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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高门—— by苏幕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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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许多天后,陆璘在与德安府知府赵襄谈徐家案子,赵襄随口提起了施菀。
他问陆璘,“听说县城内有个女大夫,姓施?”
陆璘听他提起话头,想起之前丰子奕打张大发的事,便猜到张家果真找到知府面前了。
他状似不在意地回道:“是,正好我与她住同一条街。”
赵襄继续道:“是这样?我这衙门里,有个捕快,之前我出行马受惊,他倒是救过我一次,他和我说他有个亲叔叔,因为和这施氏往日有些恩怨,这施氏竟伙同姘夫将他叔叔打成重伤,如今卧病在床,眼看着是不行了,他有心去县衙告状,却担心这姘夫是商贾之人,擅长诡辩,又会托关系拉人情,不知这冤屈能不能申。”
陆璘默然片刻,回道:“原本,知府大人特地同我说此事,我是该无论如何对这张家人照拂一二,可偏偏这桩案子,我万不能放过张家。”
赵知府没想到他将话说得这么重,一时意外地看向他。
他认真回道:“因为知府大人口中的施氏,是我故旧,所谓姘夫,是县城丰氏绸缎的公子,他对施大夫有意,一心想娶她,但施大夫并未同意,只说有些男女□□上的恩怨,说姘夫便是有意毁人清誉。”
赵知府略微有些讶异。
陆璘说他与那施氏是故旧?一个安陆县城里的大夫,和京城来的尚书府公子,会有什么故旧?
陆璘这时说:“我与施大夫有些往日的旧缘,这桩案子我也知晓内情,那张家叔侄是施家村人,为人霸道蛮横,曾欲强娶施大夫而将她祖父逼死,这次也是他意欲欺侮在先,他对赵大人所言,只是颠倒事非黑白而已。”
赵知府并不明白陆璘和施菀怎么会成为故旧,但听陆璘这话,也很快放下,因为他不可能去追究陆璘和那施氏是不是故旧。
不管是不是,陆璘既然说是,那就是,一个能让他如此明白维护的人,谁会犯傻去质疑?
赵襄很快道:“我竟不知这内中详情,教那小捕快给蒙蔽了,是我唐突,还请陆大人不要见怪,这等作奸犯科之人,陆大人尽管重惩,也算为民除害!”
陆璘沉声道:“多谢赵大人能理解。”

第57章
从赵知府处回来,陆璘在犹豫,要不要看看施菀在不在家,若是在,就顺便和她说说张大发的事。
还没犹豫出结果,马车就已到了家,他才想起来,如今他不会再经过雨衫巷了。
于是,那种浅浅的期待又蛰伏了下去,被越来越强烈的落寞覆盖。
其实本就没什么好说的,赵襄那里不会再管张家,张家到县衙来他自会知道,去到省城,也要先来他这里。
官府这条路张家是走不通的,除非他们使什么阴招。
陆璘将长喜叫来,吩咐道:“上次让你们多盯着雨衫巷,还记得吗?”
长喜立刻道:“记得,我们一直盯着,只是没见着什么意外。”
陆璘点头道:“继续盯着。”
长喜应着,心里疑惑,想问却又不敢问。
之前五儿和他说,公子是不是喜欢施大夫,他那时一口否定,但现在,连他也有这样的猜测。
上次石全过来,公子说已有了想娶的人,但却并没有说是谁。
长喜将整个安陆县城想遍,都想不出一个和公子来往密切的女人,唯一有点可能的就是施大夫。可是……公子明明是不喜欢她的啊!
但种种迹象又让他不得不猜测,公子说看中的那个人就是施大夫。
可惜,公子如今神色总是郁郁,越发寡言少语,严肃沉静,他下意识就觉得公子不会喜欢他问那些问题,也不会回答。
得了吩咐,长喜又去叫来家中丫鬟小厮,将陆璘的嘱咐重申一遍。
待别人离开,五儿便凑过来问:“喜管家,公子真的不会看上施大夫吗?我怎么觉得就是呢?”
长喜回答:“你问我,我问谁?要不然你去问问公子?”
五儿立刻摇头,“我不去,公子最近不太好说话。”
长喜无奈叹了声气。
自从端午那几日后,公子就沉郁了很多,他问过,却问不出来。
公子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人,一直都是,所以遇到不顺的事了,总是一个人坐着,他常常想,如果公子有个感情深的夫人,会不会好一些?
