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风流/灼灼风流—— by随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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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巨力打了个呵欠:“跟着小姐走,不会错。”
慕灼华勾了勾嘴角,揉揉她的脑袋:“那你可得听我的话。”
“听着呢……”
“明天把家用物事都添置齐整,别省钱,买些好的。”
“听到了……”
“你也给自己做些好看的衣服,小姐我带你出去才有面子。”
“听到了……”
“对了,打听下咱们左邻右舍这条街上都住了谁,得备些礼物走动……”
“呼呼呼……”
“这么快睡啦……真是猪丫头……”
第二日,慕灼华便领着郭巨力出门采买,买了不少定京城里最有名的糕点,挨家挨户地送礼。那些高官府上自然是不求得到接见了,慕灼华只在门房留下礼品和拜帖便离开,而慕灼华真正的目标也不是这些大人物,她想见的,是住在原太医署的那些人。
如今住在朱雀后巷的大多不过七品左右,与慕灼华也只在伯仲之间,却还不及新科探花的前程似锦,见慕灼华上门拜访,自然是热情迎接。慕灼华被主人家领进了屋,就着一品阁的糕点饮茶聊天,不过两日便把朝堂里的情况几乎摸了个清。几位皇子的喜恶,朝中大人们的关系,在朝为官的要诀,两日下来慕灼华着实学到了不少。当然,她最关心的一点也没有忘记,就是打量府里的摆设,与自己对外祖家的猜测一一印证,却是找不到一点相似之处。
汤池没看到,就是杏花也不见一朵。
一一排除之后,就只剩下关着门的邻居了。这房子就在慕灼华住所的左侧,两家共用一堵墙,慕灼华在外面看过一圈,隔壁的院子比自己住的这个大了两倍,听说换过不少主人,要问二十年前是谁住的,却是都不清楚了。慕灼华寻思着只能找个晚上去夜访一下了。
过了两天,慕灼华的官服和任命便都下来了,被授予正七品编修。翰林院编修并无实质职务,对他们这些新科进士来说,还有一段观政学习期。不过一甲的待遇特别一些,他们三个人还能去给皇子讲课。
这对很多人来说自然是美差,三位皇子他日必有一位能登基,现在打好了关系,有了师徒名义,以后新帝登基便不会亏待。但是慕灼华尴尬得很,一来她年纪比三位皇子小,二来她是个女人,不管怎么说,这个年头还没有女人给男人当老师的,昭明帝分明是把她架在火上烤了。
慕灼华硬着头皮到翰林院点卯,与其他人打了招呼认识过了,便去领了自己的东西。慕灼华一走,众人顿时议论起来了。
“咱们翰林院还是第一次有女子啊。”
“你别说,长得还是挺清秀的。”
“去去去,这是长相的问题吗,我是说,按惯例,咱们该去小秦宫摆宴欢迎新进士,小秦宫烟花之地,你说咱们请不请她?”
“这……请了不太好,不请也不太好……”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个探花,如今得了机缘要给皇子讲课,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成了皇妃……”
“被你这么一说,我都想当女人了。”
慕灼华自然知道一个女人在男人堆里做事不容易,有些事便只能想开一些,放开一些了。
沈惊鸿与宋濂锡对慕灼华的态度好比旁人好许多,可能是同榜的情谊。三人便在同一间办公,三人各轮一日给皇子讲课,讲课的地方是在御书房,从翰林院过去倒是不远。
第一日沈惊鸿便开了个会,商议了每人主讲的内容,三人各选了自己最擅长的一科,慕灼华以为沈惊鸿会选择诗词,不料他竟选了历史,宋濂锡主讲儒家经典,慕灼华想了想,选择讲地理。
“地理?”沈惊鸿诧异地挑了挑眉,“慕编修真是博学。”
慕灼华讪笑:“说笑了,通古博今,比不上二位,不过我读的书杂,便讲讲这天下的风土人情,希望皇子们能喜欢吧。”
“那就拭目以待了。”沈惊鸿微笑说道。
头一日的讲课自然是沈惊鸿上了,慕灼华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了一天书,宋濂锡则是备了一天课,不时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词,显然有些紧张,对慕灼华悠然自得的好心态十分佩服。
倒了傍晚,沈惊鸿一回来,宋濂锡立刻便迎上去问道:“沈编纂,今日讲学如何?”
