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 by曲小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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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鸢蝶沉默了会儿,从他怀里坐起,转过来正对?着他:“我们换一间?公寓吧。”
游烈眼都没抬:“行?啊。”
不等夏鸢蝶说话,游烈懒声续上:“我妈留给我的家族信托基金,等我拿到本科毕业证以后就能调用了——或者你等不及的话,我先回国卖掉外公送的那套房子,过来买套新的。”
夏鸢蝶让他哽得接不上话。
过去?好一会儿,她轻叹了下:“只是换成一居室呢,还是在?这边,安全性不是没什么变化?”
“别想。”
游烈眼神?一晃,有点危险的情绪在?他眼底压成一线:“小狐狸,你最?近是对?我越来越放心了?”
他扶着沙发?迫近她,故意蛊惑也吓她:“你就不怕住在?一个房间?里,半夜被挪了窝,还拔了狐狸毛下了锅吗?”
“不怕。”
夏鸢蝶仰脸,在?游烈顿住的眼神?里,她不退反进。
白皙纤细的足踝穿着波浪边的浅咖色毛线袜,女孩袜尖戳到他修长的腿上,几乎感觉得到长裤下的肌肉像是蓄势似的瞬时紧绷。
向后撑着沙发?的女孩歪了下头?,眼神?无害又狡黠。
还红着眼尾的小狐狸轻下了呼吸。
这一次,她还他无声口?型。
‘有本事你吃了我啊。’
“——”
小狐狸为她的挑衅付出了代价。
系在?游烈脖颈上的围巾换了位置,转去?了女孩的手腕和沙发?抵着的餐桌桌腿上,结扣紧得让后来夏鸢蝶一看见游烈戴这条围巾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整个房间?里光和声音交错,游烈一边惩治她,一边用哑得厉害的嗓音恶劣地问,这是谁家的小野猫哭了一晚上啊。还停不停得下。
夏鸢蝶快疯了。
最?能逼疯她的是,即便如此,即便这样?那样?了,游烈却硬是在?最?后一刻给他自己拉了手刹。
结果还是苦了她的腿。
等一切结束,坚决拒绝了某人的人道主义援助,夏鸢蝶在?浴室里磨磨唧唧了半小时,最?后几乎是扶着墙出来的。
顶着绯红欲滴的脸,小狐狸回到了餐桌旁。
游烈有点意外,眸子里仍还勾着漆亮,淡淡笑意曳在?垂低的眼尾,一副欲壑已填的餍足模样?。
“我以为你到明早都不会想出来了。”
小狐狸没情绪又恼然地睖他,在?游烈拖开?的椅子里坐下。
因为腿软有点没控制住,坐得重了,小狐狸轻呲了下,虎牙都露了个尖儿。
游烈眼尾笑意更难抑:“腿还酸吗?”
“…不许问。”
夏鸢蝶夹起一筷子已经快凉透的菜,放进游烈餐盘里,她小声咕哝了句:“你也不知道热一热再吃。”
“不行?,这可是你专给我做的,热了就算脏了。”
夏鸢蝶用一个你是不是有点毛病的眼神?谴责过他,又拿起旁边的红酒瓶,给他和自己分别倒上了一杯。
杯子推到他面前,趁他拿起,她在?上面用自己的杯子碰了下。
“生日快乐,游烈。”夏鸢蝶轻声,“我希望你永远幸福,永远快乐。”
撞进女孩眼底春湖似的,纯粹又溺人的情绪里,游烈怔了下。
他敛去?那点欲色,郑重又认真地在?女孩杯子上碰住:“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会的。”
“好。”夏鸢蝶弯下眼角。
她有点幼稚地抬起手,伸出小拇指:“那我们一言为定。”
那天?其实是夏鸢蝶第?一次喝酒。
第?一次就把自己喝得醉晕晕的。
游烈将她送到房门外,问她能不能自己进去?,夏鸢蝶掐着小拇指想比划ok,但?怎么也找不到o,在?房门口?苦恼了很久。
游烈被她逗笑,干脆把穿着睡裙的小姑娘抱进了房间?,搁在?了床上:“明早见,小狐狸。晚安。”
“游烈。”他刚直起身,转向房门,就听见身后女孩醉呼呼喊他名字的声音。
让他心口?都柔软的。
游烈停下:“嗯?”
“今晚,”夏鸢蝶轻拍了下床,仰脸,眼角弯成月牙似的,“你要不要睡我这里呀?”
