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高门—— by苏幕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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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未待方氏反应,便拿了地上那件斗篷,站起身来。
陆璘见了那染遍鲜血、再也穿不了的斗篷,突然就明白她的意图。
方氏是个心思重却好强的人,她不会愿意欠人钱不还,施菀这样说了,她肯定要去结药钱,这样,她就能再见一次大夫,而施菀也能看她伤口恢复的情况,以及看她那时是否还一心寻死。
连一件比药钱贵得多的斗篷都毁掉了,施菀在意的不是药钱,而是医者仁心,担心方氏。
他看着施菀满手的血,说道:“此案有劳施大夫提供线索,施大夫先在证词上签字画押,然后去清理身上血迹吧。”
“是,谢大人。”施菀说着,到一旁签下名字,按了手印,随后与严峻一起离开公堂。
人群仍围着公堂,想看看这案子最后如何了结。
陆璘先问方氏:“你为何服用家中的耗子药?”
方氏垂泪道:“前一日,我发现我家男人与那贱人的事,找他闹,他竟然说……”她哽咽一会儿,继续道:“说我种种不是,说她好,她还怀孕了,说要娶她为孟家延续香火……我哭了一整夜,到第二日,就想一死了之,所以吃了耗子药。”
“朱氏送来的包子呢?”陆璘问。
方氏咬牙道:“她竟然还有脸送包子来,分明就是我男人拿家里的钱去补贴的她,我把那包子全扔猪圈里给猪吃了。”
“然后你还是吃了耗子药?”陆璘问。
“是。”方氏哭道。
“你可曾想过,你吃了放砒霜的耗子药,几乎是必死无疑,若非你丈夫带你寻医,若非正好大夫医术高明,你不会活过来,也没有机会告朱氏毒杀你?”
方氏哭诉道:“我原本没想告她向我下毒,我醒了,孟洪生却还指责我多事,一辈子小气,什么都吃,害他误了两天的工费,还花了不少医药钱……我以前都是把新鲜的好的饭菜留给他,自己就吃剩下的,常吃得肚子疼……”
方氏说着便又痛哭起来:“想起来这些,我这心里便又恨又悔,所以就……就告了朱秀娥,我就想拼了我这条命,也要拉她当垫背,不能让她好过!”
“我呸!你听到没,你这是诬告,要打板子,最好把你给关起来!”朱氏喊道。
方氏狠瞪着她:“你通奸!淫妇,不要脸!”
“肃静!”陆璘呵止住她们。
其实诬告罪比通奸罪还重,特别是诬告他人谋杀,所以真按律法来判,方氏是杖三十,徒两年,而朱氏则是杖二十,徒一年,孟洪生最轻,只须杖二十。
但按村民纯朴的意识,一定是更同情原配方氏,而鄙夷寡居却与人私通的朱氏,若真如此判,难免引起村民不满,致使礼乐崩坏,更何况方氏在悲愤之下诬告朱氏,于人情上也能理解。
他思虑片刻,下令道:“孟方氏,自服毒药后诬告朱氏毒杀自己,理该重罚,杖三十,徒两年,但念其痴心错付,情有可原,又有重伤在身,所以免去杖刑,徒两年,可用钱财抵赎;至于朱氏,杖二十,徒一年,但若能找大夫证实确实有孕,可免除杖刑,不可用钱抵赎徒刑;至于孟洪生,事情皆因其寡情贪色而起,杖三十。”
听见判决,方氏没有反应,朱氏嘤嘤哭了起来。
待处完杖刑,该收监的人收监,围观的人便慢慢散去,县丞杨钊从后面出来,亲自端了茶到陆璘面前道:“大人明察秋豪,英明果决,下官在外面细听了一下,百姓都在夸大人呢!”
“杨大人过奖,不过按律办事而已。”陆璘说完,抬眼看向堂外,只见百姓都已慢慢散去,他起身去往外面,发现外面只留下两三个似乎意犹未尽还在闲聊的老人,并不见施菀师徒。
他们是一早就走了么?
陆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垂眸,转身回了县衙。
而此时,从县衙去往馨济堂的路上,施菀与严峻一同坐在马车内。
严峻向来知道师父怕冷,今日风大,防风的斗篷还不能穿了,他便叫了马车,师父也没反对。
师父以前就安静,今日更安静,坐在马车内,神色有些怅然,不知在想着什么。
严峻说:“我去替师父买件新斗篷来,师父不要难过了。”
施菀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问他:“你这孩子,哪里来的钱买东西?”
