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风流/灼灼风流—— by随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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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这句话没人知道,但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句话——功高盖主了。
郭巨力听着慕灼华讲完定王的故事,顿时肃然起敬:“定王殿下真是了不起啊。”
慕灼华点头道:“是啊,陈国这几年的太平与稳定,离不开定王殿下的功劳。”
郭巨力疑惑道:“既然定王殿下这么厉害,他们怎么敢对定王不敬?”
慕灼华叹了口气:“因为这头老虎,受了伤了。三年前,定王与北凉军决战,陷入包围,三千精兵死伤殆尽,就连定王也命悬一线,所幸是大皇子带兵深入腹地,这才救回了定王。不过经此一役,定王受伤不轻,便交出了大半兵权给大皇子。否则……”慕灼华抬了抬眼皮,看了下一楼台上侃侃而谈的文士宗,轻笑道,“怎轮得到这些人大放厥词。”
郭巨力撇撇嘴:“那个文士宗大骂老虎,就是在攻击定王了,可他怎么就知道大皇子跟定王就不是一伙的呢?大皇子不是还救了定王吗?”
慕灼华笑着摸摸郭巨力的头:“因为你啊,想得太少,而他们,想得太多了。”
郭巨力歪了歪脑袋,一脸迷糊。
慕灼华压低了声音说:“他们满脑子阴谋论,觉得定王战败,是大皇子从中作梗,为的就是从定王手中夺权。”
郭巨力瞠目结舌,半晌道:“成年人的脑子,真复杂……”
底下文士宗的演说,也到此结束,换得了满堂掌声。
“真不愧是文士宗,有理有据,铿锵有力啊!”
“文士宗乃忠君之士,更是我辈楷模啊。”
“那沈惊鸿今日怕是不敢来了吧。”
吵吵嚷嚷的人群之中,忽然响起了一个爽朗的笑声:“诸位这般念着我,我怎敢辜负诸位的期望呢?”
人群霎时一静。
慕灼华眼睛一亮,伸长了脖子往楼下看。
只见人群自然而然地分开了一条道,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青年缓缓走来,他剑眉飞扬,双目含星,俊朗的脸庞上带着懒洋洋的笑意,好似全不将这人间放在眼里。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他抬起手朝众人挥了挥,笑着说:“让诸位久等了。”
不知谁挑衅地喊了一句:“沈公子,你今日怎么来得这么迟,可是怕了?”
沈惊鸿笑道:“我刚才扶老奶奶过桥,所以迟了。”
众人发出轻笑声。
那人脸色难看道:“沈公子,你这是在开玩笑。”
沈惊鸿脸色一板:“难道不是你先开的玩笑吗?”
方才他说的是——沈惊鸿怕了。
众人哄堂大笑。
文士宗见沈惊鸿一来便夺去了自己所有的关注,顿时不悦地咳嗽两声,摇着扇子,居高临下看着沈惊鸿:“沈公子,这里是论道的地方,可不是说笑的地方。”
沈惊鸿这才看向文士宗,惊诧地挑起眉,严肃地问道:“文公子,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文士宗嘴角一勾:“不敢当,沈公子请说。”
沈惊鸿认真问道:“今日天寒地冻,雪落不止,你打扇子,不觉得冷吗?”
慕灼华听到此处,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惊鸿又一本正经地对脸色难看的文士宗补了一刀:“文公子真是文武双全,在下不如。”
众人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文武双全文士宗!”
慕灼华捂着嘴笑,对郭巨力道:“巨力,你学学那人的嘴,比砒霜还毒啊,从今日起,文武双全就变成骂人的话了。”
文士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再也呆不下去了,匆匆走下台,落荒而逃。
慕灼华这回真信了文榜的权威性了,这个沈惊鸿还没上台了,两句话就把人骂走了,骂人还不用脏字,全是夸人的词,叫人想回嘴都无处回。
文士宗一走,台上顿时空了,众人起哄着让沈惊鸿上台,沈惊鸿拱拱手,噙着笑走上去。
“真是盛情难却啊,既然诸位如此捧场,不才就随便说几句吧。”
沈惊鸿走上台,仔细看了看屏风上的字:“养虎为患?哪个怂人出的题?”
