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风流/灼灼风流—— by随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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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璟大笑道:“哈哈哈,你我二人是暂时的盟友,永远的敌人,看你不高兴,我便高兴了。”
被封为静安公主的耶律真换上了陈国公主的服饰,缓缓上前与耶律璟告别。
“哥哥,一路保重。”耶律真用北凉的礼仪与耶律璟告别。
耶律璟扫了耶律真一眼,显然对这个妹妹并不怎么上心。“你在陈国自己注意分寸,做事小心,不要给北凉丢脸添麻烦。”
耶律真咬了咬唇,委屈得红了眼眶,却似乎对耶律璟十分畏惧,只是轻轻点头,不敢多语。
昭明帝封她为静安公主,便是提醒她,要安静,要安宁,不要惹事,更不要挑事。这几日耶律真都被关在皇宫大内,太后找了最严厉的老人教导她规矩和礼仪。耶律真在北凉虽然也不受宠,但好歹是个公主,从未有下人敢对她这么不客气,然而如今身在异国他乡,孤立无援,她也只能忍下了所有委屈。她对皇宫实在害怕得很,好在今日之后,她便可以搬到柔嘉公主府上,由柔嘉公主教导她公主的礼仪。她虽然也害怕柔嘉公主,但柔嘉公主看起来可比宫里的人和善多了。
看着北凉使团的身影逐渐远去,耶律真一行清泪滑落脸庞。刘衍看了她一眼,丝毫没有被美人垂泪的模样打动,例行公事说道:“陛下有旨,让静安公主为三皇子送行后,便直接去柔嘉公主府上。”
耶律真擦了擦眼泪,低声说道:“我知道了,请王爷派人带我过去。”
“公主请上马车。”
刘衍看着耶律真上了马车,这才指定了一队侍卫送耶律真前往公主府,他带着理蕃寺众人打道回宫。
慕灼华身在队列之中,听到身旁同僚在窃窃私语,讨论着耶律真的美貌。
“北凉女子和陈国女子的容貌确实不一样,白得像雪一样。”
“眼睛的颜色也比我们浅。”
“真不愧是北凉第一美人,耶律璟是想把她嫁给定王殿下,定王殿下不为美色所动,直接认下来当侄女了。”
“废话,你什么时候看过定王殿下亲近女色了,更别说是敌国的女人了。”
“难怪定京里老有传言,说定王殿下不是有隐疾,就是好男色……”
谁说他不近女色,只不过是瞒得好罢了。
慕灼华心中腹诽,脑海中又浮现刘衍亲吻她的画面,她面上一热,用力晃了晃脑袋,逼迫自己忘了这件事。
但她又忍不住想起当时他下半身抵着她——这回她可没误会,她还用大腿蹭了一下,确实是那玩意儿!
既然他并非不能人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娶妻?
“慕大人,你怎么这么晃脑袋?”身旁同僚看到慕灼华异常的举动,关切问道,“是不是中暑了头晕,怎么脸上这么红?”
方才为了给耶律璟送行,众人在大太阳下站了许久,都已经是汗流浃背了。慕灼华讪笑道:“可能是吧,一会儿就好了,也快到理蕃寺了。”
刘衍行在前头,听到身后的声音强忍着没有回头,却夹了夹马腹,走得更快了。
众人加快了速度,不多时就回到了理蕃寺,一个个热得解开领口不修边幅地扇风。两个太监提着一大桶茶来,说道:“定王殿下让太医院煮了消暑的药茶,让大人们多喝几碗。”
“还是王爷体恤人啊!”众人笑着上前倒茶。
慕灼华也上前喝了两碗,长长舒了口气,心中的燥热之意消退了不少。众人一边喝茶一边说着这次的接待工作,可以说是完成得十分圆满,估摸着能得到什么赏赐,正说着呢,嘉奖的旨意便下来了。
左侍郎代为宣读此次朝廷颁布的奖赏,理蕃寺诸人都奖励了半年的俸禄,接待团的奖励更多一些,而慕灼华得到了特别的优待。
“擢升理蕃寺观政慕灼华为正六品主事!”左侍郎说完,笑眯眯地看向慕灼华,“还不赶紧谢恩!”
众人连声向慕灼华道贺,慕灼华还有些不敢置信,那日刘衍明明对她心存不满,竟然还是提了她的品级。
“现在要称慕主事了,真是年轻有为啊,现在你和沈惊鸿可是平级了!”众人谈笑道,“不过这也是你应得的,这次你的辛苦大伙儿也都看在眼里,更别提你还狠狠挫了耶律璟的威风,扬我国威了!”
