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菩提—— by白霭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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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说法显然赵如意勉强能接受,她也轻轻笑起来,耐足性子跟昔日的情人解释。
“当然。不然,你们以为当初他们那么容易就能混进达摩寺,又‘恰好’挟持了迟到一步的长公主?”
伽莲脑中轰隆一声,宛若大厦倾颓,愣愣望向她:“……去年的祈福大典,是你设下的局?”
“嗯哼,”高贵优雅的女人伸出手来,百无聊赖地摆弄起护甲,“羽林军中有本殿的人,他们故意让苇绡教的人混进去,然后又故意让你发现,被你赶出寺来。”
去年的祈福大典,是他与赵如意初次邂逅。在今天之前,伽莲回想起来,都觉得那便是世间注定的因缘,是佛赐予他的,斩不断、舍不下的情劫。
可是,现在赵如意告诉他,那是一场局。
她精心设下的局。
伽莲就这么望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整个人如同失了帆的船,在狂风疾雨的大海上飘摇。
倒是赵墨很快理清思绪,冷声问她:“所以,你三番两次遇袭,都是你命令苇绡教做的!你借机接近圣僧,利用他逼得瞿越太子退亲,然后利用春祭在达摩寺抓了朕。”
“你机关算尽,又将我俩囚禁在此。到底,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赵墨,你这问的倒失了你明君的水准呀。”赵如意微抬下颌,艳冠天下的面孔浮现睥睨天下的傲气,“本殿当然……是要取你而代之。”
她想要取代皇帝?
伽莲喃喃道:“你疯了……”
“本殿可没疯。”此时此刻,赵如意眼中流露的,是对权力的极度渴望。她以胜利者的姿态,高高在上俯视败于她裙下的两个男人,“现在举世皆知。三日前,当朝帝后率领妃嫔宗亲在达摩寺参加春祭大典。是夜,达摩寺中有人与乱党苇绡教勾结,下药迷晕了寺中一众高僧。尔后,乱党头子,也就是前朝遗孤李太子劫走皇帝,至今下落不明。”
关在铁牢中的两个男人满面愕然。尤其是伽莲,这番话在他听来简直荒谬至极——
“什么李太子?是你迷晕了师傅还有寺中弟子……”
尾音因为隔壁赵墨而渐渐消失,伽莲对上皇帝惊愕的目光,霎时后脊一凉,隐隐的,仿佛前方有极具危险,又颠覆他所有认知的事情在等着他。
“原来他……”赵墨喃喃说着这三个字,不禁望向赵如意。
女人脸上泛着悦色,悠悠开口:“没错。”
两人打哑谜似的,伽莲罕见急躁地追问赵如意:“是你,那晚是你送了茶水给他们。还有我,你喂给我的那杯茶是下了药的。你也是故意引我去你那里,然后让四个剑客伏击我。”
聪慧如他,顷刻已理清那晚所发生的一切。
为什么寺中僧人会中毒?因为赵如意以他的名义送了茶水给他们。他的师傅、师兄弟断然不会怀疑。
为什么敌不过那四名剑客?因为事前赵如意亲自给他喂了茶,那茶里已经下了毒。
只是明白归明白,说出来的同时,他像同时在拿刀剜着自己的心。
说一句,便滴出一滴血来。
“那晚你在那间房里……”
而且,见他明显要取胜,故意开口唤他,扰乱他心神,恰好他体内的毒发作,才被那些人擒住。
扣在铁栏上的五指因用力而泛白,伽莲忍着心头冒出的血,残忍地复述:“你同时捉了我和皇上,又传出那样的谣言,诬陷我是前朝太子,然后好将朝廷的视线全部转移在苇绡教,自己完全摘得干净,是吗?”
闻言,赵如意挑高柳眉,却伸出食指摇了摇:“不是谣言呢,我的佛。”
伽莲怔住。
“那个李太子,前朝李氏遗孤就是你。”
但,那怎么会是他?
