦与这些戏子同流合污,辱了您的清名,也让薛大人失望呢?”
佛口所出,字字诛心。顿时,赵无眠等清倌们脸色惨白。
赵如意放下杯子,哂笑道:“佛家常说众生平等,怎么,如今在圣僧眼中,他们也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阿弥陀佛。”伽莲眼中丝毫没有往日的和煦,反而像积攒着一场暴风雨,“六道众生,又岂有真正的平等?”
余光扫过那些俊雅的面孔,第一次,众人眼中的圣僧目光隐含着鄙夷:“ 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
简直欺人太甚。
赵无眠白着一张脸,正欲与他对峙。偏生赵如意抬起手,沉声说了句:“出去。”
空气有过刹那的停滞。尔后,赵无眠带着不甘,引着同伴退下。垫后的阿桔忧心忡忡看着他们二人,不忘合上门。
今夜的圣僧……看起来有点可怕。
气氛突然陷入死般的安静。率先起身的,是赵如意。
她行至伽莲面前,上下打量他,轻笑:“圣僧还真是热心。上回是瞿越太子,这回又是薛青竹,你就怎么怕本殿嫁不出去?”
朱唇噙着笑,眼底却如冰一样冷。
伽莲直视她,“你愿意嫁给薛青竹吗?”
没料到他会这么问,赵如意怔了怔,胸中又燃起一股怒意。但是,她笑意更甚,“当然。诚如你说的,薛家四世三公,乃名门望族。本殿跟斛昌罗舒的亲事也吹了,不嫁薛青竹,还要嫁给谁?难不成嫁给你一个出家人么?”
谁都没忘了,当初赵如意说过,为了伽莲她不嫁瞿越国太子。
所以,这是讽刺,也是挑衅。
赵如意等着伽莲那些阿弥陀佛的大道理,也准备了更多的冷言冷语要与他战斗。
她就是不甘心,不服输。
她的人生没有退而求其次,只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伽莲占有了她,还要全身而退,这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她会与他战斗,至死方休——
腰间猛然被环住,整个人猝不及防被压在红柱。所有思绪顷刻断了线,唯有唇上温热的触感是真实的。
她被狠狠吻住了。
向来主动的长公主生平难得迟钝,微睁着眼,被“登徒子”压着吻了个彻底。
等对方微微松开时,两人温热的气息紧紧交缠着,浓稠得化不开。她听到圣僧微微喘着气,道:
“不要嫁给其他人,嫁给我。”
赵如意瞳孔微缩,下一刻,却是扯紧僧衣领子,狠狠回吻上去。
第1章 恩爱两不疑。
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公主府的。下了马车, 踏入大门,进了寝室,底下的人谁也不敢靠近, 白衣圣僧运掌一扫,厚重的朱红大门应风而合。
没了被外人窥视的危险, 赵如意急切地勾住伽莲脖颈, 狠狠吻上那双仿若带着幽莲清香的薄唇。
常说,薄唇之人也薄情。
可此刻, 她能从伽莲身上感到澎湃汹涌的爱意以及……情/欲。
高高在上的佛, 终于被她亲手拉下神坛, 堕入这万丈红尘中。
* * * *
修长的指划过眉骨、脸廓, 来到唇, 沿着往下便是喉结, 再往下……就被抓住了。
女人露出狡黠的笑,偏生又往他怀里拱了拱。
伽莲想起赵如意养的那只猫儿,高贵、骄傲又带着几分孩子气。
手将怀里的娇躯揽紧, 他微侧过头,吻了吻乌黑的发, 却是合上了眼。
赵如意本就精通察言观色,方才又是红烛销罗帐,正是你侬我侬,心意相通之际。她感觉到自己依偎的男人并不开心,或者说, 并不如她开心。
“怎么,后悔了?”涂满蔻丹的手按在温热胸膛上, 感受到瞬间的起伏。
伽莲静静嗅着她发间香味,并不言语。倒是赵如意撑起上半身, 长发霎时垂落在他宽阔胸肌,恰好挠过心头那朵莲花印记。
女人的眸掠过那胎记,生出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来。
“先说好,这次是你主动招惹本殿的,不准你当缩头乌龟。”
男人没有明说,赵如意却隐隐能猜到对方的心思。无非就是纠结他的阿弥陀佛,还是她的活色生香。
她可不会让伽莲后退半步。
伽莲睁开眼,目光轻移往上看,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长发,带着几缕放在鼻间。没有正面回答赵如意的问题,他只是凝视着手中的乌发,轻轻叹道:
“魑魅魍魉,形形色色,如堕红尘,亦为我过。”
什么意思?
