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高门—— by苏幕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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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显说道:“这事我好好想想……不过若真是留下,我不要工钱,只要与施大夫、罗大夫一同探究学习医术就行。”
罗大夫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上官大夫医术可在我之上。”
施菀也回道:“那我是再欣喜不过,我也有许多问题想向上官大夫讨教。但工钱是一定要给的,要不然倒是我们要不好意思。”
一旁彭掌柜默默听着,脸上维持着淡淡的笑意,并不言语。
三日后,于县衙附近的僻静拐角处,彭掌柜拦下了陆璘的马车。
“陆大人,借一步说话。”彭掌柜道。
陆璘对彭掌柜这人并不熟悉,仅仅只是知道他是谁而已——他是杏林馆的掌柜。
但仅仅只是这一点,陆璘就毫不犹豫下了马车,问他:“彭掌柜所为何事?”
他有直觉,彭掌柜找他与施菀有关。
两人往角落里走几步,彭掌柜道:“上官大夫决定留在杏林馆坐诊,说是要与施大夫一同切磋医术,看样子,至少是一年半载的事。”
陆璘心中一紧,脸上却平静如常,只是问他:“彭掌柜告诉我这事是……”
彭掌柜低头道:“不瞒知县大人,是我家少东家交待的,他说,东家不让他回江陵,他是鞭长莫及,知县大人但凡有几分能耐,就不该让上官大夫留下,上官大夫的心思猪都能看出来。”
很明显,这后面的话就是丰子奕的原话。
大概是丰子奕走时交待彭掌柜替他看着施菀,所以上官显过来,与施菀走得近,彭掌柜便将消息告诉了丰子奕,之前是疫病当前,没有办法,如今疫病清除,丰子奕得知上官显竟要留下来,便着急了,他却远在江陵府,便只好将这赶走上官显的任务交给了他。
敌人的敌人,就是可合作的对象。
陆璘却并不回话,转身回马车去了。
关于这件事,他却是犹豫的。
万一施菀就是不喜欢他,而喜欢上官显呢?
那他以卑鄙手段弄走上官显,是不是生生拆散了她的良缘?
他是想让她选择自己,而不是让她失去选别人的权力。
可是,他也有他的执念,他就是觉得,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让她比现在开心……
就在当夜,石全从济宁府回来了。
石全不识字,所以将上官显的底细都默在了心里,回到安陆,便将这默下的信息一一说给他听。
上官家的确是几代仁医的世家,上官显也的确表里如一,在济宁广受称赞,也几乎就是下一任上官家的当家人,没有成亲,不好女色,品学兼优,德才兼备。
但他早与家中表妹订了亲,如今那位表妹已年至十九,前不久上官家还给上官显寄过信,让他回济宁去完婚。
听到这消息,陆璘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欣喜,而有庆幸。
原来如此,还好如此……上官显,他不会让他安稳留在安陆的。
时值腊月,天寒地坼,好不容易见一个晴天,街上的人便多了起来。
上官显由牙人带着去看几处宅子,他决意在安陆住下,与施菀一起过这年节。
至下午,送别牙人,正要回药铺,却有一人将他叫住,和气道:“上官大夫。”
上官显抬头,见是陆知县身旁的李师爷。
自疫病之后,两人也多日未见,上官显客气还礼道:“李师爷。”
李由说:“上官大夫可有空闲?我家大人特邀上官大夫至义顺茶馆一叙。”
上官显不知道陆璘邀自己做什么。
他们在公事上其实是惺惺相惜的,他钦佩陆璘作为知县的清正勤勉与雷厉风行,而陆璘也赞许他一心治病救人,但两人心知肚明各自的心思,所以又带着情敌的不屑与憎恶。
陆璘此时约他,不像是为公事,倒像是私事。
他没什么好逃避的,很快道:“自然有空,那有请李师爷带路。”
李由带了他往义顺茶馆而去,进了雅间,将门带上。
陆璘坐在雅间内的茶桌旁,一身素雅白袍,拢着袖子,正为桌上两只茶杯倒茶。水气袅袅升起,将他如玉的面庞遮得朦胧,茶香四溢,让房中这一幕比画好看,却比画逼真。
上官显早年就听过陆璘的名声,那时只知他才气纵横,惊世芳华,到这安陆见了他本人,便觉传言不虚。
他直到现在都不知道陆璘和施菀和离的原因。
以陆璘如此优渥的条件,却还能让施菀离开他,一定是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吧。
陆璘开口道:“上官大夫,坐。”
上官显过来,在他对面坐下,问他:“不知陆大人叫我来有何事。”
陆璘将茶杯递到他面前,问:“听说上官大夫决定先留在安陆,在杏林馆坐诊?”