因为有陆璘与长喜的再三吩咐,家中下人如果从后门进出,倒真会刻意看一眼雨衫巷,但那街道向来都静悄悄的,看次数多了也没什么意思,便又慢慢懈怠下来。
谁知有一日,到中午,那里竟传来锣钹声和哭嚎声,五儿首当其冲开后门去看,却看到乌泱泱十几号人围在施菀门前,敲着锣,拍着钹,身穿孝衣绑着草绳,哭嚎不止。
五儿往前去看,才发现这群人竟抬了具尸体在施菀院门前!
他吓了一跳,赶紧往回跑,到了院中,立刻找长喜。
“喜管家,你快去看,有人拖了具尸体到施大夫门前了!”
他这样说,不只长喜,其他下人也从后门跑出去看,等他们到施菀门前时,那里已围了好几个邻居,都是来看热闹的。
一名身穿麻衣的老妇人哭道:“这院里的淫妇,和她姘夫将我儿打死,可怜我儿,连个后人都没有就这样去了,大家替我作个证,求个公道……”
另一个男人喊道:“淫妇,你再不出来我就踹门进去住进你家了,出来,杀人偿命,你别想赖!”
长喜连忙吩咐五儿:“快去县衙找大人,和他说这里的情况。”
五儿立刻往县衙跑去,长喜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纷纷,便上前问那男人:“你说的那个人,还有什么姘夫,他们为什么打死你们家人?难不成你们家人是她丈夫?”
这时一个围观的大婶道:“那不是,这不是馨济堂里施大夫的家吗,她以前听说是有个男人,和离了,现在没有,我就住附近,她搬来几年我都知道,没男人。”
长喜便立刻道:“那死的是这家什么人?为什么挨打?”
那人被问得没有话,一旁的老妇人立刻大声道:“她怎么没男人,我儿早就和她订亲了,是她趁我们不注意,自个儿逃婚逃走了,又嫁了人,结果被夫家赶出来了,却还不改淫荡,又和野男人勾搭,我儿要她回去成亲,她就让姘夫将我儿打死了……”
说完,老妇人又哭起来,她的话有几分可信,围观的人便再次议论起来,而几个男人则将长喜一推,不许他再问,继续将锣钹敲起来,又是“淫妇姘夫”的喊。
长喜看看自己身后不过几个丫鬟,实在拼不过人家那么多青壮男人,便只好退开。
他在人群里找了找,没找到施菀。
也不知她在哪里,但不管在哪里,可千万别出来。撞到他们这些人面前,有理说不清,说不定人都要被他们强掳走。
随着他们哭喊吆喝,雨衫巷内的人越来越多,又是尸体,又是淫妇,又是姘夫,小巷的人八百年没见过这种热闹,来的人不愿走,没来的人纷纷往这边跑,很快将巷子都挤满。
披麻戴孝的人在那里捶着门,喊着淫妇快出来。
这别说一个弱女子,但凡家族里人少一些都应付不了这样的场面。
长喜怕出事,一直就和看热闹的人一起守在巷子里,但他也只能这样守着,真到对方这么多人有什么行动,他也奈何不了。
却不知公子什么时候能来。
就在巷子里的人越来越多,那家人义愤填膺要砸门时,一人大喝道:“姓张的,你们倒是恶人先告状!”
说话的正是丰子奕,他也带了十几人过来,冲到张家人面前:“人是我打的,你们怎么不把人抬到我家门前去,抬到这里是觉得施大夫一个弱女子好欺负是不是?”
这时那敲锣的男人喊:“这就是那姘夫,大家快看,这就是里面淫妇的姘夫,就是他打死我叔叔的!”
那老妇人则立刻扑到丰子奕面前,哭嚎道:“是你,是你这个杀千刀的杀了我儿,你们奸夫淫妇不得好死!”
“你胡说!谁他妈是奸夫淫妇,你这老太婆……”丰子奕怒不可遏,要将老妇人推开,但那老妇人死死抓着他衣服不放,他又不敢用全力去推,只好看向身边带来的伙计,伙计们要上前帮忙,但又有好几个年轻妇人涌上前来将丰子奕围住,一边哭一面嚎,要他偿命。
丰子奕这会儿也知道他们的伎俩了,偏偏他只带了男人来,打架行,但总不能去和女人拉扯,到时又成为富不仁、欺负妇道人家了。
就在这里乱作一团时,后面传来一阵鸣锣声。
那锣声与普通的锣声不同,有节奏地急敲了七下,分明就是官员出行的鸣锣。
很快就有人喊:“县太爷来了,县太爷来了!”
