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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高门—— by苏幕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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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沉香院门口,正好见到了焦妈妈,焦妈妈又惊又喜道:“二公子回来了!”
说完话,转眼见到施菀,却是一愣,直直看着她,半晌没开口。
焦妈妈只知道陆璘去外地请大夫,却并不知道请的是谁,乍一看到施菀,觉得眼熟,便多看了几眼,却发现正是她。
“这是……”
施菀没开口,陆璘顿了顿,回道:“是我请来的大夫,母亲睡了吗?”
见到施菀,焦妈妈心中又惊讶又疑惑,但听到他问陆夫人,神色便哀伤下来,哽咽道:“夫人已经高烧两天了,今日下午就昏迷了……请了李太医来把脉,说是……”
“说是怎么样?”陆璘立刻问。
焦妈妈道:“说是无能为力,便走了,早前夫人醒来,还念叨二公子呢……”
“带我去见母亲。”陆璘说着便往院内走去。
焦妈妈马上带他去,然后道:“今晚是大少夫人在侍疾。”
陆璘站在了外间,焦妈妈进去,在里面道:“大少夫人,二公子回来了,带了……带了大夫过来。”
“那快请。”里面传来陆家长媳萧惠贞的声音,陆璘也急着进里屋去,就在次间,萧惠贞已从屋内出来。
“二叔。”萧惠贞朝陆璘关切地唤了一声,再要开口,却看到了施菀。
饶是向来娴雅从容的萧惠贞,此时也不免露出讶异的神色来,忘了说话。
施菀仍是如之前在院中那副样子,并不特地去看这府里的其他人。
这时陆璘也回了声“大嫂”,然后朝施菀道:“先去看看吧。”
施菀点点头。
屋内有一种难闻的腐烂气息,正是病重的陆夫人身上散发的气味,萧惠贞在此侍疾,不管怎么说,作为媳妇也做得无可挑剔。
而陆璘闻见这气息,心中更是焦急,唯恐这次回来便是见母亲最后一面。
施菀与陆璘一起进了内室,房中燃着足够的碳火,但那腐烂气息却更重,让枇杷都忍不住想掩住口鼻。
次间,焦妈妈轻声和萧惠贞介绍,施菀正是陆璘请来的大夫。
萧惠贞惊了一下,但这里不是议论这些的时候,只将话头打住,进里屋去。
施菀到床边,陆夫人侧躺了昏睡着,还发着烧。
她探了探陆夫人额头,又朝旁边丫鬟道:“我看看陆夫人的疽。”
陆璘往后退到了次间,萧惠贞与焦妈妈等人则到了里面,守在一旁。
丫鬟将陆夫人被子揭开,她上面穿了身绸料的内衫,下面什么也没穿,被子褪到大腿处,将那痈疽露了出来。
正好长在左臀下方靠腿根处,的确是极私密尴尬的位置,此时从外面看已有碗口大的包,肿了足有两寸高,看得出上面用针刺穿了挤过脓水,但显然没用。
施菀看过这疽,然后给陆夫人拉上被子,又将陆夫人左手拿出来,探手腕上的脉象。
就在这时,三少夫人田绯雯大约是知道这边的动静,也匆匆赶来了,与大嫂萧惠贞站在一起,看看施菀,又看看床上的婆婆,最后又看向施菀,然后不由往次间等着的陆璘瞥了一眼。
老三陆跃自安陆回京城,受了陆璘的嘱咐,又因为安陆的事并不光彩,所以没向家里提起施菀,但他与田绯雯是夫妻,自然说的话要多一些,所以随口提过施菀就在安陆,并做了大夫。
京城也有一些接生的稳婆,兼做医婆的营生,一不会把脉,二不会开药,倒对接生要敬奉的神明、如何上香、如何磕头、要守什么规矩十分清楚,看起病来,便是拿草木灰止个血,或是用针挑破小孩掌心放个血,然后就索要钱财,与坑蒙拐骗差不多。
当时听见这施菀竟去做这个了,田绯雯吃惊不小,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二嫂是有多穷,也不是嫁不出去,怎么就走了这条路?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二伯请了半天大夫,竟正好请是施菀。
婆婆就要去了,连太医把了脉都说无能为力,她又怎么可能有办法?