上官显回道:“大约是如此,没想到陆大人消息如此灵通。”
“为了施大夫?”陆璘问。
上官显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挑明,沉吟一会儿,也干脆回道:“是。”
陆璘抬眼看他:“你是觉得施大夫美貌,想在安陆留一笔风流账后离开,还是真心看中她,想娶她做夫人?”
上官显神色一凛,怒道:“陆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侮辱我,还是侮辱施大夫,我当然是真心看中她,要娶她做夫人!”
陆璘一瞬不瞬盯着他,缓声道:“可你,已有婚约,那人是你表妹,你家中一直写信催你回去成婚。”
上官显陡然一惊,脸色大变,刹那间失了血色。
他这才反应过来,竟不知在何时,陆璘去查过他了。
他不由自主将手藏进了袖中,缓缓攥紧,而后才急切道:“只是两家说好,并没有下聘,我完全可以否决这婚姻,另娶施大夫。”
“是吗?”陆璘反问,随后一阵冷笑。
“可你还没回信去家中说要退掉这婚约,不是吗?”他问。
上官显面如土色,一时间无话可说。
陆璘是有备而来,又成竹在胸,继续道:“因为你知道这事有多难,那是你亲姨妈家的女儿,你们两有是亲戚,也是世交,这婚事是两家人的愿望,你要反对,拿什么反对?”
上官显被他逼问得无话,半晌才道:“我只要不愿意,他们不可能将我绑上喜堂;我执意娶菀菀,他们只能接受。”
“然后呢?”陆璘反问:“就算你不顾一切退掉了婚事,娶了她,你让你母亲怎么看她,让你们上官家怎么看她,让你整个亲族怎么看她?
“你是医药世家之后,她却是个嫁过人的、没有亲人的孤女,还独自一人在安陆行医,济宁所有人都会觉得她是不知廉耻、居心叵测,将你迷惑住,竟要违逆长辈意愿,退婚娶她。
“她孤身一人随你回济宁,却要被你母亲冷眼,受你家人鄙夷,乃至整个亲族都会轻视她,厌恶她,你教她如何面对?
“你的求娶,只会让她陷入绝境。”
寒冬腊月,上官显却是冷汗淋漓,久久坐着,如石雕般失去反应。
陆璘没有说话,等着他的回应。
上官显在失神之后艰难地找回理智,看着他道:“你说这些,不过是要我知难而退,可这都是你的臆测,其实这才是她同你和离的原因对不对?
“因为她孤身一人在你家,受尽冷眼与鄙夷,所以她才会绝望与你和离,一人回了家乡行医,再不论嫁人之事。”
上官显冷冷看他道:“陆大人,当初你逼走她,毁了她姻缘,如今却又阻挠她再寻良缘,你是不是太过刻薄无情了些?”