官员出行,百姓须得噤声回避,巷子内的人群立刻避往道路两边。
长喜心中松了一口气,逆着人群往官差来的方向去,果然见着不远处的一大队衙差,最前是举着对伞与对牌的仪仗,随后是知县的轿子,最后是两排衙差,林林总总加起来足有几十号人。
加上那衙差皆是身穿差服,手提长刀,看着便是威势赫赫,巷内百姓退到两旁噤若寒蝉,之前嚣张的张家人也熄了气焰,哑声往路边让了让。
轿子在杏树前停下,陆璘从轿中出来,一身青色绸缎官服,乌纱所制的长翅帽,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鸦雀无声。
陆璘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那群披麻戴孝的人身上,随后一个眼神,师爷李由便让人将堵在施菀门前的那一群张家人围住。
陆璘缓声道:“听闻这里有人要申冤,本府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让治下有这等闻者泣泪的惨事,谁是苦主?今日我不要你的状纸,也不必等放告日,便直接在此审理,若有冤屈,本府定还你公道。”
旁边乡邻听了这话,不由称赞:“果然是青天大老爷!”
随后又有人朝张家人道:“县太爷都来了,你们有冤情快说吧!”
之前带头诉冤斗狠的那人与哭嚎的老妇人相互看了看,斗狠的那人低下头往后退了退,老妇人脸上一阵愤郁,最后一咬牙,上前来跪在了陆璘面前,痛声道:“我有冤要诉!”
这时李由拿来椅子,放在陆璘身后,陆璘坐下,问老妇人:“你报上姓名来,再说死者又是你何人?”
老妇人回答:“我叫曾桂芳,死的是我儿,他被那姓施的淫妇找姘夫给打死了!”
陆璘沉声道:“曾桂芳,曾氏,死的是你儿子,你口中所说的姓施的淫妇是谁?”
“叫施菀,以前是我们施家村人,她爷爷叫施柏仁,那施柏仁之前就医死了我孙子。”
周围又开始议论起来,陆璘再问:“医死了你孙子?有证据吗?当时可有报官?”
“这个……”老妇人很快道:“今天不说这个,她爷爷已经死了,这个我不找她,我就找她害死我儿。”
陆璘回答:“你的意思是,关于被告爷爷医死你孙子的事,其实是死无对证,你也并不想报官,只是随口一说?”
老妇人一时没了话,支吾半天,最后点了点头。
陆璘又问:“好,这事你不报官,便算了,接下来本府问你,你为何说这施氏是淫妇?”
“她和一个男的相好,不……大半夜的,她屋里有好几个男人,这不是淫妇是什么?”老妇人愤声道。
陆璘问:“你怎么知道她屋里有好几个男人?”
“我……”老妇人回头看向之前带头吆喝的男人。陆璘也看向他,见他额上有道结痂的伤口,猜测他就是张大发的侄儿。
老妇人回道:“反正她就是淫妇,她让人打死了我儿,该千刀万剐!”
陆璘厉声道:“曾氏,好好回答本府的话,不要肆意毁谤他人,若是无凭无据信口雌黄,本府也能治你的罪!”
曾氏被吓了一跳,陆璘再次问:“说,你怎么知道她屋里有好几个男人?又为什么说是她找人打死你儿子的,有证据便拿证据出来,没有证据本府也帮不了你们,只能将你们按寻衅滋事关入大牢!”
曾氏这才支支吾吾,回头喊刚才那男人道:“四儿,你快过来,你来说!”
张大发的侄儿过来了,报上姓名,叫张万。
陆璘问:“本府刚才问的问题,你听到了?”
“听,听到了。”张万有些心虚道。
陆璘定定看着他:“那你说说,你们为什么称施氏是淫妇?所谓屋里有好几个男人,又是什么意思?”
张万又是半天不开口
陆璘冷了颜色,直接问:“说不出因由来,所以这话就是你们胡乱诌的?你们可知这样说一个女子,她会承受什么后果?”