他是在自责?
赵如意皱起眉。
很快,他的下一句,叫她的心放了回去。
“殿下,贫僧不会当缩头乌龟的。”
伽莲捻着她的发,放在唇边吻了吻,眼中、心里满是她。
没有人能拒绝圣僧用这张俊美的面孔,这样痴情的眼神,赵如意缓缓俯下身……
红帐遮住了初秋夜里的温柔缱绻。
那之后,一切仿佛好像照旧。伽莲住在那间离赵如意最近的厢房中,日日守着这位长公主。外头苇绡教在神都又爆发了数次争端,所有的腥风血雨,都与公主府无关。
薛青竹又来了几次,最后一次伽莲见到他时,对方看向他的目光透出几分幽怨与恶毒。
伽莲掩上门,清净无垢的心涌上喜意。
不知是否薛青竹不敢向皇帝请旨赐婚,又或者眼下年轻的帝王正被苇绡教搅得焦头烂额。总之,长公主的亲事无人再提及。伽莲与赵如意度过了最为甜蜜快乐的时光。
自从敞开心意后,赵如意索性也不遮掩,天天恨不得腻在伽莲身上。
日间,她闲来无事,便重金请了上回那位极擅素斋的大厨,张罗一桌素菜,邀着圣僧一同用饭。席间,自然免不了侬言软语,央着对方喂饭的动作。
夜里,众目睽睽之下,圣僧敛心秉性,酉时一过房中便熄了烛火。只是无人窥见之处,长公主寝室的房门偶而开了又合,僧衣叠着红裙凌乱散在地上。
所谓清规戒律,就是束缚的底线。一旦突破这条底线,那么人性的欲/望便会被无限放大。都说和尚是色中饿鬼,如今赵如意体验到,她的圣僧……怕是那鬼中之王。
只要呢喃着这个名字,慈悲菩萨瞬间化为情/□□焰,将她燃烧殆尽。
登上极乐世界。
神都的秋极短。秋风刚起,中庭的菊花落了满地,很快就被人清掉。入了冬,便不再是菊花的季节。
冬天自然要赏梅。但梅树难栽,取而代之的,是清香满院的水仙。
这夜,空中暗暗浮着水仙的香气。借着窗口透进来的那丝光,两道身影蜷缩在被褥中,独享天寒地冻中唯一的温暖。
伽莲抱着慵懒疲惫的女人,任由她在自己颈窝里拱着,像极了猫儿在邀宠。
这样冷的天,两人互相抱着,像是这世上仅剩他们这对有情人。
赵如意喜欢极了伽莲,他的身体温暖有力。佛是温柔的,他待她,总像是捧着至珍至宝。
“下回,去你屋里好不好?”
长公主喜欢尝鲜。烧着地龙的寝室是暖烘烘没错,但那个幽静的禅房隐隐透着几分禁欲神秘的气息。
她想让那里也染上自己的气息。
可抱住她的人摇了摇头,“那边冷,你不习惯的。”
当初安排给圣僧住的房间,地下没铺着地龙。赵如意转个身趴在他胸口,四目相对,如猫的眸幽幽打量着他,像穿透眼睛,望进他的心。
末了,红唇微勾,“好吧,听你的。”
她知道,那间房里还摆着金身佛像。
这个冬天,赵如意几乎就是窝在情人的怀里,躲在公主府过的。除夕那夜,宫里照例开了宫宴,赵如意非但得去,往年她还是坐在赵墨的右下位。
她的父皇爱惨了她的母后,所以皇嗣凋零,就连赵墨还是过继来的。小时侯,经常是她们姐弟俩一起手拉手看焰火。今年宫人撤下宴席,赵墨带着众人前往观景台,习惯性地往旁边寻常赵如意身影时,却找不到那抹绯红如焰的身姿。
“宫里年年都放那些,看都看腻了。”
偷溜回来的长公主拉着圣僧来到中庭,又命人将东西搬出来,“这是南长街新出的,叫‘喜上眉梢’。听说一点就像蜜蜂一样上下乱窜,可有意思了。”
对于赵如意来说,新奇玩意比那些纯纯在夜空开了个花的好玩多了。
伽莲忍不住看向赵如意,眸中温柔得能化开枝上的雪,“殿下,你这样不会惹得皇上生气吗?”