“不可能。”茫无头绪中,伽莲却硬生生挤出这三个字。只是赵如意勾起唇, 那抹笑充满嘲讽。她正欲再说,这会, 身后铁门打开, 一道熟悉的身影匆匆下来。
阿桔快步走到赵如意身边,低声道:“殿下……”
赵如意听完侍女的话, 瞄了一脸茫然的伽莲, 颇为遗憾说道:“本来想跟你们好好聊聊的, 不过呢, 倒有些苍蝇蚊子飞进宫里了。下次吧。”
红袖一摆, 她拖着那绯色长裙, 头也不回地踏上石阶。倒是阿桔,她转过头看了一眼铁牢中的二人,随后掩眸跟着主子出去。
随着“咔哒”的落锁声, 这座简陋的牢房又恢复了安静,唯有弥漫在空中馥郁的花香。
赵墨亲眼见着伽莲还望向那扇门, 整个人成了木娃娃似的,没有了灵魂。他轻叹一声,方才,他并没非没注意圣僧口口声声叫的,不是“殿下”, 而是“如意”。
“圣僧。”赵墨唤了一声,那具“木娃娃”并没有回应, 他又唤了两次。直至第三次,伽莲才僵硬地转过头来。若要用形容这位圣僧此刻的表情, 那大概……如泰山崩塌,只余下满地残石。
“李太子……”伽莲喃喃念着这三个字,向来澄明的眸蒙上雾,完全看不清前面的方向,宛若求助般问着赵墨:“我……我怎么会是李太子?”
赵墨目光一顿,却是落在他的胸口。
“圣僧,你那处是不是有道胎记,形似莲花形状?”
错愕瞬间布满伽莲俊美的脸,“你怎么知道?”
赵墨苦笑。环顾这四周,他索性盘腿坐下,“圣僧,那是个很久以前的故事了。不过朕想,现在朕有足够的时间慢慢讲,你也有时间慢慢听。”
这铁桶似的花牢,莫是这会儿,说不定……这一辈子他跟伽莲都逃不出去了。
十九年前,端朝末代皇帝荒淫无道,苛税于民,引得民间怨声载道。是年,李皇因迎娶绝代美人“乔氏女”而从各节度使府征重税,兴建大宸宫,由此逼得各地纷纷揭竿而起。其中以河东节度使赵家最为厉害,当年赵家二公子赵春芳带兵直攻神都,所到之处势如破竹,无人可挡。各路兵马中,赵家率先攻入神都,占据皇城。
攻城那夜,李皇逃亡中意外撞到假山而死。他的次子李晋,却事先得知形势不妙,在赵家攻入皇宫前,便携带大量金银珠宝由秘道逃出神都,投奔了江北的娘家许氏一族。
后面赵德亡,赵春芳继位。赵春芳,也就是赵如意的父亲,一直要剿灭李晋这个心腹大患。又过了一年,赵春芳亲临江北,引出李晋不说,还亲手将他斩杀。同时,李晋的妾侍许氏也被带回神都,当年她腹中已有身孕。
“听说,许氏曾经救过母后,所以母后恳求父皇饶她不死。”赵墨缓缓说着前尘往事,“后来适逢母后怀上姐姐,父皇为了替她与腹中龙裔积德,就让许氏生下那孩子。”
说到这,赵墨看向他的胸口处,只道:“这件事,父皇只告诉过朕,那位李氏遗孤出世当天,本是隆冬大雪的季节,谁知他甫降世,不仅大雪骤停,而且产房外池塘上的冰顷刻都化了,水里早已凋落的莲枝也长出绿叶,开出红莲。”
伽莲心中一震,就听得他又说道:“接生的稳婆上报,说,那孩子胸口有道莲花印记,又是天降异象,此子必定是神仙降世。”
“朕从来没料到,原来,你就是那个李氏遗孤。”
伽莲不自觉摸上自己的胸口,刹那间,他忆起,初次邂逅那一天,那名苇绡教的刺客划破他的衣裳,赵如意……她看到了。
看到这道印记。
* * * *
“伽莲圣僧是李氏遗孤一事,是真是假,现在还未有确切定论。殿下,您现在就向天下发布通缉令,是不是为时过早呢?”身穿紫色官服,男子虽已过而立之年,可眉宇间依旧不减昔时风采俊雅。
大周当朝丞相司徒礼,双目灼灼正看着前面绯色女子。
主位上空荡荡,长公主在次位坐下,先是接过侍女奉上的茶,抿过一口才悠悠道:“司徒丞相,当日是伽莲向本殿献言,说春祭大典达摩寺一众高僧劳苦,所以本殿才想着依他所说,给各位高僧送上茶水,犒劳他们。”