沈惊鸿放下书本笑道:“三位皇子聪颖好学,温文有礼,宋编修无需过分担忧。”
听沈惊鸿这么一句宽慰,宋濂锡才放松了少许。
“对了,翰林院同僚说,过几日旬休,要在小秦宫宴请我们这些新科进士,让我们三人一定要去。”宋濂锡说道。
沈惊鸿闻言有些诧异,看向慕灼华:“慕编修也会去吗?”
小秦宫,毕竟是风流之地。陈国并不禁官员狎妓,自古文人多风流,花巷的生意红火得很,对她们来说,金银固然重要,若能得到大人才子们的诗词墨宝,那才更是抬身价的宝贝。
慕灼华想起今日来传达请客之事的同僚,那人虽然面上带笑,心里却是打着看好戏的念头,再三强调要慕灼华同去,慕灼华又何曾怕过这些,当即便微笑点头答应了。
“既然是惯例,在下自然不敢坏了规矩。”慕灼华笑容自若,“到时候必然会准时赴宴。”
宋濂锡深深看了慕灼华一眼,未在她脸上看到丝毫尴尬,心里也暗暗佩服她。
“好,到时候我们三人同去。”沈惊鸿笑着说道。
又过两日,宋濂锡也讲学完了,终于轮到慕灼华去挨火烤了。
皇子们上课的地方在御书房的偏殿,听说有时候昭明帝得空了也会过来听一听,看一看上课的情形。慕灼华讲学这日,幸亏昭明帝不得空,不然她难免要紧张了。
慕灼华走进课堂的时候,三位皇子都已经坐好了,课堂上六张桌子,前面三张是皇子们的坐席,后面三张坐着各自的侍读。
慕灼华进屋后,走到了讲台上,与三位皇子相互行礼。
“下官慕灼华,翰林院编修,今日与诸位皇子讲讲这地理之学。”
慕灼华刚说完,便听到刘琛用挑衅的语气说:“慕编修讲学为何不带书本?”
慕灼华微微笑道:“下官要讲的东西都在脑子里,不在书上。”
刘琛嗤笑道:“慕编修好大本事,讲学不带书,竟是比沈编纂还要厉害了。”
刘瑜温声为慕灼华说话:“大哥不妨听听慕编修讲学,慕编修年纪虽比我们小,但这般年纪能中探花,必然是有真才实学的。”
刘琛冷哼一声:“那就请慕编修让我们看看你的真才实学吧。”
慕灼华不以为意,始终保持微笑,她来时背着个竹筒,这时打开了竹筒,从里面抽出一幅卷轴来,抖了抖打开,挂在了身后的墙上。
台下几人仔细端详,疑惑道:“这是堪舆图?”
慕灼华执起教鞭,转身面对众人:“这是下官自己绘制的地图,这地图北至塞北草原,南至南越滨海,西至大漠,图上绿色的是山川,蜿蜒的黑线是河流,朱砂标注了每个地方丰产的资源。”
慕灼华顿了一顿,才又说道:“三位殿下日后或者执掌天下,或者驻守一方,定然还是要对天下有个了解,常言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地理之学关乎民生政治,不可不学。”
慕灼华这一番话着实吊起了众人的兴趣,刘瑾双眼发亮道:“你连北凉南越的地理都知道?”
慕灼华自然知道,他们慕家乃江南首富,生意做那么大,可不是只在陈国境内打转,别说南越北凉了,就是海外也有他们的船。这些东西皇子们若想知道,也不是无从得知的,但陈国的教育,更注重学习先贤经典,对这些东西便不怎么看重。
“世人都以为南越民智未开,瘴气遍地,无可取之处,实则是不了解南越的好处,殿下若感兴趣,便容下官一一道来。”
慕灼华声音清脆悦耳,讲课之时引经据典,不时还能说上一两个民俗笑话,逗得众人大乐,精神一振,连本打算刁难慕灼华的刘琛也听得入了迷,忘了打断她。半日的讲学便在欢笑声中度过,直到慕灼华说了结束,众人才意犹未尽地收回心神。
刘瑾听得入迷,忍不住道:“慕编修,你再多讲一会儿,你刚才说南越这走婚族的风俗,到底是真是假,我怎么从未听过?”