慕灼华回过神来,拱手向众人道谢,从左侍郎手上接过了圣旨。
左侍郎低声道:“慕主事得此高升,可离不开王爷的提携啊。”
慕灼华明白左侍郎这是在提醒自己要当面向定王表达谢意,便感激笑道:“下官明白,多谢大人点醒。”
左侍郎满意地点点头:“王爷已经回府了,明日休沐,正好你可以亲自登门道谢。”
想到要单独面对刘衍,慕灼华就非常不自在,但刘衍不计前嫌提拔了她,她若不亲自道谢也委实说不过去。慕灼华辗转了一夜,天快亮才睡着,第二天精神不振地对郭巨力说:“我要去定王府一趟,亲自拜谢王爷的提拔。”
郭巨力面露担忧:“小姐,你就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去吗?还有,不带点什么礼品吗?”
上回去公主府,因为是闲时小聚,她便没有带太贵重的礼品,这次是拜谢刘衍的提拔,礼物太轻了就不太合适了。慕灼华想了想,便出门买了方价值不菲的砚台,既显得贵重,又不失风雅。
待礼物打包好了,慕灼华才只身来到定王府,门房听说了慕灼华的身份和来意,立刻便跑进去禀告,不多时就有人来领着慕灼华进府。
慕灼华与刘衍私下的接触虽多,却还是第一次踏入定王府的门槛。定王府院落极多,下人却不多,主人也只有定王一个,定京里的百姓都想着进定王府的谋差事,只因定王府清静,差事清闲,主子也好伺候。
慕灼华一路走来,竟是连婢女都没看到一个,倒是有几个四五十岁的壮硕仆妇。带路的侍从似乎是看出了慕灼华的疑惑,笑着解释道:“王爷喜欢清静,府中就没有请婢女了。”
慕灼华稍一想就明白了,怕是因为定王俊美温和,又未娶妻,婢女们便生出一些小心思,让定王不堪其扰,索性都辞退了,只找小斯侍从,结果外面便又传出定王好男色的谣言来。
慕灼华走了片刻,绕过了假山回廊,才来到刘衍的书房外。侍从上前禀告后,便领着慕灼华进了书房。
慕灼华看了眼身后关上的房门,又转头看向前方背对着自己的刘衍,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按捺下心头躁动不安的情绪,挤出一丝笑容。
“下官参见王爷!”
刘衍淡淡嗯了一声:“有什么事吗?”
慕灼华堆着疏离客套的笑道:“下官感激王爷提携之恩,不知道该如何回报,心想王爷喜好书法,又听说文心阁进了一批极为珍贵的砚台,便买来一方献给王爷,还请王爷笑纳。”
慕灼华双手捧着包装精致的砚台,微微弓着腰,低下头,等待刘衍的回应。
刘衍的脚步声缓缓来到了她身前,慕灼华弓着腰,压低了脑袋,只看到刘衍的衣衫下摆随脚步微微晃动着,一股沉郁的伽罗香将她团团环住,但刘衍身上传递而来的威压却让她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心跳加速了起来。
刘衍捏住了砚台一角,轻哂一声,低沉的声音说道:“倒是让你破费了,属实不易。”
慕灼华松了手,干笑两声道:“下官感激王爷,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刘衍随意地将砚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吓得慕灼华抖了一下,更加惴惴不安。
“大皇子前日提起,想请旨让你重新担任讲学,你意下如何?”
慕灼华想到这几日刘琛与自己热络的态度,不意外刘琛会提出这件事。她恭敬有礼道:“下官去留,但凭王爷和殿下做主。”
刘衍低着眼,盯着慕灼华额前因躬身而垂落的几缕碎发,眉心缓缓皱起。
刘衍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上了冷冷的责备之意:“我曾经叮嘱过你,不要卷入皇子之间的争斗之中,你难道忘了吗?”
慕灼华心头一跳,急忙否认道:“下官没有!”
刘衍不给她砌词狡辩的机会,打断道:“你是看好大皇子更有机会登上皇位,所以刻意讨好接近他,难道上次皇子斗殴之事你还没有看明白,你若与大皇子走得近了,另外两位便会针对你,你又有几条命能在贵人们的争斗中活下来?”