这时施菀把完了脉,回头看了眼,朝大嫂萧惠贞道:“确实很严重了,眼下要尽快将脓血放出来,但很可能放完脓血过两天就开始疮疡……
“然后继续发烧,昏迷,直至死去,以致看上去,就像是治疗之后才死去一样,我要提前和你们说,若是后面陆夫人有不测,也是不可避免的事。”
“那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你真把母亲治死了呢?”田绯雯很快问。
施菀抬眼看向她。
这时陆璘立刻进里间来,正好听施菀和田绯雯道:“既是如此,那夫人就另请高明吧。”说完看向陆璘:“令堂的病我看不了,回去的车马食宿费还是得陆大人结清,出诊、误工费另算。”
陆璘连忙道:“不,她口无遮拦,你不要生气,我知道我母亲的病是什么情况,就算不治,她也撑不下去了,你只需尽力就好。”
说完他看向田绯雯,厉声道:“三弟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施大夫是我请来的,你是对她有意见,还是对我有意见,或是对母亲有意见?
“李太医已经说了无能为力,施大夫是母亲唯一的希望,你是不想要母亲有醒过来的可能?”
他这话说得极重,田绯雯吓了一跳,连忙道:“不,当然不是……我自然没这意思,二伯,我就是……”
她无奈道:“我就是一时嘴快,口无遮拦……二伯不要生气。”
房中一片寂静,她又接着道:“大夫也不要生气。”
萧惠贞这时说:“母亲的病的确已是束手无策了,我们既请了你来,自然是相信你的。”
施菀看她一眼,又看向陆璘,说道:“陆大人,敢问府上的当家人,大概是尚书大人吧?”
陆璘微怔,点头:“是,是父亲。”
“那便让尚书大人过来吧,这是大事,还是有当家人作决定好一些。”施菀说。
萧惠贞为难道:“可父亲才来看过母亲,明日还有早朝,已经去歇下了。”
陆璘却已吩咐焦妈妈:“快去请父亲来,就说关系到母亲生死,让他务必马上过来。”
焦妈妈很快去了,房中又是一片寂静。
萧惠贞与田绯雯都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劲,不管是施菀的态度,还是陆璘的态度。
他们都不再像以前的他们,特别是施菀,和以前的样子太不一样了,她竟然要父亲过来才肯替母亲医治,这般强硬态度,恐怕只有宫中太医院的院使才会这样。
陆璘这时看了看床上母亲昏睡的容颜,到床边探了探她额头,握了她手,满目担忧与心焦,随后转眼看向施菀,想起了什么,朝旁边丫鬟吩咐:“去给大夫上杯茶吧,也准备一些吃的,大夫还未用晚饭。”
这样的态度,似乎真是将外地救命的名医请来了,而非是曾经从陆家和离出去的一个儿媳妇。
没一会儿,陆庸倒来了,显然他之前已经睡下,此时一身常服,头发随意束起,来得匆匆。
到了床边,陆庸神色沉重地看了眼床上的陆夫人,随后看向施菀道:“方才的事我已知晓一二,我保证无论我夫人后面有什么情况都怪不着大夫,还请大夫赶紧救治我夫人。”
施菀这时朝陆庸解释道:“陆尚书,陆夫人的病,名为痈疽,一般来说,外面若有指头大的肿块,里面的腐肉与脓血便有橘子那么大,若有手掌心那么大,那里面几乎能放出半盆脓血来,陆夫人这肿包却有碗口大。
“而放完脓血,肿包里便空了,几乎就是凭空将身体挖掉一个洞,这样就会导致毒气进入血肉内,引起疮疡……这便是此病不好治的原因。
“再有,依陆夫人脉象来看,她不只有体外这个疽,还有内疽,所以陆夫人喝几服药、随便挤挤脓血并不见好转。如陆夫人现在的病况,一般的药铺里便不会接诊了,因为十之八九是无力回天,治好的可能不大,倒折损了大夫的医名,好似治死的人又多了一个。
“我非要尚书大人过来说清楚这些,便是让尚书大人知道,陆夫人的病太严重了,我也并没有把握,三分靠医理,七分靠老天爷开恩,尚书大人知晓这些,若还愿意让我试试,我便试试——自然,就算不成功,诊金我也仍会收。”
