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 by曲小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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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烈似笑非笑地撩了她一眼:“我哪种家庭。”
“就,”小狐狸卡壳,“吃穿不愁,清闲富贵。”
“……”
桌上一时静默,只有店里老旧的空调机运转的低声。
夏鸢蝶几乎以为?自己?不会听到答案了的时候,她听见?他低低的声音在身边萦过。
“小时候有一回,我妈很偶然?地出了趟远门,让游怀瑾照顾我。他那时候生意?起步不久,忙,怕我耽误事?,所以把我关在了家里,然?后喝醉了,就把我忘了。”游烈语气轻描淡写?,像讲起别人的故事?。
夏鸢蝶却不自觉提了口?气,“忘了…多久?”
“两天吧,也可?能是?三天。”
夏鸢蝶屏住呼吸。
玻璃杯在游烈指腹下斜斜立起,边缘在桌上轻滚,像随时摇摇欲坠,而他侧撑着额,懒垂的漆眸里只有一种浑不在意?的冷淡。
“低血糖休克,醒来以后就在医院了。”
夏鸢蝶慢慢呼气。
但刚刚屏住的那口?呼吸好像独自憋在了胸口?里,憋得她滞涩得闷,她望向游烈:“所以你是?因为?他那时候太忽略你,才恨游叔叔的?”
“…怎么会。”游烈却垂着眼笑了,那笑里带着一种冰冷至极的情绪。
指骨下抵着的杯子被?压平。
游烈忽然?抬眼,望着街对面的天文馆。他语气轻慢得像是?随口?,倦怠,不在意?也不经心?的自我凌迟。
“我恨他是?因为?,在我妈死这件事?上,我和他都是?罪魁祸首。”
在十一月底的北方城市却只叫人觉着徒劳。
一阵寒风拂起厚贴的半透明门帘,坐在桌旁的夏鸢蝶蓦地一栗,她醒过神,像是在风里嗅到了点凛冬将?至的雪意。
夏鸢蝶想起来了,昨天周六,节气“小?雪”。
大概是小?狐狸的一激灵把游烈从回?忆里拽了出来,他上身微微往后一靠,长眸半撩,从桌上到桌下睨过女孩那一身丝绒长裙。
停了几秒,他侧开:“像只城里小?狐狸了。”
前一秒还在小?心观察他此?刻情绪状态的夏鸢蝶:“……”
察觉到小?狐狸那点细微抑着的不?爽,游烈抄着兜靠在椅里,低眸笑了笑:“不?是挑衅你。之前没注意到。”
“那你可能眼神不?太好,我被你从拍摄区里拽出来的时候就这样穿着了。”夏鸢蝶没表情。
“那时候太气,后来太晕。”
游烈勾回?眸,语气轻慢,像随意又认真:“挺漂亮的。”
“……”
夏鸢蝶脸颊莫名升温。
藏在桌下的手在长裙上握了握,她声音仍没什么起伏的:“是不?是看起来不?像我了。”
“为什么,”游烈撑桌,起身,像随口一句,“你在我眼里一直这样,又没变过。”
“——”
小?狐狸受了惊似的,眼睫一颤,拎起来向对面看。
走出去两步,那道清拔背影似乎也反应过来什么,从散漫不?经心到微微撑直,停了几秒,深蓝卫衣兜帽前的黑色碎发低了低,像是逸出声极轻的笑。
“没别的意思,”游烈往店里走,“在我眼里,一直是只狐狸。”
夏鸢蝶:“……”
她刚刚在感动什么。
夏鸢蝶没情绪地舀着粥,目送游烈走到店铺最里面。到尽头他停下腿,抬手在人家通后院的门上叩了叩,探身说了什么。
坐在这里听不?分?明,只能看见男生侧倚在门旁,带点笑,姿势也透着倦懒松弛。
似乎是和这家老板相熟。
没一会儿?,里面门拉开一隙,一个在这十一月的初寒里也只穿着运动薄外套的年轻女人探身出来,她靠在门里对着游烈笑得明媚漂亮,登时叫这家不?太显眼的老店也平镀上了一层光似的。
夏鸢蝶舀粥的手指停了下,没再看,她平静地垂下眼。
一两分?钟后。
黑色卫裤也裹得修长的长腿回?到桌旁,游烈低睨过女孩面前的粥碗:“不?好吃?”