慕灼华脸色缓缓变白。刘衍说的是正理,她心中当然也明白,一开始设计刘琛,不过是希望刘琛少针对自己一点,却也没想到刘琛如此知错能改还知恩图报,刘琛既然有意示好,她作为一个小官,难道还能摆冷脸吗?她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如今她不过是个官位低下的六品主事,神仙打架,最后多半是殃及池鱼,但她是躲也难躲,池子就在那里,她难道还能上天不成?
慕灼华心里也有些委屈,闷声道:“难道眼见殿下受伤,下官还能不理会吗?难道殿下想和下官说话,下官还能不理他吗?”
刘衍气笑了,打量着慕灼华微红的眼眶道:“你倒有理了,那本王问你,你可还愿意去当讲学。”
慕灼华垂着眼道:“王爷不让去就不去了。”
“你这么说,倒是埋怨本王了。”
慕灼华道:“不敢。”
刘衍勾了勾唇角:“不敢,便是承认有怨了,怨恨本王拦着你攀高枝?”
慕灼华听这话怪怪的,忍不住抬起眼偷看刘衍,目光触及刘衍审视的双眸,便又极快地低了下来。
“王爷是生气了吗?”慕灼华疑惑地皱起眉头,像是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王爷气什么呀,气下官另攀高枝了吗?可王爷不也是支持大皇子的吗?还是王爷生气下官掺和进了夺嫡之争,担心下官的安危?”
刘衍被慕灼华顶得一时语窒,慕灼华却抬起眼来,一双乌亮的眸子好奇地望着他。
刘衍眼神晦暗莫名,半晌之后才发出一声低笑,抬起手轻轻捏住了慕灼华的下巴,指腹摩挲着她颊边细嫩的肌肤,似笑非笑道:“倒是本王要先问一句,先前是谁口口声声说是本王的人,千方百计想接近讨好本王,怎么如今就见异思迁了?”
慕灼华心尖颤了颤,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什么,跳得越来越快,她虚着眼不敢看刘衍迫近的脸庞,男人灼热的气息又让她想起那一夜的肢体缠绵,她咽了咽口水,颤声道:“那……那个……之前是下官一时糊涂,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如今是幡然醒悟,悔不当初,迷途知返,还请王爷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
刘衍一怔,心中一半是狐疑,一半是酸楚。他自然知道之前的一切都是慕灼华做戏而已,但演得久了,自己仿佛是当真了,现在戏子不演了,他却似乎出不来了。
“若本王……怪罪呢?”
“啊?”
第三十六章
慕灼华愣了一下,双唇微张,聪明的脸蛋上难得地显露出一丝傻意。刘衍的目光落在那瓣粉唇上,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那夜的梦境,他依稀梦到自己压着这个不安分的小姑娘,她在自己身下扭动着撩拨他的欲望,小脸上一片绯红,他难耐地俯身吻住花瓣似的唇,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悸动,那是二十多年来头一次,想要占有,想要侵掠的欲望。
不知道她的味道,是不是和梦里一样清甜柔软。
刘衍的眼神骤然暗了三分。
慕灼华忽地一颤,往后一退,猛地就往地下一跪,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听着便十分疼痛。
慕灼华整个人趴跪在地上,额头碰着刘衍脚下的地板,大声道:“下官该死,任凭王爷责罚!”
所有的旖旎绮思,倏然破灭。
只有心头那股让人疼痛的悸动还留有余韵,却也渐渐凉了下去。
刘衍眼中的热度冷了下来,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身前跪得无比虔诚的慕灼华,半晌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是他当真了,也是他误会了。
一股强烈的倦意袭上心头,刘衍闭了闭眼,淡淡道:“罢了,念你年少无知,本王不怪罪。”
慕灼华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还好,王爷还是好说话的,只要认错诚恳一点就好……
方才不知为何,她心跳得好快,手脚发软,上位者的官威果然让人难以承受。说到底,也是她太不真诚了,如今才这般心虚。郭巨力说的不无道理,她就是有点渣,对刘衍骗财骗色,骗尽了好处,早晚是要遭报应的。
不知道如今刘衍还给不给她一个做好人的机会……
慕灼华自从那日与刘衍告罪之后,便好几日没有和刘衍说过话。她心中既松了口气,又总是提这口气,越是刻意疏远,也越是不由自主去寻找他的身影。
刘衍说了不怪罪她,便也真的不理会她了。慕灼华得偿所愿,却怅然若失,每日自理蕃寺回家,路上一个人孤零零走着,便也分外怀念搭着刘衍的马车回家的日子,那马车宽敞舒适,满满都是伽罗香的气息,只是自从载了她之后,就三不五时地沾染上一品阁各种糕点的香气。因为她总是肚子饿,刘衍便让执墨或者执剑经过一品阁时给她买些点心,这让郭巨力每天都满怀期待地站在门口等她回家,也时时在她耳边念叨明日让王爷换个口味买哪个新出的包子。
现在却没了这好处了,慕灼华自理蕃寺出来的时候,正巧看到刘衍也出来,不过后者的目光和脚步没有丝毫的停留便径直上了马车。往日赶车的不是执墨就是执剑,这几日却都是王府的车夫,她就站在后面缓缓走着,看着那豪华的马车“哒哒”远去——心里莫名的委屈,好像被主人扔掉的宠物。
更委屈的却是郭巨力,她没有一品阁的糕点包子吃了,她气恼地跺了跺脚,哼唧道:“王爷为什么不给小姐买包子了,是不是小姐做错事了?”