她说得如此清楚明白,甚至带着无情,陆庸一来是意外她看上去果真有医术在身,二来是明了了这病的因由,最后点头道:“大夫说的我明白了,若我夫人能好,那便是上天眷顾,也是大夫的起死回生之术让上天多了这份眷顾,若夫人不能好,也是情理之中,我夫人已是如此,我甘愿让大夫一试,不管结果怎样,我们都会重重酬谢。”
“多谢尚书大人体谅,那我便试试了。”施菀说。
陆庸回道:“多谢,拜托了。”
施菀说道:“劳烦替我和徒弟拿两件围裙来,再拿个不要的旧盆,还有足够多的草纸和棉纱,我再开些止血药粉,你们马上让人去抓,另外,这里也留下几个人帮忙。”
下人们都按这些去做,陆庸与陆璘退到了次间,父子二人沉默着守着里面的动静,而里间除了留下帮忙的丫鬟与婆子,萧惠贞与田绯雯都没离开,在里面看着。
施菀拿小刀在烛火上烧过,然后划开了陆夫人身上那个肿包。
几乎是破口的那一刻,大片的黄脓便从里面涌了出来,施菀拿草纸去挡住,然后清理到旧铜盆里,一边清理,黄脓一边继续往外冒。
一阵浓烈的腐烂气息传来,这便是之前房中那腐味的来源。
黄脓一直放,一直有,多到让人惊叹,人的身体里竟能化这么多的脓。
直到脓放了浅浅的一盆,又开始出来脓血混合的东西,然后施菀拿了只小勺去那脓包里舀腐肉。
原本在昏睡中的陆夫人竟被疼醒了,迷糊中哀叫不止,冷汗淋漓。
施菀只平静道:“按住夫人,别让她动。”
丫鬟与焦妈妈便过来将陆夫人按住。

第100章
陆夫人疼得一边哀叫一边睁开了眼,朦胧中发现正是自己身旁的丫鬟和焦妈妈按着自己,便疾声道:“焦妈妈,秋兰,你们做什么,放开我!”
焦妈妈与秋兰怔了一下,焦妈妈劝道:“夫人,大夫在帮你除脓。”嘴里说着话,手上不由自主就松了力气,陆夫人在疼痛中挣扎着要起身。
施菀这时开口道:“陆夫人,你体内也有疽,不能用麻药,只能忍一忍。”说着又吩咐身后人:“拿帕子给夫人咬着,别让她咬伤了舌头。”又看向焦妈妈:“将夫人按好。”
恍惚中,陆夫人觉得这声音如此熟悉,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她转头看向床边的人,竟好像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儿媳,施菀。
唯恐自己看错,她定了定神,继续看去,那女子竟真有几分像她。
不,不是像,似乎就是,可又似乎不是……老二媳妇总是低着头,走路怕迈错了步,端水怕打翻了碗,过分谨慎,一副小家子气,让她看着就替老二叹息,可眼前的人,沉着,冷静,用温婉的声音说着不容置疑的话,竟敢让人将她按着。
这时萧惠贞过来,将一张帕子递给她:“母亲,大夫在帮您除脓血,您先忍忍。”
陆夫人再次疼得龇牙,果然险些就咬到了舌头,萧惠贞急忙将帕子裹好让她咬住。
施菀继续替她将脓血取出来。
陆夫人疼得咬紧了帕子,手也紧紧攥住,双眼发直,发出“呜呜”的声音。
黄黄的脓没有了,然后是黄白红混杂的脓血,最后是鲜血。
直到挤出的全是鲜血,施菀才停了手,陆夫人已经疼得又要昏厥过去。
这样的伤口,只有外面一层皮,里面肉都空了,那个大洞深可见白骨,也缝不了针,施菀将她周围皮肤清理好,洒了些药粉,便用棉纱将伤口包扎起来。
“床上弄脏的地方都换了,夫人虽病着,但每天也要擦洗身上,要不然会引起褥疮,病多了更不好治。窗要常通风,只要风不对着头吹就好,不要让房中尽是病气。”
施菀说着站起身来,解下围裙,随后又道:“今晚先让陆夫人休息吧,若陆夫人饿了,便吃些清淡饮食,我明天再来看伤口。”
里面丫鬟与焦妈妈应着,萧惠贞则到了次间,轻声问陆璘:“二叔,大夫今晚是住府上吗?给她安置在哪里?”说完又道:“疏桐院倒是还空着。”
那就是施菀以前的住处。
但陆璘明白,施菀一定不会住那里。
此时施菀从里面出来,陆璘问她:“给你和枇杷在府上安排住处好吗?你愿意住哪里?”
