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菩提—— by白霭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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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醉了,青竹。”
“我……”薛青竹久久凝视她,这份拒绝隐晦又暧昧,他心有不甘,可理智也清楚告诉自己,他无法独占赵如意。
有太多太多的男人都喜欢她,都想占有她。但是她会真正爱上谁呢?
酒气上头时,他忍不住问道:“伽莲,按照计划,殿下,如今咱们没必要留着他了吧?”
不知是否错觉,赵如意的眸色微微冷下来,嘴角却弯起好看的弧度,“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呢?”
“当然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怕赵如意还留有余情,薛青竹冷静说道:“他是前朝皇室唯一血脉,先前咱们借着他利用苇绡教。如今苇绡教已无利用价值,倘若还留着这个祸患,他日若让苇绡教寻回他,他们若以伽莲的名义起事,保不准这个真正的李氏血脉会对咱们造成威胁!”
所以伽莲必须死,无论于公,还是于私。
赵如意轻轻笑了,“你说的对。”
薛青竹走后,全程在旁伺候的阿桔终于按捺不住,“殿下,您先前千辛万苦让圣僧活下来,如今真要听薛大人的,要圣僧死吗?”
凭心而论,围绕在赵如意身边的这些男人们,阿桔独对伽莲最有好感。伽莲是极善,光与他说话,都如沐春风,令人无比心安。
“那不然呢?”长公主懒懒靠进长塌内,看向心腹的眼无情又冷峻:“在本殿的计划中,他本就活不长。”
阿桔欲言又止,难过的同时,她又知道自己劝不住主子。
主子的宏图大业,又岂可因为一个男人而改变?
这时,屋外吹来一阵风,赵如意望向头顶那盏鎏金八宝琉璃灯,里头那抹火苗被风吹得明明灭灭,忽而她又觉得有些凉意。
身子也凉,连着软塌铺的褥子也冰冰的,可原先不是这样的。
她想起去年秋天时,秋风萧瑟,也是这样窗外明月当空,她却躺在温热的怀抱里,那白色僧衣为她挡去所有凉意。她抬起头时,对方含着新沏的青茶,甫哺进她口中的,是秋茶的甘醇,还有流淌进胸腔的甜蜜。
好像更加冷了。刚才被薛青竹抱住的肢体像在抗议,明明曾经被更加温柔地对待。就像尝过山珍海味,谁又吃得下粗茶淡饭?她又为什么要忍受这样的寂寞呢?
赵如意微眯起眼,勾了勾手指,让人将伽莲带过来。
既然注定活不长,那她更加不能暴殄天物了。
第1章 佛也有了裂痕。
赵墨这一夜都睡得不甚安稳。不是赵春芳与乔楚的亲生子, 可赵家未攻入皇城前,赵氏是河东霸主,作为赵家人, 他从小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更别提后来被过继到乔皇后膝下, 成了真正的皇子。
进了这花牢的前七天, 他时常半夜惊醒,然后便没办法入睡。后来渐渐习惯了, 帝王沦为阶下囚, 也只能如此。但昨夜又是个例外, 因为伽莲一夜未归。
有什么话, 他的姐姐需要与跟伽莲谈了一夜?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 铁锁终于被打开, 他的“牢友”回来了。
落难天子暗暗扣紧铁栏,努力借着尚未熄灭的烛火细细审度对方。伽莲还是那样面无表情,走进牢房的动作亦如寻常, 他不禁问道:“圣僧,姐姐找你, 是有何事?”
哪知,伽莲像是定住般,尔后又躺进床里,翻了身背对着他。
赵墨怔了怔,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再之后, 伽莲时常被带了出去。终于有一次,赵墨眼尖地瞄见, 他嘴角处微微结着痂,显然是被人咬的。
天子的手暗暗划过地板, 甚至还掰断几段甲片。
* * * *
伽莲不知道赵如意是什么意思,是戏耍他?抑或真念着那点虚伪可笑的爱意?