严峻还是学徒,在馨济堂不只赚不到钱,还要家里出伙食费,手上一般来说不会有钱。
严峻却立刻道:“我攒的。”说完,又抿了唇,一副认真的样子道:“我不是孩子。”
村里成亲早的在他这年纪都能做爹了,他怎么可能是孩子?
施菀见他严肃正经的样子,又笑了起来,只好道:“好,你不是孩子。”说完,才轻声道:“我不是心疼斗篷,只是……”
隔了很久,她才说:“只是想起一些事情。”
严峻问:“什么事?”
问完,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今日公堂上审的,是个诬告案,而案件的起因,则是那孟洪生变心,不只与人私通,还欲舍弃糟糠之妻,另娶他人。
他也知道,师父曾经嫁人,后来与夫君和离了。
城里谁也不知道和离的原因,但师父论相貌,论学识,论品性,样样无差错,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夫君见异思迁,看上了别的人。
显然师父不是个甘愿受折辱的人,所以索性与那前夫和离,回了安陆。
今日的公堂,一定是让她想起了往事,她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严峻想怎么安慰师父,却又不能表露自己猜出了原因,最后道:“那孟洪生无情无义,方氏因为他而受刑罚,实在是不值。好在这新任知县还不错,对方氏从轻处罚,她家中有富余,出些钱赎罪,应该也出得起,就不用受徒刑了。”
施菀没回话。
很久她才缓声道:“我们在医馆里,做着大夫……平日应该与官府往来得少吧?”
严峻不知她为何问起这个,很快回道:“自然是往来少,并无牵扯,今日只是意外,正好那方氏是师父看的。”
放菀点点头,半晌才道:“那就好。”
那样,她就不会有什么机会见到他了。
陆璘回到了县廨办公,杨钊也随其后坐在了书案后。
他忍不住悄悄看陆璘神色,发现他埋头整理着今日案件的文书,并无异常。
杨钊在县衙后,也目睹了前面断案的过程,知道施菀曾到堂上来作过证。
无论是施大夫,还是陆大人,两人都正常得不得了,丝毫不像是旧识,所以杨钊断定,施大夫以前的夫家是别的姓陆的人家。
但是奇怪,京城还有哪个尚书姓陆呢?还是说,是前任尚书,或是祖上做过尚书?这倒有可能。
陆璘看着眼前文书上施菀的签字画押,不由停下了笔。
那“施菀”二字,颇有几分欧阳询的笔风。他想起来,她曾找他借字帖练字,作为一个乡下来的姑娘,要将字写成这样,必定要费一些苦心吧。
而她竟还在短短数年间学得一身精湛的医术。
或者说,她早先就懂许多医术,只是他不知道?
今日见她,堂下那女子不像是他记忆中的她。
而她对他那种,似乎从未认识他的态度,也让他意外,他甚至怀疑,她是否并不知道他是谁?
但这显然不可能,就算没抬眼看他,听声音也听出来了。
摇摇头,他继续整理手上的文书,不再想这事。
晚上陆璘才回房。
县衙后院简陋,也没有丫鬟仆妇侍候,但衙门有饭堂,平时给县衙官员们做午饭,长喜另外给了钱,让厨房再做一顿晚饭,陆璘就是这样在县衙后院住了这几日。
因他回得太晚,做饭的厨娘早已离开,长喜自己去热了饭菜,才端进房中。
陆璘用着饭,长喜在一旁道:“公子,我今日遇到件诡异的事。”
“什么事?”陆璘问。
长喜说道:“我今日看见一个人,长得几乎和以前的少夫人一模一样,我看她和一个男人从一辆马车上下来,然后进了一个药铺,要不是有人叫她大夫,我都要以为她真是以前的少夫人。”
陆璘顿了半晌,说道:“上次你见过她,就是那天晚上车夫带我们去的那里,她就是那个女大夫。”
长喜想了起来,“原来就是她呀,那她怎么和少夫人长那么像呢?少夫人就是云梦泽这一片的吧,该不会是她什么姐妹亲戚?”