“……”
游烈顿了下。
她睡裙领口?边上还留着他今晚作恶的痕迹,偏她还这么不知轻重地挑拨他。果然是只狐狸吧,专门吸人精气的那种。
“不,行?。”游烈抬手,抵着小姑娘额头?,把人推进她身后的软被里。
他转身要走。
“为什么啊。”躺在?床上,四仰八叉的小狐狸忽然仰着天?花板问他。
那句语气太平。
游烈一时都不确定她是醉着还是醒着。
安静半晌,房间?里,灯将那人挪动的修长清拔的身影投在?夏鸢蝶身旁,就好像他和她并肩躺着一样?。
然后游烈停下了。
他轻叹了声,单膝屈起跪到床上,游烈略微侧过上身,摸了摸夏鸢蝶的头?,然后他俯身下去?,在?她额心落了个很轻的吻。
“你还小呢,小蝴蝶。我怕伤到你,更怕有些措施…防护不及,会出事情。”
“小蝴蝶”是夏鸢蝶第?一次听他喊。
好像酒精下情绪反而有点敏感,叫她耳尖都慢慢红了起来。
“那,我可以吃避——”
没说完。
就被游烈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下,“狐狸,今天?可是我生日,不许惹我生气。”
“几率很小哎,”夏鸢蝶侧过身,趴到离他心口?很近的地方,带着星点醉意的眼睛乌亮地仰他,“你不想吗?”
“……”
在?小狐狸那个与勾引无异的眼神?里,游烈喉结深滚了下。
然后他抬手——
修长指骨漏下细微的光,遮在?了夏鸢蝶的眼前。
“我当然想,我想得可以疯掉。”他声音低低地落在?她耳边,带着细碎的吻,黑暗里将他声线深藏而压抑的欲意更展露无遗。
“那……”
“但?还是不行?。”
游烈遮着她眼睛,吻上女孩的唇,声音轻而沉哑,“等你读完书?,等我们毕了业,等到我可以给你一个家庭而不只是一段感情的时候。”
狐狸恼得咬他,游烈却笑了起来,低眸望着被他遮住眼睛的女孩,他笑着,但?虔诚如祷。
“夏鸢蝶,你值得我这样?等。”
那天?晚上夏鸢蝶醉得很厉害。
但?游烈的那些话,他说那些话的声音,语气,就好像连她没有看到的他的眼神?,都像刀刻斧凿一样?,深深深深地烙在?她的脑海里。
在?后来她每一场将醉的酒局里,她都会忽然恍惚,好像又看见了那人的脸,听见了他的声音。
温柔,低哑,小心翼翼。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像他如此,捧着她如他心尖上一枚易碎的琉璃。
他那样?爱她。
他说她值得一切。
然后从那天?起,夏鸢蝶望着他每一次倦怠的神?色,数着他每一次闹钟响起又摁下的时间?,听着他每一早为了去?几十公里外的学校,发?动机在?安静又清冷的早上轰鸣和孤独离去?的声音。
她会忍不住望着镜子,咬着牙刷问里面的女孩。
你真的值得吗?
夏鸢蝶没有找到答案。
是答案找到了她。
夏鸢蝶记得那是四月,一个下雨的深夜,凌晨两点十三分。
她从一场噩梦里忽然惊醒。
她梦见游烈在?开?车去?学校的路上出了车祸,医院拼了命地给她打电话,而她正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上课。
震动声惊醒了她。
发?现一切只是个梦的时候,夏鸢蝶如释重负。她几乎虚脱地躺在?床上,望着黑暗里的天?花板。
然后她想起来,摸起枕边的手机。
久睡的眼睛有些不适应手机强光的刺激,夏鸢蝶轻眯着眼,点开?亮着一个数字1的邮箱。
一封未读邮件。
难得的,标题是久违的中文。
夏鸢蝶迷迷糊糊地点进去?,邮件很短,只有简短的几行?,她扫了一遍,然后惊栗地僵住。
大脑空白成片,夏鸢蝶从床上坐起,又读了一遍。
邮件是戴玲发?来的。
她邮件里说,夏永才在?这个月初出了狱,被他欠了赌债的债主找到了,对?方逼债,为了还钱,那个败类选择了半夜入室偷盗。
但?惊醒了睡梦中的房主,夏永才失手杀人。
一家三口?,一死两伤。
那家丈夫在?送医路上不治身亡,刚念完小学的儿子失血过多?,重伤昏迷,到现在?还躺在?ICU里。
“……”
夏鸢蝶读了三遍,才在?快要窒息的憋闷感下强行?将每一个字塞进了意识里。
她麻木而仓皇地开?灯,下床,扔下手机,本能地往房间?外走去?。
她一直知道她从来没有谁可以依靠,直到遇见游烈。
是他用一句“在?你身后”和他永远的践行?,把靠近他变成了她的本能,在?她难以思考的时候,她已经朝他走去?。
但?隔壁卧室是空的。
夏鸢蝶一下子就惊回了神?,她下意识地打开?所有的灯,在?房间?里四处走动,找到他没带在?身边的手机时,她几乎吓得要报警。
夏鸢蝶外套都顾不得穿,就拿起手机快步朝外走去?。
房门轰地推开?,夏鸢蝶跑出去?两步,然后怔在?了走廊上。
她要找的人,就靠在?走廊的墙壁前。
清冷的月色勾勒出他瘦削的侧影,萦绕的青雾模糊了他清隽的眉眼。那人在?夜色里一怔,回过身,下意识地将指节间?的烟按下。
“——!”