“中午吃多了,吃不?下。”夏鸢蝶安静说完,抬头。
正见着游烈将?一件印着大字母logo的棒球服外套拿在手里,在她身旁一提,“穿上吧。”
“……”
夏鸢蝶停顿,她下意识朝游烈来的店里面抬头。
那位女老板正在柜台前动着电脑,长卷的发被她随手往后一撩,白皙性感的胸锁骨线就晃了夏鸢蝶一下。
见女孩没反应,游烈淡淡挑眉:“刚刚还在打哆嗦,现在又不?冷了?”
夏鸢蝶落回?眼。
被游烈拎在手里的外套看着就肩线宽挺,实在不?像是那位女老板的,而更像……
“我的。”游烈似乎看穿了她的沉默。
“你怎么会有衣服在…这里?”夏鸢蝶神色微妙。
游烈停顿,低眸睨了她几秒,他哑声像气笑:“不?要?胡思乱想,只是经常过来。”
“经常跑来这家店?”夏鸢蝶眼神更古怪了。
“天文馆。”
游烈笑意淡了淡,朝门帘外一抬下颌:“那是我妈以前工作的地方?。”
夏鸢蝶一怔。
“不?过这家店也常来。我小?时候,游怀瑾基本不?回?家吃饭,我妈经常带我过来。她走了以后,我就自己一个人来。这家店我吃了很多年,习惯了,”游烈落回?眼,“现在店已经从老两口那儿?传给?他们女儿?了……还记得她的人,好像也越来越少了。”
是游烈那个自嘲低下去的尾音,还是他那一刻怅然?眼神。
夏鸢蝶莫名得鼻子一酸。
等回?过神,下一秒女孩就有些?仓皇地起身,“对不?起”被她说得轻且快,同时就把游烈手里的衣服抱了过去。
敏捷得很。
游烈反应过来时手里已经空了,情绪跟着溃散,他不?由低头笑了声:“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又不?认识她。”
夏鸢蝶犹豫了下,还是诚实答了:“我之前听你说总过来,还以为是你和这里的老板有什么。”
游烈一顿,哑声失笑,“老板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狐狸,你造我谣没关系,可别破坏人家家庭。”
小?狐狸理亏得憋气。
“外套穿上吧,”游烈也没再玩笑,“要?一起去天文馆里参观吗?”
“……好。”
两人到天文馆外的时候,离着这周日的闭馆时间已经不?远了。
游览入口半封闭,旁边立着指示牌,写明这个周日下午四点后提前闭馆,各馆内做资料整理、维护和清洁工作。
夏鸢蝶给?游烈示意:“还能买票吗?”
“嗯,等我会儿?。”
游烈走去安保室旁,靠在窗前说了什么,夏鸢蝶隔着窗玻璃看到里面的人似乎拨了通电话。
电话没拨完,对方?脸上的表情已经从犹疑转为谦恭了。
话筒还很快就被递到游烈手里。
夏鸢蝶正奇怪着,见两个工作人员打扮的从馆内出来,正结伴往外走。其中一个边走边回?头看着窗旁。
“厉害啊,直接给?馆长办公室拨的电话,那年轻人是什么人啊?”
“他你都不?知道?噢也是,那会你还没调过来呢。他妈妈是馆里老人了,十几年前在天文台工作过的,在那会是小?有名气的青年天文学家。还是老馆长的亲传学生的,家里背景可了不?得……”
“那个年代?的天文学家,难怪呢。他妈妈现在还在天文台吗?”
“噢哟,他妈妈早去世?了!十几年前了吧,当时有个观测队去阿塔卡玛沙漠做天文观测,遇上沙尘暴,失踪后半个多月才找到人呢,早就——”
“咳!!”
一直回?着头看的人慌忙转过来,快步将?同行同伴拉走。
夏鸢蝶神色复杂地回?过头。
果然?就见游烈转身回?来,手里拿着两张游览票,他走回?她面前,将?票递给?她一张:“买好了,进吧?”
