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菩提—— by白霭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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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刻抽回手,忽视对方若有所失的眼神,她环顾四周,很快便明白过来,她已经回到公主府了。
“我没事,伽莲呢?他怎么样了?”
坐在床边的,是还穿着龙袍的赵墨。他显然来得很急,接到赵如意出事的消息,他下了朝便直奔公主府。
见赵如意心心挂念的是伽莲,这位素来温和儒雅的天子此刻面无表情,“放心,他无大碍。太医已经为他看过,也上了药。”
那还好。
赵如意松了口气。
赵墨垂下眼,盯着她,主动告诉她昏迷后的事。
白天时,赵如意半背着伽莲走了好长大一段时,倒下时还好阿桔阿栗带着神都府的人来了。还有那些刺客,也顺利被带回,如今送至大理寺。能审出什么,就看那位薛大人的本事了。
“真是胡闹。如今什么形势,你怎么敢去安国公府?还有那个姓赵的妓子,他跟你单独说话,是不是那些刺客的同党?包括伽莲,他负责保护你,也由得你随意出府?”
赵墨声音低沉。自幼一起长大,赵如意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这事不怪他们。是我自己爱出门的,这府里呆久了也闷得慌,伽莲自然劝过我。也是我自己要同赵无眠说话,跟他没关系。还有,赵无眠不是妓子,是个吹箫的清倌。”
一句句堵住赵墨的嘴。
当然,赵如意昏迷这段时间,赵墨早就让人查清楚了。
“莫要再使性子了。”他瞥过丝罗被下,那是她的腿,“这一次又一次的,要不是运气好,你以为你有几条命能送?”
他眸中沉淀着决心,顿了半晌才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别再让他们入府了。朕……为你指个婚吧。”
赵如意骤然瞳孔微缩。
“你说什么?”
“成了亲,你也可以收收心,相夫教子,日子就不会无聊。至于人选……”
“我不要。”
赵如意斩钉截铁打断他。
“你不成亲,那不成要过一辈子这样的荒唐日子吗?”
“那又有何不可?”赵如意微抬下颌,眼中满满倨傲:“谁规定女子一定就要成亲?相夫教子?你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凭什么我就不可以风流一世?”
“你们男人能做的事,我也可以。”
“你……”赵墨恼而起身,指着她:“你不可以,朕不允许。”
“我当然可以。”赵如意迎上他,此刻她是个斗士,分毫不退:“本殿是长公主,是大周永泰帝与孝端皇后的女儿。”
“没人能决定本殿的事,赵墨,你也一样。”
赵墨神色凝住。空气中,流动着熟悉,阴鸷,只有他俩心知肚明、不足为外人道的沉滞。
负在身后的手握成拳,又松开,赵墨微眯起眼,居高临下俯视她:“你就那么喜欢伽莲?”
“是,我喜欢他。”
赵墨神色掠过讥讽,“那好,既然朕也不强求。去或留,不如由他自己来决定。”
赵如意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达摩寺的圣僧,理应回达摩寺。朕让他自己选,如果他选择留下来,朕就让他在你身边。但要是他选择离开,这回,朕不会由得你胡来,扰乱别人清修。”
赵墨是认真的。
天子收紧下颌,抿着嘴角,面色凝结成霜。赵如意太过清楚他,赵墨不是开玩笑。倘若伽莲真的不愿意留在她这里,到时赵墨会动用他皇帝的力量拦着自己……
“你——”赵如意气不过,撑起上半身,声音淬过冰般,丝毫不畏惧他:“说到底,是因为那个女人吧?”
赵墨皱眉:“什么女人?”
“哼,你的好皇后呀。”赵如意嗤笑:“她喜欢伽莲,看不惯我留着他。你为了讨那女人欢心,千方百计才要伽莲离开公主府,不是吗?”
