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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同人)木兰从军—— by若然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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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元光六年,车骑将军卫青自长安出发,领兵上谷,迎战匈奴。
此战是已登基十二年的天子刘彻一力主张,要一改大汉对匈奴的避战和亲政策,与凶残的草原骑兵开战,大汉分兵四路,分别由外戚卫青,名将李广,轻车将军公孙贺,骑将军公孙敖带领,四路兵力各一万骑兵,从不同方向路线向匈奴出兵。
新将带兵,难免磕磕绊绊,就算和天子谈论过无数次对匈奴的兵法战略,真正实践还是比嘴上说得艰难许多,卫青是个吃得下苦头的人,也很能放得下身段虚心向老将学习,但就算如此,军中对他的议论还是不断。
汉家天子多爱幸男子,自高祖起几乎就是公开的,卫青是宠妃卫夫人的弟弟,少时姐弟同在平阳公主府上为奴,后卫子夫被天子看中带回宫中,卫青得以有了出身,入建章当差,此后卫子夫宠冠六宫,卫家一步登天。
长安歌云,生男勿喜,生女勿悲,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有酸妒者,谣传姐弟同侍天子,因卫青是个私生子,出身下卑,又以姊幸,虽荣宠至极,长安贵戚对他还是多有诽谤。
这样的光景,对小人来说算是得志,对卫青来说,离了长安反倒松快些,他藏着心事,做事反倒更谨慎细微,带着一万骑兵,数万辅兵,是极考验一个人心性的,尤其这还是他第一次带兵。
一日之中大部分时间是在赶路中度过,行军至暮色四合,卫青令大军就地扎营,埋锅造饭,从马上下来的时候腿已经发软,骑了一整日的马,下地时如在云端,这时一只臂膀伸过来扶了他一把,又很快放开。
扶卫青的是个年岁不大的亲兵,连续多日的行军,他脸皮被晒得发红,但面相还是极生嫩,嘴唇紧紧抿着,眼睛乌黑透亮,有一股沉默的坚毅,总叫卫青想起他远在长安的外甥去病,他笑了笑,道:“木兰,你去歇一歇吧。”
木兰摇摇头,声音很轻地道:“将军,我不累。”
卫青心说,我都累成这样了,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不累?
木兰是真的很小,而且脸生得小,眉毛淡淡细细,眼瞳圆钝,看起来便很稚嫩,卫青一手带大外甥,所以知道按骨骼体态来算,这孩子并没有二十岁,也许十五六岁都不到。
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军中这样的少年郎也有些,多是家里不愿意让壮年的男丁上战场,征兵也讲人情,总归一家一户出了个人罢了,除此之外还有些过了年纪的老兵,他军中情况还好些,二三十岁的青壮兵力那是不归他这种新将带的,大多在骁骑将军李广麾下。
骁骑骁骑,善战的精骑兵,大汉将军的名称就代表着很多事情了。
卫青心思细腻,知道小少年木兰是在逞强,本就是替了家中壮劳力参军,若是拈轻怕重,吃不得苦,难免叫人看低,嘴上没说什么,却打发木兰去替他等餐食去了。
其余亲兵都是天子从期门军中为他挑选的青壮,见走了个木兰,都松快起来,还有和卫青关系好的,抱怨道:“那小子少言寡语,从没个笑模样,将军为何要把他带在身边啊?”