“…嗯。”
夏鸢蝶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压了回?去。
她点头跟在游烈身后。
夏鸢蝶是第一次进天文馆这样的地方?,换了平时,大概已经忍不?住新奇地到处跑跑看看和张望了。
但今天,或许因?为游烈的话和在外面听到的那两个天文馆工作人员的交谈,她心里像是一直坠着块石头似的,脚腕都有点沉得抬不?起来。
夏鸢蝶正想着,游烈领她迈进一个新的展馆,她就看见了一排形状颜色各异的石头出现在了展柜里。
每一个玻璃展柜旁,都立着分?门别类的详细介绍。
“这里是陨石馆。”游烈走在她身后,等着面前小?姑娘在每个展柜前停留,又巴望一会儿?玻璃柜里可望不?可即的石头。
夏鸢蝶连着看了几处展柜,眼睛都亮起来了些?:“那我最喜欢这个展馆。”
“……”
抄着口袋站在旁边的男生兀地一停。
几秒后,他眼神有些?奇异地旁落过来:“为什么。”
夏鸢蝶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展柜:“虽然?只是一块石头,但它可能在来之前已经在宇宙中转过了几千万年,然?后穿过了人类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多少光年的距离,才出现在这里。人的一生只有几十年,却能在几十年里的某一刻和它遇见,这就像一场……”
展柜前的女孩顿住,似乎想要?找个准确的词。
她蹙着眉直回?腰,在某一刻眼睛忽亮,转头朝游烈:“就像一场奇——”
“奇迹。”
游烈衔过她的话音。
目光相接,夏鸢蝶怔在那双漆黑又纯粹的眸里。
等回?神,少女慌忙转头,走向下一个展柜。
而身后的人也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既然?这么喜欢,那只能看着是不?是很遗憾?想摸一下吗?”
夏鸢蝶木着脸回?给?他一个你疯了吧的表情:“哥哥你收敛点,我可不?想每年去牢里给?你送饭。”
游烈嗤声笑了:“你能不?能想我点好。”
“你都胆大妄为到想撬开展柜了,还——”
话未说完。
一只冷白修长的手伸到她眼皮底下,指骨微屈,夹在指节间的黑色薄圆石轻轻一转,便落进他干净的掌心。
这石头,夏鸢蝶自然?认得。
所?有认识这位大少爷的人都知道,游烈从不?离身。
想到某种可能性,夏鸢蝶眼神一惊,仰头:“它是…陨石?”
“陨石碎片,”游烈朝她抬了下手,“摸摸看。”
“……”
夏鸢蝶僵着指尖拿过去。
和普通石头差不?多,只是这块的颗粒感似乎更明显,触感也更粗糙些?。
夏鸢蝶又瞄了眼玻璃展柜里看起来价值连城似的它的同伴,原本一只手拈着,顿了下,换做两只手捧起来。
游烈被她弄笑了:“摔不?碎。”
“万一呢。”女孩没表情。
“那也不?会让你赔的。”
“良心会负债累累。”她不?为所?动。
“是么。”
头顶那人嗓声带点低哑撩拨地笑了起来:“原来狐狸还有良心呢?”
夏鸢蝶:“……伸手。”
夏鸢蝶不?跟他计较,将?那块石头放回?他掌心间,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她想到什么:“这个是阿姨送你的吗?”
“嗯。”
“那你对航空类的东西很感兴趣,也是因?为阿姨?”
“……”
游烈似乎意外地撩起眼。
就见面前小?狐狸难得有点不?自在,别开了脸:“我之前有看到家里摆着很多,这种外文书,还有看到你在看相关的科技节目。”
游烈收起石头,低头笑了:“是。”
“我小?时候她跟我说过,人死之后,只是去了另一个很远很远的星球,可能在太阳系外。人类无法到达,就以为它并不?存在。”
“新世?界,吗?”
“大概吧。”游烈抬手,扶上展柜,他望着里面不?知道来自多少光年外的石头,又好像穿过了它,“可能她是骗我的,也可能她就这样相信。不?管是哪种,我还是想去研究一个航天器,让它代?替人类飞得更远,去看看世?界尽头之外,到底有没有她说的那样一个新世?界。”
“…会有的。”
游烈停了下,回?眸。
女孩认真得眼角都矜起,琥珀色眸子清澈见底:“就算有生之年不?能抵达,人类历史上也一定会有那样一天。在那一天前,你至少可以帮它走得更远一点,离那个世?界尽头之外的世?界还有那个世?界里的阿姨更近一点。”
“……”
游烈怔在夏鸢蝶那个眼神前,怔到夏鸢蝶反应过来,有点不?自在地挪开眼。
淡淡的绯红偷偷爬上女孩的耳垂。
夏鸢蝶抿了下唇,忍住了没走:“我,胡说的。”
“…嗯,”游烈回?神,喉结轻滚了下,他含笑清了清嗓子,“是挺胡说的。”
夏鸢蝶:“?”