“他?”赵如意不以为然,“如今他有皇后还有那么多妃子,少了一个本殿又有何干系?”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怪。可伽莲没有想太多,他知道,这位尊贵骄傲的长公主是为了自己才提前回来。
她说过,要陪自己守岁。
“殿下,准备好了。”
阿栗将焰火在院中摆好,阿桔又将已点燃的香递给赵如意。后者想了想,忽然又将香塞进伽莲手里,“你来。”
伽莲瞧出她藏着不欲人知的害怕,嘴角愈发勾起,却听话地上前点燃这个“喜上眉梢”。
刹那间,这玩意不是蜜蜂,反倒像被蜜蜂蛰的,咻咻咻上下飞舞,还滋滋冒着火花,随时随地就要往人脸上袭来。
场面顷刻炸开了锅。
“哇救命!它来了!”
“快跑呀!”
周围丫头们被吓得乱叫,阿桔更是躲在阿栗后面,阿栗甚至摆好架势,一副大敌临前的模样。
赵如意也顾不上主子颜面,呀呀叫着扑进伽莲怀里。白衣圣僧见她又爱又怕,无奈之余,心中却软得像淌着蜜一样。
岁岁年年,若永远如此刻这般,便是人生幸事。
他搂紧心爱的女人,默默向上天祈求着。
不远处,同小厮们混在一起玩闹的伽释亲眼看着这一幕,嘴角的笑意凝固住。
焰火放完,这场热闹也就散了,各回各屋。只是长公主寝室之内,比地龙的热更加灼人的,是有情人彼此的吻。
修长的手指缠绕黑发,赵如意微喘着气,懒懒抬眸,打趣道:“你若是蓄起发,肯定比赵无眠他们还要好看。”
床帐之内提起别的男人,饶是圣僧心胸宽广,也忍不住暗自使劲,勾住手里长发。
知道他吃醋,赵如意反倒暗暗欣喜,又向前献了个吻,呢喃道:“这不是称赞你吗?而且,现在也不让其他人到府里了。”
近来,什么厉冉赵无眠薛青竹,再也没有一个到公主府来。唯一经常上门的,反倒是宫里的太监,大多数是皇帝赏了些吃食给皇姐。
不过说到这个,赵如意将下颌垫在手背,挑高眼帘看他,“你还不打算蓄发吗?”
“我听你的。”
简简单单四个字,赵如意听不出任何的不愿意。但是她知道,伽莲并不如他说的。
蓄起长发,就是还俗了。
“听我的?那好……”赵如意特地顿了顿,耳鬓厮磨的距离,能清楚感受到男人刹那的紧绷。
她拖起长长尾音,那份紧绷纵稍即逝,但她已然明了。
“当然还是现在这样的好。”
赵如意撑起上半身,又向前倾,吻着他光滑的头颅,“本殿说过,你我欢好,无需你还俗。”
她以为自己这般体贴,伽莲必定心怀感激,可圣僧抚上她的脸,那双清净的眸却涌现更多复杂的情绪。
庆幸、愧疚,还有……伤感。
可他仍道:“谢谢你,殿下。”
赵如意像是看穿这具俊美的皮囊,直接看进他的心,爬起身下了床,萤白的脚踩在地面,她站在梳妆台前,背对着伽莲不知在做甚,却问他:“上回送你的东西呢?”
上回送他的?