像是最?后一丝血被挤出心脏。
夏鸢蝶终于听见了那个答案。
在?他人生的前二十年,游烈一点坏习惯都没沾,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
夏鸢蝶没想过,他第?一次学会抽烟原来是在?国外,是在?这样?一个或者不知道几个,她没见到的夜晚。
他应该是怕呛到她,或者怕她嗅出烟味,连烟灭了都还站在?外面。四月的洛杉矶,深夜只有十度,那么冷的天?,他修长的指骨都冻得发?红。
见女孩一动不动,游烈上前,停住,又退了回去?。
“对?不起,”游烈嗓音被烟草浸得微哑,他下意识地低声道歉,“有点累了,就点了一支。”
“……”
不知道是尼古丁的味道太刺鼻,还是异国的风冷得扑面叫人寒栗,夏鸢蝶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
他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生下来就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他哪里吃过这种苦。
向上爬的路很难很难,但?那是她自己选的,她可以不在?乎。
可是她忘了,大少爷有颗金子般一尘不染的坚强又柔软的心,他从非一座冷冰冰的只驻守在?天?梯尽头?的像。
在?她朝他迈出第?一步时,他已经不顾一切地奔向她了。
夏鸢蝶从来没有觉得那段日子有多?苦。
直到看见他的光芒万丈里,第?一次蒙上了她脚边扬起的灰暗的尘土。
夏鸢蝶想,她还是有些做演员的天赋。
比如成功地,一边掉眼泪一边让游烈相信了,她是因为刚刚惊醒她的那个车祸噩梦后却又找不到他,所以才急哭的。
游烈也不是每次都能看穿她的谎言。
她一哭他就慌得不成样子,那些生性自带的敏锐和头脑都找不见了。
夏鸢蝶演了一出惊魂甫定的戏,最终还是把游烈哄出了家。他要开车到三?十多公?里外的地方,每天早上都?会离开得很早。
等游烈走了以后,她就灵魂出窍似的坐在?沙发上。
凌晨5点。
国内大概是晚上8点。
沙发上那个一直望着窗外黎明?前的夜色发呆的,好像快要变成一张画似的女孩,终于动了动。
她很平静地拿起桌上的手机,拨了两通电话?。
第一通是打给戴玲的。
玲姐跟乡镇扶贫办的领导打了申请,陪着夏奶奶又上来了坤城,还是住在?招待所里。她说,家里已经让受害者家属带人?堵了,回不去,夏奶奶今天哭了一天,还不许她把这件事告诉夏鸢蝶。
她这两天跑了两趟医院,那家的儿子才刚念小学六年级,今晚还在?ICU里,那家的妻子昏了几次,一直在?院里打着吊瓶……
戴玲说着说着,夏奶奶醒了,大概察觉了电话?另一边是她的孙女,硬是电话?要了过去。
隔着万里的太平洋,夏鸢蝶听见老人?的声音像破败的铜锣,嘶哑难辨。
“小虫啊,奶奶,奶奶没事……你不要回来啊孩子,学习最重要,这个你得听奶奶的……”
沙发上的女孩一直带着雕塑面?具似的脸上,终于动了动。
那是一点难抑的悲戚,却用笑?盖过去。
“奶奶,您说什么呢,我?本来也要回的。”
“不行……不行!”夏奶奶努力绷着的情绪好像突然就崩溃了,电话?对面?的老人?哭得凄声,“小虫,小虫,你听奶奶的话?,你就留在?国外,再也不要回来了……以后别人?要是问你,你就说家里人?死了、全?都?死了,只剩你自己,没有别人?了,你记得啊……”
“……”
面?具裂开一丝缝隙。
然后碎去。
在?洛杉矶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里,沙发上的女孩无声地佝偻下身去。她哭得力竭,却只死死咬着睡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好像绝望本就没有声音。
不知?道过去多久,电话?那边奶奶终于被玲姐安抚回去。
戴玲拿回电话?:“小蝶,你还在?吗?”