底下有人说道:“这些题可都是文坛大家出的。”
沈惊鸿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文坛大家也不见得都是有勇有谋之人,这题不值一提,我给他改改。”
沈惊鸿说罢,走到一旁提起狼毫大笔,沾了沾墨,便往屏风上划去。大笔在患字上重重划下一笔,而后在旁边另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只看他落笔,慕灼华便忍不住轻叹一声:“好字,铁画银钩,这人胸中有沟壑,果真是惊鸿绝艳之人。”
沈惊鸿写罢停笔,把狼毫往旁边一弹。
“用?”众人看着屏风上的字,讷讷念道,“养虎为——用?”
沈惊鸿拍拍手道:“凡人养虎,自然为患,圣人养虎,便可为用。虎者,猛兽也,猛有错吗,兽有错吗?”沈惊鸿摇摇头,“怂,才有错。所以我说出题之人怂,以自身之怂揣度圣人之勇,这破题,我都不屑多说。”
沈惊鸿说完果真不说了,转身就走下了文台,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半晌,人群中才响起一个声音:“那今日的榜首,是谁啊?”
一人阴阳怪气道:“我说是文武双全文士宗,你们认吗?”
众人大笑。
掌柜走上文台,笑着说:“那今日榜首便还是——”
众人道:“沈惊鸿!”
慕灼华和郭巨力回到位置上。
“小姐,那个沈惊鸿好厉害的样子。”郭巨力赞叹地咬着馒头。
慕灼华也点点头:“确实是个气度不凡的人物,而且,也太会拍马屁了。这养虎为用,一下子把所有人的马屁都拍上了,我真是自愧不如了。”
郭巨力诚恳道:“小姐别这么说,你也很会拍马屁的。”
慕灼华瞪了她一眼:“你好好学学,拍到我马腿上了!”
郭巨力委屈地噘嘴:“小姐别生气,我会好好学的……”
慕灼华看着楼下屏风上那几个大字,支着下巴寻思:“这文铮楼,只怕有些背景。”
郭巨力眨巴眼睛看着。
“文坛里面有哪些题,掌柜的不可能不知道,养虎为患这个题太危险了,他敢放出来,背后必然有所倚仗,更有甚者,是受人之命放题的……不,这也不可能,放这个题,有什么好处呢?就算要站队,也还不到时候,这么做,更像是挑拨离间……难道有人想挑拨大皇子和定王?”
“小姐,有这么复杂吗?”
慕灼华喝了口凉了的茶,叹气道:“神仙打架,殃及池鱼,我只想升官发财,可不想当炮灰。我看扬名这事还是算了,咱们还是低调做人吧。更何况京城如今有了沈惊鸿这号人物,其他人想要扬名可就难了,怕是扬名不成,反而成了‘文武双全’之辈了。”
人群渐渐散去,主仆俩也打着饱嗝离开了文铮楼。
这些人丝毫不知,自己的一言一行,皆落入有心人眼中。
“皇叔,这个沈惊鸿,可堪大用。”
隐蔽的厢房里,幽幽燃着松木香,青衫男子跪坐在榻上,姿态优雅从容,背脊挺拔如松,茶香氤氲中,修长白皙的十指稳稳托住茶盏,清香澄澈的茶水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在白瓷茶杯中,他低垂着眉眼看着手中茶盏,眉眼专注而温柔,仰月唇微翘,似笑非笑,一举一动皆如画,似雨后新山,平湖秋月。
很难想象,这样温柔的人,就是世人口中的杀神,战神,定王刘衍。
站在他身侧说话的,便是众人口中的大皇子,刘琛。刘琛年纪尚轻,今年不过十九,比刘衍扬名之时还长了一岁,但却没有他当年的沉稳,英俊的眉眼难掩少年人的冲动与浮躁。
“琛儿,先喝杯茶。”细长的手指捧着瓷白色的茶盏,便是一幅优美的画。
刘琛并没有心思喝茶,但还是接过了茶杯,放在了桌上。
“皇叔,我今日找你来,可不是为了喝茶的,你看沈惊鸿,该不该招揽?”话虽如此问,刘琛眼中的火热却已流露出了他的志在必得。
刘衍惋惜地看了一眼茶杯,那杯茶终究是无人欣赏而凉掉了。
“琛儿,你是主考官,他是考生,他自然便是你的门生了。”
“这层关系不够,我要他真真正正为我所用!”刘琛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刘瑜私下招揽了不少门客,他们兄弟的心思昭然若揭,父皇虽然令我担当此次会试的考官,但太子之位一日未定,我便一日不能松懈。”
刘衍温声道:“皇兄心中自然是偏向你更多,你是嫡长子,又有功劳在身,不争不抢,这位子也会是你的。夺嫡之事,会伤了皇兄的心,你们兄弟之间,谁先动,便输了。”
刘琛一怔,静了下来,眼神转动着,寻思着刘衍的话,半晌才不得不点头承认。
“皇叔你说得对,是我躁动了。但是,我不能不防……今日这题,你说,是不是刘瑜偷偷让人挂出来,挑拨你我关系的?”