刘琛道:“怕不是你自己编的。”
慕灼华道:“有本书叫《南越志异》,是一位陈国举人方岩所著,其中写了他在南越的所见所闻,殿下可以找来看看。”
刘琛又冷着脸说:“我们可没工夫看这种杂书。”
刘瑾斜睨刘琛,他早看出来了刘琛不喜慕灼华,而刘瑾与刘琛又素来不睦,最喜欢与刘琛作对,刘琛要针对慕灼华,那他自然是要维护了。
“大哥,慕编修真是博闻强识,她说得不错啊,若是志在天下,自然应该多了解天下之事,若有取南越之心,就该多了解南越之事,大哥大约是满足于现状了,不思大一统。”
刘琛听到刘瑾这番阴阳怪气,当下拍桌而起:“放肆!我带兵打北凉的时候,你又在干什么?天下难道是看几本书就能打下来的吗!”刘琛冷睨慕灼华,“只有贪生怕死之人才会纸上谈兵,天下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
慕灼华额角一抽一抽的,她真没想到自己那篇养蛮策会把刘琛气到这个地步,真是咎由自取了。
“殿下对北凉了解最多,那我们三日后便讲北凉吧,今日就到此为止了,下官告退!”
慕灼华说完就走,一刻也不敢停留了。
慕灼华回到翰林院,猛灌了一大碗水,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宋濂锡笑道:“你跑得这么快,莫不是身后有猛虎追着?”
慕灼华叹了口气:“不可说,猛于虎。”
宋濂锡道:“有件事要恭喜你了。”
慕灼华好奇道:“什么事?”
宋濂锡道:“方才来了旨意,调你到理蕃寺上任。”
慕灼华高兴道:“那我不用给三位皇子讲学了?”
“给皇子讲学可是大机缘,看把你怕的。”宋濂锡失笑,“陛下没有旨意说不用,那你就还是得两头跑了。”
慕灼华顿时垮下脸来。
理蕃寺主管对北凉的事务,三年前北凉与大陈议和,开通了边疆贸易,慕灼华寻思估计是她那篇养蛮策让理蕃寺的长官看到了,这才起了心思让她去理蕃寺做事。
理蕃寺原隶属礼部,三年前开始独立出来,随着与北凉的往来增多,地位也日益重要,如今已与六部并驾齐驱了。
慕灼华忽然想起一事,猛地抬起头来:“理蕃寺尚书,好像是定王殿下?”
宋濂锡理所当然道:“这是自然,还有谁比他更了解北凉?”
刘衍面前摆着三份调查报告。
第一份,是关于至仙果的,上面写明了宫中近十年来的进出记录。宫中药材极多,每一次取用都要签名登记,因此记录的账簿也非常多,不可能始终保存,一般只会保存十年内的记录。而这份报告上写明,至仙果每三年宫中会收到上贡十枚,每三个月取用一枚,入药为昭明帝治疗咳疾。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人再取用过至仙果。
第二份,写的是顾一笑的身世调查情况。顾一笑二十年前出现在淮州,是一个中年男子高价将她卖入淮州最大的青楼,烟波楼。顾一笑无亲无故,记忆残缺,说不清自己的来历,也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因她相貌绝美,便取名顾一笑,一顾倾城,一笑千金。顾一笑一登台便受尽追捧,半年后被江南首富慕荣赎身为妾。据烟波楼的老鸨说,顾一笑说话有定京口音,举止娴雅,卖她的男人说顾一笑是官宦之后,父亲犯了重罪,家破人亡,其余之事便没有多说。时隔多年,那个卖她的男人也是难以找寻。
第三份,是关于鹰爪钩的调查。与袁副将身上相似的鹰爪钩江湖上一共有两种,最早的是荆州七鹰,这七人销声匿迹多年,最后一次出现也是八年前了,有传言七人被仇家杀死了。另外一种远在西域,从未进入陈国境内,可能性也不大。
三条线索,细查下来,竟又是毫无线索。
刘衍捏了捏眉心,一阵倦意涌了上来。
执墨敲开了门进来:“王爷,万神医来了。”
刘衍收起了几张纸,说道:“请他进来吧。”
执墨转身出去,不多时便带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进来。
刘衍微笑道:“万神医,许久不见了。”
“王爷这些年来,身体可还好?”万神医将背着的药箱放下,在药箱顶上轻轻一拍,那药箱便如莲花一样缓缓展开,露出九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放置着不同的问诊所需之物。
“前些日子不慎叫人暗算,体内两股气失衡,近来经络隐隐作痛,这才让人将您请来。”刘衍说着伸出了右手,由着万神医把脉。
万神医听了刘衍这么一说,眉头不禁蹙起:“王爷体内两种药毒都是极其霸道,三年前形成平衡之态后便寻常无法打破,到底是什么样的暗算竟能引动药性冲突?”