陆璘不由捏紧了茶盏,稳住心神看着他缓缓出声:“我的确是要让你知难而退,我也的确是要阻挠她再嫁别人、希望她最终能嫁我。不管怎样,我现在没有婚约在身,我可以作主自己的婚姻,她本来就曾是我妻子,我家中不会竭力反对,我也可以保证让她过得顺心,更何况……
“你或许不知道,我们之前深深相爱,我们有过交颈而卧彻夜缠绵的新婚时光,她不会忘记我,也不会为了你而离开安陆,她不会愿意和你一起去面对济宁府的困境,你这一切,不过是自作多情。”
上官显的肩缓缓垂下来,心中的意志彻底被他击垮。
原本对两人的婚事他就没有那么强的信心,加上施菀这里的不确定,他更加颓丧起来。
施菀一直对他是尊敬而客气的,至少到现在并没有流露出对他有意的想法来。
她从不提陆璘,或许真的是对他旧情难忘吧,因为在意,所以才刻意不去提。
上官显站起身来,似乎逃离一般,转身往门外去,走到门后,又不甘心地回头道:“我知道,你并没有你表现出来那么信心十足,要不然你就不会担心我留下来,也不会悄悄去了云梦,却不敢见她。”
陆璘静静看着他。
他面色沉着,但上官显却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
那日听了李由那番话,他细细回想,猛然想起桂婶开门时,外面有个身影让他觉得熟悉,那人身量修长挺拔,背脊宽直,并不像普通民夫肩挑手提做惯了重活的体形,那时觉得奇怪,后来想起来,那人八成是陆璘。
他却是没想到,陆璘会为施菀做到那一步。
陆璘回道:“你说得对,我确实担心你留下来,确实不敢见她,甚至也担心她知道我去查你,但至少我能说,我想娶她,不顾一切。”
上官显明白过来,陆璘就是在赌他的决心……那种,为了娶她,愿意披荆斩棘、欺山赶海的决心。
他惶然失措离开了茶馆。
上官显离去,陆璘也无力地坐了下来。
刚才那番话,质问的是上官显,他却觉得质问的是他自己。
七年前的施菀,进陆家时只有十六岁,正是个没有亲人在身旁、身无所依的孤女。
他的家人平日是怎么对她的呢?
他不知道,但他还能回忆起三弟说的话。
他如今劝退上官显的,正是他已经让施菀经历过的。
这一刻,他再一次觉得自己卑鄙,可耻。
上官显失魂落魄回到药铺,前堂只有罗大夫一个大夫,没见着施菀。
他问枇杷:“你师父呢?”
“看账本去了。”枇杷回。
上官显便独自去了后院。
后堂的房间内,施菀仔细翻看着上月的账本。她原本对进货出货这种事并不熟悉,但既然做了东家,都总得慢慢学来,至少不应对此一无所知。
翻到一页,上面写的是县衙衙役陈十二在药铺取走十剂退瘟散,已当场结清钱款,下面还贴有陆璘的手书,确认是陆璘安排人来取药的。
她疑惑地问账房:“这药不算县衙的药吗?怎么没走县衙的总账?”
因为疫病用药的缘故,县衙需要的许多药是在杏林馆这里拿的,双方便有个账单,如今一单一单正在核对结清,却只有这一个是例外的。
账房回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当时那衙役过来,拿着知县大人的手书,我看字迹是对的,又马上给现银,便没有多问,按当时市价低一些给他了,毕竟是陆知县要。”
施菀看着上面日期,又看着这数量,理所当然就想到李由给她那十剂药。
那十剂药,就是这里记着的十剂药吗?那果然不是李由给她的,而是陆璘让人连夜送药去云梦,托付李由给她的?
但很快她就想到李由最后去看她,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去了危险的地方”,“一腔赤诚,不在言辞上,只在心里”……
当时不懂,现在却意识到他的意思很可能是说……陆璘去了云梦,是他亲自将药交给李由的。
所以他是赶去云梦生的病,但他去做什么了呢?她全程都没见到他,也没听说他去了……
施菀心里有些乱,最后勉强将账本看完,才起身回了后院。
还在失神中,站在后院的上官显喊她道:“施大夫。”
施菀抬起头来,见上官显就站在院子里,脸上露了轻笑道:“上官大夫,你上午去哪里了,怎么没见你人?”
“去外面随便走了走。”上官显说。
“外面都在卖年货吧,不知道和别的地方有没有什么不同。”
上官显回答:“倒是有些不同,我看到有人卖白梅盆栽,还准备买一盆回来,但我不会料理花木,又见施大夫似乎也不种花木,就打消了这念头。”
听见白梅,施菀愣了愣才笑:“对呀,我也不会料理这些,我们就剪个窗花就好了,不必买。”
上官显静静看着她,隔了一会儿,说:“你有空么?可不可以陪我出去走走?”
施菀本来准备去抄一本借来的医书,但上官显的样子似乎是有事,她便很快点头,同他出去。
早市散了,但卖年画的,卖鞭炮蜡烛香纸的,卖茶果点心的等等,全都还开着店铺、支着摊子在外面,买的人不如早上多,但三三两两间或也有人去买。
两人走在路上,上官显却迟迟没说话。
施菀问:“上官大夫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想家了吗?”