伽莲很快反应过来,她总共就送过他两回东西,一回是那软桃糖,另一回便是那个绣得歪歪斜斜的荷包。
“在衣服里。”
妩媚近妖的女人轻笑出声,自己捞起那件白色僧衣,从里头摸出荷包来,另一只手却抓着一缕乌黑秀发。
“殿下。”伽莲明白她的意思。
赵如意又爬上了床,当着他的面将自己剪下的长发盘成一团,塞进荷包里,然后按在他的胸口处,露出狡黠的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虽然暂时没办法结发,但是,咱俩是‘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女人的手带着灼人的温度,让他那颗心为之沸腾起来。
“伽莲,收好它,本殿的心当如此物。记着,本殿……永远、永远喜欢你。”
第1章 她的唇最甜。
开春后, 天气日渐暖和。中庭的花开始变得繁复多样,春天是花的季节,庭院里姹紫嫣红美得叫人迷了眼。
当然, 每次赵如意站在花丛中时,伽莲从窗外望过去, 入眼的, 恰好是这世间最叫人心醉的美人图。
纵有百花争艳,仍不敌那一抹绯色。
伽蓝便是在这个时候来寻访他的师兄。
“圣僧, 门外有位大师, 自称‘达摩寺伽蓝’, 想请您出府相见。”
赵如意刚折下一朵粉色杜鹃, 目光不禁瞟向刚刚才要陪自己赏花的情人。后者与她对视, 像是经过了认真的思索, 才回道:“……不了,请他回去吧。”
小厮又问:“那圣僧,若是那位大师问您在不在——”
“就说圣僧眼下正有要事, 不便相见。若是还要再问,只管由着他问, 你们咬准一个答案。”赵如意随手将花簪在旁边阿桔头上,不以为然说道。
“是,殿下,小的知道了。”
伽蓝必定不会平白无故地来。他肯定是知道,又或者听到什么才下山找上公主府的, 就算不见面,伽莲也能料到他想要跟自己说的话。
他……没办法见自己的师兄。
多亏了赵如意。他心心念念的女子, 高傲、美丽,却也极懂得体贴人。她不像俗世定义的贤良女子, 像汪春水般温柔无害,她更像是一团火,生来就要轰轰烈烈地燃烧。只是这团灼眼的火,落到他身上时,成了熨帖暖和的温度。
白衣圣僧夺过她手里又折下的红山茶,簪在她的发髻。
正是人花两相衬。
“殿下,谢谢你。”他由衷感谢她。
两人窝在公主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座华丽的府宅,隔绝了外头风雨,像是话本里写的蓬莱仙境,只容纳了有情人的欢愉还有不断的花开花落。
打破这片甜蜜寂静的,是赵墨。
春天的一个午后,下人们为讨好主子,特地寻来了神都流行的五彩果。白红紫黄蓝,五色小丸子煮在甜汤里头,清甜又可口。公主府的下人更是花了心思,用燕窝煮后,再用冰块镇上,风味更佳。
赵如意得了这样的美食,少不了叫上伽莲。长公主与情人吃食,却命人将门关起来,里头一声声侬言软语,一碗冰镇甜汤,竟是吃不到大半,很快,又是僧衣红裙落了满地。
甜汤甜,可再甜,也甜不过那双娇媚的朱唇。
等到外头通传皇上驾到时,两人恰好穿戴妥当。赵如意正要叫人重新换些新鲜的吃食上来,结果受益的反倒是她的好弟弟。
赵墨进来时,只见皇姐一袭红裙斜倚在贵妃榻上,白衣圣僧立于左下方。他捕捉到桌上单独的碗筷,很自然而然地将眼前的情形划进长公主用膳、圣僧旁观的定义里。
“今个儿又是什么风,把咱们皇上与大将军都吹来了?”赵如意懒懒说着,目光却停留在赵墨身后的厉冉。
自前阵子皇帝召回黑甲军后,厉冉便重拾旧职,再次担任起了皇帝的“御前侍卫”。
厉冉当年获得武状元后,这位冷面俊郎便得赵墨赏识,擢升为羽林军副统领,很快又摘了个“副”字。再之后,赵墨放他入伍,又连获战功。
如今厉冉回来,虽是御前护卫,却也不是成天守在皇帝身边,就是负责宫中守卫及出宫事宜。
“许久未曾来这儿,今天正好无事,便来看看你。”
赵墨依旧那副温文尔雅的姿态。伽莲想起来,也就上回他与赵如意春风一度的事,才让这位儒君变了脸。余下的时间,这位君王看起来极为可亲。
“这是什么?朕倒是没见过。”赵墨盯着那碗里的五彩果,俨然另一个主人般,直接坐在赵如意的另一边,当即对外喊道:“来人。”
阿桔阿栗赶忙入内。
“你们重新备上几份,让朕与厉将军、圣僧都试下。”
“是。”
伽莲与厉冉都向皇帝致谢。只是他想,这五彩果的味道,怕没人比他试过更深了。
目光不经意看向赵如意,后者涂满蔻丹的手随意搭在唇边,眼睛没有看他,丁香般的舌尖却伸出来,绕着上唇舔过。
方才的甜果,两人就是唇齿相缠,咬得不知是食物,还是彼此的舌头。
饶是圣僧,也不得不低下头,暗暗抑下那不为人知的冲动。
两人之间秘而不宣的把戏并没有人注意到。
赵墨吃完这份冰镇五彩果,龙心大悦,赏了不少东西给侍女厨子。尔后摒退其他人,显然有要事与赵如意相商。
伽莲总有种错觉,这对姐弟之间,总是朦朦胧胧,像隔着层雾般,遮掩住太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他自幼在达摩寺长大,虽是通透,但很多寻常人家的弯弯绕绕,他有时也看不明白,更何况是皇家。
与他同样在外头侯着的,还有厉冉。这位冷面将军自从进来,一直寡言少语,就连站在走廊下,也仍是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就不知……赵如意与赵墨二人在说些什么。
第一次,伽莲想知道这样合起门来,这对姐弟究竟在说些什么,是不能为外人所知的?