他成了潇湘馆里那帮戏子,长公主心血来潮,就命人将他从牢里带到华丽的宫殿中,然后在高床软枕里重温旧日的鸳鸯梦。
赵如意拿着达摩寺那些人威胁他。但更可悲的是,他怀着恨意将她按在被褥中,可他的身、他的心依旧为她而偾张情动。
爱到极点,也恨到极点。爱爱恨恨中,男人与女人的原始欲/望,他们像野兽般纠缠,誓要分出个高低。
无数次濒临极限之际,他总是控制不住将手掐在如天鹅般纤细高傲的脖颈。不如一起死了算了,他是这么想的。然而他的手却背叛了理智,无论如何也狠不去。
赵如意并不是看不出他的杀意,每次,她总是笑嘻嘻勾上他的脖子,喑哑着声提醒道,他的某位师兄或师弟又哪里头疼脑热了。
她握着他的软肋。除了继续这样顺着她的意,堕落进色/欲这个魔狱,他已别无选择。
就这样吧,让情/欲这把火将他们都焚烧殆尽,至死方休。
谁都瞧出近来长公主气色颇佳。赵如意的美历来带着隐隐妖性,如今更像吸食够男子精气般,愈发妖艳妩媚。举手投足间,若是心性不稳,男子稍不留神便会陷入她的美貌陷阱,不能自拔。
这日,赵如意坐在宣明宫内,手握朱笔,正批着三公送上来的折子。她的左膀右臂,厉冉与薛青竹竟不约而同在外头求见。
朱笔顿了顿,赵如意随即却是放下笔,视线对上两张赏心悦目的脸,一个冷若冰霜,却如神工雕刻般俊毅。另一个清雅似山间翠竹,自有逸士风范。
“怎么了?”
两人到互看了彼此一眼,厉冉率先开口:“殿下,惠王三日后,也就是初三到神都。”
薛青竹紧随其后说道:“司徒礼那边,已经写了密信给罗太尉、秦司空,商议只要待惠王殿下一到,便奏请惠王主持朝政,取您而代之。”
纤白的手将眼前折子合上,对于即将发生的山崩海啸,她不紧不慢,悠悠说:“很好,青竹,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要让司徒礼他们认为,皇叔是初四才到。”
“是。”
这一日的时间差,已经足够他们上演完美的结局了。
筹谋多年,薛青竹自然胜券在握,关于最后这场仗,他已暗自在脑中模拟过无数遍。
只是胜败的关键,还在于赵墨与伽莲。不,准确来说,应该在赵如意身上。
得看,长公主够不够狠心了。
赵如意是够狠的,但他仍想作最后的提醒。
“殿下,成败就在初三那日。臣知皇上与您的手足之情,还有圣僧。他虽无过错,可怀璧其罪。还望您,慎之又慎。”
他特地看了一眼厉冉。
平日里,他与厉冉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他们既是合作者,又是竞争者。此刻,他更希望对方与他站在同一阵线上。
于公、于私,那两个男人都必须得死!
厉冉目光微动,片刻后,他拱手作揖,也道:“若您不愿意动手,臣可代您——”
“没有什么愿不愿意的,”赵如意勾起唇,浅浅笑了,只是笑意没有到达眼里。她像在谈论今夜在哪用膳般,平静地答道:
“本殿自己来。”
今夜的饭菜尤为丰盛。
往常两荤两素一汤,今晚侍女给他们各人都摆上一桌子,共有四荤四素两汤,合共十道菜。
常言道,十全十美。
赵墨忽然绷着脸,没了胃口。同样错愕的伽莲,却很快敛回情绪,拿起筷子吃饭。
“你难道看不出来,这顿饭的意思吗?”
连日来,伽莲多次夜里被赵如意“召见”。这个连犯了杀戒、色戒,又喝酒吃肉的和尚在赵墨眼中,早已没了圣僧的光环。余下的,是晦涩不堪的反感……还夹杂着几分嫉妒。
伽莲丝毫不在意赵墨对他的态度,只是停下筷子,面无表情地反问:“看出来了,又如何?”
一句话,让落难天子语噎。
是啊,又如何?
他们深陷这深不见底的牢狱之中,外面有谁知道皇帝被囚在这儿?知道了,谁能来救他?若是早有人想救,恐怕也不会等了三个多月。
还有伽莲,身负绝世武功又如何?一剂毒药就让让高手沦为囚犯。他猜,赵如意定是拿着达摩寺那些僧侣的命威胁伽莲。
任凭你武功盖世,只要有软肋被人拿捏住,绝世武功也毫无用武之地。
如今,赵如意要杀他们了。
赵墨忽然觉得胃部一抽一抽的,难受得厉害。“伽莲,你要坐以待毙吗?姐姐她已经疯了,如果不想办法,朕与你都会死。你难道甘心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
“皇上,甘不甘心,你没办法,我也没办法。”
伽莲安之若素地吃完饭,然后放下筷子,坐在角落处。起先破戒吃肉的那几顿,他几乎吃完胃里都在翻腾,肉腥味恶劣地提醒他的罪过。
时时刻刻都想要吐。
也就是久了,身体才慢慢适应过来,成为一个能吃肉的普通人。但伽莲的食量不大,如今他面无波澜看向赵墨,仿佛即将发生的事与他半点关系全无。
“可是,你是圣僧,举世公认的高手,你肯定私着什么秘诀之类的……”
赵墨原先不信以伽莲的才智与身手,真的会束手就缚,结果人就静坐在那里,无声嘲笑着他的天真。
难道真的毫无办法了吗?