“茶呢,是伽莲说要用龙井。那些茶叶还是他亲自挑过,过了他的手,才带到达摩寺的。后面寺中那些高僧都中了迷药,而苇绡教那些反贼又趁此来袭。混乱中,只有伽莲与皇上失了踪,这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赵如意放下茶碗,不无痛心道:“至于伽莲的身份,司徒丞相,您跟随父皇多年,当年李氏遗孤的事您也应该清楚。事发之后,寺中有弟子作证,伽莲胸口确实有莲花印记,而当年替李晋妾侍李氏接生的稳婆也作证,那孩子天生就有莲花形状的胎记。”
“您也该知道,前阵子不是传言苇绡教找到那名流落民间的李太子。恐怕,伽莲早就与苇绡教狼狈为奸,特地等着这个机会好捉住皇上,光复他们李氏江山。”
“可是殿下,此事臣仍觉得应细细查证——”
“查得够仔细了。”赵如意打断他,“大理寺亲自查的,薛卿家的能力,难得司徒丞相难道还不相信吗?”
司徒礼霎时顿了顿。对方抓住他这片刻的迟滞,又道:“司徒丞相,皇上如今落入贼手,本殿是他的姐姐,比起你们,本殿自然要担心得更多。如今最要紧的,是抓住伽莲,剿灭苇绡教,救回皇上。”
“此事厉将军已在加紧办理,司徒丞相您是大周的重梁,眼下国事繁杂,皇上又遭逢此劫,很多朝政上的事只能先劳您费心,务务稳住朝中群臣,莫要节外生枝才行。”
前面那番话,司徒礼或许不信。可最后“节外生枝”四个字,明显给这位儒雅精明的重臣套上枷锁。
赵如意说得没错。苇绡教袭击达摩寺,劫走天子这样的大事自然瞒也瞒不住。如今天子失踪,且不说朝中人心惶惶,若是处理得不好,恐怕还有别有用心之人趁此作乱……
身为三公之首,司徒礼若不主稳住三公,稳住朝臣,怕是皇帝还没找回来,朝廷就先乱了。
片刻之间,这位从政多年的重臣将利弊缓急分析得清楚,同时不禁深深看了赵如意一眼。
“殿下所言极是,臣遵旨。”
赵如意满意极了,她从容起身来到司徒礼面前,言辞间带上亲昵:“司徒丞相,以前母后时常对本殿说,您非但是父皇的肱骨之臣,同时也是她的至交。如今皇上遭此劫难,父皇与母后的情况您是知道的,至于太后……她老人家常年卧病在床,如今本殿能够依靠的,也只有您了。”
说到情动处,她的手覆上司徒礼的手,四手交叠,底下那双反射性地缩回去。
司徒礼后退半步,向来镇静的面孔难得浮现些许窘迫。眼前这位长公主,长得肖似她的母亲——
那位曾经让全天下为之疯狂,甚至引发籓镇之乱的“祸水妖姬”。
“殿下言重了。为皇上分忧,此乃臣的本份。”仿佛不愿意与她再同处一室,司徒礼朝她行礼,只道要赶紧回去处理紧急军务,匆匆便离开。
他走后,赵如意敛下亲和无害的笑意,冷冷勾起唇,目光转而落在那空荡荡的主位——
宣明宫是赵墨的宫殿。外厅正对着门的中轴线用墨玉砌出半人高的台,平日里,天子会坐在墨玉高台上召见臣下。
蜀锦织成的红鞋踏上玉阶,赵如意摸着以往皇弟用过御案,缓缓坐在那张龙椅里。她展开双臂,撑在御案两旁,不禁闭起眼,深深呼吸着。
属于权力巅峰的美妙气息。
厉冉进来时,见到此情此景,不禁放慢了脚步。他轻轻走到赵如意身边,才开口说话:“通缉令已经发出,现在全天下都知道达摩寺圣们伽莲,便是当年的李氏遗孤。还有苇绡教,我已按照着赵无眠给的位置,连夜发兵围剿,当场死者一百三十四人,皆是苇绡教副坛主及以上级别。又擒获五十六人,其中有些是普通教众,不过大部分也是各分坛的小管事。”
“嗯,”赵如意悠悠睁开眼,“那原先的教主李复呢?”