刘衍问道:“神医行走天下,可曾听说过还阳散?”
万神医一怔:“未曾听过,这是什么药?”
这答案虽在意料之中,但刘衍心中还是难免失落。“我从一个姑娘口中听说,但她也不知道完整药方,只知道主药是至仙果。”刘衍凭着记忆说出了其他几位药,又道,“据说这种药药性极其霸道,可通过呼吸进入血液之中,刚刚断气之人也能吊命还阳。”
万神医听了刘衍的描述,大为震惊,眉头紧皱着念念有词,片刻后用力一拍手,赞道:“妙啊!这世上竟有人能想出这等药方!不过这药确实凶险至极,还阳散这名字也恰如其分,死人可以还阳,但活人用了这药,却容易气血失衡,七窍流血而亡。王爷若是误食这药,确实容易引起体内二气失衡,当场暴毙。”
“所幸误食不多,又遇到了一个大夫,以银针为我卸去大半药性,但仍有残留,所以才请神医看看。”
万神医含笑道:“这个大夫敢为你施针,确有水平,不过可能是经验不足,表火易卸,内毒难清。我为你施针三日,列个方子,连服七日,便可把还阳散的药性清除干净。药池现在可还有坚持泡着?”
刘衍道:“不敢中断。”
“以往都是七日一次,如今你旧疾重犯,便连泡一月,直到经络之中的隐痛除净方可停歇。”万神医细心叮嘱道。
“有劳神医了。”
“唉,王爷口口声声喊我神医,我却受之有愧,我这几年四处奔走,也想不出根治你这病的法子,陛下的咳疾,也是无可奈何……”
刘衍无奈道:“神医不必自责,或许……人各有命吧。”
万神医行走天下,为人义诊,医术超绝,从坚决不入宫为官。当年陈国与北凉连年大战,伤者甚多,万神医自请为军医,救死扶伤无数。后来刘衍中了剧毒,也是万神医费尽心力为他去毒续命。后来陈国与北凉和谈,战事消停,万神医便也离开了军队,云游四海,想要为刘衍找寻一个根治毒素的办法。
“渊罗花与生机相伴相生,不死不绝,老夫有生之年,恐怕难以为王爷分忧了。”万神医叹了口气。
刘衍微笑道:“我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三年前这条性命便是捡来的,能多活一日便珍惜一日,又何须去想以后呢。”
万神医道:“王爷经历过生死,仍有这般胸怀,实在叫人佩服。”
行医者,最厌恶的便是不惜命之人,万神医想起当年见到刘衍的模样,他本以为,经历过那样惨烈的战事,他会一蹶不振,性情大变,却没想到,他还是重新振作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身上承担了太多的人命,他不是一个人活着,才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吧。
“巨力,你可打听清楚了,隔壁确实没有住人?”
郭巨力在墙的这边架好了梯子,又拿起另一把梯子在墙对面放下去。
“我可打听得真切,而且我也看过了,对面的门确实没有开过的样子。”
慕灼华一听,便也放心了一些。
刘衍不知道为何把她调去理蕃寺,让她在他眼皮底下做事。这些日子,刘衍都没怎么再找过她,也不知道那几条线索查得如何了。顾一笑的身世还有还阳散的来历始终是悬在慕灼华心头的一块大石,她的直觉告诉她,一旦刘衍查到了真相,很可能会对她不利,那么她就必须赶在刘衍之前查到真相,再选择是说出真相,还是销毁。
郭巨力力气大,很快便架好了梯子。
“小姐,我给你扶着梯子,你爬过去看看。”
慕灼华爬上梯子,几下便爬上了墙头,往对面一看,确实黑漆漆的,不像有人住。
“我过去看看便回来,巨力,你在下面守着梯子。”
慕灼华交代完了,便从另一边的梯子爬下去。
隔壁这户人家确实挺大,慕灼华下梯的地方是厨房,她探头看了一眼,没有开火的痕迹,这下便确定无人居住了,心中大定。
慕灼华蹑手蹑脚地走过一间间厢房,绕过回廊,经过大堂,在后花园看到了一座假山。
“阿娘说,她家里也有假山……”慕灼华望着假山,喃喃自语,又失笑摇头,“大户人家都有假山,也不稀奇。”
慕灼华绕过假山,又往深处走去,走过一道半月形的拱门,慕灼华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她隐约闻到了一股药味……
慕灼华吸了吸鼻子,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了。
药味……这里确实曾经是太医住的地方,而这么多年没住人的地方,得是放了多少药材,才会发出这么浓郁的药味?