慕灼华叹道:“巨力,我决定做个好人,不骗王爷了。”
郭巨力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道:“也好,小姐,你多积点阴德有好处的。”
慕灼华噎了一下,幽怨地瞪了郭巨力一眼。
郭巨力叹了口气道:“所以小姐,你什么时候才能混到买一品阁的包子不用排队的官阶啊。”
看她家巨力,还真是志存高远。
慕灼华愁肠满腹,无语望天。
刘衍的经络浸泡了一段时间的药池,之前残余的药性总算是清除干净了,也不会再有隐隐作痛的感觉。
但心口却总是隐隐作痛,仿佛毒素转移了。
他克制着自己去找慕灼华的冲动,只用更多的工作也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但做事的效率却低得可怕,往往看了半个时辰也没有看进去一页纸,最后也只是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将卷宗合上,走到庭中吹凉风。
他搬回了定王府,免得距离太近会影响心情,却还是让人盯着那个院子,不过属下回报一切毫无异样,慕灼华没有任何意图溜进别院的可疑举动。
刘衍心里苦笑,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小心谨慎,虚伪试探。
几日后,执剑和执墨带回了薛笑棠的调查结果,让刘衍暂时忘了慕灼华的烦恼。
“薛笑棠出身荆州,是个孤儿,八年前入伍,属下查了八年前荆州入伍的士兵名册,有七个人的名字非常可疑,这七人与荆州七鹰的名字音同字异。”执剑说到此处一顿,声音冷了许多,“王爷,荆州七鹰,使用的武器便是鹰爪钩。之前咱们查过荆州七鹰,只知道他们消失多年,却没想到,他们居然改了名字投军了。”
刘衍目光落在桌上的那几个名字。“薛笑棠,是荆州七鹰之一,那么三年前绑架了袁副将妻女的,就是他们了。”
执墨道:“属下查了三年前的战亡士兵名册,薛笑棠死在战场之上,另外六人却找不到尸首,被列为逃兵。”
执剑补充道:“当年王爷率三千精兵为诱饵,却遭人泄露了情报,反被耶律璟率军围困。后来王爷重伤而回,昏迷不醒,计划出了岔子,袁副将下落不明,他率领的部队也消失在了茫茫草原,大皇子断定是袁副将叛国,出卖了王爷,怒不可遏,逼迫薛笑棠出兵为王爷复仇。然而当时军中因为王爷重伤而士气全失,薛笑棠认为不是最好的出战时机。大皇子不理会薛笑棠的劝阻,亲自带兵出征,连取几场小胜,更让他骄傲轻敌,最后竟然落入耶律璟的陷阱之中。薛笑棠带着亲兵驰援,拼着两败俱伤救下了大皇子,重创了耶律璟的部队,自己却也死在了乱军之中。”
“薛笑棠不能离岗,他让另外六名心腹绑架袁副将的妻女,追杀袁副将,后来必然是发生了什么意外,那六人无法回到军中。”刘衍说道。
执剑冷然道:“王爷,属下怀疑,那六人早已死了,当年您昏迷之时,陛下曾下了一道令,诛杀所有逃兵,他为什么这么做,是不是为了杀这六人灭口。”
刘衍眉头一皱,却不说话。
执剑咬牙道:“王爷,薛笑棠对柔嘉公主情深不二,与您无冤无仇,根本没有动机陷害您,除非他是听令行事,这世上能让他一个骠骑将军,准驸马听令的,又有谁?当今陛下病入膏肓,大家心知肚明,一旦发生意外,三位皇子是否有能力接掌大位?”
“三年前,王爷重伤昏迷半年,而这半年间,向来宽厚仁和的陛下却大开杀戒,杀了不少相关之人,说是问责,说是为您报仇,却也杀了所有涉案之人,所有知情之人,让您查无线索。这是问责,还是灭口?”