“逃走了。”
瞬间,秋眸划过厉色,她沉下声:“怎么如此大意?”
厉冉面露愧色,“那总坛内藏有秘道。黑甲军攻入总坛时,外头的人燃了信号弹。等他们攻入总坛时,李复早就从秘道中逃走。”
赵如意盯着御案上未写完的字贴,那是赵墨临到一半的《肚痛贴》。
“当日,咱们用赵无眠伪装成李太子,去接近李复。但是李复生性多疑,或许是赵无眠哪里露出马脚,并未取得他的信任,所以总坛藏有秘道一事,李复也瞒着他。”
苇绡教沉寂多年,皆因他们一直在暗中搜寻当年李晋的遗腹子。赵如意比任何人都先发现,伽莲便是那名李氏遗孤。
她的计划大胆又疯狂。一方面,她想方设法留伽莲在身边,另一方面,她又在赵无眠胸口依样画葫芦,做了假的莲花印记,然后暗暗放出当年稳婆的消息给苇绡教。让李复他们自己找到那个接生的稳婆,相信赵无眠就是李晋的遗腹子。
就这样,苇绡教以为寻回李氏遗孤,在赵无眠的指使下兴风作浪。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计划行至现在这一步,虽则苇绡教的首领逃了,但仍可称得上顺利。
赵如意站起身,莲步来到厉冉面前,忽地放柔声音,只道:“无妨。一个小小的前朝余孽,不见了再抓回来便是。倒是你……”
纤白的手轻轻抚过这张冷峻的面孔,她主动向前,依偎进男人宽厚的怀中,如同柔弱无力的藤蔓攀附磐石,“近来辛苦你了,宫里宫外,还得你费心些。咱们多年心血,如今正是关键时刻。”
厉冉忍不住拥住她,向来寒冰般的眼神也化为春水,只剩满满的爱意,“殿下,放心吧。你想要的,我绝对会为你拿到手。”
他怀里抱的,是比他的命更为重要,他独一无二的宝物。
“我说过,这辈子,你是我的命,我的神。”
“阿冉,谢谢你,你真好。”
赵如意从他的怀中抬起头,踮起脚尖,轻轻吻上那双薄唇……
赵如意没有再出现了。
自从那夜她亲自来到这花牢, 暴露出她阴狠狡诈的一面后,便再也没来了。每日三餐,都是由侍女送进来的。
赵墨被劫走时, 手上只戴着一枚戒指。如今,他就是用这枚戒指在墙上刻下印记, 记录每次日落。一划又一划, 足足十五划,他们被关进来, 已经有半个月了。
任凭昔日是何等呼风唤雨, 手掌万千生杀大权, 一旦被关进这里, 与世隔绝, 天子也成了悲哀的阶下囚。不过, 赵墨发现,伽莲的情况比他更糟。
从三天前开始,他就拒绝吃喝了。
“我要见她。”
他跟传饭的侍女如此说。
那侍女只看了他一眼,从未作任何回应。
一日又一日,连赵墨也看不下去, “圣僧,你这又是何苦呢?”