关键是,大家都是期门军出身,拱卫宫廷的,大多自小习武,又识兵法懂战略,历练一下都是军中将领,平日里相处得也好,突然混了一个乡下士卒进来,实在是处不惯。
这寡言的小子甚至连捧他们几句都不会,亲兵们谈起长安,谈起女人,他就在一旁默默骑马,默默擦箭,甚至连避开都不会,就死心眼插在亲兵队列里,木头似的一个少年,今日难得殷勤扶了将军一把,他们都稀奇。
卫青却觉得这大概不是殷勤,而是木兰正好站在那里,看他站不稳扶了一下罢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道:“人有百样,何必强求他合群。”
亲兵们都不大高兴,但卫青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抱怨,纷纷下马歇息,安营扎寨不归他们做,生火造饭也是别人的活,亲兵平日里是最清闲的,但上了战场,他们就是护着主将的铜墙铁壁。
那个叫木兰的小子,虽也披了甲,但他那个头,能给将军挡几下?哪怕他踮脚护着,擦着他头皮都能给将军喉咙来一箭,倒是他要躲的话,将军能给他连人带马挡个严实。
总不至于,上了战场叫将军护他吧?
木兰骑了一天的马,脚步也很轻飘,等餐饭的时候就坐在了地上,卫青和普通士卒不同,有专人为他做饭,虽然没有什么珍馐美味,但一日一餐肉是有的,今日是炖肉,锅里翻腾着蹄髈,木兰闻着肉香,也没有馋的意思,人久不吃肉的情况下,对荤香甚至会产生反胃之感。
所以周遭的士卒也没几个瞟一眼,大多都是忙自己的,木兰习惯了手上有点事做,以前是织布,现在摸摸身上,掏出一把匕首擦了起来。
从军十个月有余,今日是木兰的十三岁生辰,她生于建元前一年,景帝执政的最后一个年头,那会儿父亲在军中,穷人家里生女充男,是怕军中的男人死了,孤女寡母撑不起门户来,而富户生儿充女,是为逃避兵役。
后来她长到七八岁,父亲伤退归乡,瘸了,干农活很艰难,家里日子更加难过,后来还有了弟弟妹妹。
她整日不出门,和母亲一起纺织,渐渐地,母亲眼花了,半瞎了,就成了她独自一人织布。
直到一年前朝廷募兵,家里算是三个男丁,征兵的吏目一定要他们家里出个人,木兰爹骂骂咧咧,从吏目的祖宗十八代说到他当初跟着李广将军出生入死,最后骂累了拖着瘸腿收拾行囊,嚷嚷着这次要去见李广将军告一状,娘时不时抽泣一声。木兰睁着眼睛熬了一夜,下了决定,接过父亲的行囊。
满是苦难的家,是没什么温情的,木兰爹脾气不大好,没打过木兰,骂是常有的事,娘亲看重弟弟,前些日子正盘算着把她嫁出去换弟弟日后娶妻的聘金,因为男丁长成就是家里重要的劳力,可木兰还是做了决定,说孝顺太远了,就是想叫他们活下来。
离家那一日母亲杀了只鸡,木兰吃了半只,她第一次吃上鸡腿,路上骑马颠簸,吐了一地。
织布很辛苦,从军也辛苦,但天空变大了,周遭的风景也变大了,入眼四处,不再是笼子似的破家烂户,和睁眼就要见到的老旧织机,木兰时常骑着马望着辽阔的天空,心情极平静。
蹄髈难熟,等待的时候木兰擦了匕首,磨了箭头,领了饭,打了水,吃饱喝足,才等到一托盘配齐的餐饭,蹄髈是去骨切片的,饭是舂过的精米,咸肉酱用小碟装着,还有几样菜蔬冒着热气,看着又漂亮又整齐,木兰用一只手护着走,怕吹了风沙。
主将大帐已经搭好,灯烛昏黄,卫青坐在上首正在和几个将领说话,木兰低着头进帐,把托盘放在卫青左手边,没有多看就退了出去。
