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菩提—— by白霭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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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逡巡这些他忠心的下属,李伽莲轻哼:“我不用拿她当人质,也不会杀了她祭旗。”
“教主!”四位分坛主中其中一位忍不住开口劝道:“这长公主性情狡诈残暴,您留着她,岂不是藏祸在身?还是及早处理了为妙啊!”
有人出声,其余三人也纷纷说道:“是啊,这样的蛇蝎妇人,留着就是个祸害!”
“拿她祭旗,然后我们与赵贼真刀真枪地拼了!”
“对,夺回我们李氏的江山!”
“行了,”李伽莲沉声打断他们,“你们都给我住口。”
李伽莲甚少态度如此强硬,几位分坛主讪讪住了口。尔后,他一声令下,这些人再怎么不乐意,也听话都退了出去。只有李复临走前,深深看了床上的女人一眼。
赵如意盯着眼前男人的背影,忽然就问:“你们,跟赵墨开战了?”
李伽莲并没有答话。
可凡事有迹有循。李伽莲没来她这里过夜,又加上李复那个女人气匆匆而来……
赵如意缓缓勾起嘴角,丝毫不在意刚才自己差点命丧他们剑下,又问:“让本殿猜猜,是刚才那几个蠢货瞒着你动手了,对么?”
李伽莲转过身来看她。后者笑得更欢:“然后,赵墨肯定发难……啊不,他不会。他知道不会是你,所以他肯定是要协你。再让本殿猜猜……”
“他要你交出犯事的人,好让你这个教主背叛兄弟,为教中人所不齿……对吗?”
李伽莲盯着她,只回道:“你们姐弟,倒是一样的无耻。”
赵如意换个更加舒服的坐姿,坦然地接受他的“赞美”:“当然,我们一起长大,同一个爹娘养的,同一个先生教的。”
“不过,他比你还要更无耻些。”李伽莲高高审视她所谓的“得意”,“他只让我交人,没说,一定要是苇绡教的人。”
霎时,赵如意嘴角的笑意僵住。
“我还能把你交出去。”
赵如意马上变了脸,刚要说话,结果李伽莲悠哉悠哉地道:“不过,我也不会把你交出去。”
此时此刻,赵如意并不会自恋到以为这个男人真的痴迷自己到了极点,宁愿背叛他的教众。
果然,李伽莲往前一步,扯起她,沉声道:“你不是要我跟你合作吗?成交了。”
“什么?”
“我可以答应放了你。但是,你必须亮出你的底牌。”
赵如意怔了怔,随后反手勾住他的颈,两人贴合得紧密无缝,仿佛一对纠缠得难舍难分的情人。
“本殿看上的果然是个聪明人。”她吐气如兰,眉眼得尽是得意,“底牌,自然可以亮给你看。”
环在她腰间的手加大力度,赵如意不禁轻喘一声,引得无限遐想,眼中媚意更像发了水般,浸得男人浑身酥软。
没人能拒绝这样的邀请。很快,两人滚落柔软的床褥中。
李伽莲居高临下俯视满面潮红的女人,只听得对方幽幽吐出一个人名:
“本殿的底牌就是……厉冉。”
第1章 出笼。
炽热的火瞬间凝结, 赵如意还未反应过来,李伽莲的手已按在她的喉间,他的表情与情动丝毫搭不上边。相反, 她浑身打了个激灵。
这感觉,比刚才李复那把剑还要危险。
这股杀意稍纵即逝, 随之而来, 是男人居高临下带着鄙夷的目光:“殿下,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区区一个败军之将。殿下就算躺在我的床上, 念着你的老相好, 也不该愚蠢至此。”
“你凭什么认为, 我会用手下败将?厉冉, 他又何德何能, 能帮我跟赵墨争天下?”
重遇以来, 他很少一连串说这么多的话。赵如意先是皱了皱眉,尔后凝着脸。
看来,是被小看了呀。
赵如意冷笑, 直勾勾盯着身上的男人。明明两人衣裳还纠缠在一起,此刻床帐内没有半点旖旎, 只存着针尖对麦芒。
“是,厉冉确实是你的手下败将。可你别忘了,他可是堂堂西南大将军,六十万黑甲军的首领。除非你们把他杀了,否则, 除了他,这天下还有谁能真正率领整支黑甲军?”