慕灼华心跳加速,加快了脚步,朝着药味传来的方向疾走。慕灼华急切地跑进了一个小院子,药味在此处最为浓烈!
然而慕灼华倏地顿住了脚步,屏住呼吸瞪着眼前一幕。
院中有棵树,树下有个圆形的池子,那池子不大,最多只容两人浸没,而此时这池子里,正坐着一人。那人背对着慕灼华,长发挽起,束于发冠,露出修长莹白的脖颈,还有结实宽阔的后背。
怎么会有人?怎么可能会有人!
慕灼华僵在原地,不知该进该退。
这时那人却开口了:“执墨,把桌上的酒壶拿来。”
慕灼华瞳孔一缩——定王!
怎么会是他!
慕灼华僵硬着身子——她要是扭头就跑,一定会被抓回来!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石桌,桌上有一把银酒壶,她可以假装执墨,把酒壶交给刘衍,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反正执墨本来就不怎么说话,她赌一把,赌刘衍没发现是她……
慕灼华想定之后,便故作镇定地走向石桌,拿起酒壶之后,又走向了刘衍。
刘衍浸没在池中,旁边的树上挂着一盏灯,他手上拿着一本书正看着,似乎也没有回头的打算。慕灼华心里又多了几分把握。
刘衍左手拿书,右手伸过来要接酒壶,慕灼华将酒壶递了过去,却冷不防被刘衍一把抓住了手腕,刘衍用力一拉,慕灼华整个人向前倾去,惨叫一声跌进池中,刘衍早已扔掉了书,右手将慕灼华的手扭在背后,左手扼住了她的咽喉,修长的十指此刻如鹰爪一般紧紧将她擒住。
“好大胆子,是谁派你来的!”刘衍冷着声音逼问。
慕灼华腹部抵着池子边沿,刘衍整个人的体重压在她背上,脖子上的手毫不留情地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红痕。
“王、王爷……”慕灼华艰难开口求饶,“是我……”
刘衍愣了一下,稍稍松开了手:“慕灼华,怎么是你?”
三更半夜,在这种地方悄无声息地靠近,即便对方是慕灼华,刘衍也没有放松了心神,放开对她的钳制。
“王爷,误会……下官只是听说隔壁没人住,好奇过来看看,没想到看到王爷在此沐浴,下官怕引起王爷误会,所以想冒充执墨把酒壶递给您就走,没想到……咳咳……”
慕灼华喉咙痛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刘衍冷声道:“有这么巧的事?”
慕灼华眼泪哗哗道:“王爷,这兴许是缘分啊!下官又不会武功,怎么可能对你不利……”
刘衍这才缓缓松开了右手,方才刘衍以为是刺客,下手不留余地,此刻慕灼华右手手腕上已经被箍出了一道红紫。
慕灼华抬起右手揉捏疼痛不已的手腕,哭丧着脸说:“多谢王爷赏赐的手镯……”
刘衍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又冷下脸来:“你以为瞒得过本王吗?执墨轻功卓绝,走路从来没有声音,你的脚步声破绽也太大了。”
慕灼华有些委屈:“下官也不是有意隐瞒……王爷仁慈心善,能不能饶了下官?”