没让赵墨忧心太久,悬在头上那把刀终落下——
牢房的铁锁被打开,阿栗带着人进来,这回明显要比以往的人多,不仅伽莲,就连赵墨也被绑了起来,还用布巾塞住他们的嘴,头上套住黑布。
他们被扔上马车。路途似乎非常遥远,等到他们再次被扔出来,重获光明时,伽莲环顾周围林立的树木,不由得错愕道:“这是……达摩寺后山。”
此时天色已黑,今夜又是月明星稀,林中偶尔传来几声鸦叫。赵墨喉头滚了滚,只问阿栗:“姐姐呢?你们想做什么?弑君?”
阿栗没回答,却是侧过身。他们这才发现不远处停着的马车上,有道绯色身影缓缓被人搀下。
描金流纹红纱在月色下泛着冷艳的金光,周围鸦声阵阵,美艳的女人如同索命女妖,莲步行至两个男人面前。
她俯视这两张年轻漂亮的面孔,轻笑:“你们这么聪明,该知道本殿为何带你们来这里。”
伽莲或许还不懂,可赵墨却是明明白白,“你想杀了我们,然后昭告天下,是李氏遗孤弑君,你好独揽朝政是吗?”
“嗯哼。”赵如意满意地点了点头。
“姐姐,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就算你杀了朕,可是父皇母后,还有皇叔,三公群臣,谁由得你牝鸡司晨!以乱朝纲!”
赵如意一直不肯见他,如今终于有机会,他急急说道:“你以前就好强,总觉得女子应当与男子同等,可是你也感觉到了吧?朝中究竟有谁支持你?薛家?厉冉?仅凭他们,你不可能坐得上皇位,也不可能永远把控朝廷的!”
“为什么不可能?”女人慢悠悠说道:“明日,全天下就会知道,皇帝遭苇绡教首领劫持,一直藏匿于达摩寺后山。没想到反贼见无法逃离此处,一时间丧心病狂,竟与皇帝同归于尽。所幸,皇帝在这数月之间,悄悄用血在内衣留有遗旨,将皇位传于礼王之子赵睿。又因赵睿年方六岁,仍不谐政事,特命长公主协理朝政。”
赵如意对上男人惊愕的面孔,愈发愉悦:“当然,看在姐弟情深的份上,本殿勉为其难遵照遗旨,担起摄政的重责。想必,就算是太上皇或皇叔,也不会对此有异议。”
赵墨的心瞬间坠入谷底,他没料到,赵如意已经计算到这样的程度,弑君、将罪名完全推在伽莲身上,然后伪造遗旨、窃取摄政大权。……
真正丧心病狂的是她才对!
赵墨喉头滚了滚,只想唤醒她最后的良知:“放了朕,姐姐。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放了朕,朕可以既往不咎,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还是朕最尊贵的长公主,没有人可以改变你的地位。”
赵墨说这番话时,眼中甚至隐隐生起泪意。他是劝赵如意放了自己,也是出于真心。
清冷的月光下,冷艳动人的长公主勾着手指,护甲捋过鬓边,目光睥睨无物,落在旁边未曾出声的伽莲脸上。
他双手被缚于背后,整个人坐在地,面上不起一丝波澜。
圣僧白衣如雪,在这片清辉里,仿佛依旧是初次见面般光风霁月,高高在上,沾不得半点红尘情爱。
他不怕死。甚至,死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赵如意忽然生出恶劣的兴趣,她就见不得他这副样子。
身子往前倾,护甲却勾起赵墨的下颌,赵如意强迫弟弟与自己对视,“还是你最尊贵的长公主,没有人可以改变我的地位?”
她嗤笑一声,
“赵墨,三年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当时,你说……”
妖艳的眸瞟向那张圣洁无尘的面孔,她缓缓说道:
“我是你最爱的女人。”
刹那间,不仅天子僵住脸,就连伽莲也望向他们,眼中充满惊愕。
终于,高高在上的佛也有了裂痕。
第1章 她会赢!