上官显点点头,回道:“对外人来说,我是为了医术精进而甘愿漂泊,但对我双亲来说,我却是个不孝之人。”
施菀回道:“人这一生,寿数有限,精力有限,能顾上的大概就只有那么一两件吧,上官大夫只须选择自己最看重的就好,不必多想。不过若实在想家,回去看看也好。”
“我见你徒弟他们在收拾东西了?”他问。
施菀点头:“再过几天就给他们放假了,年节回去和家里团聚一番,元宵之前再过来。”
“那你呢?”
“我……”施菀无奈笑了笑:“我自己守一守药铺吧,人要过年,病痛可不过年。”
说着,她看见路旁光秃秃的银杏树,仰头道:“可惜因为疫病,让上官大夫错过了银杏,也没去碧山看看银杏。上官大夫有空的话可以在官陆多待一年,银杏叶黄的时候真的很好看。”
上官显看向她,温声道:“你似乎很喜欢安陆?”
施菀默然一会儿,回道:“以前其实是没感觉的……甚至有段时间,还会怨自己是乡下人,不会说官话,说的安陆方言那么土,那么难听……
“但后来,却还是安陆能收容我,它养育了我,我便盼望它能更好一些。”
“所以……你这辈子大概是不会再离开安陆了吧?”上官显问。
施菀很快道:“是啊,自然不会离开,离开一次就够了。”
上官显沉默下来,半晌无话。
施菀觉得自己似乎将话头掐灭了,想了一会儿,主动问:“所以上官大夫会考虑留下来坐诊吗?还是你那天说的都是玩笑?我还以为你说的是真的呢。”
上官显看她:“那施大夫希望我留下来吗?”
看着他的眼神,施菀一时觉出几分暧昧来,但又一想,人家是世家公子,名医之后,自己可别想多,便很快发自肺腑道:“我当然希望,只是我自认医术浅薄,实在比不上上官大夫,上官大夫说切磋医术让我羞愧,倒不如说让我拜上官大夫为师还像些话。”
“拜师?”上官显反问。
施菀见他神色有异,连忙道:“是我忘了,上官家的医术应该是只传自家人,不传外人吧?是我说错话,上官大夫别见怪。”
上官显摇摇头:“不,我们家没有这规矩,要不然我父亲也不会写《疫论》了,我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略显无奈苍凉道:“只是以为我们是平辈,是好友。”
“我倒想当上官大夫是好友,只是以上官大夫的身份未免显得我太托大了些,想来想去,只敢当上官大夫为老师。”施菀诚声道。
上官显笑了笑,“好友也罢,老师也罢,待我离开安陆,你有什么想问的都可写信问我,我父亲的新《疫论》好像也增补完了,到时候我碰到机会,托人寄一本给你。”
“真的?”施菀欢喜地笑起来,随后却想到一个问题,问他:“所以上官大夫还是准备回济宁了?眼下不是已经快过年了吗?”
上官显点点头:“原本是想在安陆留一段时间的,但……大概是年节将至吧,突然就觉得对不起双亲,想回去看看。”
“如此……也好……”施菀留恋道:“能遇见上官大夫,是我之幸,上官大夫的医术造诣、一片医者仁心,也让我铭感五内,它日上官大夫定为一代名医,而我……便当自己是上官大夫的徒弟,也会向着上官大夫的脚印往前走的。”
上官显伸出手来,迟疑一下,以前辈的态度扶了扶她的肩,勉励道:“施大夫,也会在安陆成为佳话的。”
上官显走得很快,前一天说要回济宁,第二天便收拾好了行囊,雇了马车离开。
杏林馆的人在门口相送,施菀看着马车离去,很久才回过身来,回药铺。一旁枇杷叹息了一声,说道:“前两天上官大夫还说会留下来呢,怎么突然就走了?剩下这些日子,怕是过年时还在路上吧,又是冰天雪地的,倒不如开了春再走。”
施菀看看她,心里落寞也奇怪,其实她的感觉也是一样的,觉得上官大夫之前并非开玩笑,而是真准备留下来,却不知为什么突然又决定走了。
待回位置上坐下,严峻却到了内间,和她低声道:“师父,我知道上官大夫为什么突然走。”
施菀意外地抬头:“为什么?”