出了大帐,木兰熟门熟路找到亲兵的帐篷,她和三个亲兵睡一帐,卫青的亲兵不算多,或者说他从长安带来的亲信不多,也就二十来个人,这会儿辅兵搭好了营帐,几个亲兵帐都在将军大帐的边上,中间围着一团篝火,亲兵们正吃饭,懒洋洋地三五成群,聊天消遣,她提着被褥进了帐子,在角落处躺下闭目。
亲兵们都不管她,还有人翻白眼,嫌弃这乡下小子不知事,人心都是肉长的,但凡这小子嘴甜一点,脸皮厚一点,多聊几句,大家相处也能愉快一些,这躲着避着藏着掖着的,实在叫人恼火。
木兰谨记着要藏好身份,从不多说一句话,不与人结交,与其说是别人排挤她,不如说她自己把所有人排挤在外。
羊羔混迹虎狼之中,容不得她放松警惕。
早春尚寒,木兰裹紧被褥,外间亲兵们时而低声叙谈,时而大声欢笑,热热闹闹。
大汉的夜,仿佛只要闭目睡去,一切便与她无干。
匈奴进犯总在秋日,而大汉出兵则选在了春季,过去了一冬的严寒,正是匈奴人最虚弱疲惫的时候,农家有话叫青黄不接,地里还没长出食粮,草原也是同样,牧草未成,牛羊不壮,此时动兵正好。
木兰睡前胡思乱想着,据说真正打仗是没那么辛苦的,不过听从调令砍杀罢了,从军最苦的就是行军,有时候行军是能累死人的,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大汉休养生息已久,大多时候匈奴来犯,都是打的防守战,李广将军就是以守战出名。
这一回长途奔袭,算是开了大汉对匈奴之战的先河,但木兰没那么多想法,她会想很多东西,唯一不会去想的就是战争局势之类,对她来说太遥远了。
天子按剑起,将军策马去,令出自长安的华贵宫廷,要搅动这一世的风云,天下大势由一只擎天巨手随意操纵,对普通士卒来说,便是不可违抗的大势。
这一夜,秦时的明月,又朗照汉家的王朝。

次日天刚蒙蒙亮,就有巡监来敲锣,木兰早就睁开了眼睛,但一直等到听到动静才和众人一道起身。
行军的休息一般是将兵器枕在头下合衣而眠,一是天寒解衣入睡容易受冻,二是遇到夜袭能很快整肃起来,木兰冷得手脚发寒,自己蹦跳了一阵,收拾了被褥等物,喝了点水就算洗漱了。
朝食是两块饼子,木兰吃了一块又把另一块咬了一口,喝空水囊,感觉肚子里发沉,这才把余下的饼子珍惜地揣进怀里。
万人的骑兵队伍只花费了一点点时间就重新开始行军,盔甲上甚至还有晨雾染上的露水,木兰骑在马上调整了一下坐势,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骑在了将军的后侧,一抬头就能看到将军的背影。
那是个清瘦的,高大的背影。
木兰晃晃悠悠地想着事,不自觉地盯着卫青背影看,从蒙蒙的清晨一直看到天色微暗,到了晚食时分。
经历了又一日的颠簸,众人都疲乏得厉害,木兰才去领了饭食回来,就发觉大帐里气氛冷肃,不时有传令兵出入,气氛和平日截然不同,也不必她多思考,卫青便对一名老将嘱咐道:“孙校尉领一千二百骑自右策应,记住,千万不能乱了阵势。”
孙校尉肃容应下。
木兰立刻明白,是遇敌了。
如今兵出上谷,马踏荒原,本就是随时都会遇到匈奴人的时候,区别只在于双方兵力大小,似乎上天也有意叫卫青这初次对上匈奴人的年轻将领练练手,三拨斥候报来的情况都差不多,对面是一支小股匈奴骑兵,约五百骑左右,刚刚洗劫了一个村庄,马后还捆着不少年轻妇人。
匈奴人聚族而居,往往一个部落百二十骑就能组织起来南下劫掠一番,并且不必太过辛劳就能满载而归,手无寸铁的汉家百姓遇到骑马砍杀的匈奴骑兵,便成了炼狱一景,男人砍下头颅论战功,女人拉走做奴隶,有时孩童还会成为他们口中的血食。
作恶得不到惩戒,只会愈演愈烈。