说完,他想起岐黄班的事,补充道:“岐黄班设在国子监,离这里也不远,只隔一条街。”
施菀想了想,说道:“那就住这里吧,我记得陆夫人院子后面还有几间小屋,如果还空着的话,我和枇杷便住那里,方便过来察看病情。”
这是她进陆府后,第一次流露出她曾在这里住过、对这里有记忆的事实。
住在这院子里,确实更方便随时察看陆夫人的情况,而且僻静,没有意外的话,便不会与陆家任何人碰到。
陆璘点头道:“好。”然后朝萧惠贞道:“劳烦大嫂去安置。路途遥远,施大夫辛苦了一路,给她安排几个人近身侍候,不要怠慢……”
“不用了,我只是平民百姓,用不惯人,有个落脚之处便好。”施菀说。
陆璘便道:“那就依大夫的。”
萧惠贞平静应下,悄悄看看他,又看看施菀。
虽然说的是“有个落脚之处便好”,但陆璘却是处处照施菀的意思办,以她为先,哪怕她当众驳自己的话。
他们是怎么回事呢?当真是施菀医术了得,陆璘尊重她这个大夫?
萧惠贞总觉得是不是有别的因由在,而且他们显然是很熟悉了,陆璘却从没提过与施菀重逢的事,这也太不同寻常了。
心里猜测着,她面上没有显露,很快吩咐了人去收拾沉香院后面的房间。
陆庸问陆夫人的病情,施菀只说余下两天,只能等着看,情况并不好,陆庸叹息一声,又向她道谢。
施菀这时看向陆璘道:“陆大人,有件事,要拜托贵府。”
陆璘连忙道:“你说。”
“你上次给我的那本书,《张氏针灸节要》,上面有注解,你可知是谁的注?”她问
陆璘回道:“那是我在太医局一位秦太医家中偶然看到的,便说借回去抄一本,他同意了,只意外我还要抄医书,并没说上面的注是谁写的。”
“我想知道这个,要麻烦你去问一问,也要尽快,找到那写注的人,然后请他同我见一面,我有问题要问他。”
“好。明日一早,我去问秦太医,你与枇杷先去休息。”陆璘说。
施菀与枇杷随丫鬟出去了,焦妈妈从房内出来,喊陆璘进去,陆庸也随之进去了。
陆夫人躺在床上,见了陆璘连忙拉他手道:“你可算回来了,我以为……死前也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说着已是两眼泛泪光。
陆璘连忙道:“母亲别这样说,如今大夫请来了,你会好的。”
陆夫人摇摇头:“我自己的病,我知道……身后事我之前已经交待下去了,惟有你,是我放不下的心病……之前给你说好的亲事,你非要推了,本以为不管是什么人,你总能从安陆带好消息回来,谁知却是哄我……你这孩子……
“将来我去了,你父亲也不管这些事……你大嫂终究顾及不到你,你的婚事可怎么办……”
陆璘回道:“母亲多虑了,以你儿子的条件,还能打光棍么,我不娶妻,是我不想娶,可不是娶不到。”
“那你又为什么不想娶呢?”陆夫人急道。
陆璘回:“母亲好好的,待母亲好了,我同母亲说我不想娶的原因。”
“你……”陆夫人又是身上疼痛,又是心忧,一时急得说不出话来,陆庸在一旁道:“好了,眼下你就别再操这心了,好好养病,真有什么,等病好了再慢慢同他说。”
陆夫人便不再纠缠这事了,问他:“刚才的,是你以前那个……她怎么做了大夫?你又怎么请了她过来?”