赵如意迟早会杀了他。这是伽莲早就心知肚明的事实, 他知道这个女人只是把他当成玩物。一个利用完,随时可杀可抛的玩物。
在牢里的每一天,他都把它当成是自己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天, 包括与她在床帐里的每一夜。
有多恨,就有多爱, 亦有多渴望。
他像堕进十八层地狱的恶鬼, 贪婪地抱住自己的罪恶,然后等待着最终审判的一刻。
这一刻终于到来, 伽莲以为所有的痛苦都结束了, 可无论如何也没料到, 他会听到这样的话——
“我是你最爱的女人。”
“赵墨, 你以前不是很爱我吗?就像, 我一直爱着你。”
原来, 这才是真正的地狱。
伽莲的视线中,赵如意勾着自己弟弟的下颌,那双眸含着说不尽的怨, “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此生此世你赵墨只爱我赵如意, 此情不渝。”
赵墨脸色急速变得苍白,声音也染上苦楚:“姐姐,事到如今,你还放不下吗?”
“当然放不下。”赵如意甩掉他的脸,阴恻恻笑出声:“你是第一个胆敢骗我的男人, 赵墨,是你违背了我们的誓言。”
誓言?伽莲亲耳听着一对姐弟在进行有违天理人伦的对话。
“是, 可朕没办法。姐姐,当初是朕太年轻了, 朕总是以为,只要咱们相爱,那就够了。但是现实是,全天下没有人会允许皇帝和他的姐姐在一起。”
“就算朕不是你的亲弟弟,可父皇、母后,他们谁会同意?文武百官呢?若朕当真那么做了,何以服众?又何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所以为了你的皇位,你不惜背叛我们的誓言。赵墨,知道我为什么想要这个皇位吗?”
“因为……”女人抬眸望向天上明月,缓缓勾起唇,“我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权力,让你选择背叛了我。”
“为了断掉咱们那点情份,你不惜将我赶出宫,甚至还要将我远嫁番邦。赵墨,最初那会我是想不明白,为何你能够这么狠?”
“从小到大,我与你情深意笃,甚至非你不嫁,可你为了一个皇位拒绝了我!”
她伸出双臂,感受着这天与地之间气息,曾经那是属于赵墨的,现在,是属于她的天、她的地。
“不过这些天,我已经知道了,原来权力是这么好的东西。我只要用笔轻轻划了划,就可以决定多少人,多少人死。难怪你要背叛我。”
再次睁开眼时,赵如意眼底闪烁着胜利者的疯狂,“我小时候就问过父皇,为何女人就不能当皇帝?这世间,又是哪条铁律规定女人不能当皇帝?”
“我是父皇与母后的独女,你不过是过继的,赵墨。论理,我才是这个皇位当之无愧的继承者。”
“你疯了,姐姐。”
“我没疯。”赵如意冷笑,目光在他与伽莲之间逡巡,“赵墨,是你让我明白,在权力面前,什么情啊爱呀都是假的,是你让我也有冲动尝下权力的滋味。”
所以是他亲手养出了赵如意这只怪物,埋下这场叛变的祸根么?赵墨久久凝视她,最终月光照亮了对方满是权欲的面孔,落在他眼中化为无尽的夜。
他该恨她,却于她有亏。
胜者高高在上,败者卑微如泥。
赵如意与赵墨说着话,眼神与伽莲对视:“圣僧,你曾经说过,无论都会救本殿与皇上,现在你后悔了吗?”
初夏的山风此时凉飕飕,冷是从胸腔底部跳动的地方开始,四面八方蔓延开来,深入骨髓,也刺进四肢末绡。
人性的恶远远超乎圣僧的想像。至今,他还能想三月前那一晚,他抱着心爱的女人,无比自信地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他做不到的。
多么讽刺。
他忠诚的君,与他心爱的女人,竟然还有一段海誓山盟。
他们是姐弟呀!
怎么能做出如此荒唐、有背人伦之事!