赵墨有过片刻的错愕,但随即,眸中变化着多种情绪,末了才移开眼,“皇后、皇后她尚佛,对圣僧多有尊敬。朕也不能由着你,坏了人家圣僧的前程。”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司徒妙仪。”赵如意暗暗攥紧被子,目光锐利如箭,只道:
“伽莲他会自愿留下来的。”
她不会输的。
赵墨深深看着她,什么也没再说。
当日长公主与皇帝不欢而散。
赵墨虽说要伽莲选,却也不至于让受伤的功臣急
他走后,赵如意连忙叫来阿桔阿栗,才知伽莲如今正在厢房内躺着。
人送到公主府时,脸大概比纸还白了。伤口出血太多,幸而太医及时赶到,用上御药才止住血。
赵如意到时,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师弟正在扶着他起来。
“贫僧参见殿下。”
饶是病中,伽莲也不忘行礼。
赵如意两三步上前,伸手就要扶住他。旁边的小师弟早让阿桔挤走了。无奈圣僧伤的是肩膀,不是脚——
稍微后退,避开长公主的“热情”。
“谢殿下厚爱,贫僧已经好多了。”
赵如意收回手,撇了撇嘴,无数嗔怨尽在一记眼神中。只可惜,圣僧从来都像看不懂似的,没有回应。
“好?若不是这次本殿拼死救你,你还能好?”
两人落了座,赵如意张口就来,旁边阿桔还补充道:“是呢,殿下腿前阵子才伤着,她一个弱女子背着圣僧您走了那么长一段路,可太不容易了。”
被挤到旁的伽释马上表示不同意:“可师兄是为了救殿下才受的伤呀!”
然而……这样的话长公主拒绝听见。
倒是伽莲,他一点也不计较,莞尔笑道:“是,此番多得殿下相助。”
“所以……”赵如意往前倾着身子,倨傲的姿态下暗藏几分期待,像个讨赏的孩子,不容许大人说“不”字:“为了报答本殿,你可不能离开这儿。万一那些刺客再来,到时没人保护本殿了怎么办?”
伽莲:……
最终,圣僧也只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赵如意也不敢断定,下回赵墨来时,伽莲会怎么选。
她之前给过他承诺,若是腿好了,便放他回过。
这是悬挂在她与他之间的一把剑,掉下来,她就留不住伽莲了。
* * * *
长公主在安国公遇袭,这事传出去,公主府的门槛都快被探病的人踏没了。
来的最快的,自然是当日的东道主安国公夫妇。他们用马车拉着一大堆补品礼物,新任的安国公进门就抱着赵如意的腿,哭着喊着是他府上守备不严才致使殿下凤体受损……
最后还是赵如意眼见那抹鼻涕糊上她裙角,忍无可忍让人将他“请”了出去。
他的夫人孙娇娇先是说了一大堆安慰的话,末了又本性不改,为赵如意献计:圣僧如今有伤在身,正是好机会哇!不妨动之以情,晓以理……啊呸,直接用那“闻春”将他拿下。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赵如意才想起袖中那玩意不见了。
待人走后,她忙召来两名心腹。
“药?没呀。”阿桔摇头,“您的衣服是奴婢换的,没见着什么药呢!”
难不成……是当日被苇绡教那些混账挟持时,掉了?
赵如意松了口气,隐隐却有些可惜。那天的梦,真成了水中月、镜中花,美则美,不过虚幻一场。
安国公夫妇离开后,来的人是薛青竹。这位冷面大理寺卿难掩忧色,亲口看见赵如意无恙后,才收敛外放的情绪,恢复往日镇静。
那些苇绡教的刺客落在他手中,又关系到赵如意。薛青竹自然不负他的威名,很快问出了东西:
袭击赵如意的,是苇绡教一名坛主及其下属。
苇绡教内部由教主统领,紧接着就是副教主、坛主、副坛主、普通教众。据这些俘虏透露,目前苇绡教教民众多,且遍布全天下,只待时机成熟,便一应起事,推翻大周、光复李氏王朝。
这个时机是什么?他们却闭口不言。
严刑之下,好几个经不住断气了,剩下的一两个级别太低,根本不知道上层的事,但却也吐出了几个分坛所在地。