夏鸢蝶在?胸口窒息的疼里醒过神,她靠在?沙发上,呼吸,呼吸,然后重新拿起手机。
“玲姐,我?这周内,会回去的。”女孩声音喑哑,“受害者家属的赔偿,我?来想办法。如果他们找上门,请你转达,我?一定会……负起责任的。”
戴玲听见这句也终于忍不住了,她有些哽咽:“你才多大啊小蝶,你要用一辈子还吗?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夏鸢蝶阖上眼:“有人?死了,有个孩子在?昏迷,奶奶扛不起,这件事总有人?要扛的。他们家又有什么错呢。”
“小蝶……”戴玲在?电话?对面?也有些抽泣。
“玲姐,奶奶麻烦你先帮我?照看?两天。我?会在?给北城大学发邮件,提一封返校申请,等再去加大办好退学,就可以提前结束交换,这周内回国了。”
“小蝶,”戴玲终于出声,“你能不能让你男朋友……”
话?说了一半。
却也分明?。
靠在?沙发上的女孩像轻栗了下似的,慢慢睁开眼睛,几秒后,夏鸢蝶笑?了起来。
“他和家里的情况,玲姐你知?道的,我?是要让他回去求他外公?吗,还是让他去向游怀瑾认错开口呢?”女孩笑?里浸上泪意,声音也哑下来,“玲姐,我?不能这样对他……真的,至少我?不能这样对他吧……”
因为只要她说,他就一定会去做的。
可游烈是那么桀骜的、不屈的、本该走到哪里都?光芒万丈的一个人?。
他已经为她蒙尘至此。
他够累了。
她还要他怎么做?她怎么忍得下心呢?
夏鸢蝶掐得掌心麻木而刺疼。
“玲姐,麻烦你把受害者家属要的赔偿,医疗费,清单发给我?吧。”女孩喑哑着声,“我?来想办法。”
“……”
电脑在?昏暗的房间里,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邮件里清单最下。
一行对她来说的天文数字。
夏鸢蝶知?道,它还会涨,ICU里一天就要几千甚至上万的花费,而那个才十二三?岁的孩子后续、将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还是只有那一个办法了。
女孩合上电脑。
她在?黑暗里又安安静静坐了很久,终于拿起手机,拨出了第二通电话?。
几十秒后,电话?接通。
黎明?的阴翳落在?女孩身上,将她侧颜模糊在?昏黑里。
她张了张口,终于涩声而平静地:“游叔叔。抱歉……”
夏鸢蝶幻听着什么东西?摔碎在?地,那可能是她心底那个小孩唯一紧紧抱着的、唯一拥有过的东西?。
她合上眼睛,听见自己还是残忍地开了口:“我?需要,向您借一笔钱。”
一直到很多年后,夏鸢蝶还是会想起这个早上。
明?明?是一通远隔重洋的电话?,但游怀瑾又好像就坐在?她的面?前。
他西?装革履,温文尔雅,居高临下,还有一丝悲悯。
而她满身疲惫、不堪、绝望与自卑。
那不是游怀瑾的错,夏鸢蝶很清楚,那只是她和游家在?的那个世界本就有的天壤之别,云泥之距。
那才是游烈本该在?的位置。
在?他的骄傲为她折尽零落前,在?他被她身处的泥沼彻底吞没前,放他走吧,放他回去做他光芒万丈的、不要再尝一丝人?间疾苦的大少爷。
一直到电话?的临近末尾,游怀瑾都?没有提起过一个字,要叫她离开游烈。
是她提起的。
她说她会离开游烈。
游怀瑾却说他不强求,他们可以继续在?一起,这不是他帮助她的条件。
在?将起的黎明?前,女孩声音空荡地笑?了。
“我?不要自尊,叔叔。但我?不能连他的骄傲也践踏。”
“我?欠您的,将来还清了钱,也还不清您的恩情。只要我?活着,您有一言,我?无二话?。”
“但游烈他不欠您,是您欠他的。”
“所以您可以放心,我?会和他说清楚,是我?主动找您要的钱。拿了您的钱,这辈子我?都?没资格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夏鸢蝶说完,道谢,等游怀瑾结束了电话?。
然后女孩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沙发上,拿起电脑,放在?腿上,她一边无声又平静地掉眼泪,一边开始写她的返校申请。
太阳将升未升。
黎明?前的昏暗总是最孤独,最漫长,最死寂,像一个世纪悄然逝去。
回国的机票买在?了周五下午。