“比如你刚刚说的航空类,它和航天是两个概念。”游烈随手指了下天花板,“我们头顶上有一道看不?见的分?界线,Karmanline,音译过来就是卡门线,它在地表100公里,代?表大气的边缘。一般来说,在国内,只有高于卡门线的区域才叫航天。”
“Karmanline……”
夏鸢蝶慢慢咀嚼似的重复了遍,好奇心立刻取代?恼怒,她跟到了他身旁:“那航空呢?”
“一般把大气层以内称为航空,但也有更准确的划分?,定义?作二十公里以内。二十公里到一百公里的地方?,更多被叫作临近空间。”
游烈漫不?经心说着,回?过身,“至于你说的新世?界,太阳系之外,国内叫作宇航。”
夏鸢蝶一怔:“可是我记得书上写的,国外的都是宇航员,他们也没有到太阳系之外啊。”
“这跟中国当年错过了太空竞赛有关。国内的航天事业开启很晚,两弹一星里的卫星算是标志点,加上外方?打压,国内基本自行研究,就建立了一套比较独立的航天体系,定义?称呼上也因?此?有所?差别……”
“……”
夏鸢蝶发现了。
平日里这位多数时候寡言冷淡,偶尔开麦也多是嘲讽的大少爷,只要?一谈起航天相关,似乎就是如数家珍。
尤其听着一个接一个的中英混杂的专业词汇从他口中吐出,就好像这人背后就是茫茫星海里,一颗颗七彩斑斓的星球在黑暗的宇宙里,在他指间拨转,随意,散漫,又神秘得让人挪不?开眼。
果然?学识能够为人加冕。
等离开天文馆后,回?程的车里,夏鸢蝶想起了一个困惑她已久的问题。
“所?以,家里那些?航天相关的外文书籍,确实都是你在看的吧?”夏鸢蝶扭头,问窗边的男生。
游烈懒支起眼:“嗯。”
“连那种都能看懂,而且上周在篮球馆里,我听你和外教交流也很流畅,”小?狐狸轻眯了下眼尖,“那你上次月考的英语为什么只有103?”
“低了么。”游烈随口说完,唇角忽勾了下。
他撑着下颌回?眸,似笑非笑地睨着她,“我觉着不?低了吧,英语不?及格的年级前十同学?”
夏鸢蝶:“……”
这人好烦。
小?狐狸扭脸向窗外。
游烈低声笑了起来:“别气了,和你开玩笑的。”
夏鸢蝶对着天边将?云染得斑斓的晚霞望了几秒,才慢吞吞转回?来:“所?以你的英语成绩,是假的吧。”
“嗯。”
“那其他科呢,我记得你成绩很平均,全都是及格线上下。”
游烈停顿,忽然?像是答非所?问:“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航天系统工程的工程化概念是什么?”
“……”
小?狐狸轻眯起眼,“数学进行定量描述,物理表达关系,化学研究能量消耗和效率。”
游烈没说话,眼尾像曳着淡淡的笑。
夏鸢蝶却已经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
这人真的好烦。
小?狐狸磨着牙,彻底不?想理他了。
偏偏游烈还歪了歪上身,靠到扶手箱上,声音低低地勾她:“按你的习惯,我们交换条件?”
小?狐狸不?信任地瞥他。
游烈:“你替我保守秘密。”
“哦,那你呢。”
“我?”