赵如意感觉颈上的力度松了些, 当即打掉对方的手,挣扎着起身, 哂笑道:“本殿料你们也不舍得杀了他。”
黑甲军闻名天下,不仅在于这支军队能征善战,而且他们排兵布战的方式也有独特之处,非寻常军队能轻易模仿。任何人得了黑甲军,都不可能随意就将厉冉给杀了。
杀了他,这天下又哪来第二个人知道训练黑甲军的方法?
赵如意细细打量李伽莲,“如果本殿没猜错,厉冉应该不在赵墨手里,而是在你手上,对吗?”
也并不难猜。黑甲军隶属朝廷,李伽莲若不蠢,就该将厉冉拿在手里,这样这支军队落在赵墨手中,就成了拔掉牙的老虎。
赵墨要培养第二个厉冉,起码也要费个三年五载。
李伽莲隐隐透着惊讶,惊讶于这个女人的聪慧与敏锐,“你的老相好是在我手里,但是我放他出来,好让你们旧情复炽,再次联手吗?”
这话听得赵如意皱了皱眉,尔后盯了他片刻才恍然大悟,媚笑道:“呦,好大的醋味。”
纤细的食指轻点男人胸膛,轻佻意味十足,李伽莲当即抓住她。赵如意从他的神情捕捉到一丝狼狈,顿时心情愈发愉悦。
“原来,圣僧是在担心本殿与其他男人重温旧——啊,痛,你放开手。”
握住她手腕的力道收紧,赵如意吃痛,偏偏李伽莲仿佛在报刚才的“仇”,冷冷说道:“你这张嘴再不说点有用的,我就不客气了。”
说罢,他猛地甩开。赵如意因势跌进床褥中,心中暗暗咒骂男人,但却不敢再开玩笑。
“厉冉,他会对你忠心的。”
李伽莲露出嘲讽的笑。
赵如意知道他不信,只道:“不,应该说,他会忠于端朝李氏后裔。”
听到这,李伽莲似有所悟,狐疑反问她:“你的意思是……”
“嗯,厉冉,是他的假名。”赵如意拢好衣服,沉着脸说:“他原姓李,李冉,是你们端朝大将李飞龙将军之子。”
* * * *
深秋,比夏日来得更晚的阳光洒落在神都,让整座城市成了倦起的新妇,姗姗来迟露出她的美貌。
李兰心早早就向母亲问安,然后与她一同进去找李伽莲。然而踏进花园时,母子二人霎时停住脚步。
“你——”李复寒着脸,厉声喝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一袭红裙,乌黑的长发简单梳了髻,又插上双金翡翠步摇。随着主人的走动,裙摆摇曳、步摇熠熠生辉,满园的清菊瞬间成了背景。
素黄洁白,又岂敌得过娇红似火?好比淡雅菊花,哪能与花王牡丹争艳?
赵如意,昨日还被金链锁在房中的女人,如今大摇大摆出现在王府花园,身后还带着哑女。
见到李复母女,她悠然说道:“本殿怎么就不能在这儿。要知道,你们脚下踏的,还是本殿的公主府。”
“岂有此理?你这妖孽,莫不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让伽莲迷了心,好呀,今日既然你自己出来,倒省得我去找你!”李复冷哼,浑身杀意毕现。
三年前,她就被这妖孽害了一次。现在她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哪知,一个小厮匆匆赶来,先是朝李复她们行礼,又赶忙走到赵如意面前:“殿下,教主在等您了,请快点吧。”
赵如意横过她们一眼,勾起唇,将右手伸出。见身后并无动静,她不满地往后看,明红后知后觉,赶忙上前扶住她。
在侍女的搀扶下,这位昔日的长公主依旧派头十足,从容地从她们面前经过。
“娘……”
李复发现,身旁女儿望着消失在拐角的绯红背影,眼角通红。她暗自咬紧后糟牙,狠狠说道:“你放心,娘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 * * *
赵如意走得特别慢,仿佛要汲取久违的阳光,等着全身被晒得暖烘烘后,她在门口站住,用手拂了拂,示意旁边的人都等着,自己踏进朱红的门槛。
诚如刚才她对李复母女说的,这些人脚下踩的都是她公主府的地。所谓北丽王的书房,不过是她昔日的书房。