伽莲没有说话,清明的眸蒙上雾气,微微抖动的唇让敌人窥见自己的情绪。
他应该冷漠的。赵如意想羞辱他、想戏耍他,他再清楚不过了。可是,身体比理智更快反应,他听见自己恶狠狠说了句:
“你们真让人恶心。”
“哈哈哈……”这话彻底取悦了赵如意。银铃般的笑在月夜中染上几分诡异,她笑够了,看向伽莲的眼透着几分怜悯。
“都说天家薄情。但是伽莲,你是前朝李氏的血脉,也不算无辜了。不过,这一年多来,你确实让本殿很快乐。黄泉路上,本殿不会让你寂寞的。”
赵如意幽幽抬起手,红袖顺势滑落,露出那截白得发出萤光的肌肤。
阿栗递了把剑给主子。
红酥手握紧剑,剑尖直指向昔日情郎。
“我的佛,不过是游戏一场。现在,游戏结束了。”
他也该死了。伽莲合上眼,对于即将来临的死亡,他没有畏惧、也没有挣扎。
佛说,万物皆有因果。他贪恋□□,背弃佛道,所以招致今日恶果。赵如意说的对,他并不无辜。
旁边的赵墨见赵如意是真的要动手,不禁拼了命劝道:“姐姐!”
赵如意眼中冷光毕现,手里的剑顷刻扬起,剑锋折射冰冷的月光,冷得叫人的心高高悬起——
鸦声又叫了叫,薛青竹负手在后,正抬头仰望明月,忽然耳尖地听到身后传来声响。
他半侧过头,细长的眼微眯起,毫不意外见到来人:“你也担心,是么?”
树林中的男人缓缓在月光下显身,他素来寡言,冷峻的眸望向另一片茂密的树林中。他们彼此心知肚明,隔着这些层叠树木,那头在上演一场骨肉相残的戏码。
不,又或许根本没有。
薛青竹太了解厉冉了,他们俩都爱惨了赵如意。可正因为爱,所以担心。
“万一她要是下不手……”
赵墨和伽莲不死,他们就无法收场了。
可赵如意真的下得了手吗?
“那我会替她动手。”一身标志性的黑甲,厉冉将手按在剑柄上,整个人像把随时随地要出鞘的利剑。
此时此刻,他跟薛青竹不约而同出现在这,为的都是一件事:
他们怕赵如意会妇仁之仁。
乌鸦叫得越来越紧,还有风声、虫鸣,两个男人屏息以待,他们彼此明白,身后隐于黑夜的树林中,还藏着数目相当可观的黑甲军与大理寺精兵,只等着最后的结局。
也就是在一声长长的鸦鸣后,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忽然间他们听到尖叫!
薛青竹与厉冉对视一眼,身为武将的厉冉将即拔剑而起,与此同时,大理寺卿发出指令,树林中一应而起。
起码五六十人的队伍群起而攻之,直破那层虚薄的丛林,可任谁也没想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跌坐在地的赵如意。
“殿下!”厉冉飞奔赶至她身边,只见她面色苍白,一把剑跌落身侧。
“发生什么事了?赵墨还有伽莲呢?”
现场都是赵如意的人,并没有那两个本该死的男人。
薛青竹见状,拉过阿栗,忙问:“怎么了?刚才是谁叫出声的?”
阿栗惨白着脸。薛青竹甚至能感觉到底下这具身体正在微微颤抖,“鬼……有鬼……”
厉冉不禁握住赵如意双肩,强迫她回过神来:“殿下,不要怕。我在这儿,我会保护你的,发生了什么,你慢慢说,不怕。”
赵如意的目光仿佛慢慢才从放空的状态收回,停在他脸上。反手攀紧男人的手肘,第一次,她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看得厉冉心疼。
“刚才、刚才有鬼救了他们。”
阿栗抖着声告诉薛青竹:“是龙鬼,我看见了,他长得龙的脸。”
薛青竹看向厉冉,彼此都皱紧眉头。
这世间,焉能真正有鬼?
* * * *
深夜的宣明宫灯火通明,赵如意双手捧着侍女送上来的热茶,旁边厉冉难得僭越,坐在她旁边,替她披上披风。
薛青竹微沉着脸,却是生生忍了下去。
这里并没有外人,阿栗回忆着方才达摩寺后山的事。
赵如意的剑直指伽莲的那一刻,正巧林中乌鸦突然叫起来,那叫声掺着血般嘶哑凄厉。也就是在这瞬间,她们眼前像被黑影一晃,那速度快到刚好在鸦鸣落下的时候,地上两个男人不见了。
赵墨与伽莲不见了。
猛地抬头,视线刚好捕捉到他们虚浮在半空的样子。这景象已足够惊悚,可她们还真真切切看见了,一张龙的脸。
“真的,我没骗你们。皇上、圣僧就飘在半空,然后还有那张脸,是龙。”阿栗浑身还在颤抖,生怕薛青竹与厉冉不行,她拼命解释:“是长着龙脸的鬼,一定是龙鬼。”
“好了,”阿桔拍着她的肩膀,试图安抚她,“我们没有不信你,只是这鬼神之说向来虚无缥缈,会不会是你们看漏了什么?”