第58章
这时旁边一人道:“我认出来了,你就是那天晚上闯进师父院子里的人,我还要问你们,你们夜半三更偷摸进我师父家中做什么?”
说话的正是严峻,陆璘有意问他:“你是知情者?”
严峻连忙上前道:“大人,他所说的好几个男人里,应该就有我一个。
“那天师父的邻居说有人鬼鬼祟祟在师父院子外面看,师父吓到了,就和我们药铺的人说了,正好师父的院门那天又坏了,我们担心师父,就多叫了几个人一起守着师父。
“结果到半夜,果然有两个人拨开门栓进屋来,我们想着不是盗贼就是淫贼,就将那两人打了一顿,当时黑灯瞎火的没看清,现在我看其中一人就是他!”
当初怕张家要告状,他们提前串过口供,也按陆璘的说法,隐瞒了故意拆掉院门诱导张家人进来的事,严峻对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记得清清楚楚。
果然此时他一说话,旁边围观的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着张万道:“两个大男人,夜半三更拨门栓闯到人家家里,不是为非作歹是要做什么?别说打一顿,就是杀了也是天经地义!”
张万立刻回:“我们不是有意的,我们只是喝多了走错路!”
陆璘问:“你们在哪里喝的酒,可有人证?”
张万半晌道:“忘……忘了,时间太久……”
“如果是真错路,你们原本是要去哪里?回家还是访友?”陆璘打断他。
张万又支吾着回答不出来,陆璘厉声呵斥:“说!”
张万被这么一吓,连忙道:“回家……”
“你家在施家村,要过河,你在县城里回什么家?怎么偏偏走错到一个弱女子家中,却没走错到本府家中来?”
张万低着头,彻底没了话。
倒是一旁老妇人曾氏回道:“那施菀她本来就是我儿媳,婚事订下,她跑了,就算我儿去找她,也是该的!”
陆璘问:“本府想起来了,几个月前,有个瘸了腿,年龄已愈四十的人,拿了张错漏百出的契约书来,说是有个老大夫,几年前将孙女许配给了他,本府问,那老大夫在何处,他却说已经不在世了,本府问是否有证人,他却拿了八两银子来贿赂本府,最后被本府轰出了公堂。
“谁知你们竟还有后招。”
他环视周围百姓一圈,再看向张万与曾氏,冷声道:“是什么让你们觉得,凭一张死无对证的所谓契书,就能决定一个女子的婚事?是什么让你们觉得,抬一具尸体,就能去别人家哭丧,污人清白、为所欲为?
“是你们觉得对方是个孤身女子,就能任意欺辱,还是你们觉得官府是瞎的,只拿俸禄不做事,眼睁睁看着你们仗着人多势众将人逼上绝路?”
说到这里,他静默片刻,盯着张家人道:“今日闹事的所有人,一律收监,去县衙细细录口供定罪名!”
此话一出,围观的百姓纷纷叫好。
到现在他们也大概知道了来龙去脉,县太爷说的对,这家人无非就是欺负人势单力薄而已,百姓中的大多数都没有张家这样大的家族,也没有这么霸道无耻,他们也曾被人多的家族欺负,如果势弱就要挨欺负,那是多么可怕的世道!
此时那披麻戴孝的人里立刻出来一名妇人道:“大人行行好,我不想出来的,我只是他爷爷辈的堂弟媳,是他们一次二次去我家找,我才来的。”
另一人也出来道:“我也不想来,实在是他们都来我才来的。”
陆璘回道:“不是主要的谋划者,可以出来几个人将尸体运回去,就不用去县衙受审。”
张家人先是一愣,待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就有人出来:“我运,我运尸体!”一个年轻人道。
之前声称被逼迫的两名妇人也出来,说要运尸体。
顷刻间除了这两名妇人,又有其他几人站出来,甚至已经有人往张大发尸体旁边跑。
尸体是被板车拖来的,陆璘看了看,道:“只要五个人。”
最先跑到尸体旁边的迅速抓住了车辕,一副占了位置死也不肯撒手的模样。
依次又跑过去好几个人,李由喝道:“行了行了,只要五个,其余人都去县衙受审。”
有一对男女似乎是夫妻,男人抱着车辕抱到了一个名额,妻子过来斥责,要男人将位置让给儿子,别让儿子进县衙,若是关个十天半个月,影响了名声不好说媳妇。
“天杀的,这是不让人活啊!”眼看张家人起了内讧,张大发母亲曾氏哀嚎一声,冲上前一头朝陆璘扑来,陆璘立刻后退一步,厉声道:“胆敢冲撞本府,毁坏本府官服者,杀无赦!”