踏进这扇门之前,她眸色黯了黯。
府邸易主,旧主遇上新主,里头还有张熟悉的面孔。
厉冉比起半年前消减不少。其实可想而知,手下败将皆沦为阶下囚。只是看来,李伽莲没有过份苛待他。
“殿下!”厉冉激动唤道,人刚要上前,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沉声开口:“你们叙旧的戏码我不想看,咱们说说正事吧。”
李伽莲看向赵如意,后者只瞥了他一眼,随即将目光转向厉冉,只消一个眼神,久别重逢的男人就被安抚了情绪。
两人之间这点眉来眼去落在李伽莲眼中,他眸色愈发深沉。
赵如意一点也没看见,反而直勾勾盯着厉冉:“你的事,本殿已经跟李教主说了。如今,他是真正的李氏后裔,是你理该效忠的对象。”
厉冉,应该说是李冉,左右望着眼前一男一女,瘦削的面庞神色变化,最终,他握紧拳头,却是看向赵如意:“殿下,我需要一个解释。”
“好。”赵如意面色平静,却扔出一个令他几乎站不稳的“事实”:“事实就是,这天底下真正的李氏后裔,只有你眼前这位李教主。”
“不,殿下您——”
“本殿是骗你的。”
一时间,书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李伽莲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另一个男人颓然震惊的表情。关于事实的真相,那夜,赵如意早已全盘托出——
“李冉之所以愿意帮本殿,是因为本殿骗了他。”
那夜,女人坦然地将自己的“劣迹”告诉自己。
“李冉化名厉冉,求取功名,心里头也存着光复端朝的想法。当初他得了武状元之后,本殿暗中派人调查,便知道了他的身份,也知道他那点心思。”
“于是,本殿骗他。”
当时听到这,李伽莲不甚明白,“你骗他?怎么骗?”
“很简单。你知道本殿的母后,乔皇后当年可是鼎鼎有名的‘祸水’。”
赵如意的母亲乔氏?
不止李伽莲,应该说全天下无人不知那位乔皇后。传闻中,她长得倾国倾城,初落成少女时被引得端朝末代皇帝与其太子相争,最后被裕庆帝强纳为妃。也正是迎她进宫当晚,赵家军攻破神都,结束了端朝两百多年的统治。
关于乔氏的故事实在太多,最引人遐想的,便是她的美貌曾引得天下大乱,所以当时被人称为“祸水”。
“本殿跟李冉说,本殿是裕庆帝李平的遗腹子。”
赵如意说这话时异常平静,李伽莲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女人……为了达到目的,竟能做得这种程度?!连自己的父亲也不认!
后面的话,赵如意不说,李伽莲也能猜到了。李冉自以为帮的是李氏后裔,所以就算犯的是谋逆死罪,也在所不惜。
如今,这个被欺骗了数年的男人就在面前,赵如意依旧淡然地说着话。
“当年母后虽是进宫,可裕庆帝那老儿,连新房都没进就死了。母后的红盖头,还是父皇揭的。”
李冉愣在当场,浑然不知该如何反应。他从未想过,自己坚守已久的信仰,会突然在这样的一天瞬间崩塌。
赵如意骗了他。
他心爱的女人,他曾经奉为无上尊贵的主人,竟然骗了他……
被至爱背叛与欺骗的感觉有多难受?没人比李伽莲更懂。此刻他亲眼看着李冉,原先勾起的嘴角却渐渐沉下来。
偏偏,赵如意只是继续说道:“事已至此,再追究从前也无济于事。”
“阿冉。”
李冉被这声唤弄得怔然,就听得那把熟悉的女音忽然放缓,平添了几分温柔与歉意。
他对上娇艳如昔的脸。对方缓缓朝他走近,叹了口气道:
“你要体谅本殿,当初本殿也是迫于无奈。如今,你就算心有芥蒂,可咱们同坐一条船上。赵墨是咱们共同的敌人,而李教主又是你该效忠的主子,本殿自然倾尽一切帮助你们。”
“阿冉,先放下之前的恩怨,打赢眼前这场仗,好吗?”