卫青知道自己的兵力虽多,但不够精锐,倘若指挥不当,被战斗经验丰富的五百匈奴骑冲散阵营乃至全甲而退都不稀奇,越是这个时候,他就越不慌乱,冷静地下达一个个军令,最后命人取来战甲披挂上身。
将军往往不会冲阵在前,卫青也不准备做前锋去砍杀,但他要乘坐战车于中军指挥。
木兰不会穿甲,她认真地看着两名亲兵麻利地将一整套铠甲穿戴在卫青的身上,把每一个步骤都看在眼里,铠甲并不算厚重,重甲难行,重骑兵往往只能冲阵,真正厮杀起来还是轻骑兵能建功,将军着甲也不是为了防止劈砍,而是挡箭矢的。
真正的战场之上,最可怕的不是正面的刀兵,而是不知何时就瞄准上来的冷箭,木兰能入正军做骑兵,也是因她在箭术上有一些天赋,加上年纪小骨骼轻,是轻骑兵的好苗子。
战前准备是极快的,木兰没有跟过别的将军,并不知道快慢之分,她从军时日太短,草草训练过一些军令就被分配入营,平静的军营生活持续了不到半月,就懵懵懂懂地踏上了行军的路程。
兵马齐备,路线划清,先锋入阵,战斗就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木兰骑在一匹马上,身后是高大的战车,她感到有一点紧张,手里的弓箭握得很紧,死死地盯着前沿战场。
她的眼神极好,织布久了的人眼睛会越来越不中用,但她也许是因为年纪还小,不仅看得很远,箭也很准,手中弓弦勒紧,慢慢瞄准一人。
不是射靶,不是射鸟,而是真真正正对准一个人。
木兰感觉自己的心态很奇异,明明心里很恐惧,身体却极为冷静,如同看待猎物一般用箭头瞄准那匈奴弓兵的脖颈,弓箭微向上抬,箭矢在半空中形成一个浅浅的弧度,然后——正中咽喉。
看着那匈奴人扑腾着从马上掉落,木兰咬牙,手向后取出一支箭换上,弓弦再度勒紧,视线在匈奴人中来回,如戾鹰般寻找下一个猎物。
这一箭发出,再次对穿一名匈奴骑兵的脖颈,木兰闭了闭干涩的眼睛,她回头看了一眼战车,战车上的卫将军兜鍪覆盖整张脸,看不见神情,但她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心安,随后用颤抖的手再次取了一支箭。
只是这一回手颤得厉害,只射中了一人的眼睛,看着颤抖的双手,她没再射了,箭头铁制,没那么多给她浪费。
随着卫青的不时下令,汉军的令旗挥舞,战场的局势逐渐变换,随后不久,侧边有骑兵冲杀而出,将匈奴骑兵团团围杀,包围圈不断减小,直至消失。
此役,全歼五百匈奴骑兵。
这是木兰人生中的第一场战争,结束得极快,她只来得及发出三箭,不止她没有反应过来,后军许多士卒直到鸣金收兵,将军下令打扫战场时才知道前锋营那边加上埋伏的一千二百骑,总共不到三千人,以伤亡不过五十的代价将传言中战无不胜的匈奴骑兵全部歼灭了。
此前汉军与匈奴的大小战役几乎没有胜局,汉军里一直有传言说十个汉卒才能打赢一个匈奴人。
军中一直有人奔走呼号,后军不断向人打听前沿的情况,从后军又传到了再后方的辅兵营,从一开始的互相问询到振奋大喊,几万人的声势非同小可,起初是散乱的声响,后来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卫将军威武,军营里逐渐响起无数回声。
卫青正在卸甲,先后遣了两名亲兵去叫人不要再喊了,可没多久连派出去的亲兵都被奇异的气氛感染,跟着众人高呼起来,实在没有办法,看木兰愣愣地站在那里,笑道:“还是木兰稳当,来,替我卸甲。”
木兰闷头去卸甲,甲胄是真不好卸,铁板连块的重甲沉重无比,丢在桌上都发出厚实的一声闷响。
卫青这才松了一口气,全甲在身,实在折磨,见小少年还是低着头,肩头颤抖,不由问道:“木兰?”