刘衍眼神一动:“你是听了那个女子的话,起了疑心?”
方才他们坐在这房间里,能够清楚听到外面的声音,听不清的,也有人偷偷记下每个人的言辞递进来。这其中自然包括了慕灼华和郭巨力的对谈。
“虽然是个女子,但见识也是不俗,她说的确有道理。”
两人没见到慕灼华主仆的面容,也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只知道是今科的考生。
“虽说如今女子可以参加科考,但参与者少,上榜者更是稀罕了。这人琛儿你也可关注一下,说不定,也是个可用之人。”
“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又能有什么能耐。”刘琛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丝毫没将刘衍的话放在心上,他心里想的还是惊才绝艳的沈惊鸿。
若说几日之前,他心里也属意文士宗,这文士宗确也有才华,出身江左文家,虽然是后起的世家,却有几分底蕴,文士宗的伯父更是今上信重的枢密使,怎知在寒门士子沈惊鸿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又被污了文名,在刘琛眼中也就成了鸡肋了。
刘琛素来固执,刘衍见他有主意,便也不多言劝阻了。
“琛儿,皇兄近日身体可好些了?”
听刘衍问起皇帝的身体,刘琛这才收回了心思,眉宇间染上一层郁结之色。“我今日请安,听母后说改了药方,吃了几日新药,看着是精神了点,但病情并不见好转。”
“柔嘉公主请来的神医……也没有办法吗?”刘衍轻轻一叹。。
刘琛摇了摇头:“皇姐三年来走遍天下,遍寻名医,却人人束手无策。”
“皇兄万金之躯,纵然是神医,也不敢轻易用药,而保守治疗,却难治本。”刘衍叹息道。
“三年前皇叔你身受重伤剧毒,迫不得已才刮骨疗毒,当时也着实是凶险,这种极端的法子,又有谁敢在父皇身上使出来。皇姐在民间寻找神医,也是徒劳无功,世间最好的大夫都在太医院,太医院都没法子,民间的大夫又能有什么手段?”刘琛皱眉道。
“若是当年太医院那些太医还在……”
刘衍话未说完,便被刘琛打断:“那些太医,连皇叔的母妃都照看不好,足见也是些庸医。”
当年云妃难产,子存母亡,多少太医因此贬谪获罪,救了百人,也抵不过一次失误酿成的大罪。
治病容易,救命难。
定京最后一场雪落下不久,气温便缓缓开始回升了,然而雪融冰消之日,却也是春寒料峭之时。
慕灼华此刻深深感受到了南北方的差异,每日缩在屋子里燃着暖炉,看看书喝喝茶,说什么也不愿出门了。
沈惊鸿的名声还是传遍了京城,短短半个月,说是名动京华也不为过,连菜市场卖菜的大娘都会满面含春地念叨沈公子的事迹,而慕灼华对面的烟花之地,已经开始唱沈公子的诗词了。
即便门扉紧闭,她还是被迫地学会了各种淫词艳曲。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慕灼华哼着歌摇着头,啜了一口小酒暖身子。
郭巨力扫着地,头也不抬地说:“小姐,那你还唱得挺起劲的。”
慕灼华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想来是因为,你家小姐我,也不是什么斯文人。”
话正说着,外间便响起了敲门声。郭巨力放下扫把便跑了出去。
慕灼华想了想,穿上外套也走了出来。
只见郭巨力打开了门,路大娘一人站在门口,便严严实实把风都堵在了门外。路大娘满面笑容,看起来精神奕奕,大步一迈进了屋子,也露出了她身后两个人影。
路大娘带着两个和她一般年纪的妇人找到了慕灼华。
“慕姑娘,打扰了。”路大娘冲慕灼华和气地笑了笑,扭头对两个同伴说道,“这便是我和你们说过的女神医,我就是用了这个香囊才睡得安稳。”路大娘炫耀似地拿出了那个绣工精致的香囊,单这绣工,放锦绣坊就值五两银子了。她听了慕灼华的话把香囊放在枕头下,果然每晚都睡得香甜,左右邻居见了都惊叹她这两日气色大好,容光焕发。
“慕姑娘,我这两个老姐妹都有和我一样的毛病,她们也想找你求个香囊。”
两个妇人连声说是,又道:“该多少钱你尽管开口,咱们也不占你这个便宜。”
慕灼华含笑点头,柔声道:“两位大娘不要心急,你们虽然都是失眠,但情况未必一样,容我为你们仔细看看,免得出了什么差错。”
三人连连点头。
慕灼华细细给两人把脉,又问了问症状。
“你们近来可是经常脱发,焦躁不安,月事不调,天气虽冷却频发虚汗?”