李冉心头巨震,曾经他无比深爱的女人,那个目空一切的长公主,现在用着堪称柔顺的姿态,祈求着自己原谅。
他听不见任何声音,脑子也空空如也。
赵如意骗了他,可是……他爱她呀。
后来,李冉听到自己几乎空洞的声音答道:
“好。”
赵如意满意地勾起唇,“本殿就知道,你最好了,阿冉。”
目视这一切的李伽莲紧绷着脸,唯有握紧扶手的五指泄露他的情绪。
赵如意……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赵如意与厉冉走后, 李伽莲迎来了第三位客人。
李复只身来找他。光看脸色,连旁边小厮都不自屏住呼吸。在退位至副教主之前,这个女人曾经也是教主。她抛弃了自己原来的名字, 过着刀光剑影的生活。
“李伽莲,我需要一个解释。”她直接走到侄子面前, 连名带姓地叫。
李伽莲知道她在生气, 却平静地请她坐下,让小厮沏上新茶。与赵如意合作的事, 他没有瞒着李复, 只是说出来后, 李复与他预料中的反应无差。
“我反对。”她重重拍了椅子扶手, 几乎咬牙切齿地道:“那个妖孽诡计多端, 你与她合作?你怎么能确保她是真心帮苇绡教?你可别忘了, 她姓赵。”
先前,李复已经栽在赵如意手里一次了。当初赵无眠伪装成李氏遗孤骗取了她的信任,导致三年前达摩寺兵变那夜, 苇绡教伤亡惨重,她不得已率着逃兵离开神都。这件事, 碍于她的颜面,现在教内无人敢提及。
但李复自己可没忘记当年的耻辱。如今这个妖孽堂而皇之地在她面前行走,这口气,她如何咽得下?
“李伽莲,”李复恨恨地问:“你是被她的美色迷昏了头, 连复国大业也当成儿戏了吗?”
“姑姑。”李伽莲沉声反问:“难道,在这个节骨眼与朝廷开战, 拼着全教数万人的性命于不顾,这就不是儿戏吗?”
李复正要开口, 李伽莲抢先又道:“先前他们已经重创了我们两个分坛,可是他们在暗。我们又劫了他的花石纲,却是在明。起先我费尽心思在江湖中散播消息,让江湖各派都知道朝廷背信弃义,有意残害江湖人士。为的,也是想号召各门各派与我们同气连枝,共同抵御朝廷。”
两个分坛被偷袭,他作为教主,岂可无动于衷?
“你……”李复霎时语噎,这个中利弊,不必再细拆她已明白。
“我师兄,一个游僧为何平白无故就能知道是朝廷在对付我们苇绡教?”
这一切,都是李伽莲暗中派人散布消息。
一直以来,朝廷与江湖都处于微妙的对立面。江湖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势力,不容得朝廷过分插手。可朝廷也忌惮江湖门派的力量。苇绡教打的是光复端朝的口号,但行的也是江湖事,走的也是江湖路。
赵墨之所以只敢偷袭,不敢明目张胆,也是师出无名,怕落人口实。
如今苇绡教劫了花石纲,倒是给了敌人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
一时间,李复竟无言以对。缓了片刻,她喉头滚了滚,才道:“就算是这样,但那个妖孽就能帮咱们什么?”
“赵如意能帮我们解决眼前这个难关。”李伽莲幽幽说道,“姑姑,你总不希望我交出孙坛主他们吧?”
赵墨要他在三天之内交出劫花石纲的犯人。
李复握紧拳头,像在审度他这句话的可信度。然而,这祸却是出自她之手。
末了,她妥协了。
“行,这件事我不信那个妖孽,但我信你。”李复盯着他,又道:“不过,你之前答应的事,姑姑希望你能尽快兑现。”
李伽莲:“?”
“马上跟兰心成亲。”
她可以留着那个妖孽,但是,她绝不允许那个妖孽破坏她女儿的幸福!
* * * *
宣明宫内,赵无眠跪在大殿中央,头低低的,只听见瓷杯摔落地上撞成粉的声音。
“你自己说吧。”上头传来冷冷的质问声。
随之而来的,是被甩至面前的一块腰牌。赵无眠拾起那块牌子,上头刻着黑色祥云图腾,中间雕出“十二”的字样。
这是他们暗卫营的腰牌。
如今,这块牌子是今早北丽王府差人送进宫里,说是北丽王的答复。
这块牌子的主人,是他一名得力干将郑十二。郑十二,也是负责前次奇袭苇绡教分坛的首领。
赵无眠黯声道:“五更天时,暗卫营换班的守卫发现人不见了,去他房里发现并无打斗痕迹。跟白虎门的人确认过,郑十二是三更时分从白虎门出的宫。”
一名暗卫营的小头领,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大摇大摆从白虎门出了宫。这代表着什么?