隔着铁栏,对面的白衣圣僧盘腿打坐,闻言,只是微抬眼帘, “有些话,贫僧一定要当面问她。”
十五天, 半个月,这日子长得足够他们冷静下来。由最初的惊愕、痛心、暴怒慢慢沉淀下来, 只余下丧败,和各自藏在内心的悲痛与恨。
赵墨咽完最后一口饭,用帕子擦拭嘴角。说来讽刺,赵如意囚了他们俩,除了没有自由,其他地方倒是一点也没亏待他们。
这两格牢里都配上木床软被,每日吃食还是御膳房做的,送给赵墨的两菜一汤,荤素搭配,送给伽莲的则全是素菜,还贴心地备上手帕和漱口的茶水。
赵墨看着对面丝毫未曾动过的斋饭,摇了摇头:“她未必会见你。朕没猜错的话,现在她必定忙得很。皇帝突然失踪,朝野必定大乱。她既要稳住朝局,又要应付太后、皇后,甚至还有太上皇与母后他们。”
伽莲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没有,依旧闭上眼,双手合十,俨然在默诵经文。
若是往常还在宫里,赵墨应该会让人将他“请”出宣明宫。可眼下这里只有他与他。
皇帝沦为阶下囚,能够说话的,也仅有这么一个“同伴”。
赵墨心生不悦,又看不惯他如此自欺欺人的态度,索性决定戳破那层窗纸,让对方看清楚现实。
“你应该也能猜到,那晚谁是她的同谋吧?”
伽莲再次睁开眼。赵墨冷哼道:“你是着了姐姐的道,可是厉冉那厮呢?他若不是内应,朕又岂会落在她的手里?”
黑甲军骁勇善战,厉冉又是武状元出身,倘若真的打起来,那些乌合之众哪里会是对手?
“原先朕就觉得奇怪,平白无故羽林军中出了奸细。而且,怎么也查不出来。现在想来,恐怕奸细早就在当初厉冉进了羽林军时就安插好的。还有大理寺!”
赵墨眼中恨意浓稠,“薛青竹三番两次都查不出什么,说不定根本就是她的人。”
厉冉、薛青竹……这两人的交集就是赵如意。
想到他们多次拜访公主府,还有与赵如意的关系,伽莲不自觉地僵住身子。
圣洁的佛裂了慈悲面具,赵墨隐隐生出几分报复的快感,他知道伽莲在想些什么。
伽莲在想赵如意。
事到如今,他以为他在赵如意心中还占有特殊地位吗?
“所以圣僧,你该明白的,姐姐是用什么将他们绑在一条船上。”他刻意顿了顿,说出恶心自己,也恶心对方的话:“说不定,眼下厉冉立了大功,姐姐正在‘犒赏’他呢。”
伽莲没注意到赵墨此时的异样,向来儒雅的君王露出嫉恨难看的神色,他抿紧嘴角,脑中不自觉跳出那盒软桃糖来。
赵如意、厉冉。
念着这两个名字,嫉妒那株毒藤又疯狂生长,伸出尖刺,紧紧攀附他的心,那些刺破开肉,刺出血,叫他疼得连灵魂都在颤抖着。
他是她的同谋,才是她真正交心的男人么?
又有人开了门锁。是侍女进来收拾碗筷,先是收了赵墨的,然后来到伽莲面前时,对尚未动过的饭菜已经见怪不怪。只是伽莲又再次对侍女说:“跟她说,我要见她。”
侍女连看也没看他,径自将东西收走。
赵如意会见他吗?