“是她。”陆璘似乎嫌他多话,又开口道:“去备水吧。”
长喜不敢再问,转身去备水。
但心里却一直想着他那句“是她”是什么意思。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是……以前的少夫人?
不能吧,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不过以前的少夫人去哪里了呢?
长喜不知道,好像整个陆府都不太知道。
算下来,这一晃都四年了,她想必早已再嫁,娃儿都两三岁了吧。
长喜专心去备水,不再想这些。
隔天,陆璘没在县衙,而是换上一身常服,雇了马车去了外面。
他对安陆县知之甚少,从前也没做过地方官,初来乍到,第一件事便是对这地方全面了解,先在县廨内看了各种卷宗与文书,然后还须亲自去看看,今日要做的,就是了解城内米粮油布价格,看这些是否正常。
正好刘老二在,陆璘又雇了他的马车。
刘老二先夸了陆璘断案公正,明察秋毫,是当知无愧的青天大老爷,然后问:“大人今天穿的是布衣,又要去米行,莫非是去微服私访?”
一边说着,一边眼睛都亮起来,显然对此有极大的兴趣。
陆璘从身上拿出一锭银子来,递向他。
刘老二一愣,却不敢接,忙问:“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陆璘说道:“以后我每月给你五两银子,雇你做车夫,你只载我。”
刘老二跑一趟马车短趟就几个铜子儿,远趟还能挣个二三十文,但难得碰上远趟的,都是城内转悠,一天下来,统共也就能挣个百来文,一个月就是三两多银子,给县太爷跑车却能挣五两,而且县太爷也不会整天在外跑啊,大部分时间他还是在县衙,这样可省不少马料。再说和县太爷关系熟了,说不定能混个官差当当,多好的事。
刘老二快速在心里盘算一通,很快就答应下来:“好,能给大人赶车,是小的祖坟上冒青烟了,小的当然愿意。”说着就要去接钱。
陆璘却继续道:“但有一点,我叫你的车去哪里,做什么,你不能随便同人提起,必要的时候,还要守口如瓶,能做到吗?”
刘老二立刻回:“那是当然,小的明白!”
当官的,养个外室、和城里富商吃个饭,回来带上一匣子钱,这他虽没见过,却也听说过,当然知道不能乱传。这新知县是外地人,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能挑中他做车夫,着实是看得起他的人品,他可不会那么不懂事。
陆璘将银子给他,刘老二振奋又感激地接下银子,心中涌起无限的喜悦,仿佛自己已经成了吃皇粮的人一样。
陆璘在城内各处米行、油行、布匹铺子、菜市转了一天,到傍晚才回。
走到半路,马车不知撞到什么,猛巅了一下,随后刘老二便急忙叫停了马车。
刘老二立刻下车查看,没一会儿,过来车下,有些讪讪道:“大人,这个……刚才没留神,撞了块石头,现在车辖掉了,得修一修。”
这是第一天干活,原本是顺顺当当的一天,结果临了都要回县衙了,却出了这意外,刘老二心里十分忐忑,怕到手的活就这么飞了。
这位新知县平时话不多,脸上也一般没什么神情,让人看不出喜怒,所以他不知新知县的性情,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过了一会儿,里面回道:“好,需要我下去么?”
刘老二支吾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开口:“下来……好点儿。”
陆璘没说什么,沉默着下了马车。
刘老二立刻道歉:“都怪小的没看路,不只巅了大人,还耽误大人的事儿。”
一旁长喜道:“别说了,赶紧修一修吧,我们家公子还没用晚饭呢!”
“好好好,我这就去修!很快很快!”刘老二立刻跑去车轮下修马车,长喜在一旁看着。
一阵微微的清香从附近票飘来,陆璘回过头,发现身后正是三棵杏花树。
他看了一会儿便意识到,自己来过这里,这是那孟洪生带方氏来解毒的地方,也是……施菀的住处。
隔了这几日,杏花开得更多了,白天看,更多了几分情致。
安陆不比京城,好风雅的人少,所以花木也种得少,更没有京城那样许多的梅苑、桃苑、牡丹园……他在安陆这些日子,这三棵杏花树算是少有的美景。
他的视线在杏花树上停留很久。
直到刘老二的声音传来:“施大夫,回来了,你家里有桐油或□□油么?”