他就是要昭告所有人,自己是在没有任何协迫的情况下离宫。
两个时辰后,他的腰牌却是由北丽王府送进宫里,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他投靠了李伽莲。
赵墨怒不可遏:“给朕一个理由。不是说你们暗卫营的人忠心耿耿吗?难道李伽莲那边能给他朕给不起的!”
“皇上,”赵无眠犹豫片刻,才道:“郑十二他不贪财、也不贪色,如果说李伽莲那边有什么能让他背叛暗卫营的话,奴才想,也许……是因为厉冉。”
“什么?”
“郑十二以前曾经到西南办差,那次他胸口中了毒箭,刚好被路过的厉将军救了。所以,他曾经跟奴才说,他欠了厉冉一条命。”
赵墨只觉得荒唐:“岂有此理!既然如此,你怎敢用他去对付苇绡教?”
“皇上恕罪。”赵无眠重重叩着头,急切解释:“奴才确实没想过郑十二会背叛皇上!而且,奴才也没想到,厉冉竟然会帮助李伽莲他……”
“没想过!你什么都没想过,朕还留着你有什么用!”赵墨拍桌而起,惹得赵无眠拼命磕头认错,很快,地砖上磕出触目的血迹。
天子冷冷俯视他,没有喊停。
郑十二主动投向李伽莲那边,送块腰牌来是示威,他们若是继续要他交人,说不定下一步,他就把郑十二推出来,昭告世人是皇帝暗中派人偷袭苇绡教。
偌大的宫殿内重复着额头撞地声,地上渗出一小滩血池。待到赵无眠面如纸色时,赵墨才淡淡说了声:“行了。”
赵无眠颤巍巍抬头,鲜血顺着眉,模糊了视线,只听得天子清冷的声音。
“这次先记着,若还有下次,朕绝不留你。”
“奴才谢过皇上!”
赵无眠拜了又拜,才挣扎起身告退。踏出宣明宫时,一个踉跄,他只觉天旋地转,幸好旁边及时有人扶住他。
“小心呀,赵大人。”扶住他的,正是赵墨的贴身太监马勤。
赵无眠朝对方露出虚弱的笑,“谢谢您,马公公。”
马勤让身后小太监递上布帕,先按住伤口。赵无眠连忙道谢。
“咱们都是替皇上办差的,赵大人,无需客气。”
“哪里,奴才哪敢劳烦马公公。”
赵无眠只手按住伤处,扶着墙慢慢离开。
见状,小太监忍不住哂笑:“瞧他那样,还什么神都第一美男子!”
马勤望着那道消失在拐角的身影,眼底掠过鄙夷。
暗卫营是为皇帝而生,根也在宫里。赵无眠重新被重用,住的,仍旧是当初的屋子。
从宣明宫回来这一路,他几乎拖着残躯慢慢回到自己的屋子。只是关上房门,原本苍白虚弱的人立刻扔掉帕子,取出笔纸,刷刷写下两行字,然后便召来心腹,将东西送了出去。
屋内,昔日名满神都的风月公子阴恻恻勾起嘴角。
* * * *
月船破云而出。神都的深秋带着几分肃寒,赵如意倚着窗,夜风拂过,长发像外头那婆娑的枝条摇曳。
听到推门声,她懒懒望过去,目光在触及来人时,瞬间变得锐利。但顷刻,又恢复惯常的懒散。
这个时辰,来的男人只有一个。
李伽莲走到房间中央站定,将手上的食盒放在桌上,“你那位好弟弟送来的。”
赵如意挑了挑眉,莲步走到桌边,伸手挑开盖子,只见里头放着一碟酥饼。这饼她再熟悉不过。
“御厨黄大山的拿手点心,荷花酥。”
她捻起一块,边说道:“这都快入冬了,还送这玩意?荷?哼。”
“这是……送‘和’来了呀,李教主。”
纤手捻酥饼,李伽莲盯着她,张嘴咬住对方送至唇边的点心。
清甜充盈口中,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这荷香过于素淡,毕竟是过了季的。
赵如意直勾勾与他对视,手里的荷花酥却收了回来,就着他刚才咬的部分,贝齿轻轻咬上同一个部位。
李伽莲眼色顿时变得深沉。
“恭喜,看来赵墨暂时鸣金收兵了。”
手指揩过唇角,抹去饼屑。男人的视线捕捉着那指尖,仿佛也吻过那双嫣红的唇。
深秋的夜变得有些灼热。
赵如意缓缓靠近他。从很久以前,她便发现,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过于好闻。是自幼浸在寺庙,念着阿弥陀佛,被檀香包裹着熏出来的,带着神佛的味道。
即便如今他成了反贼头子,她还是能隐隐闻到那股出尘的气息。
他已经好些天没碰过她。
自从他一掌劈碎那条金链,将她从那间房放了出来后,他就没再碰过她了。
赵如意不信他能忍。
手刚环上他的腰,结果却被握住手腕,硬生生抽离开去。
赵如意皱眉,就见李伽莲那张俊美的脸照样冷漠,“殿下,我要成亲了。”
李兰心吗?