“皇上极为生气,已经命人连夜剿贼,大有要将苇绡教连根拔起之势。”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端朝已覆灭二十载,本来人心归向,不该有反周之意。苇绡教之前隐而不发,赵墨想剿灭这群乱贼,也无从入手。
如今他们主动发难,反而给了朝廷机会。
“如今,怕就怕他们找到当年那个李氏遗孤。若有他在手,苇绡教更是有的放矢……”
见赵如意打了个呵欠,对朝政之事兴致缺缺,薛青竹自然停了口。他细细盯着意兴阑珊的美人,话题一转,“殿下,我听皇上说,他有意为您指赐——”
懒散的秋眸顿时如利箭般射过来:“他有意,本殿无意。今日谢谢薛大人前来,本殿乏了,就不留你了。”
“……是,那殿下早些歇息。”
薛青竹转身退出来,正好遇见阿桔抱着一只奶白的猫儿与他错身而过。
听闻,安国公府为表歉意,送了大堆奇珍异宝过来,包括从番邦来的猫儿。
薛青竹听着里头传来的笑声,眸色陡然黯下。其实刚才,他想说的是……若殿下不嫌弃,他愿意向皇上请旨求婚。
刚踏进中庭,前头来了个人。对方与他打了照面,只是温和行了礼,也与他错身而过。
是那个名动神都的无眠公子。
但,又如何?待会,这个赵无眠亦如他一样,连喝多杯茶的资格都没有。
薛青竹踱步行过那些曾经,他也无比熟悉的庭景。只是出了院子时,又遇到一个人。
对方一身白衣,慈眉善目朝他行着佛礼。
薛青竹定定看着他,却径自转过头,大步离开。
达摩寺圣僧?跟他、跟赵无眠有何区别?不过亦是那位的一时心动。
待他从了,结局也与他们一样。
没有一个男人会是不同的。
“诶,你说那薛大人也忒没礼貌了。师兄你跟他打招呼,他那眼睛都快瞅到天上了。”伽释不满地嚷嚷。
伽莲笑笑,不以为意:“这世上,人的脾气习性各有不同。那位薛大人,亦是面冷心热之人。”
用两个字来形容伽莲,也大概就是“圣人”。
伽释早已习惯师兄处处为人着想,仿佛忘记之前这姓薛的还要捉他进大理寺折磨呢!
“对了师兄,我听说呀,这个薛大人原来也是殿下之前的相好。不过因为殿下去了趟潇湘馆,听到一个叫赵无眠的吹箫,回来就甩了这个薛大人。”
伽释在公主府也不是光砍柴,关于长公主的绮丽□□,如今真如数家珍一般了。
“那赵无眠本来正得宠,结果她到达摩寺后,回来就不理他了。”伽释捉住伽莲的袖子,无比认真说道:“师兄,您可别真的被她骗了。”
伽莲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放心吧。”
御驾再次亲临公主府。
赵墨来的比想像中要晚。这些天,他忙于朝政,一则是剿灭苇绡教,二则是不日内番邦使臣就要来朝。
可饶是这一件又一件天大的事,他都不忘要来斩断赵如意与伽莲的“孽缘”。
不过,赵如意也是早有准备。
伽莲进厅堂面圣时,赵如意也从内堂进来,不过,却是被抬着进来的。
长公主坐在软塌里,右腿生怕别人不知道,缠着厚厚的白纱布。
“前些天,为了救人,本殿的腿又伤着了,如今不能下动行走。”
赵如意义正严辞说着,忽略在场其他人异样的眼神。
太医明明说过,长公主的腿伤已然痊愈。况且,赵墨虽坐在宫里,却也并非不知公主府的事。
昨个儿,长公主还走到庭院里赏花呢。
伽释也凑到伽莲耳边:“不可能,咱们先前不是还看到她在字里追着猫跑呢!”
偏偏赵如意看向伽莲,理直气壮就道:“本殿的腿还未好,你就该负起责任,留在府内保护本殿。”
这是他们之前的承诺。
伽莲自然不会背弃誓约:“殿下腿伤未愈,贫僧自然不会离开。”
方才,赵墨已将事情来龙去脉与他说了,这回,不关乎长公主,去与留,天子全凭他自己决定。
伽释当场就急了,忙扯住师兄衣袖。
这怎么行?长公主明显就是装伤在诓他。这次难得皇帝作主,他不走,难不成真的要效仿薛青竹、赵无眠之流?
得了他这句话,赵如意不无得意。横过赵墨一眼,脸上丝毫不掩胜者的喜悦。
赵墨凝着脸,目光直指伽莲。
他自信看人从未看漏眼,之所以跟赵如意打这个赌,也是因为他相信,伽莲与那些世俗男子不同。
他不会溺于情爱。
他的人生,是那条被佛光照耀的神圣之路。
还是,在公主府这些天,圣僧也被红尘□□所染,不复当初之志?