游烈低着声线笑了,“给?你半死不?活的英语成绩,做一下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
夏鸢蝶:“…………”
夏鸢蝶觉着,如果这一天到此?结束的话,那应该是她认识游烈以来,他最松弛、最温和,也笑得最多的一天。
本来应该是很好的一天。
可命运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跟你开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别墅玄关的门在两人身后关上。
夏鸢蝶走在前,她正踏着在外玄关换上的拖鞋往里,就见了脚步匆忙的冒出身来的赵阿姨。
对方?神色里有明显的不?安,尤其是在看见游烈以后。
夏鸢蝶不?解转身。
游烈刚踏过玄关,身影却忽停了下来。
他偏头看身侧。
一双红得艳丽的女士短靴,就放在门边的墙角。
“——”
空气里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骤然?绷紧。
夏鸢蝶看得清晰。
玄关前,那张清隽面孔上的情绪一瞬就褪得干干净净。
他缓抬回?眸,眸色一点点晕成最深冷的漆黑。
“谁让她进来的。”
夏鸢蝶对云欢的第一印象很简单,就是?美。
那种即便已经年近四十,甚至你能想象她将来花甲古稀白发苍苍时依然气质不减的,端庄从?容的美感。
说不明缘由也挑不出细节,只是?看一眼就觉得惊艳。
这种感觉让夏鸢蝶有种本能的背叛感。
于是?夏鸢蝶挪开眼,看向游烈。
她见过暴怒的游烈,在灯火通明的篮球馆。躁意和戾气尽数从?那张清隽冷淡的外皮下撕扯出来,触目惊心。
但现在和那时候仍不一样?。
就像喷涌在眼前的火山,区别于外表死寂却?在酝酿着不知?几?千公尺啸动的深海。
其实在住进来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夏鸢蝶就已经感觉到了。司机叔叔说的“先生和太太经常出差,很少在家”只是?粉饰太平的虚话。
真相应该是?,游怀瑾和云欢在这别墅之外,有另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家。
而这里是?游烈和他过世的母亲的旧居,是?不容许另一个占据了他母亲位置的女人踏进来的地方。
夏鸢蝶不知?道这是?父子两人的明话约定还是?潜移默化的习惯。
她只知?道,这个家里犹如千仞悬山堪堪系于一弦的平衡,在今天?被打破了。
就在她眼前。
“抱歉啊,游烈。”走出来的云欢大约也没想到游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回来,明显有一刻失神。
她将落过耳前的及肩卷发轻拂到耳后,露出的笑容称得上?温婉得体:“我有个文件落下了,等你父亲拿下来,我很快就走,可以吗?”
“……”
男生垂在身侧的深蓝卫衣袖口?下,冷白指节捏攥成拳。
淡青色血管在他手背上?绽起。
一两秒后,有人踩着楼梯下来。
亟待爆发的躁戾在漆眸里压作一线,游烈冷冽抬眼,望向镂空屏风后下一楼来的模糊身影。
话是?朝着红裙女人去的。
但他的眼神在游怀瑾身上?没有移开。
“但凡有一丝对?她的尊重,你也应该知?道,自己?不配站在这里。”游烈声沉而寒彻,第?一句就没留任何缓和余地。
站在他身后的夏鸢蝶脸色微变。
果?然。
楼梯口?的游怀瑾脚步一僵,压着火气绕过屏风:“游烈,你注意你对?长辈该有的态度和教养。”
“教养?”
游烈薄嗤了声笑,他声量几?乎算得轻,情绪却?抑在悬崖边缘一线:“我妈死之前,你是?教过我、还是?养过我?”
“——她怎么死的,你还记得么?”
游怀瑾呼吸窒了下,斯文白面也涨得发红。他手里的文件袋被捏起了褶皱,从?微微颤栗的幅度也能看出他此刻的情绪临界。
但几?秒过去,他深吸了口?气,稍缓下声:“你先带鸢蝶上?去。”
这话是?对?手足无措的赵姨说的。
“哎,好的先生。”赵阿姨有些慌张地给夏鸢蝶眼神示意,扭头?率先朝楼梯上?走。
夏鸢蝶迟疑走过,临到楼梯口?时,她回眸,望了眼站在客厅中央的游烈。
他又是?那个清高冷漠的云端上?的少年了。
像一座冷冰冰的神像,没有一丝情绪地漠然俯睨着众生,可那众生里也包括他自己?,于是?自我凌迟都能不眨一下眼睛。
[在我妈死这件事上?,我和他都是?罪魁祸首。]
他寞然倦淡的语气仿佛再次击回。
夏鸢蝶眼睫轻颤了下。
转回身,她跟在赵阿姨身后,无声而无力地上?了楼。
那天?晚上?爆发了一场“战争”。
夏鸢蝶即便在二楼,门窗紧闭,父子两人的争吵依然在空气里隐约震荡。游怀瑾的愤怒第?一次挑破了他身为商人的从?容,夏鸢蝶清晰听到他濒临极点?的暴怒声音,以及东西被掷地摔碎的骇人动静。
最后似乎以游烈的摔门离去,将这场战争终结。
那天?晚上?夏鸢蝶开着灯多熬了很久,但最后也没等到游烈回来上?楼的脚步声。只有赵阿姨绵延的轻叹,热过又凉下去的晚餐。
直到第?二天?早上?。
在别墅外,上?到车里,夏鸢蝶已经能够确定游烈昨晚没有回来了。
夏鸢蝶坐在副驾上?,握着错题小册,但看几?行就忍不住走神。
这样?下去也没什么效率。
夏鸢蝶想着,干脆抬起头?,侧过脸问:“赵叔叔,游烈他昨晚是?回学校了吗?”