不知道。
可是除此之外,伽莲并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见到赵如意。那晚,他喝的那杯茶被下了毒,他虽不知道毒药的确切名称,但可以辨认出来,是会让内力流失的毒药。如今的他,跟个赵墨并无二样,都是束手被困在这逼仄的花牢内,无能为力。
他只能赌了,赌赵如意会不会见他。
赵墨又用戒指在墙上划了三道横线。
寻常人将近六天不吃不喝,早就活不了了。但伽莲不同,如今虽则内力暂失,可从前也数次辟谷修炼。六天,竟然生生熬了下来。
待到第七日时,门锁照例打开,可这回进来的却不只一名侍女,为首的竟然是阿栗。
昔日美丽娇俏的女孩冷着脸,轻轻挥手,身后两人上前打开牢锁,从里面硬生生拖起圣僧。这二人内力深厚,如今的伽莲根本毫无反抗之力。他们轻而易举将伽莲双手绑起,又在他头上套上黑布。
赵墨忙问:“阿栗你们要带他去哪?去见姐姐吗?”
阿栗回望他一眼,并未作答,只示意手下离开。待牢房重新关上,赵墨缓缓坐回原位,却是紧紧绷着脸。
姐姐……你竟然真的愿意见他?
伽莲不知道自己被带到哪儿,他只知道自己爬了石阶,然后又坐上马车,然后左拐两次,又右拐三次,接着就被人带下车,来到一处香风扑鼻的地方。
很快,有人揭下他头上的黑布,乍然重见光明,伽莲下意识眯起眼,躲避直射而来的光线。待到适应后,他才抬起眼帘,一抹绯色在视野中由朦胧变得清晰,像是花开的样子。
赵如意依旧穿着她最爱的绯色长裙。然而,她的装扮更为奢靡华丽。头上梳着望仙九鬟髻,插上金翠玲珑步摇,流眸顾盼间,步摇金光熠熠。而握着酒杯的手,尾指戴着长长的护甲。
她还是那么美,可却仿佛高贵得好像踏在天宫上,离他有九天之遥。
如今她坐在贵妃榻上,单手靠在小几上,看他的目光透着怜悯。
“圣僧,怎么数日未见,把自己折腾得这么憔悴?”
伽莲双手还被绑着,眼睛却微微红起来:“赵如意,我有话想问你。”
赵如意抿下手里的酒,又主动为自己又倒了杯,才慢条斯理答道:“放心,今夜本殿有的是时间。咱们不急,听说你连着七天不吃不喝,现在饿了没?不如,本殿请你喝一杯?”
说罢,她对上伽莲愤恨的目光,又轻笑道:“是本殿的错。忘了,出家人不吃酒不吃荤。来人,给圣僧布膳。”
“我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赵如意,我只想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在利用我是吗?”
赵墨说的,他宁可一个字都不信,他要听到赵如意亲口告诉他。
偏偏,长公主高高在上俯视他,并未给他一个痛快,反而悠悠说道:“圣僧,本殿说了让人给你布膳,有什么话,等你用完膳再说吧。”
伽莲正要说“不”,女人往后倚,慵懒之余也浮现不悦:“你应该知道,本殿最喜欢你那张脸,如今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本殿又岂能平心静气跟你聊天呢?”
连日来,中了毒,又饿了这么久,饶是冠艳神都的美圣僧,也显出形销骨立的破败感。伽莲知她故意戏耍,可他却拿她无可奈何。
很快,饭菜便传上来。阿栗正要让人喂伽莲,赵如意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解开伽莲手上的铁锁。
“可是殿下,圣僧眼下虽没内力,但他好歹也是达摩寺第一高手……”昔日,他蒙着双眼都打赢过她,阿栗实不敢掉以轻心。
赵如意不以为意,噙着笑道:“你看他,现在连踩死只蚂蚁都没力气了。更何况,毕竟也是圣僧,这么绑着手让你们喂着吃,传出去只会让世人骂本殿辱没圣僧。”
伽莲低垂眼帘,仿佛没听见她隐隐的嘲讽。
“……遵命。”阿栗自然不敢违背命令。
铁锁被卸下,伽莲坐在矮桌前,双手连抬起来都极为费力。只见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才堪堪握得起那双竹筷。
见状,阿栗微微放下心。
可变故也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刻——
只见伽莲眼中骤然凛过杀意,刹那便跃身而起,在众侍卫猝不及防间,竟如鬼如魅直袭向那高高的主位。等众人回过神时,白衣圣僧已经用筷子对准长公主如天鹅般纤白的脖颈。
“殿下!”阿栗高喊一声。哪知,赵如意对上那双恨意极深的眸,却沉声回道:“退下。”
伽莲死死攥紧手的筷子,他对准的,曾经无数次在红帐之中,他百般顶礼膜拜吻过的地方。他还能记得,女人的肌肤像是白玉雕刻般完美无暇。每次他吻上她的颈,她总是不自觉颤栗着,然后唤着他。
红帐中,赵如意喜欢唤他:“我的佛”。
如今,他要化身为魔,将她碾成灰。
“为什么?你一直是在利用我是吗?”