木兰忽然埋头冲了出去。
卫青正纳闷,就听外头一声熟悉的少年尖叫响起:“卫将军威武!威武!”
卫青手里的兜鍪都差点给震飞了出去,但又忍不住好笑,在营帐里来回走了几步试图冷静下来,可青年脸上内敛的神色还是渐渐被淡淡的笑容覆盖,渐渐地,在漫天的卫将军威武声中,笑容逐渐放肆成了大笑。
笑吧,随他们吧。
今日,卫将军威武!

这一夜许多人都未睡,得了人头的四处吹嘘庆功,功曹也忙着记录战功,如木兰,她是算两个人头的功勋。
战场混乱,有时候谁杀了谁都不清楚,甚至还有误伤自己人的,所以设置了功曹,战功先由士卒本人上报给伍长,伍长再层层上报,直至百夫长统一计算好报给功曹,倘若其中有什么出入,也是由百夫长向下责问。
谎报战功一般不会出现在普通士卒这里,倒是军中将领谎报成风,按下几个人头算在自己身上,这是常有的事,所以士卒这边的出入大多是,自己砍了这人几刀,认为人头是自己的,有争议的一方也砍了几下,匈奴人死了,这人头算给谁是要争一争的。
功曹也有自己的判别方法,首先看伤口数目,接着看致命伤害,如果这两样都没法判别,便把战功一分两半。
木兰的两个人头没有那么多说法,箭出毙命,这种战功算得也是最快的,接下来的几日一边行军,一边吵嚷着战功,木兰分明看到军中几位功曹头发都熬枯了,嗓子也喊哑了,但军中战功最重要,连卫将军这几日都在忙着统算人头的账,身边识字的亲兵也被拉过去做事。
木兰不识字,战功也早就算好,所以她无事一身轻,虽然从早到晚行军也算不上悠闲,但别人在热火朝天地忙碌,她便有了一种诡异的舒适感。
十三岁的少女骑在马上,抬头看着天空,天空湛蓝,有云朵时聚时散,她喜欢极了这样的风景,直到脖子累了才又转头去看军旗,旗帜上的字不少,她只认得一个卫字。
她的思维便很散漫地落在了军旗上,军旗是黑绸的底,这种贵人才能使用的布料非常轻盈,很容易就能飘飞起来,上面的字是很厚重的绣字,她会织布做衣,却不会绣东西,但是看着,倒不是很难……
那识字会不会也并不难?
木兰正想着,忽然听到后头有功曹崩溃地大叫道:“我记了,我真的记了!我们功曹不参战,不算战功,没有吞你们的人头!”
木兰听他嗓子都喊劈了,不由一阵发寒,识字的事还是再议,再议吧。
再议这个词是从木兰从卫青这里学的,卫青是新将,军中很多事情他不大适应,被人询问时就会说再议两个字,把事情向后推一推,但一般不会推太久,他是个很认真的人,一直在学习,一直在适应。
可没有个好出身的人,想学习适应也没有机会的。
木兰有些羡慕,她这辈子见过的身份最高的人就是卫将军了,虽然总有些闲言碎语说他外戚上位,柔媚君王,可说实话,后面那句木兰没听懂,前面那句,木兰连外戚这个概念都费解了许久,才慢慢明白过来,哦,就是将军的姐姐嫁给了陛下做夫人,将军是皇帝的妻弟。
那这不是更尊贵了吗?