曾氏一下呆住,愣了半晌,终究是没扑过来,放低了声音痛哭。
陆璘这时下令:“全带走,胡搅蛮缠违抗官差者,罪加一等!”
李由也在旁边补充:“你们放心,如果真是被逼的、面子上过不去来的,没犯什么大错,去县衙坐一坐,说清楚画个押就行了,只要老实交待,今天就能回家,不会让你们坐牢的。”
他这样说,张家人便放下心来,不再反抗,乖乖由衙差带着往县衙走,只有曾氏和张万还一副抗拒的样子,但孤掌难鸣,就他们两人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最后老老实实由衙差带走。
张家人被带走了,衙差去押送了,尸体也被张家那五人迅速运走,巷子里的人少了大半,看热闹的人群散了一些,却还有一些意犹未尽。
施菀隔壁的院门打开,陆璘似乎有所感应,立刻抬头看向那边,便见到施菀由霍大娘陪着出来。
她步子迈得谨慎,看着外面的动静,有些犹豫,眼角带着红,显然刚才哭过。
他看着她,心中一痛。
自那日之后,他们再没见过。
有事无事,他都没有找她,甚至刻意避开她家门前,他醉心于政务,慢慢地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儿女情长之事,总有得意或失意,接受了,总会过去。
而今看见她,才发现那只是他以为。
他没有将她放下,哪怕听到她的消息,见到她一面,都能将曾经所有的喜悦与痛楚勾起来。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杏花开放的时候,期待与她见面,能与她笑谈,又恍惚间,她说过不想和他在一起的话犹在耳边,他的一切期望都破碎。
这一刻,看见她这模样,他有种想要抱她的冲动,要告诉她,不必担心,不必怕,只要他在,绝不会让人这样欺辱她。
她也见到了他,带着湿润的泪眼,如此柔弱,如此让人生怜,他几乎就要走过去。
但丰子奕比他先开口:“菀菀?”
说着他走到她面前,安慰道:“菀菀没事了,他们都走了。”
施菀又点点头,又擦了擦眼泪,往陆璘这边走来。
到他面前,她才顿了顿,说道:“谢谢陆大人……”
很明显,她也想起两人上次见面的事,所以此时和他道这声谢,她不太自然,有些局促。毕竟她才拒绝他,转眼却又受了他的恩惠。
陆璘回道:“不必道谢,这是我该做的,换了是别人,我也会还她公道。”
丰子奕回道:“话是这么说,但陆大人亲自过来,当街把他们问得哑口无言,也维护了菀菀的名誉,我是无所谓,但他们那样泼菀菀脏水,若真有人信了,教菀菀以后怎么做人?这姓张的,被我打的却不敢找我,分明是欺软怕硬,可恶至极!”
丰子奕随后看向陆璘,认真道:“陆大人,菀菀的确嫁过人,的确和离,我也的确追着她跑,想她嫁给我,但我敢对天发誓,我和她绝对清清白白,她连我一样东西都不会收,就连上次送她那扇子,她还要给钱才肯要,更不用说别的,那些话真就是张家人血口喷人,故意的。”
陆璘沉声道:“我知道。”
他说得简单,丰子奕怕他不信,还想解释,但又看他神情认真,语气肯定,便作罢,转而问:“陆大人,要不然,今晚我与菀菀在吉庆楼宴请大人,大人帮了我们这么多,却从不肯收受什么,也就一顿饭,权当感谢,还望大人务必答应。”
施菀不太想这样,他们三人一起吃饭怪怪的,但又不好说什么,便沉默下来,她想着,陆璘多半不会应允。
谁知陆璘却看看她,回道:“好。”
施菀吃了一惊,丰子奕也意外,却是欣喜道:“好,那话说好,我与菀菀晚上到吉庆楼恭候大人!”