就在赵墨心中开始动摇之时,无人窥见,一直温和如风的白衣僧人袖下食指微动。
电光火石间,长公主身旁侍女怀里那只猫儿尖尖叫了声,突然就四腿一蹬,猛地蹿向那抹绯红身影。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赵如意被这么一吓,身体比理智更快,当场就翻身下了软塌,习惯性抱住冲进怀里的新宠。
等她回过神时,恰好对上赵墨游刃有余的眼神。
胜利,回到了皇帝那边。
厅堂之人,所有人见着长公主抱住猫儿,稳稳当当站着。方才,还退了两步才站稳的。
这条腿,好得很。
赵如意心中一紧,伽莲早已面带笑意,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既然殿下腿伤已愈,那贫僧不辱使命。”
他朝赵墨行礼:“皇上,殿下已无恙,贫僧即日便返回达摩寺。”
第1章 替身(1)
烈日炎炎,神都湖里的莲花都绽放了。安国公夫人孙娇娇在侍女的引领下,踏入内堂时,一股属于莲的幽香迎面扑来。
她不禁挺了挺腰杆,香气仿若瞬间洗涤了所有不净之气。世上花卉千千万,独有莲花供于菩萨面前。
长公主内堂这几株睡莲,小巧精致,香味愈发淡雅,绝非凡品。
不过,重点不是这些花儿有多名贵,而是世上花卉千千万,为何独它有资格被养在此处?
孙娇娇本就与赵如意颇为投机,加上长公主是在安国公府遭反贼劫走,如今她更是走得勤。近日来,公主府发生的事,她自然也知晓。
“殿下,这莲花虽香,可论品相,却稍嫌寡淡了些。我那儿刚进了几盆萱草,浓稠烈焰,开得正旺呢!配您呀,正好。不如我明个儿就让人搬过来。”
斜倚在长塌中的女人抬了抬眸,一派慵懒,半点也不感兴趣:“你自己留着吧。”
孙娇娇顿了顿,大着胆子上前,抽开对方手里的书,言语间不无痛心疾首:“我的好殿下,外头风和日丽,这大好的天,您不找乐子,成天看这些阿弥陀佛的书,有意思么?”
她手里拿的,正是《吉祥经》。
这些日子,孙娇娇走动次数多了,为人又是个爽朗剔透的性子,赵如意也习惯与她说些心里话。
比如现在。
“本殿就是想看看,这些经书究竟有什么好的?”
好得,连她也比不上。
孙娇娇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颇为恨铁不成钢:“殿下,那样不记得您好的男人,又有什么好惦记的?”
赵如意没有说话,却将书又夺了回来。
孙娇娇寻了张椅子坐下,苦口婆心劝道:“他是圣僧,您就当他是佛祖下凡来渡劫的,根本沾不得这些情情爱爱。”
那日,皇帝作主,让伽莲自己选。伽莲毫不犹豫就选择回去,而且皇帝也发话了,长公主无诏不得擅自进入达摩寺。
天子素来仁慈宽厚,这次一反常态拿出强硬的态度,也是下定决心要斩断这二人的“孽缘”。其实说到底,不过是长公主的一厢情愿。
“渡劫?从古到今,那些话本里写的,都是天上的神仙渡不过一个情关。怎的,偏偏他就行?”
见她认死理,孙娇娇忽而又明白过来,长公主这是心有不甘呐!
也是,纵观天下女子,实在找不出第二个比赵如意更加出色的!
论身份,她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就国母能与她相提并论。可论相貌,那位皇后娘娘,可就望尘莫及了。
并非司徒妙仪不美,而是,她的美,与赵如意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赵如意的生母乔皇后,当年是仅凭一张脸就引得天下大乱的“祸水”。她继承了乔皇后的美,又承袭永泰帝的王者威仪。
这样的美人,合该迷倒天下男子,就连和尚也不例外。
孙娇娇暗暗叹息,又将自己听来消息说与她听:“殿下,前几日番邦那些使臣,哦,是瞿越国的人已经晋见过皇上。他们就在城中驿馆住着,听说这回来的人里头有瞿越国的太子。那太子最爱礼佛,皇上已经命圣僧去陪他。两人成天游山玩水,不说乐乎。”
她这么说,是想让赵如意明白,人家圣僧完全没记着她,已经陪着客人到处玩了。
果然,赵如意“啪”一下合上那本《吉祥经》,直接甩到旁边矮几。
孙娇娇出来时,是阿桔送的。
“夫人,您呀,就别老提圣僧的事了。”阿桔悄声提醒:“圣僧走的这些天,殿下嘴上没说,可您也瞧见了,她还抱着那些佛经不放,心情差得很。您下回来,不如说点别的,让她开心开心。”
孙娇娇是个通透人,当下便有了主意,笑道:“放心吧,阿桔姑娘。这回是我不对,下次,我送份大礼过来,保准殿下见了,从此就忘了那绝情绝义的主,乐得逍遥快活。”
阿桔:“那就谢过夫了了。”
不过说实话,阿桔很怀疑这番话的可信度——
因为这位安国公夫人,也是个不按常理出招的主儿。
“这些玩意,明个儿清了吧。”
赵如意用完晚膳,忽然就指着周围那些养了好几个月的睡莲,吩咐心腹。
阿栗是个心直口快的,“殿下,咱们好不容易养出花来,就要扔了啊?”