司机叔叔提起也无奈:“不清楚啊,他没坐家里的车,直接摔门就走了的。”
夏鸢蝶蹙眉,低回头?去。
“昨天?也是?赶巧了,太太把她的采访文件落在了先生那儿,应该是?助理没注意,夹带着一起收走了,太太又急用,这才?赶了过来。先生体谅太太受冷,不让她在外面等——哪想到就那么一会儿的工夫,就撞见了小先生回家呢?”
司机叹了声气,又说:“小先生但凡给先生留个台阶,那也不会闹这么难看。偏这两位又都是?性子强势的主?儿,话赶话的,先生就说要把太太接回家来——啧,小先生哪听得了这话——客厅里那大小两件套瓶,父子俩是?一人摔一件啊!哎哟我姐说起来的时候给我心疼的……”
夏鸢蝶原本安静听着,一愣:“姐?”
“噢,一直没跟你说,家里照顾小先生起居的那位,是?我亲姐。”司机道。
夏鸢蝶惊讶又恍惚:“难怪您和赵阿姨同姓。”
“是?吧,不过我们?姐弟俩长得不像,你没想到也是?正常。”
“……”
这一插科打诨,游家父子的话题也带了过去。
等到一班教室,夏鸢蝶特意往后排看了一眼——
游烈不在。
但此时的夏鸢蝶也没想到,大少爷这一“失踪”,就直接消失了好几?天?。
直到这周周五,游烈才?重新出现在高二一班的教室里。
他是?那天?下午突然来的,一身黑色冲锋衣和长工装裤,侧影线条凌厉,眼神也疏离得近冷酷。冲锋衣帽子随性不羁地扣在头?顶,里面还加了只棒球帽。
帽舌压得低低的,遮了他眉眼,只露着半截冷白笔挺的鼻梁,和抿得锋锐的唇线。
而最惹眼的,就是?那唇角处一点?引人遐想的伤。
像是?被什么人咬破了似的。
从?游烈的身影停都不停地从?教室前排晃过,又穿过走道,去向他自己?在的最后一排时,课间的一班教室里就不禁掀起难耐的议论。
“我靠,大少爷这是?换风格了?他以前没这么野的啊。”
“没道理,怎么更帅了呜呜……”
“他嘴角那伤怎么回事?几?天?没来,不会真是?出去鬼混了吧?”
“这种太子爷二世祖,私下玩得乱多正常?坐吃山空都能过好几?辈子,来上?学不就是?来玩的嘛。”
“你看他从?夏鸢蝶那儿过,头?都没回哎。”
“嘶,难道真是?误会了?他对?贫困生其实没意思?”
“上?回他打架我就说了,他就算出头?也犯不着为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贫困生嘛,肯定是?心情不好,丁嘉致撞枪口?上?了而已。”
“是?吧,这俩人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竟然能把他俩往一起联想,我也是?服。”
“……”
篮球馆的打架事件风波还未消停,尤其周一的全校通报批评,某人竟然再次缺席,也使得学校里对?这件事的讨论一直没完全结束。
而关于游烈的议论,夏鸢蝶难免跟着被“连累”几?句。
夏鸢蝶的笔尖在英语报上?顿了下。
她能听见,同桌的乔春树自然也能听到,凑过来没好气地说:“小蝴蝶你不用听他们?瞎比比,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高一一年多没见烈哥对?哪个女生特殊照顾,替你打了那个丁嘉致一回,就有人坐不住了,非得压你风头?。”
“嗯,没事。”女孩眼皮都没带撩的,“他们?说什么我不在意。”
乔春树笑了:“这才?对?。”
没笑完,她看见了夏鸢蝶正写着的英语报纸,顿生同情:“你也太惨了,老苗故意的吧?明知?道你只有英语一科不太好,还非让你当他的英语课代表。”
夏鸢蝶不知?道想起什么,笔尖一晃。
停了两秒,少女嫣然笑着,抬眸:
“他也是?为我好嘛。”
“哎,你们?学霸就是?看得开。”
乔春树摇头?感慨着,转回去了。
眼镜下,少女眼尾轻平回来,笑意淡去。她像是?不经意地偏了下头?,余光从?教室临窗的最后排扫过。
可惜只有折腰伏桌的侧影,其余什么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