两人又喜又忧,忙道:“说得都对!这可是什么病啊?”
慕灼华安抚道:“不是什么病,只是妇人必经之事。妇人身子不爽,大多羞于问医,只因大夫多为男子,我侥幸学了几年妇科之事,对这方面还算了解,你们若有问题,尽可以问我。我今日为你们开几幅药,回去服用半月,便可见效。”
三人都是大喜,便见慕灼华提笔写药方,字迹飘逸,笔锋圆润不失锐气。妇人们不识字,却也觉得这字好看得很。
两个妇人收了药方,不好意思问道:“诊金多少呢?”
慕灼华道:“随意便可。”
妇人们见慕灼华生得讨喜,说话让人如慕春风,便也不占她便宜,老老实实按着定京里的行情,一人给了二百钱,说说笑笑地离开了。
郭巨力喜笑颜开地收起了钱。“还是小姐有办法,我们这就赚到钱了!”
慕灼华笑着摇摇头:“不过是几百钱,瞧把你高兴的。既然这么高兴,不如去东市切三两肉,晚上做臊子面吃?”
“好啊好啊!”郭巨力拍手笑道,拿着钱便跑出门去。
慕灼华笑着看郭巨力跑远,正准备关门,忽然一只素白的手按在了门板上,慕灼华一怔,抬起眼看向来人,
那是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五官可见几分姿色,但眼角细微的褶皱却写满了沧桑。女子的手微微颤抖,双眼哀求地看着慕灼华。“我方才在外面听到……你……你会医术?”
慕灼华不着痕迹地扫了对方一眼,心里便有了数,侧过身子说:“进来说吧。”
女子呼吸一窒,随即极快地闪进了门里,反身压住了门板,颤抖着嘴唇说:“大夫,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慕灼华转身走向屋里:“不想死,就跟我来吧。”
女子跟着慕灼华走进了内室,只见慕灼华从衣橱里取出了一张干净的白色床单铺在了床上,随后说道:“躺上去吧,我检查一下。”
女子一愣,踌躇着走向白色的床。
“你……你不问我是谁吗?”
慕灼华往盆里倒了热水,净了净手,说:“大约,是住对门的吧。”
花巷的对面,便是花柳之地。
女子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一分。
“你让我躺在这里,不嫌脏吗……”
慕灼华在心里叹了口气:“在我心里,病人都一样。”
女子眼中闪过水雾,又极快抹掉了,按着慕灼华的指示躺上床接受检查。
“落胎药下得太猛了,之后又没有好好休息调养,以至于伤了身子。”慕灼华心生悲悯,“流血一月有余,就没有看过大夫吗?”
女子惨笑一声:“大夫……怎会给我们看呢?我不过是个年老色衰的妓女,不幸有了身子,也是自己倒霉,妈妈也不会给我钱看病的。”说到这,她顿了一下,怯怯抬眼看向慕灼华,“我……我自己还是有些钱的,只是不知道够不够。”
慕灼华背过身去,重新擦洗了手。
“我这里,诊金随意,没有的话,赊欠也可以,只是药得你自己去买。”
女子咬着唇,热泪落在床上,朝慕灼华深深鞠躬。“多谢大夫。”
慕灼华擦干净了手转过身,那女子已经离开了,只在桌上留下了二两银子。
郭巨力高兴地拎着肉哼着曲儿回来,却见慕灼华支着下巴,呆呆看着墙壁,书也看不下去了。
“小姐小姐,你怎么发呆了?”