陆璘点头,随后道:“我先回县衙处理张家那些人,晚上再会。”
“好,张家之事,就劳烦大人了。”丰子奕说。
陆璘再看一眼施菀,转身离开。
为什么同意了呢?他也不知道,其实他都能想象,他们三人同席会是一个尴尬的场面。
但就是同意了。
想来想去,大概是……他想和她一起,想有这么个机会,哪怕旁边多了个丰子奕,哪怕他们是自己人,自己是外人。
丰子奕是怎么做到的呢?被拒绝了,仍能不遗余力接近她。

第59章
晚上的吉庆楼,丰子奕与施菀先到,订了三楼的雅间,临街,可以看到大半的安陆县城和远处的田野。
陆璘晚一些到,雅间的布置是分桌,陆璘被安排在上首的长桌,丰子奕与施菀于左右相对而坐,房间不大,距离也都不远。
待坐下,他便朝施菀道:“张家那些人你应该都认识,除了张大发母亲,上下三个兄弟和几个侄儿关系密切,其他人都是族亲,族亲是被叫来的,也声称对这事不清楚,以后绝不会再闹,我将他们放了。其余人会在狱中待两天,张大发母亲和他侄儿是策划者,会判杖刑,也会多关几天。”
施菀知道,他如此处置张家就是偏袒她,放了任何其他知县,顶多是将张家人驱逐,绝不会如此大费周张将人关进大狱,这一遭之后,张家人知道了怕,便不敢再来找她麻烦了。
她认真道:“多谢陆大人。”
丰子奕这时站起身来:“我代菀菀敬陆大人一杯。”
陆璘没说什么,当丰子奕酒杯举起来时,他也举起酒杯,将满满一杯凉酒咽下。
“实话说,我没想到大人是这样一心为民的好官,毕竟大人出身显耀,又一直在京城,我寻思这样的人,到了咱们这小县城还不知怎么嫌弃,见了我们这些穷山恶水的刁民,大概正眼也不看一下,却没想到大人能真做了那徐家的案子,还帮我们这么多,我替我自己,替安陆百姓,再敬大人一杯。”丰子奕说着,上前替陆璘倒一杯酒,又给自己倒满酒,举杯喝下。
陆璘默默喝酒,想起自己最初到安陆,也是颓丧而迷茫的。
他并不觉得自己成了这个县城的父母官,他只是游离在这个县城之外,按部就班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这种情绪,归根结底,就是觉得自己该是京官,该在中枢,看不上这样的小县城。
后来他看到,这样的小县城里,竟然有京城都没有的女大夫。
这样的小县城里,也有人全心全意治病救人,默默做着自己能做的事。
世人有称赞大夫,“功同良相”,也有范文正公说“不为良相,则为良医”,那时她的样子,就如良相一般。
他所追求的,有人早已在做,而且还是一个力量比他微弱的人。
是她让他看到了方向与光亮,他想和她为伴,做心中想做的事。但她说她不愿意和他一起。
他还是继续着自己的路,只是想起路上没有她,就觉得难受。
早两年,母亲为他姻缘的事给他去相国寺算命,回来一边拭泪一边和他说,他命里姻缘坎坷,注定要蹉跎许多年。
他那时不以为意,和母亲说,既然是命里如此,那也就不用替他担心了。
那时他觉得,姻缘好或许顺遂一些,姻缘不好也不影响什么,顶多是孤单了些,他无所谓姻缘不姻缘。
但到现在,他却想问安排这命理的人,为什么要让他姻缘坎坷呢?
原来姻缘坎坷不只是孤单,而是爱不得。
陆璘只喝酒,不说话,让丰子奕觉得有些奇怪,但他常和人谈生意,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也不尴尬,继续和他东拉西扯,凭一己之力将酒宴气氛抬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问:“依大人看,县城的人会议论菀菀么?如果有人听张家人污蔑,说三道四,那该怎么办?”
一直沉默的施菀此时也抬起头来看向陆璘,陆璘看她一眼,回道:“议论大概会有,许多人喜欢说‘怎么旁人没遇到这事,就你遇到了,定是你去招惹了’,世人盲目,皆是如此,所以就算听到议论也不要太在意。”
见施菀垂下头去,他很快又继续道:“这两天,可以让施大夫与两个徒弟一起办一次义诊,再由丰公子出面,免费赠药,譬如入夏的解暑药或是一些简单便宜又常用的药剂,如此办三天,途中也让人主动将张家之事来龙去脉讲清楚,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城中人又受了恩惠,便不会再出言中伤了。”
丰子奕立刻道:“这办法好,所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他们绝不会再说什么,我们也有了解释的机会,到底是做官的,就是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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