“昨天我去王员外家换药,回来时看见上官大夫和一个人在一起,那人看着像是牙人,正要上前打招呼,却见李师爷过去了,他上前和上官大夫说了什么,上官大夫就和他一起走了,再然后上官大夫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心事重重,失魂落魄,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只问枇杷师父去了哪里。”
施菀回忆起昨日,大概接着就是上官大夫让她陪他出去走走,然后就说对不起双亲,要回去一趟。
上官大夫的确走得仓促,如果是要回去,他理该早一些发出,这样正好在过年前到家,而不是像现在,过年时他一定还在路上。
这时严峻说:“李师爷只为陆知县做事,是不是……陆知县做了什么,上官大夫才离开?”
有病人进来,施菀很快朝严峻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去做事吧。”
严峻点头离去了,施菀马上招呼病人,心里却还是记下了严峻的话。
陆璘吗?他做了什么?上官显对他……又有什么妨碍?
冬日的天黑得早,太阳才下山没一会儿,光线就慢慢暗下来,更添几分凉气。
施菀站在陆璘院子后门外,想上去敲门,却又有些犹疑,手抬了好几下,就是没敲响后门。
就在她徘徊在门外时,五儿提着水桶出来,见了她,意外道:“施……施大夫?”
施菀问:“你们家大人在家吗?”
五儿脸上立刻就露出欢喜来,连忙道:“在,在……”说着就头也不回往院内跑。
没一会儿,她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到后门处,却又缓了下来,随后便见陆璘如平常步态走到门口,见了她,眉眼带着意外与认真,还有几分谨肃,到她面前停下来,问她:“施大夫,有事找我?”
施菀点点头,还没说话,陆璘又道:“外面冷,要不然,进去坐下再说?”
施菀犹豫一会儿,看看左右,点点头。
陆璘便领她进院中,到了屋内明间坐下,下人们都不见了,只有长喜过来沏了两杯茶就立刻退下,屋内一片安静。
陆璘心中泛着紧张,他不知道她突然来找他是为什么,他是该高兴,还是忐忑。
会不会是上官显将他昨天说的话告诉了她?
所以她觉得他冥顽不灵,纠缠不放,还阻碍她姻缘,便带了怒火,要过来和他说清楚?
那他要如何争辩呢?就说他只是担心她被骗?可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查上官显?
“陆大人,我过来,是要还你这个……”施菀开口,从身上拿出一样东西来,是还在夏天时,他给她的那只袖箭。
“之前一直想找机会还给大人,却总又没找到,或是忘记了,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就专程上门一趟,主要是这东西贵重,放在我那里心中难安。”她说着,将袖箭放在了面前的几案上。
陆璘这才明白,她是来还自己东西的。
是不是也算……划清界线?
一时心中梗塞,半晌无话,他不知说什么。
施菀也在犹豫,片刻之后问他:“上官大夫今日离开了,回了济宁。如今不适宜出行,他却走得急,也不知路上会不会顺利……听说昨日李师爷见上官大夫了?不知道是为什么事。”
陆璘看她许久,承认道:“是我让他去请了上官大夫,同他见了一面,说了些话,你是因为他离开而生气了,所以来找我兴师问罪吗?”