木兰总觉得,夜晚在大帐里点着灯,看着舆图或兵书眉头微蹙的卫青,叫人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将军夜读,旁人只说他勤奋踏实,木兰却很羡慕那为了叫大帐更亮堂点了好几盏的灯,她常常是在月色好的时候在院子里织布的。
卫青坐在车驾里,他大部分时候是在骑马的,但这几日要整理战功册,还是坐进了车驾里,总计五百三十三个人头,真正交锋不到两个时辰,后续整理战功却花了整整五日,卫青合上战功册,揉了揉酸涩的双眼,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刚要歇一歇,车驾边上就来了个骑在马上脸色惨白的青年功曹,功曹把好几卷竹简塞进车驾里,欲哭无泪道:“算烂账了,多算了十五个人头。”
卫青嗯了一声,很快那声嗯就上扬起来,不可置信道:“战功刚算平,只有六个无主人头,你怎么多算了十五个?”
青年功曹叫冤,“他们一个个在我耳边叫着嚷着要补录,卫将军,我还想问是不是你那六个人头的风声传出去了,不是我说,一般这种无主人头都是算在主将身上,你偏要算,算……”
卫青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不愿意把战功算在自己身上,也严令将领不得侵吞战功,倒是没想到会多出这么多事情。
可忙归忙了些,他仍想叫这规矩继续下去。
卫青叹道:“先问询,问不清楚就均战功,今天日落之前,把战功入册结算。”
功曹露出个要了命的惨笑,骑着马摇摇晃晃地往回走,卫青多看了他一眼,声音抬高,“木兰,送萧功曹回去。”
他真怕这小子摔死在马下。
萧功曹回头看了一眼,见一个瘦得像小鸡仔的亲兵凑上来,露出了嫌弃的眼神,用几根竹简指着木兰道:“你离我一匹马身那么远,送到后营就走。”
木兰点点头,调拨马头,谨慎地和萧功曹离了一匹马身那么远,只不过萧功曹的马术稀烂无比,木兰发觉自己匀速控马的话很难和他距离得不远不近,可太远了,他要是掉下来……
正琢磨着这事,前头萧功曹忽然慢了一步,他手里的缰绳勒得很紧,他的马似乎也受不了这磨叽的主人,忽然一声长嘶人立而起,要把人甩下去。
御马有术的人往往会稳坐如山,勒紧缰绳,但萧功曹没那么多想法,马一叫他就下意识地松缰绳,马一起,他连挣扎都没挣扎就很顺畅地从马背上滑落。
木兰连忙双手去扶他,可这青年虽然文弱,却比她要重许多,好在她的马配合默契,向前一拱就和自家主人一道接住了人。
萧功曹吓得双手握起举在胸口,整个人缩在木兰身前,脸色更加惨白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了,骂了一声糟心的破马,又对木兰笑了笑,仿佛是要道谢,却忽然定睛一愣,好半晌,他颤抖着嘴唇道:“你、你头发里有虱子。”
木兰茫然地看着他,有虱子怎么了?她在家的时候也长虱子,只是她会勤篦一篦,但很快又会长起来的,倒不如说这年头的人谁不长虱子?连马也长马虱啊。
萧功曹用喊劈了的嗓子惨叫道:“快放开我!”
木兰吓得连忙离萧功曹远了一些,然后看这青年连滚带爬地下了马,他挠了挠自己身上,惨叫得更厉害了。
整个军队都在行军,四处都是马蹄,萧功曹只在周遭乱跑了一气,还是苦着脸回来,上了自己的马,一边拍马屁股,一边防备地看着木兰道:“行了行了,不必送我,我回去了,多谢啊小兄弟。”
他说完就走,骑在马上浑身刺挠的样子看得木兰一阵发愣,她从头发里摸出一只虱子捏扁,很奇怪地挠了挠头。
接下来的一路上,木兰就一边骑马行军,一边摸虱子来捏,别说,虱子在手里捏扁发出一声脆响,有时还带着些血,时间长了还真有种难言的快意。
又行数日,先锋军来报,前方遇到一条水流平缓的大河。
欢庆之声终于再次响彻全军,以往遇到的水源要么是水流湍急不适合下去,要么是太凉太冷,这几日气温升高,人跟马都经历了长时间的行军,脏臭油污得没法看,这回终于可以好好洗洗了。
卫青也很高兴,但还是谨慎地让人四面查探,确认周边没有埋伏,这才下令全军取水,取用了干净的水源之后,才允许分批下水,木兰停在马上,神色严肃了起来,她盯着河里翻腾的像下了锅的赤膊汉卒们,回头看了看……连卫将军都开始脱衣服了!