“没有。”阿栗斩钉截铁说道,她自幼儿习武,胆子比男人都大,岂会看漏?更何况,现场还有赵如意。
“殿下,您也看见了,对不对?”
赵如意一直回忆着方才发生的种种。她不信鬼神,若真有神明,抑或鬼怪,为何偏偏早不显灵、晚不显灵,就在她带着他们来到后山时才现形?
“不。”
那张龙的脸,不是神明,也不是鬼怪。
纤指扣紧扶手,赵如意眼底腾现危险的光,声音冷到不能再冷,
“是人。肯定有人一直跟踪我们,就等着我们离宫后再下手,劫走他们。”
可究竟是什么人?
沉默许久的厉冉突然说话,“如果是人,也不可能有人长着龙的脸,所以很有可能是戴着像龙的面具……”
龙面具人?
冷峻的目光霎时震住。赵如意发现身边人有些不对劲,赶忙问道:“怎么,你有线索吗?”
这时,薛青竹也想起来,“达摩寺那些僧人中不是有个叫‘伽蓝’的逃了?会不会是他?”
那一夜,达摩寺众僧都喝了赵如意以伽莲名义送上的茶,个个在药力作用下不省人事,唯一清醒的,就只有那名首座弟子伽蓝。
双拳难敌四手,在黑甲军围攻之下,任凭伽蓝再厉害,最终也占着夜色跟地势逃离达摩寺,不知所踪。
厉冉摇了摇头:“不,不会是他,他没有那样的轻功。”
那晚他跟伽蓝交过手,并非无法擒住对方。只是兵贵神速,他们的目的是劫走赵墨和伽莲,不能浪费过多的时间在无关人员身上。
一个达摩寺首座弟子,逃了便逃了,再抓回来便是。
“那你觉得是谁?”赵如意瞧着厉冉的样子,他应该已经有眉目了。
厉冉垂下眸,却掩不住忧色:
“你们听过‘燕云十二骑’吗?”
顷刻间,这屋内气氛凝结成团,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燕云十二骑,那是源于一百多年前,横跨两个朝代的传说。传闻间,那是十二名戴着十二生肖面具,被黑袍包裹着,手持各种奇兵利器的顶级杀手。
率先反应过来是薛青竹,“你是说救走他们的是燕云十二骑?这不可能。先不说他们还有没有存在于世上,就算有,他们为什么要救赵墨和伽莲?”
回答这个问题的却是赵如意,“二十年前,父皇与母后都见过燕云十二骑。他们不是传说,是真真正正活在这世间上的人。而且,当年从宫里劫走伽莲的,就是燕云十二骑。”
这件事她与赵墨都知道,事后他们的父皇并非没有派人去找。而是搜寻多年,根本一无所获。燕云十二骑连同李氏遗孤,仿佛人间蒸发。
“当年李氏覆灭,这些所谓的奇兵都没有出来相救。我不信他们特地会这么巧,挑着这会来救人?”薛青竹无论如何都不信。
“可除了他们,我实在想不出这世间还有谁的轻功能如此出神入化?”厉冉看向阿栗,对于长公主身边这边侍女,他再清楚不过了。
若放在江湖中,阿栗绝对是一流的高手。所以,要在这样的高手面前,如鬼神般一闪而过,还同时救走两个犯人,实属天方夜谭。
薛青竹与厉冉各执己见,最终还是赵如意。她站起身,眉宇间淬着森寒冷意。“无论是不是燕云十二骑,厉冉,马上派人以达摩寺为中心,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去找。”
“是。”
此时,薛青竹又道:“找不回来的话,明天……”
按照计划,明□□会时,他底下的人会“恰巧”来报在达摩寺后山发现两具尸体,还从尸体上翻出类似遗诏的内衣。然后他们会派人验尸,确认的确是失踪已久的皇帝与圣僧,同时将遗诏内容召告天下——
立礼王之子赵睿为帝,长公主赵如意摄政监国。
眼下,赵墨与伽莲被救,如若他们明日出现在朝堂之上呢?
薛青竹心头猛地一震,却见赵如意纹风不动,甚至勾起唇,俨然胜券在握,她只唤道:“阿桔,咱们先前准备的,可以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