刘衍的手掌忽地重重落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声:“住口!”
执剑一怔,却没有住口,双目染上熊熊恨意:“陛下到如今还不肯相信吗!慕灼华也说了,还阳散,必然是出自太医院!只有太医院才有这样的财力去研制这样一副药,又有谁能让太医院做这种事,他为什么要研制这种杀人药,为什么研制了药却又不留存档案!他就是想杀了王爷,却还要在天下人面前留一个圣明的名声,他怕天下人说他残害手足!”
刘衍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拳头紧紧握着,手背上泛出青色的血管,他哑着声音说道:“他救过我,用他的命救过我……”
事到如今,执墨也不得不信摆在眼前的事实。他和执剑都是在这场阴谋中失去了所有的至亲好友,唯一能依靠信任的,只有王爷。他也恨,只是他也心疼王爷,那也是王爷最珍视的至亲手足,但桩桩件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他。难道这就是帝王心术,为了皇位,可以不惜一切?
执墨静静看着刘衍,目光落在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有鲜血自掌心流出,他知道王爷心里有多疼,以至于忘了掌心的伤。执墨轻声问道:“王爷,这仇,还报吗?”
刘衍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万神医说,他很难熬过今年冬天。”
“王爷,我们要一个公道,那么多鲜血,不能白流!”执剑压抑着恨意,低声嘶吼,“我的父兄,我的师父,都死了!他们为了陈国在前线浴血拼杀,结果呢,是后背被自己人捅了致命的一刀,若不是他们,王爷也不能活着回来!”
“执剑!”执墨呵斥道,“不要对王爷无理!”
执墨话音未落,便见刘衍脸色一变,一缕殷红血丝溢出唇角,执墨大惊,上前扶住刘衍摇摇欲坠的身体,伸手搭住了刘衍的脉搏,瞳孔一缩,急道:“王爷经脉紊乱,气血攻心!”
执剑也慌了,道:“怎么办!”
执墨沉声道:“把王爷带去药池别院,我去把慕灼华请来!”
执墨话音刚落,便被刘衍抓住了手腕,刘衍微微睁开眼,哑声道:“不要叫她。”
执墨一怔,喃喃道:“王爷,如今她是唯一可信的人。”
刘衍轻轻摇头:“我没有大碍,调息片刻即可,这件事……牵扯到了陛下,不要将她卷进来。”
执墨惊讶地皱了下眉头,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他没有再多说其他,扶着刘衍让他盘坐到床上,自己和执剑轮流运功为他疗伤。
执墨和执剑守了刘衍一夜,总算让他的经脉和气血归位,但受过的创伤却依旧存在,刘衍的脸色看起来苍白了许多,让执剑说不出逼迫他弑君报仇的话来。
“王爷,今日早朝还是不去了吧。”执剑担忧地看着刘衍的神色。
刘衍淡淡一笑道:“无妨,快误了时辰了,咱们出发吧。”
刘衍多年来从没有误过一日早朝,今日自然也不会例外。
慕灼华在宫门口候着的时候,却发现今日定王府的马车比往日晚到了半刻钟,而且今日的车夫终于又换成了执剑和执墨了。
慕灼华偷偷打量着,心头又有些奇怪——往日只有执剑执墨其中一人来,怎么今日来了两人。
正想着就看到执墨推开了车门,扶着刘衍走下马车。
慕灼华一惊——扶着?
刘衍为什么要人扶着?
慕灼华躲在人群中偷偷观察,等刘衍走到了近处便发现问题了,刘衍的脸色不好,尽管他脸上带笑,看似平常,慕灼华作为医者的敏锐却还是察觉到了他受伤过的迹象。
脚步虚浮,气息不稳,唇色发白……
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伤呢,这定京还有谁敢伤他不成?