“母亲累了,就别问这些了。但她便是儿子在安陆遇到瘟疫时,和儿子一同治瘟疫的总医官,在安陆,别人都叫她小医仙,她医术好,又是女子,母亲再无顾忌,一定能好的。”
陆夫人心中有许多的话,但身上疼起来,便有些说不出来,最后趴在床上重重喘气。
陆璘坐到床边,握了她手道:“母亲别说话了,今夜我在这里陪着你,有什么话,歇到明天再说。”
“你才回来,也累了……去休息……”陆夫人无力道。
陆璘温声道:“没事,这些日子没见母亲,我也想在母亲身边待一待。”说着转过头看向陆庸:“明日还有朝会,父亲快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就好。”
陆庸点点头:“你母亲惦记你,你多陪陪她也好。”说完,又想起方才看见的施菀来,他也有许多疑惑,但想着更深夜静,施菀又在替妻子治病,便没多说,再关照陆夫人几句就离开了,去了自己院中。
之后萧惠贞回来,告诉陆璘,已将施菀和小徒弟安顿好了。
陆璘说道:“她不让人侍候,那便安排人守在旁边,随时听候吩咐,其他大嫂能想到的,便提前想到,不要怠慢。”
“二叔放心,我知道的,就算为了母亲的病,也要好好招待人家。”萧惠贞说。
方才她在旁边看施菀清脓血和腐肉,便觉得她那手法与沉着态度和她们之前请的医婆不同,不由自主心中的怀疑也小了一些。
陆璘道:“大嫂累了,今晚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照看就好,有不方便的,也有焦妈妈她们。”
萧惠贞能休息,求之不得,却还是推辞道:“二叔才回来,路上想必也是辛苦,不如今晚先去好好歇息,要照顾母亲后面休息好了再说。”
陆璘摇头:“不必,大嫂先回去吧。”
他不愿多说客气话,萧惠贞也不坚持了,朝下人们交待几句,转身就离了沉香院。
沉香院后面的小院里,枇杷在浴桶中沐浴完,换上干净的衣服,坐上了床铺。
明明累了,也是夜深,她却舍不得熄了蜡烛,仍将它们燃着,忍不住细细打量着这房中的一切。
洗脸的是锃亮的铜盆,洗脸架也是刷红漆带了繁复的雕花,木材光滑温润,十分好看;房中有座屏风,也是红漆雕花的,上面是绢纱,画着花鸟画,看着竟比杨县丞府上那屏风还好;还有晚上端来的面,虽说是时间来不及,匆匆做的,却也是鸡丝高汤面,味道说不出的鲜美;至于吃饭用的细腻的白瓷碗、喝的清香的茶、还有洗澡用的带着香味的澡豆、结实好看的架子床、床上铺的温暖柔软的被褥、垂的嫩绿的纱幔……
一切的一切,都如此精美富贵,而这不过是个当作客房的小厢房。
她还看到了陆家那大少夫人三少夫人甚至丫鬟婆子的首饰衣裙,那么鲜艳,那么柔亮……
师父当年作为这里的少夫人,吃的用的住的,一定也是很好吧,还有陆大人那样的人品相貌,满天下都挑不出几个,是什么原因,让师父舍弃了这一切回安陆那样的小地方呢?
枇杷想不到原因,突然见到这富贵,也让她有些看迷了眼,心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好在向来睡眠好,又是疲劳两天一夜,很快就睡下。

第101章
第二日一早,施菀起身先去陆夫人房中,给她新换了药,到日出时分,陆璘从外回来,她正好还没从陆夫人房中离开。
陆璘同她一起到院中,和她道:“一早我去找过秦太医,那注是他自己写的,他同意和你见一面,但今日他要在太医局轮值,傍晚才从宫中出来,我约了傍晚和你一起去他府上拜会。”
事情这么快就安排好,施菀安下心来,点头道:“那晚些陆大人来叫我。”说完,看了看他眼中红血丝,又知道他昨晚在陆夫人房中侍疾,想着他算下来已有两天两夜没好好睡过觉了,不由交待道:“陆大人纵使年轻,也要注意身体,今日白天就不要再忙别的了,好好睡一觉才是正经。”
陆璘看着她一笑:“你这是担心我了?”
施菀没说话,只看他一眼,陆璘马上正色道:“好,我马上就去睡,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下人说。”
此时陆跃自院外进来,施菀便不再多说,转身往后面去了。
陆跃听田绯雯说了陆璘带施菀过来的事,昨夜自己也不在,所以一早便过来探望嫡母,没想到就在院里看见了陆璘和施菀。
施菀一副与他毫无关系的样子,当没看见他一样走了,他上前来,朝陆璘道:“二哥。”
陆璘问:“来看母亲?”
“是,二哥昨晚才到,听说晚上也是二哥守着,怎么还不去休息?”
陆璘:“马上就去了。”
陆跃:“母亲的病是能好了?”
陆璘脸上露出凝重神色道:“听大夫的意思,只能听天由命。”
“这样,我还以为母亲能好起来呢……”说完,他看向陆璘,却笑得促狭道:“说起来,你怎么叫二嫂‘大夫’?叫得那么生疏。昨晚听绯雯说你请的二嫂,我就觉得你和她关系不一般,你之前说想娶的人一定就是她是不是?”