女子声音极其轻柔,问他:“你车坏了?”
刘老二说:“车辖掉了,我顺便给轮轴上点油,回头让我婆娘还你。”
女子说道:“我家中没有,但隔壁霍大娘家有桐油,你要的话,我帮你去找她借一些来。”
“霍大娘?她那人难说话,哪里借得到。”刘老二摇头。
“没事,她会借的,我去同她说。”女子往这边走来,便看到了马车后的他。
施菀怔了一下,随后上前道:“见过知县大人。”
陆璘连忙道:“不必多礼。”随后道:“马车行经此地,正好坏了。”
施菀说:“我去借桐油来。”说完,去了隔壁。
没一会儿,她果真拿来一只油罐子,交给刘老二,待刘老二用过,又替他去还。
从霍大娘家出来,陆璘却已经站在了霍大娘家门外,看着她道:“可以说几句话么?”
他说话,仍是那样温润有礼;今日他没有穿绫罗绸缎,只是一身普通的布衣,荼白色,却被他如玉的面容衬得清淡而雅致,仿佛比绸缎还贵气。
四年的时光,也许让他神色更沉稳内敛了一些,却也只有这些,不曾在他脸上留下岁月的痕迹,仍是那样的英挺的剑眉,那样清澈如星辰的眼睛,不笑时温润而清正,笑时……
笑时她见得太少,竟已经要忘记了,只是记得,好看得似山间的轻雾,温暖得似冬雪里的阳光。
大概任何一个女子见到他,都要坠落在这绝世独立的风采里。
好在……一个人不会坠入同一道深渊两次,若有人对这样的容貌与气度无动于衷,她一定可以算上一个。
她缓步上前,以草民见官的礼貌与客气道:“大人请说。”
陆璘默然半晌,竟不知怎么开口,因为他要说的话,是以曾经的丈夫的身份,而不是陌生人身份。
不好开口,但三年夫妻,又有前两天公堂上的会面,论情论理,他都需要和她说几句话。
顿了一会儿,他说:“我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这几年,你过得还好么?”
施菀轻笑道:“多劳大人挂怀,如大人所见,我一切都好。”
他用“你”来称呼她,用的便是前夫的身份,而她却用的“大人”,似乎并不想和他太过亲近。
陆璘听得出来她的意思,了然,却有些讶异。
“当年,你怎么走得那么急?我从集贤院回来,才知道你已经走了,似乎是托下人在外叫的车,其实可以让陆家的人送你回来,也不用走得那么急。”他说。
施菀回道:“那时快过年了,我想在过年前回来,就没有麻烦别人。”
陆璘一时无言。
最后他道:“前几天,多谢你在公堂上提供线索,要不然事实无法查清。”
“他们是找我诊治,那是我应该做的。”施菀回。
眼见已没什么话好说,陆璘说道:“我虽受贬谪,但也算个小县官,你若有为难之处,可到县衙来找我,我必倾力相助……那时候,的确是我有愧于你。”
“大人言重了,就算有愧,也是我有愧,多谢大人这番话,我日子倒平淡简单,没有为难之处,大人忙于政务,不必挂碍。”施菀回说。
至此,两人的话便了了,施菀用京中大户人家的礼节朝他福了一礼,转身从杏花树下走过,进了院门。
刘老二的马车也修好了,喊陆璘可以上车了。
陆璘便过来,再度上了马车。
长喜坐在车板上,看看那杏花树下的院门,又看看隔着马车帘的车厢,最后瞥一眼刘老二。
许多话想问,却碍于刘老二在一旁,不敢开口。
最初他蹲在车轮旁看刘老二修车,帮两把手,后来听见刘老二和一个女子说话,那女子声音温和柔婉,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结果竟发现是前几天见到的那个女大夫,或者说,也发现她不是和前少夫人长得像,而是真的就是。
特别是他还听见刘老二叫她“施大夫”。
所以,这就是陆家的前少夫人,是他们公子的以前的夫人。
他正要去找公子,却发现公子也和她说上话了,她竟还向公子见礼。
长喜呆住了,敢情只有他不知道前少夫人在安陆,还做了大夫,甚至他觉得,公子和前少夫人早就见过。
真是奇怪,可为什么他们会这么……像陌生人呢?