“是。”
她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伽莲拿着筷子的手轻颤了颤,可底下的女人却笑了。
“放手吧,你不敢杀我的。”
“谁说的!”伽莲想,自己曾经为了救她,已经破过杀戒。杀一人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更何况,她——
她欺骗了他!利用了他!
温热带着幽香的手臂忽然攀上他的脖子,女人笑意吟吟,顷刻,伽莲闻着那熟悉的体香,恍恍惚惚,又好像回到公主府里那些耳鬓厮磨的夜。
她吐气如兰,只道:“你不舍得杀我的,因为,你爱我不是吗?”
第1章 她好狠。
鎏金宫灯摇了摇, 投射在身下美娇颜上的光恰好掠过那双朱唇。曾经,他也吻过无数次,比蜜糖还甜, 会说出无数动人的情话,叫他骨也酥, 心也软了。
一个“爱”字从这双唇里说出, 霎时让他拼凑出来的意志瞬间冰封瓦解。
阿栗瞄准他这片刻的迟疑,飞身上前, 一掌将他逼退。伽莲连连退后, 旁边两名侍卫同时出手。他原本就是拼着一口气抢占那微乎其微的机会, 可惜, 机会毁在他自己手里。
身体如同强拉的弓, 卸力的那一刻已注定他再次沦为阶下囚。
阿栗扶起赵如意, 台下的伽莲已再次被擒住,双手重新上了铁锁。
“殿下,您没事吧?”
“无妨, 别大惊小怪的。”赵如意替心腹捋好垂下的碎发,示意她退到旁边, 重新将视线投向被迫跪下的男人,“圣僧对本殿情深意重,又怎舍得伤害本殿?你说是吗?”
问的是伽莲,可伽莲瞪着她,素来温柔的眸如今布满血丝。
赵如意挥手, 让左右退开,独留伽莲跪在原地。她斜倚着小几, 照旧斟起酒,慢悠悠说道:“自伤者伤人, 圣僧不顾自己,也要顾下你们达摩寺的那些秃驴呀……”
伽莲猛地缩紧瞳孔,急忙问她:“达摩寺……你将师傅还有师兄他们都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赵如意嗤笑一声:“虽然本殿不喜欢和尚,但也不是个残暴的主。那些秃驴护主不力,可念在是受到你这个‘奸细’蛊惑,所以不予重罪,只是将他们关押起来。”
“你不能这样!师傅还有师叔伯他们年事已高,根本吃不了牢狱之苦!”
“那不然呢?”赵如意用奇怪的眼神看他:“皇帝在他们的地盘出了事,不拿他们问斩,已经是本殿的仁慈。昔日他们对本殿的态度你也是知道的,如今本殿既往不咎,已是天大的恩德。”
是她。她以自己的名义,向寺中众僧送了茶水,才会导致他们个个中毒……伽莲原先还直挺的背脊忽而像失了支撑,颓然坐下来。
“赵如意,”他缓缓叫着她,“那晚,你给他们下了什么毒?”
“放心,普通的迷药罢了。”赵如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反问他:“你倒是不担心自己,反而牵挂其他人。你应该察觉出来,那晚本殿给你喝的,不是普通迷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