夏鸢蝶将摊牌的时间选在?了周三?晚上。她拖不下去了。她怕再多看?见游烈一眼,再多听到他声音一次,她就会变得彻底地自私、无耻、不管不顾,拼尽一切想留下来。
她没敢给游烈打电话?,她给他发了信息。
夏鸢蝶拿到了一笔刚结算的翻译费,约好那天晚上,在?他们住处不远的一家餐厅,她说要请他吃饭。
其实那天晚上她情绪压得挺好的,夏鸢蝶想,一切都?按部就班,本来应该都?按她计划好的节奏发展。
但是总有意外,计划再早都?没用。
于是那天下了一场雨,很大,游烈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迟到了会儿,他淋得头发半湿,有些狼狈。但随便扔在?人?堆里,还是很拔尖地好看?。他从餐厅门口进来时,长腿在?前台一驻,望着窗外大雨失神的夏鸢蝶就听见,邻桌的外国女孩笑?着聊“he'ssohot”。
在?她们聊到是要去要他的skype还是facebook账号时,游烈终于在?忙碌的餐厅里找到了夏鸢蝶。
他黑漆漆的长睫一下子就撩起来,笑?意晃入他眼底,像星火熠熠的长河。
他穿过人?群朝她走来。
没有一丝迟疑和旁顾,游烈就那样看?着她,一眼不眨,就好像世界偌大、茫茫人?海里也只她一人?。
夏鸢蝶忽然就被难过席卷。
她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眼睛。
她想总要吃完这场饭,游烈总是晚饭都?顾不上,就从学校再开车赶回来,他今晚来晚了,不知?道又去做了什么,好像更倦怠又更兴奋了一点。
然后夏鸢蝶就等到了她计划之外的第二个意外。
游烈把藏在?外套下的她送的围巾放在?旁边,几乎一点雨都?没沾,身上却淋得夹克都?半湿。
他坐下后,从外套内口袋里往外拿什么东西?。
“我?准备了给你的生日?回礼,”游烈眉尾轻抬,眼眸都?熠熠,“狐狸,你猜是什么。”
夏鸢蝶屏息,几乎窒息。
而在?她的视线下,游烈拿出了那个被他收得小心翼翼的盒子。
黑色天鹅绒的。
戒指盒。
“——”
夏鸢蝶听见耳边仿佛骤然响起尖锐刺耳又沉重如闷雷的幻音,震荡交替得,她脑海都?轰鸣。
于是她连最后一顿饭都?没有陪他吃完。
“游烈。”
女孩抬手,在?游烈打开那只盒子前,骤然按住了他的手。
她几乎颤栗难抑。
“对不起,”她说,“我?们分手吧。”
“……”
真奇怪。
你以为会叫你的世界都?坍塌的一句话?,说起来竟然那么轻易,平静。
而说出来以后,就好像,什么也不在?乎了。
连手都?没有再抖,夏鸢蝶慢慢起身,他从游烈被雨水浸得冰凉的指骨上,一点点抽回自己的手。
她摸起手机,很平静地打开通话?记录,然后给他看?了转账信息。
“我?跟游叔叔要了一笔钱,算是他替你付给我?的……分手费。”
“我?主动要的。你不嫌丢人?的话?,可以去问。”
女孩垂着眼,侧过身,她一眼都?不去看?桌子对面?,从她开口以后就一动没动、一声没出的游烈。
她不敢看?他一眼。
“这样的你给不了我?想要的。”夏鸢蝶离桌,语气平静而残忍,“我?等过你了,真的,但是我?等不下去了。和你在?一起我?看?不到未来的希望——你知?道,我?刚从泥潭里爬出来,我?不想再回去了。”
“……”
夏鸢蝶说完,朝外走去。
漫长的几秒过去,她听见身后他终于回神的沙哑声音,碰撞,摔地的桌椅,磕碎的碗碟,混乱的惊声和尖叫……
女孩头也不回,走得越来越快。
她跑进夜色的雨中。
没有一条街的距离,游烈追了上来。越下越大的雨里他狠狠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回身前。
“你说清楚。”游烈声音沙哑得厉害,他什么都?没带就跑了出来,洛杉矶那场冷得沁骨的大雨里,他身上只有淋得湿透的衬衫和长裤。
夏鸢蝶从来没有见他狼狈到这个地步。
她很感谢那场雨。
她终于可以仰头看?他,只要没有表情,他都?看?不出她在?哭。
而在?女孩那个空洞得接近冰冷的眼神下,男生慢慢屈下了他桀骜凌厉的颈骨,他折低下头,声音哑得近哀求:“夏鸢蝶,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告诉我?,我?一定能解决的,好不好?”