慕灼华回过神来,哀哀叹了口气,“我在想事情呢。”
“想考题吗?”
“我在想,我阿娘当年要是没有嫁给我阿爹,后来会怎么样……”
郭巨力摇头,表示不懂。
“也会年老色衰,枯萎老去。”慕灼华摇头叹息,“我娘沦落风尘,是迫不得已,可是又有那朵花愿意落入泥中呢,可无论生在哪棵树上,也只有凋零这个下场。”
郭巨力点点头:“小姐说的是。”
慕灼华握了握拳头:“所以,咱们不要当花,咱们要当树,要长成参天大树,会开花,会结果,不畏风雨,无惧霜寒。”
郭巨力点头:“对!那小姐就是桃子树,桃子好吃……小姐,我想吃西瓜,可是西瓜没有树,我当西瓜藤可以吗?”
慕灼华扑哧一笑,戳了戳郭巨力的脑袋,“就知道吃,走,咱们做晚饭去!”
第二天便是正月十五上元节,定京的上元节比春节还要热闹上几分,盖因这一日年轻的男女们都借着热闹与情人相会,看花灯,赏明月,共诉衷肠。皇帝陛下也会在这日登上皇城高墙,燃放烟花,与民同乐。上元夜里也没有了宵禁,想玩到多晚就玩到多晚,可以一直热闹到天明。
慕灼华早早就被郭巨力拉出了门,凭着郭巨力的力气,两个人硬是挤到了前排,站在皇城根下沐浴皇恩。慕灼华仰着头看,模模糊糊地看到城楼上的天子昭明帝,还有天子身边的几个人,想必就是定王,还有几位皇子女了。
慕灼华掐着手指算,昭明帝子息不多,只有一女三子。三子都出身高贵,长子刘琛,生母是徐皇后,徐皇后家世显赫,父亲乃三朝元老,母亲也是世家豪门的闺秀,关系错综复杂。而二子和三子乃是一对双生兄弟,刘瑜、刘瑾。刘瑜刘瑾的生母是淑妃,淑妃却是武将之后,据说性情活泼,更得昭明帝喜欢。但昭明帝最喜欢的,却是长女,柔嘉公主刘皎。
柔嘉公主是今上还是太子时得的第一个孩子,其生母据说身份卑下,只是太子的贴身侍婢。这侍婢也是薄命,生下柔嘉公主没几年就病逝了,之后太子娶了太子妃,又登基为帝,生下皇长子刘俱,这公主的身份便显得有些尴尬了。但柔嘉公主也有她的运气,昭明帝的姑姑,陈国最尊贵的姑奶奶,镇国大长公主裴悦,怜惜柔嘉公主年幼丧母,便将她带在了身边抚养,镇国大长公主极少住在定京,柔嘉公主便也长年跟着她住在江南,父女之间聚少离多,非但没有生疏了,反而因此得到昭明帝怜惜与亏欠,宠爱更甚几位皇子。
慕灼华遥遥看着那抹柔和的淡青色,想起不少关于这位公主的传说。民间对柔嘉公主的评价若简单用一词以概括,大约就是“神女”了吧。柔嘉公主自幼跟着大长公主住在江南的桃源山庄,更加亲近百姓,也更懂民间疾苦,十岁起便凭借着身为公主的影响力,组织修建济善堂,收留孤寡老幼,至今十余年,济善堂也遍布大江南北,受惠者不可计数。
如柔嘉公主这般人美心善又高贵的女子,自然也是爱慕者众多,但柔嘉公主却迟迟不肯成婚,大有地狱不空誓不成婚的决心。直到三年前,柔嘉公主年纪过了双十之数,实在拖不得了,昭明帝才千挑万选,给她和骠骑将军薛笑棠指了婚。然而尚未大婚,便传来北凉犯境的消息,薛笑棠随定王刘衍出征,却遭遇大败,定王被困,薛笑棠战死沙场,柔嘉公主未婚便守了寡。
昭明帝欲为柔嘉公主另择佳婿,不料柔嘉公主断然拒绝。
“我与将军虽未成婚,但陛下赐婚,天下皆知,我与他便已是夫妻了。将军对我情深义重,对陛下忠肝义胆,为国战死,更为英烈,他尸骨未寒,我怎能另嫁他人?我愿为将军守节三年!”