施菀蓦然抬首,最后摇摇头,“我只是……上官大夫是我仰慕敬重的人,我想弄清楚他为何突然离开,我怕自己失礼于他。”
“仰慕,敬重吗?不是爱慕?”他反问。
施菀的神色有些不悦,抿着唇半晌没回话。
陆璘怕自己的话惹她不高兴,又很快道:“但他对你有意,可他家中已有婚约,他想退了家中的婚约来求娶你,被我劝说而放弃了。我承认我有私心,但我也只是让他想清楚前面的路有多艰难,如果没有那样的决心,就趁早打消念头。他如果真的坚决,就不会离开。”
当然,他也故意刺激了上官显,说自己与施菀曾如何恩爱,只是这些话他不可能和她说。
施菀这才恍然大悟。
她对上官显的心思并不是毫无感觉,陆璘的话印证了她那朦胧的猜想。只是她没想到,上官显已有婚约,还动了退婚的念头。
这一瞬间,她并不怪陆璘,甚至是感谢他的。
她没想过和上官显怎么样,也万万不想因为自己耽搁别人、影响济宁那个姑娘的婚事,如果上官显只是为了她留在安陆,与未婚妻退婚,反抗双亲,那她实在是歉疚。
如今这样,他走了,回济宁去过自己本该有的人生,这是她乐意看到的。
心里庆幸,她却不知说什么,又不想真的感谢他。
最后她道:“我知道了……就是疑惑,来问陆大夫一句。袖箭还给陆大人,我先走了。”
说着站起身来,陆璘却也连忙起身道:“我也有可能要走……”
他难以接受这么几句话就结束这难得的碰面,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施菀回过头,他看着她,缓声道:“今日上午收到了家中来信,父亲说若无意外,可能马上就会有调令过来……我有可能就要离开安陆了。”
施菀怔了一下,随后轻笑:“那要恭喜陆大人了,陆大夫来安陆那一日,所有人便知道您总会回京城,加上徐家大案,清除瘟疫,如此政绩累累,此次必是升迁,将来也是步步登高,青云直上。”
“但我不想走,至少不是现在。”陆璘恳切道:“我总觉得再给我多一些时间,你或许会回头看我一眼……你真的……不愿给我任何机会么?”
她没回话,他接着道:“我知道,你曾喜欢过我的,你上次骗了我,你不是嫁给三弟也好、嫁给我也好,你就是对我有意才愿意嫁给我的,你本没有想要嫁入陆家,只是因为我才改变主意……菀菀,从前是我愚钝,如今我是真的怜你爱你也敬你,想与你共度余生,你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么?兴许,我不再像以前一样了呢?”
施菀在袖中攥紧了手,很快别过头去,怕他看见自己脸上的神色,却又随后露出微笑,那笑最初仓促,后来慢慢自然起来,这才回过头来,语气轻松道:“陆大人自己也知道,自己当初是怎样的风采,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任何人见到都会喜欢的,更何况我那时才从村里出来,未见世面,情窦初开,怎会抵得住?
“到后来真正相处了,我也长大了一些,才知道自己当时不过是个小女孩的心思……就像小的时候觉得糖葫芦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想吃一辈子,长大了才发现太甜,再也吃不下。陆大人,七年……不,八年了,当时我才十六,现在我已二十四了,我不再喜欢吃糖了。”
我不再喜欢吃糖了。
我不再爱你了。
陆璘踉跄一下,狼狈地伸手扶住身旁椅子稳住身形,红了眼角看向她。
她已看着门外,没有偏过头来看他。
似乎已不愿再看他一眼。
许久,他才乞求道:“那你现在……不喜欢我什么?或许我不像你想的那样呢?或许你再多同我相处多一些?”
他又带了几分急切:“也许有些你不喜欢我的地方,我也可以改呢?就像,也有糖葫芦不那么甜是不是?”
他说着,一瞬不瞬看着她,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丝希望。
施菀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和自己说这样的话。
可是她明明等了三年,她用三年的时间来绝望,用四年的时间来忘记,不去需要他,而他现在却来告诉她他喜欢她。
可是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一心等他的施菀了。
“祝陆大人步步高升,达成所愿;它日回京后与家人团聚,早日觅得佳人,姻缘美满。”她说完,朝他施一礼,随后头也不回出了房间,身影消失在灰蒙蒙的寒冬里。
耳边还回荡着她刚的话,她祝他早日觅得佳人,姻缘美满,她竟祝他姻缘美满……
他凄怆地苦笑,心中涌起无尽的痛楚。她怎么能和他说如此残忍的话,她就真的……一点点都不喜欢他吗?
第90章
天越发冷起来,到年前几天,杏林馆中伙计学徒便一一回家,彭掌柜家就在县城,与施菀和另两个伙计一同守到年前一天,药铺便歇业打烊了,所有人都回去过除夕。
这个除夕,在江陵府的丰家父子竟然都没回来,而是派了人过来将家中的丰夫人接去江陵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