陆璘正色道:“致沉,大夫就是大夫,没有什么生不生疏的,母亲的病你也知道,就算是太医也说无能为力了,如今还有大夫愿意接手来看,只是医者仁心试一试罢了,施大夫不喜欢牵扯以前的事,你们便不要提了。”
陆跃叹息一声:“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本就是无所谓的个性,也不敢惹二哥生气,便从善如流赶紧答应。
陆璘不再管他,离开沉香院回自己院中了。
自安陆回来后,他便从侄女绵儿手中要回了那个带机关的渔翁,但东西已经是七零八碎,不成样了,他拿去外面找工匠修了,只将东西接在了一起,但不再能动。
如今这东西就放在他床头的木几上,躺在床上便能看见。
渔翁静静坐在那里,手只能悬在胡须末,再不能捋动胡须,就像她从他身边离开,经年之后再回到陆府,却再也不会将心放在他身上了。
他有些落寞,想到傍晚还要和她一起去见秦太医,才在疲惫笼罩下睡去。
施菀这一整天去了陆夫人房中三次。
那伤口的血能止住,却没有生肌的迹象,纵使以陆家的门庭和财力能用最好的药,她却不觉得这伤口能恢复……陆夫人也不是年轻人,她自身的恢复能力本就偏弱一些。
时间一点点过去,到傍晚,才用过晚饭,陆璘便来了,唤她一起去拜会秦太医。
陆璘脸上的疲惫感减退了许多,施菀不知他有没有用过饭,但怕他又多想,话到嘴边也没问出口,只沉默着随他出门去。
两人一同乘马车,他坐在马车一侧,而她在另一侧和他距离最远的地方。
风撩起马车小窗上的布帘,能清晰地看见外面的街景。
似乎新开了一家门面更大的酒楼,又有了两家成衣铺子,倒是以前卖胭脂的一家老店竟然关门了,人去楼空,连牌匾也掉了。
不知这是为什么,她也无心去探究,移开目光不再看外面。
陆璘这时问她:“昨晚睡得还好么?饭菜合不合口味?一切习不习惯?”
施菀淡淡回答:“没什么习不习惯的,也不是没来过。”
陆璘欣喜,似乎她现在并不那么排斥提起以前的事、以前两人的关系了,但念头一转,突然想起来:她来过,所以问这些没有意义,那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呢?那时候才是该问她的时候,但他却从没问过。
她怪他吧,理所当然该怪的。
他只好问:“你要找秦太医问什么?”
他问这个,施菀叹息一声,回道:“碰碰运气……”
陆夫人的病,比她想象得更严重。
若是那疽小一些,倒还好,但拖到现在,实在太大了,里面脓和腐肉除掉,伤口实在太严重。
她担心以她知道的那些疗伤药根本就治不了。
陆璘猜到她找秦太医还是为了母亲的病。
他盼望母亲能好,也心疼施菀此时的忧心劳力,只叹他能帮的太少。
没一会儿,马车到秦家门前,陆璘带了礼品,与施菀一同进去。
门房接了礼品之后连忙去通报,很快秦太医到了前厅。
陆璘与他见过,介绍道:“秦太医,这位是安陆施大夫,上次找秦太医借的那本《张氏针灸节要》便是给了她,也是她看那那医书上的注,有问题要请教秦太医。”
秦太医答应相见,当然都是看的陆璘的面子,他并不知施菀与陆璘的关系,此时只意外竟是个医婆,又是安陆那样的小县城,想必对医术再懂也不过略通皮毛,此时只随意看一眼施菀,开口道:“施大夫请问。”
施菀本就不擅客套,此时也没有多说废话,而是直接问:“在张公那本书的第五节 、第十二节、第十八节,秦太医都详细列出了与张公不同的看法,而那三节皆是疡科针灸,所以我猜测,秦太医极擅疡科,我便想请教疡科针法问题。”
秦太医心中意外,她竟真的认真看了那本通篇讲针灸之术的书,而且连哪一节讲的什么都能默记在心。
普通人就算学了些皮毛医理,也只知道一两个中药方剂而已,如果懂得针灸,那便已是难得,再要看懂张千峰那本书,更是难得。
秦太医想了想,说道:“疡科一般还以是内服外治为主,少用到针灸。”
施菀连忙道:“我明白,但我真的试过秦太医注中的针法,倒真的见效,如今手上病人伤情太重,内服外治总不稳妥,所以只要有效的,我都想试试。”
秦太医和气道:“其实张公那本书上该说的都说了,我懂得的,也就注上写的那些,你照那上面施针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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