木兰咽了咽口水。
我、我觉得我就这么脏着也挺好的。

河流沿岸都是光溜溜的人,也有些腼腆的,仍穿一条裤子站在水里搓泥灰,但一件不脱的还真没有。
木兰起初还闪躲着不看,可不看连路都没法走了,军营里到处都是赤膊的汉子,她心知没法遮遮掩掩,太引人瞩目,还是硬着头皮装着没事,从马上抱了两套衣裳下来闷头走,佯装想找个干净的河段洗衣服。
沿岸的水被搅得有些浑,不少会水的人都往河流深处游,木兰闷头走了一气,忽然听到后营有人大声嚷嚷,“都散开,散开!淹水的人有什么好看的?妈的,滚!都快死了的女人也要摸!”
木兰听出那公鸭般的嗓音是那位说她有虱子的萧功曹,循声去看,前头围着好些人,被萧功曹连踢带骂赶得散开了,岸边泥水地里躺着个人,她愣了愣,认出是前几日从匈奴骑兵那儿救下来的一个妇人。
妇人年纪不算大,也就二十来岁,这会儿脸色苍白躺在那里,萧功曹撵走了人,自己又弄不动,一眼看到抱着衣服的木兰,满头大汗地叫道:“你!小兄弟你来,把她翻过来勒她肚子,都没什么气了,死了也不打紧,看看有没有救吧。”
木兰连忙把衣裳一丢,配合着萧功曹把妇人翻了个身,双臂环抱妇人,按着萧功曹的话一下一下地勒她肚腹,萧功曹使劲啪啪地拍打妇人的背,忙活好一阵,那妇人忽然开始吐水,喉咙里发出咕噜的怪声,木兰再次用力的时候,妇人猛然吐了一地的泥水,然后拼命地咳嗽起来。
萧功曹可累惨了,一下子坐到地上,木兰把妇人放开,看她拼命地弯腰咳嗽,周遭的人有的惊呼,有的走开,木兰分明还听见有个人嘟囔,说这妇人白救了,不如死了干净。
她愣了愣,目光精准地投向说话的老汉卒,老汉卒也没想到自己嘀咕一句会被人盯住,讪讪地笑了笑。
妇人吐完泥水就是泥沙,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木兰还没想透事情,萧功曹已经缓过一口气来,对周遭的人喝斥,“都散了,一个个闲言碎语跟长舌妇一样,哪天叫同伍的摸了屁股,我看你们也别活了,脸皮,脸皮当饭吃啊?”
他骂骂咧咧,偏偏说话很有意思,叫不少人起哄都笑了起来,萧功曹还在骂,木兰看他累得几次都起不来身,就搭了一把手把他扶起来。
萧功曹今日也狼狈得厉害,浑身都被河岸边的泥水浸透了,也不嫌弃木兰有虱子了,搭着她的手站稳,又对清醒之后就坐在地上小声抽泣的妇人训斥:“死过一回了,就算你重活一世了,现在你的命是我跟这位、这位……”
他实在没记住木兰的名字,木兰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叫花木兰。”
萧功曹点点头,顺口说道:“我叫萧载。”
萧载扭头对妇人继续道:“你的命已经不是你的命了,所以你不能再寻死,人这辈子就是在走坎儿,这个坎儿过去了,再过几天我看看能不能把你们送走……”
他有些烦躁地来回走了几步,他只是个功曹,按理没有资格处置这些从匈奴人手里救下的俘虏,他也不知道卫青的想法,那姓卫的素日在长安闷不出个屁,谁知道他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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