“所以,男女授受不亲,请殿下放尊重些。”
赵如意眨了眨眼,表情凝住片刻,尔后却抽回自己的手,似笑非笑道:“原来……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呀!李教主,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谢谢。”
李伽莲转身即走,连看也没多看她一眼。
目送着男人离开,赵如意笑意更甚,随手又捻起一块荷花酥。
“玩够了就想走?”她张口咬下手里的酥饼,眼中寒意毕现:
“我的圣僧,也得看……你有没有命去成亲。”
“喂, 那边……对了对了,对齐呀!”
大红彩绸高高挂起,小厮侍女们各自分工布置着每处角落。大清早的, 赵如意踱步行走在北丽王府,也是她曾经的公主府, 入目所见都是灿眼的红。
红绸、红灯笼、红色剪纸……巴不得昭告所有人这好事临门。
穿着绯红如火的长裙, 赵如意停在贴着“囍”字的窗台前,勾起唇, 笑道:“你家主子日子挑得好吗?听说最近可没有好日子, 要是挑了个不好的日子, 说不定这喜事反倒成了祸事。”
她笑意吟吟地瞥向旁边的明红, 对方脸色窘迫, 只能无助地摆了摆手, 表示不知道。
明红是有些怕赵如意的。这位主有时脸上笑着,那眼神却极为渗人,好比现在。
“罢了, 你也说不出话,没意思。”
赵如意深深看了一眼那个“囍”字, 转身就走。
自从双方确定“合作”关系后,李伽莲并没有限制她的行动,但她的自由只限于这座府邸。他不准她出府,走到门口就会被拦住。
赵如意是个坐不住的人,她每日都会带着明红在府中逛逛花园。碍于她的特殊, 这府中其他人既不敢对她造次,也不敢走近她。所以, 一有人走近,她立刻就发现了。
“出来吧。”赵如意看向游廊红柱, 那儿可遮不住一个成年男子。
李冉走了出来。那日之后,这还是两人首次见面。褪去黑甲军那身装束,只着黑衫的李冉隐隐带着几分颓然,他走到赵如意面前,双眸紧紧盯着她,并不言语。
“怎么,”赵如意悠悠问他:“是觉得被本殿骗了心有不甘?”
“如果我说是呢?”李冉一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赵如意迎上他的眼神,收敛起懒散悠闲的姿态,沉声答道:“那也只能怪你太相信本殿了。”
李冉喉头滚了滚,这确实是赵如意会说的话。他爱的长公主,向来都是如此……
“李冉,本殿是骗了你。可是,若不是骗你,你会为本殿所用吗?”
“……不会。”
“那便是了。”赵如意看着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追求。你可以怪本殿骗了你,怪本殿不择手段,可是,就算重来一次,本殿也绝不后悔。”
绝不后悔。
李冉垂下眸,掩去满腔的惨然。沉默片刻后,他才再次出声:“殿下,我……”
赵如意极有耐心地等着他。
想问出口的话在喉间斟酌再斟酌,最后,他屏住呼吸,问道:“你说的不后悔,包括对圣……伽莲殿下吗?”
“当然。”
眼前明眸晧齿的美人用着无比坚定的声音答道:“我赵如意做事,从不后悔。”
得了这句话,连李冉自己都没发觉,忽地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我明白了。”李冉朝她拱手,眼中却没有先前的迷茫,只道:“从今往后,我还是会遵循我们李家先祖的遗训,重建大端。此后,还望殿下好自为之。”
这个男人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说话也是。赵如意眼见黑色身影就这样离她而去,却没说什么。转过身时,发现明红缩在后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顿时觉得好笑。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本殿可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叫他不必担心。”
塞了这么个不能说话的侍女过来,李伽莲的心思,再明显不过了。
失去一名昔日的“得力干将”,这事不算意外,但也绝称不上是愉快的事。既然她不开心,她也不想让别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