“你解决不了。”
女孩轻勾起唇,她踮脚:“拿了这几百万,我?可以在?国内过得很好,一辈子都?衣食无忧,我?为什么远离我?的家人?和朋友,跑到上万里外的异国他乡,还要陪你在?国外受累吃苦?”
游烈捏紧她手腕,夏鸢蝶几乎有一秒觉得她会被他捏碎在?这场雨里。
但他只是咬得颧骨都?颤栗:“你说谎。”
“你明?明?知?道,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我?在?你面?前从来没有掩饰过,你说过我?和游怀瑾很像的——你忘了吗?”
夏鸢蝶盯着他漆黑纯粹的眼眸,一字一顿,像亲手把冰冷的钉子楔入:
“游怀瑾抛弃了你和阿姨,我?也终究会抛弃你。”
“——”
话?声出口那一秒,像错觉,夏鸢蝶看?见游烈眼底的光亮寂了下去。
他僵栗,松开了她的手腕。
夏鸢蝶在?雨中滞立。
那是他只敞开给她一个人?看?的,他心底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他把她捧在?那里,像心尖一块软玉琉璃。
然后被她亲手,在?那捅下了最深最狠的一刀。
她大概生来就是注定做个恶人?的。
看?,多彻底。
夏鸢蝶转身,僵着身,朝前面?走去。
夜色在?雨幕下黑得透彻。
然后她手腕一紧,在?她不可置信的栗然下,游烈再一次拉住了她。
“夏鸢蝶。”
那是那天晚上的最后一个意外。
她知?道他爱她,只是她从来没想过,那样天之骄子的游烈可以为她折尽傲骨,在?最后一刻狼狈至极却不管不顾,他只固执地握着她手,声线涩哑。
“五年,最多五年时间,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再等等我?……好不好?”
“——”
雷声轰鸣,那场如瀑雨里夏鸢蝶终于泣不成声。
好在?雨够大,夜色够黑。
她没回头,一根根掰开他手指,甩开。夏鸢蝶走出去,在?路旁招停了一辆计程车,上车,关门。
夏鸢蝶报酒店名,计程车撕开雨幕。
后视镜里,那抹狼狈支离的身影渐渐远去。
车身拐弯。
他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
女孩平静地坐在?后座。
像是没事人?一样,她低回头,慢慢整理自己的头发,衣服,背包。
司机担心地看?了眼后视镜:“那人?是你男朋友吧?他是做了什么坏事,你要这样惩罚他啊?(英)”
整理长发的手指停住。
像沙子城堡坍圮。
后视镜里,面?无表情的少女忽然蜷下身去,号啕大哭。
飞机起飞前最后一夜。
夏鸢蝶回去公?寓里,收拾她自己的东西?。听说酒精可以麻痹一个人?的情绪和感知?,她特意去便利店买了一瓶,回酒店喝完了,刷牙,漱口,整理衣服和长发,然后回了公?寓。
到楼上前,夏鸢蝶都?挺平静的。
然后她发现公?寓房门没关。
敞着一条缝隙。
门里漆黑一片,隐隐有点什么声音。
夏鸢蝶推门进去。
所有灯都?关着,只有客厅里,游烈当时买回来但没用过几次的投影仪,幕布放了下来,荧荧的光将大半个客厅拢得明?灭。
夏鸢蝶走进去,看?见那部正在?播放的宇宙起源模拟。
也看?见了游烈。
他就坐在?沙发前的地上,一条长腿散漫地屈折,斜靠在?茶几上。冷白凌厉的腕骨搭过膝盖,他修长的指节松散垂下,指骨间懒懒夹着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