慕灼华一整个早上都琢磨着这件事,却也没鼓起勇气去问个究竟。
刘衍回到理蕃寺就将自己关了起来,若没有大事禀告,下面人也不会去烦他,慕灼华看着紧闭的门扉,没有胆子去敲,忽地想起后院有个窗子可以看到里面的景象,便找了个借口出去,绕了一圈走到后院。
幸运的是,那扇窗子开了一半,慕灼华小心翼翼地摸到窗边,竖起耳朵偷听里面的动静,却什么也没听到。她稍稍探出脑袋,往里面偷看,眼珠子一转,便看到了背靠在太师椅上休憩的刘衍。
此时刘衍没有掩饰自己的疲倦和痛楚,眉宇紧缩,脸色极其苍白,似乎正忍受着什么折磨。
慕灼华觉得自己的心口仿佛被人揪了一下,又疼又麻,他受了伤,却不叫她诊治,果然是不要她了啊。
虽然是她先说了不缠着他,要迷途知返,但好歹也还是他的部下,他有需要的话,说一声,她自然也是会为他做事的,何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慕灼华在心里叹了口气,惆怅又担忧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慕灼华刚落座,便看到昭明帝身边的太监脚步匆匆地进了理蕃寺,含着笑道:“定王殿下在吗,陛下召见。”
考进门口的左侍郎立刻笑着起身道:“王爷正在里间做事,公公稍等,我这就去通报。”
左侍郎走到了刘衍门外,敲了敲门躬身道:“王爷,陛下有旨,召您觐见。”
门内过了片刻,才传来刘衍的声音:“知道了,本王这就去。”
不多时,刘衍便推门出来,脸上不见了倦意和痛楚,甚至微微含笑,冲传旨的太监点头道:“公公请带路。”
慕灼华看着刘衍远去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是强撑伪装罢了。
她心头酸酸的,竟是有些心疼又委屈的感觉。
刘衍到的时候,昭明帝正坐在湖畔亭子里垂钓,身旁的一个木桶里放着两尾钓上来的大鱼。
刘衍向昭明帝行礼,昭明帝笑着道:“咱们兄弟二人,就别客套了,快些坐下。”
刘衍含着笑在昭明帝身旁落座。
昭明帝转过头去看刘衍,目光审视着他的脸色,片刻后道:“今日早朝,朕看你神色有异,是不是旧疾犯了?”
刘衍微笑道:“小伤而已,臣弟都习惯了。”
昭明帝叹了口气道:“朕还不知道你吗,最爱强撑了,朕传了太医过来给你看看,你今日就在这好好休息一下,朕看着你,否则你定然是要强装无事去操劳了。正好,朕今日钓了两条大鱼,一会儿叫御膳房做了鱼汤和糖醋鱼,鱼汤补身,糖醋又是你最爱吃的口味。”
刘衍垂下眼,忍着心中的波澜和酸痛,勉强笑道:“臣弟遵旨。”
太医很快就来到了凉亭下,给刘衍细细把脉后,躬身道:“回禀陛下,定王殿下体内经脉震荡,气血不畅,臣开了药,只需要按时服用,休息几日便可无碍。”
昭明帝闻言点了点头,挥手道:“一会儿饭后熬了药送来。”
昭明帝又挥退了其他人,看着刘衍的眼睛问道:“这两年不是好了许多吗,怎么突然又犯病了?”
刘衍微笑道:“许是前些日子应付北凉使团,操劳过度了。”
昭明帝道:“你惯会让朕多注意身体,自己却不注意,理蕃寺的事,能交给底下人去做,就不必亲力亲为了,慕灼华,她着实有些才干,是可塑之才。”
刘衍点点头,说道:“皇兄慧眼。”
昭明帝道:“她,还有沈惊鸿,是朕留给陈国未来的栋梁,沈惊鸿是一把剑,慕灼华就是剑鞘,沈惊鸿已在琛儿麾下,琛儿原先不喜欢慕灼华,如今也明白了她的好处,若是他有意娶她……”
“不。”刘衍脱口而出打断,见昭明帝探寻的目光看来,他解释道,“后宫不得干政,陛下若要用她做剑鞘,便不能把剑鞘藏起来。”
昭明帝笑着点了点头:“你说的是,朕糊涂了,再说,以慕灼华的身世背景,太后也不会同意的,朕让她入宫,反而是害了她。”
刘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轻声道:“皇兄英明。”
昭明帝把玩着钓竿,忽地说了一句:“那个砚台,是你打翻的吧。”
刘衍一僵。
“你不想让她太早露出峥嵘,想把她藏在自己羽翼之下,让她慢慢成长。”昭明帝眼里含着明澈的笑意,“你担心她会卷进是非之中,也怕她会被人觊觎,衍弟,你动心了,是吗?”
刘衍沉默了下来,别过眼看着湖面,许久才道:“瞒不过皇兄。”
“确是个招人疼的孩子,不过没那么好拿捏。咱们刘家人,都是情种,只是情深不寿,若是可以,还是不要轻易交托自己的感情,免得伤人伤己。”昭明帝眼中掠过一丝怀念和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