这些睡莲当初是管事太监特地去寻的,进府时都是几片叶子,从初夏养到盛夏,终于修成正果了。还享受不到几天,扔了岂不惜?
旁边阿桔白了她一眼,附和道:“扔了就扔了。早上安国公夫人说得对,这些莲花素淡,哪里衬得上咱们公主府?明个儿奴婢就让人清了,还是换些富贵品种过来。殿下不喜欢萱草,咱们就放几盆木槿。”
赵如意摆了摆手,示意她看着办吧。随即起身,准备回寝室。
明月悠悠,她踱步踏出厅堂,行在抄手游廊上,脑中又浮现孙娇娇的话。
所以,那男人现在是陪着客人游山玩水,不亦乐乎?
胸口像是胀气般堵得厉害,那股气就直直顶住她胸腔底下跳动的地方,叫她坐也烦,睡也闷。
她不知道要怎么消了这堵气。
这回是她赌输了,赵墨当他的后盾,她不能大摇大摆地上达摩寺。她也没办法派人将他劫来,没有人能打得过他。
而这堵气,越发胀得厉害,是因为他丝毫不在意。
伽莲走得干净利落,甚至没有半分不舍。
如今他陪着番邦太子,想来已经将她抛之脑后。
“殿下。”身后侍女悄声唤她,赵如意才回过神,陡然停住脚步。
从厅堂到寝室须经过中庭。如今她站在抄手游廊台阶上,前方月光铺满地砖,两旁花草随风轻轻摇曳,俨然一幅月夜美景图。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幅图内还有人。
修长十指拨动琴弦,琴音如这夏夜微风,轻缓灵动,每次琴弦一动,如同夏风入心,舒畅平和。
而抚琴之人,面如冠玉,头上无发,一袭白色僧衣在月光下泛起萤光,唯独衣角随风而动。
不说赵如意,她身后阿桔阿栗当场也看呆了眼。
这……这也太像了吧!?
谁也没出声,仿佛不忍打断这清风与明月,还有动人的琴音。直至一曲终了,抚琴之人收回手,起身、双手合十、行着佛礼:“贫僧明镜见过长公主殿下。”
赵如意久久凝视他。隔着月光与风,眼前之人眼中柔情似水,像是等着有缘人掬住那一汪情意。
一步、两步、三步……红色鞋子在白色僧衣前停住。
赵如意抬眸,手不自觉地抚上这张堪称俊雅的面孔,“你,说句,阿弥陀佛,给本殿听听。”
白衣僧人笑意更甚:“阿弥陀佛。若是殿下喜欢,贫僧可日日夜夜说与殿下听。”
沾着檀香味的手,覆上长公主。
月光笼罩在红白两道身影,投落出氤氲旖旎的光圈,隔绝了其他人。
阿栗看得目瞪口呆:“这、这是……你们常说的‘桃子硬了变成李子’?”
“笨蛋,是‘李代桃僵’。”阿桔咽了咽口水,也觉得眼前这场景太过惊悚。
不过,那位安国公夫人的礼物,看起来……主子尚算满意?
盛夏,夜空无月,繁星成了仙子随手挥洒的银珠,落落点点,柔光缀缀。
庭院石桌上摆着一方棋盘,执黑的手于半空犹豫片刻,才在“出口”落子。岂料,对奕之人嘴角微勾,白子顷刻封住,巨大的黑龙瞬间毫无生路。
“唉,圣僧棋艺高超,我自愧不如。”
男人五官深邃,鼻梁高挺,瞳孔还透着琥珀色,这张脸英挺中深深透出异族特色。
瞿越国的太子斛昌罗舒深深吁了口气,不无佩服:“都说弈道如佛道,佛学高深之人,也深谐对弈之妙,今日果真如此。”
他对面的白衣僧人合掌低头,一派谦虚:“太子殿下过誉了。你我之间不相伯仲,只是方才五步之前,您踌躇不进,才让贫僧有了先机。”
食指与中指并拢,他轻轻一点,斛昌罗舒顿时豁然开朗,“还真是……”
他看向这位天下名闻的圣僧,叹道:“父皇常说我遇事不够果断,想不到,棋局之上亦是如此。”
伽莲笑了笑,双手收拾起棋子,声音还是温和如春风:“过刚易折,善柔者不败。太子殿下将来是君王,思虑周全,亦是百姓之福。”
“圣僧你呀……”斛昌罗舒盯着拾起棋子的手,又明白了为自己千里迢迢来到大周,除了学习大周立政治民之外,最为舒心的,便是与这位圣僧谈佛论道。
伽莲如同这夏夜的风,解得闷热,舒缓却又不急躁。这样温柔的力量,着实令人沉迷。
“要不,你跟我回瞿越吧。等迟些我登基,会在王城建一座比达摩寺更漂亮的寺庙,再封你为国师,如何?”