但后面,公子走远了几步,和少夫人说了几句话。长喜虽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但只有这一会儿、这一幕,他才觉得是正常的,曾经三年的夫妻,再重逢怎么可能就都忘记了这回事!
他有无限感慨,有很多话要说,却只能先憋住。
直到回了县衙,陆璘下了马车,到后院,回了房间,长喜才终于迫不及待开口道:“公子,刚才……那真是二少夫人?”末了又加了去:“以前的。”
陆璘回:“是。”
长喜再次震惊了一会儿,又问:“那……”话出口,他竟发现自己不知道要问什么。
最后他道:“少夫人怎么在这里?哦,这是她家乡,那她怎么做了大夫?这女子要做大夫可不容易。”
连问好几个问题,最后他问:“她再嫁了吗?”
陆璘抬起眼来看向长喜。
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两人四目相对,过了一会儿,陆璘道:“或许,没有。”
“不对,我那天看见她和一个男人一起下马车,一起进药铺。”长喜说。
陆璘回答:“那是她徒弟。”
“哦,倒是像,我就说那男人挺年轻的,看着才十七八岁。”长喜说完,突然奇怪道:“公子你好像对少夫人的事还挺了解,你不是也才来安陆吗?”
陆璘看他一眼,回道:“去备饭。另外,都是以前的事了,不要讨论别人是不是有再嫁,不要再称‘少夫人’,也尽量不要同别人提起这事,这样不好,徒生是非。”
长喜连连点头:“是是是,我明白了。”
的确,安陆这样的小地方,一旦被人知道这事,少不了一番议论,对公子名声不好。当然,对少夫人……不,对施大夫也不好。
第30章
连续几天,安陆都阴雨绵绵,夹杂着早春的严寒,湿冷湿冷的,京城来的长喜和陆璘都有些不习惯。
不知是不是吹了风,陆璘还犯起了咳嗽,断断续续咳了两天,到第三天越发严重了,一早起来便咳。
长喜说道:“公子那个药方呢,待会儿我去给你抓点药。”
陆璘一边用着早饭,一边回答:“在床尾那个箱子里。”
长喜从里面找到一张纸,看了看,正是那药方,便叠好了收入怀中,放心道:“这下好了,这药方真真是不错,既简单,见效也快。”
陆璘想起什么来,回头看他道:“有一个药铺,叫馨济堂,你……别去那家。”
长喜疑惑:“为什么?那家药铺的药不好?”
“不是。总之,去别家药铺。”陆璘说。
若是去她所在的药铺抓药,碰上面,总归是不好。
长喜不再问,待陆璘去前堂,便出了门去,乘的正是刘老二的车。
上了马车,长喜问:“这安陆县,哪家药铺的药好?”
刘老二很快道:“馨济堂啊,他们家药贵是贵一些,但成色肯定好,有一家平安药铺,之前还把萝卜须当人参须卖,那叫一个缺德!”
“除了馨济堂呢?”长喜问。
“为什么要除开馨济堂?”刘老二问。
“就是除了馨济堂,还有哪家药铺?”
见长喜问得认真,刘老二只好道:“城西的千草堂,也算不错,不过我没去过,听说是不错,就是远了些。”
“那就去千草堂。”长喜说。
刘老二已经很努力推荐馨济堂了,但长喜坚持,他只好往千草堂去。
走了一会儿,终究是忍不住,他问长喜:“是不是你们家大人……不太喜欢馨济堂?馨济堂得罪大人了?”
长喜不知道,也不能乱说,只好回道:“不该打听的别乱打听。”
刘老二连忙答应:“好好好,我明白,我明白,我就是有点儿意外,前些日子,还见大人和施大夫说话来着,施大夫还上过公堂帮助查案呢!”
这下轮到长喜吃惊了,不由问:“馨济堂……是施大夫的?”
“不是,馨济堂的东家是周大夫,但他年纪大了,现在一般是施大夫在坐诊。”刘老二解释。
于是长喜这下明白了,原来前少夫人在馨济堂……他要去抓药,不就碰上了么?少夫人发现他好好的,自然能知道是他家公子犯咳嗽,这个倒是挺尴尬,难怪公子说不去那儿。
刘老二还指望长喜多说几句,给他解惑,没想到长喜兀自凝眉想着什么,竟再不说话,他只好作罢。
长喜跑大老远在千草堂抓了药,回到县衙,让仆妇将药煎好,然后趁热端去陆璘办公的廨署。
“公子,药来了。”长喜将药放到陆璘桌上。
陆璘放下公文来喝药,一旁杨钊问:“陆大人这两天在咳,是染了风寒吧?”