丽日暖风,吹得庭中百花不断轻颤。过了一会儿的功夫,赵墨率先从房中出来,却是对着厉冉说道:“厉卿家,方才朕与长公主谈到昔日之事时,又提到了你。你与长公主也是旧识,回神都这么久,还没叙过旧吧?你进去与她说说话,朕想走走。”
厉冉面色不改,只是拱手行礼:“是。”
“圣僧,”赵墨看向他,温和笑道:“公主府这景色堪称一绝,你陪朕赏赏花吧。”
伽莲自然从命。
他亦步亦趋跟着这位年轻的君王身后,心中猜想,他必定不会无缘无故支开厉冉,点名让自己陪着。
果然,赵墨在一株山茶前停下,手抚着娇嫩火红的花瓣,忽然说道:“前阵子,朕因着一些事,见到了安国公与他夫人,也知道‘闻春’的事。”
是让他和赵如意玉成好事的那药。若是之前,伽莲心中怕是要对安国公夫人生出怨对之意,可如今……
他只感叹造化弄人。
赵如意是他的劫,他躲不过的情劫。
他也认了。
赵墨不知他心中所想,看向圣僧的眼中多了几分怜悯:“其实当日在公主府责罚你,事后朕也后悔了。朕与圣僧认识也非一天两天,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朕非常清楚。”
“皇上……”
“特别是安国公夫人跟朕说,是长公主特地找她拿的药。这事,确实非圣僧之过。”
赵墨这话说得极为诚恳,伽莲只能合掌拜谢:“阿弥陀佛。皇上,无论缘起于谁,可到底是贫僧之过。”
“非也。圣僧不懂,朕这位姐姐性格刚烈,向来心气比天高,莫说是女子,怕这世间男子都不是她的对手。”赵墨折下手里的红山茶,像在端详,又像透过这朵花在审视它的主人。
“她要做的事情,要得到的人,向来都是不择手段。”
他看向面容俊美的僧人,不由得佩服他的皇姐。在挑人这一块,她的眼光向来都是顶尖的。
“只是,委屈圣僧了。”
伽莲心中一颤。皇帝的目光绵长富有深意,含着太多他看不懂的东西。但他知道,自己并不委屈。
这个劫,是他心甘情愿应的。
“皇上,我们佛家云:因果报应。此过既乃贫僧所犯,来日报应也应由贫僧承担,至于殿下,还请您莫要责罚于她。”
伽莲朝皇帝行礼,说出内心的话:“此一事,贫僧已害殿下失了清白。殿下纵然尊贵,到底也是女子。这世道对女子诸多苛刻与不公,皇上若要责罚,一应罚在贫僧身上即可。”
同样是讨罚,这回的赵墨却不像上回那样骤然发怒。他细细端祥伽莲,确认此话出于真心,反而温柔笑道:“圣僧说哪的话?朕前面已经说过,圣僧为人朕十分清楚,又岂会再罚你?”
“只是……”他眼底掠过精光:“朕想知道,如今圣僧对长公主,是个什么态度?”
皇帝为何要问这句话?
伽莲猜不准他背后用意,不过,出于保护赵如意的直觉,他并不想坦言两人之间的关系。
“贫僧答应过殿下,近来苇绡教猖獗,要留在公主府护她周全。”
“这件事朕已经知道,你们的约定期限是一年,对吗?”
“是。”
赵墨那双细长的眼再次审度着他,仿佛要从这张俊美圣洁的面孔上看出些属于普通人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