伽莲依旧低头收拾残局,笑意不减:“承蒙太子殿下厚爱。只是贫僧长于神都,又尚未悟道,实不宜远行。”
其实,方才出于冲动问出来的话,斛昌罗舒也没指望对方会答应,但仍觉可惜,“唉,都说大周人才济济,可像您这样的高僧,却是独一无二。”
“太子殿下谬赞了。”
月上中天,瞿越国太子尽了兴,便回房歇息。近来他与伽莲投契,有时索性不住驿馆,跑到达摩寺过夜。伽莲是奉了皇命陪伴远方而来的客人,自当替皇帝尽地主之谊。
他走后,伽释帮忙收拾棋子,顺着刚才的话题又道:“师兄,刚才斛昌罗太子说像您一样的高僧,您还记得城西落霞寺那个叫明镜的和尚吗?”
“记得,怎么了?”
明镜和尚,在神都空门也算名人,皆因他虽是出家人,却难得的争强好胜。当初伽莲高僧之名传扬出去后,这个明镜和尚便主动上门来,要与他辨论佛道。
结果嘛……自然是铩羽而归。
后面达摩寺和尚们在外头听了不少闲言碎语,都是明镜和尚如何说伽莲哪哪不好。初时还有人信,日子久了,伽莲已被人从“高僧”称为“圣僧”,那些乌杂的言论更加无人愿意相信。
去年,外头开始传言明镜和尚也开始穿起白衣,言行举止似乎有效仿伽莲之势。
这些小道消息都是伽释告诉伽莲的,但后者往往一笑置之。
可这回,伽释满面写着“不得了”三个字,“今个儿我下山去采买,你猜我遇见谁?公主府后厨的小灯子!”
前阵子在公主府砍柴久了,伽释也混了个脸熟。
“你猜他跟我说什么?”伽释特意顿了顿,仿佛要吊足听者的胃口:“他说,明镜和尚进了公主府!如今,正是那位殿下的新宠呢!”
拿起棋盒盖的手顷刻停住。但,也只是刹那的迟疑,圣僧一如往常,声音温和如风:“善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殿下痴迷,奈何旁人亦然。”
“那明镜和尚自然是不能和师兄比的。不过,伽蓝师兄说了,长公主有了明镜,自然也就不会再纠缠于您。”伽释将棋盘抱起,语气中既有不甘,也有开心,矛盾极了。
一方面,他觉得赵如意放弃纠缠伽莲,这是天大的喜事。可另一方面,这背后是因为人家找了个赝品,这说明什么?他们师兄比不上那个赝品。
怎能不叫人生闷气!?
他一路尾随伽莲,又说了好些往日明镜的“事迹”。等到了伽莲阐房门口,后者无奈摇了摇头,“那位殿下之事,我已放下,缘何你一直放不下呢?”
伽释扁了扁嘴,不敢再说什么。
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觉得,那长公主也不坏,由着她跟那个明镜在一起,还不如跟他师兄……
啊呸,他在想什么?
他的师兄,走的是普渡众生之路,那些情情爱爱必须与他半点都沾不上边才对!
* * * *
事实上,伽释有些地方还是猜对了。
安国公夫人送的这个“赝品”,长公主还挺受用的。
这明镜相貌俊雅,谈吐亦有高僧风范,最重要的是,他懂得讨赵如意欢心。
薄唇念的是“阿弥陀佛”,一双慧眼装的是窈窕美人。抚琴论佛、陪膳赏花、听风观渔……俊美的高僧不说个“情”字,可斟茶递水、揉肩捶骨,处处都透着柔情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