刘衍居高临下打量慕灼华,她被刘衍拽进了池中,此刻身上几乎都湿透了,青衫紧紧贴着娇小的身躯,喉咙上有两抹刺眼的红色,手腕又一圈红紫色的印子,眼泪哗哗的看着十分委屈可怜。
然而刘衍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慕灼华了,这丫头装可怜卖惨的本事委实厉害,他现在仍未完全打消疑虑,自然不能放了她。
这时执墨恰好回来,看着池子里一个赤|裸一个湿透的男女,疑惑地揉了揉眼睛。
他只是去端碗药,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执墨,取本王的衣服来,给慕灼华换上。”
执墨得令,放下药碗,便走进了房中取衣服。
刘衍打算在这里住一个月,因此准备了不少衣物,执墨找了两套出来,放在池子旁边的木桌上。
刘衍对慕灼华道:“转过去。”
慕灼华听话,乖乖背过身去,随即便听到了刘衍从水中起来的声音。
也不是没看过啊——慕灼华腹诽道。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过了片刻,刘衍又道:“你换上干净的衣服,本王在屋里等你回话。”
刘衍说罢便进了屋,而执墨则守在院子外面。
慕灼华从池中起来,被夜风吹得打了个喷嚏,赶紧擦干了身子,换上刘衍的衣服。
刘衍的衣服都带着伽罗香的味道,好闻得很,慕灼华忍不住用力嗅了嗅,可惜这衣服不合身,她在拿着腰带缠了两圈,袖子长过了膝盖,看起来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慕灼华穿好了衣服,这才打量四周。
这个药池不是天然形成的,里面铺满了暖石。暖石是产自西域的特殊矿石,这种石头能够吸收热量与药性,西域之人把暖石放在药水中熬煮,之后放在腰背胸腹之上推拿,可以促进血液循环,加强药性的吸收。暖石也是珍贵之物,和玉石翡翠一般,而这个池子里面铺满了暖石,可以说极尽奢侈了。
慕灼华从药池里的气味大致可以分辨出是那些药草,刘衍浸泡药浴,想必是为了调节之前毒性失衡的后遗症。慕灼华低头想看下刘衍扔掉的书上写着什么,忽然察觉到一件事,猛地抬起头看向挂在树梢的那盏灯。
那盏灯的旁边,正幽幽开着一朵杏花。
这是一株杏树。
这是一个汤泉。
慕灼华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之前她以为外祖家有个汤泉,这是从她母亲的回忆中得到的猜想。母亲记得小时候从树上掉了下来,掉进了一个汤池里,水又深又热,险些淹死,她便想当然以为,那是一个很大的汤泉,却忘了一件事,那时候的顾一笑,年纪很小,一个小小的汤泉,便足以淹死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了!
慕灼华看向那个药池,如果是这样一个药池,完全是有可能的……
如果这真的是她的外祖家,那外祖的秘密,就藏在——
慕灼华心跳加速,看着杏树的根部。
不行,现在不能挖,会被发现的!
慕灼华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一步一步走向房门——当前最要紧的,是想一个借口脱身。
刘衍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房门打开,慕灼华穿着宽大的衣服走了进来。
一进门,慕灼华就猛虎落地式跪了下来,带着哭腔大喊一声:“王爷——”
刘衍动作一僵,皱着眉头打量慕灼华——这又是哪出戏?
慕灼华双眼泪光晶莹,委屈地抽抽鼻子:“王爷,下官知道错了!”
刘衍勾了勾唇角,奇道:“哦?错在何处?”
慕灼华跪在地上,双手置于膝前,一副乖巧的模样:“下官不该欺骗王爷。”
刘衍点点头:“怎么欺骗了,从实招来。”
慕灼华道:“下官对王爷说今夜之事是巧合,是下官骗王爷的,其实下官是跟踪王爷来的。”
刘衍呵地笑了一声道:“你又为何跟踪本王?”
慕灼华羞怯看了刘衍一眼,又慌张地低下头去,纤纤十指不安局促地绞着衣角,支支吾吾道:“下官……嗯……下官喜欢王爷!”
这个答案着实出乎了刘衍的意料,额角猛地抽了一下,他狐疑地低下头去盯着慕灼华,后者却作一副小媳妇样,扭扭捏捏地说:“那日出城,王爷救下官一命,又悉心照料,从未有人对下官如此之好,下官便对王爷动了情,但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便搬到了定王府后,只盼能多看王爷一眼。”
这段话,刘衍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慕灼华的小脑袋,屈着食指一下一下地叩着桌面。
慕灼华等不到刘衍的回应,被那有节奏的叩击声敲打得心中忐忑,便又咽了咽口水,接着说道:“今夜下官便如往常一样在二楼的阁楼窗前坐着,看着定王府思念王爷,忽然看到一个像极了王爷的身影进入隔壁,下官便壮起胆子过来窥探究竟,不想竟真的是您……”
刘衍轻声一笑,道:“你恋慕本王?”
慕灼华红着脸道:“是……是的……”
刘衍戏谑笑道:“难道不只是图本王的钱?”
她从他那里敲走了五千五百两,着实不是个小数目,够寻常人家过上几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