长喜回答:“公子在换季时容易犯咳嗽。”
“咳嗽我倒有个药方,用枇杷叶,冬桑叶,甘草,薄荷叶,一道煮水煎服,一准能好,我亲自试过。”杨钊说。
长喜意外道:“这可真是稀奇了,我们家公子用的正是这个药方,这还是……”话到一半,长喜看看陆璘,改口道:“还是京城一个大夫给开的。”
杨钊一脸惊奇:“京城也有大夫知道?我还道是施大夫独门秘方呢,反正我在别处大夫那里没听见过,还是施大夫告诉我的。”
“施……大夫啊?”长喜看看杨钊,又看看陆璘,不知再说什么:难怪都是同一个药方,原来都是少夫人开的……
陆璘一直沉默着,将喝完药的空碗递给他。
长喜拿了药碗出去,陆璘感受唇齿间甘甜的气息,想起四年前,她将药方写下交给他。
其实这药方,正是她施家的独门秘方吧,长喜不该说是京城里大夫开的。
他回道:“京城那名大夫喜欢四处游历,那时候正好从安陆回京城,兴许是从施大夫这里学来的药方。”
杨钊笑道:“这便对了,施大夫为人好,有好药方从不藏私,那是真心实意要治更多的人。”
陆璘“嗯”了一声。
不过两日,三剂药下去,陆璘的咳嗽便好了,天也晴了。
陆璘在县衙看了几日地图,却对辖下村庄一无所知,天放晴,便想去看看,第一处要去的,就是前年大水、被淹了的罗平镇下几个村。
云梦泽一带,属水乡,最易发洪灾,一旦遇大水,小则是庄稼受灾,大则是村落被淹、百姓家破人亡。
前年大水后,经过近两年的治理,县衙内的公文上据说是免赋税徭役,百姓还乡,已经恢复成受灾之前的样子,他要去看个究竟。
从县城到罗平镇,要过一个湖,须坐船过去。
陆璘一早乘马车到了湖边渡口,却只见一只空船,不见船家,也不见别人。
刘老二说,大概不过节,也不赶集,所以乘船的人少,船家也没守在这儿。
等了一会儿,远方过来几个人,刘老二老远就道:“是施大夫。”
长喜一阵震惊,没忍住,又扭头看了自家公子一眼。
嗯,没什么表情,似乎只是遇到不认识的人一样。
所以,为什么他这个下人反倒有点紧张?
没一会儿,那几人越来越近,果然是施菀,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严峻和枇杷两个徒弟。
严峻背着医箱,枇杷拿着个包袱,施菀也拿了个小一些的包袱。阴雨之后,天日更回暖了一些,施菀没有披斗篷,改成了薄一些的披风。
陆璘总觉得四年后的她似乎有些过于怕冷,却不知是为什么。
施菀自然也看到了陆璘,上前道:“见过陆大人。”
严峻也随她一同行礼,倒是枇杷,因为没想到在这儿遇到知县,也没怎么见过官,直愣愣盯着他,惊得说不出话来。
陆璘回道:“施大夫多礼了。”
长喜觉得见了前少夫人,总要表示表示,但又不能暴露这关系,只好迟疑道:“施……施大夫好。”
施菀朝他颔首笑了笑。
这时刘老二问:“施大夫这是去哪里?”
施菀回道:“回施家村,去我三婶家看一看。”
“哦,我想起来了,上次你不在药铺,别人就说你去看你三婶了。”刘老二说。
施菀回答:“她有痹症,须常常针灸推拿,我隔些日子便要去一趟。”
刘老二问她:“这船家怎么还没来?”
施菀说:“上次我过河,他说若不赶集,没有节气,他就先把家里的活忙完了再来,可能会晚一些。”
正说着,船家来了,招呼几人上船。
刘老二不去,将陆璘与长喜送上船就赶着马车回去了,严峻与枇杷倒陪着施菀一同坐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