大殿之上,柔嘉公主削发明志,那一刻,无人不动容。
自此之后,柔嘉之名更加深入人心,天下女子皆以她为楷模,军中将士也对她心服口服。薛笑棠死后,柔嘉公主便在他墓旁为他守节一年,一年之后,柔嘉公主行走天下,一方面行善积德无数,另一方面,也是为沉疴难治的昭明帝寻找民间神医。
江南慕家,是江南首富,也曾经为济善堂捐赠不少银钱物资。慕灼华曾经有幸在人群中见过柔嘉公主一眼。
她其实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美,她的眉毛不是时下仕女们精修细描的柳叶眉,而是自然舒展的罥烟眉,眉色淡淡,像纸上晕开的一笔水墨。瓷白的肌肤上不带一丝妆容,干干净净的,没有丝毫女子的脂粉气,细细看去,脸颊上还有两三点微小的斑点,却丝毫不会污损她的颜色。而最美的,便是那一双眼睛,漆黑而明亮的双眸中氤氲着的,像是月光,又像是水光,双目中总是带着柔柔的笑意,而观者却能从她的凝视中感受到慈悲与怜悯。
慕灼华与她仅仅对视了一瞬,那一瞬,她想起了幼年时母亲抚在自己背上的手,那样温暖温柔,仿佛能抚平心上的一切褶皱与伤痕。
原来这世上真有这么美好的人啊,她是神仙派来的吗?
不,她就是神仙吧。
昭明帝病重,定王权势滔天,皇子们蠢蠢欲动,定京城里杀机四伏,只有她是不一样的月光,她是行走在人间的月亮,照耀着太阳无法触及的地方。
皇城之上,礼炮响起,所有人齐齐跪了下来,山呼万岁。
昭明帝刘俱看着满城的繁华与热闹,苍白的脸色浮现出一丝笑意,他朝柔嘉公主招了招手。
“皎儿,你看看,今年的上元节是不是比去年更繁华了。”
柔嘉公主穿着淡青色的礼服,站在昭明帝的身旁,她含着笑道:“父皇励精图治,定京自然繁华更胜从前。这些年来,儿臣在民间行走,常听百姓颂扬父皇的仁政。平定北凉,开通贸易,轻徭薄赋,百姓的日子也更加富足了。”
昭明帝闻言,龙颜大悦,朗声大笑起来。这些话旁人说了,他只觉得是九分马屁,但柔嘉一直在民间行走,最知民间疾苦,她说的话,才是最可信的。
柔嘉公主温声说道:“父皇,太医说了,您的病最好的良药,便是笑声,您若开怀了,病自然也不药而愈了。您保重龙体,才是天下百姓最期盼的事。”
“朕知道了,你啊,和他们一样啰嗦了。”昭明帝笑着轻拍柔嘉公主的肩膀,“皎儿,你这次回来,就不要再走了。当年你说要为薛笑棠守节,朕准许了,但三年之期也快到了,你就留在定京,让朕好好为你择一个佳婿,你若能觅得良缘,朕的心情才会大好啊。”
柔嘉公主笑道:“父皇这是威胁儿臣呢,儿臣自然是要听父皇安排的。”
昭明帝大喜,对左右说道:“你们可都听到了!皎儿的婚事,你们也都要上心,多帮看着,千万要找一个配得上皎儿的男子!”
刘琛微笑道:“这可是今年的头等大事了,皇姐的婚事,我们这些做弟弟的,自然是要上心的。”
柔嘉公主对刘琛点点头,浅浅笑道:“有劳弟弟们费心了。”
“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昭明帝笑着说,“皎儿,这些日子你就在宫里住下吧,也多陪朕说说话,这些年你在宫外过得怎么样,朕总是担心你在外面受了委屈。”
“父皇就算信不过儿臣,也该相信皇姑祖,她是断不会让儿臣受委屈的。”柔嘉公主微笑着道。
昭明帝携着柔嘉公主说说笑笑下了城楼,刘琛方要跟上,却见定王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神色似乎有异,便便又退了回来。
“皇叔,仪式结束了,你怎么不走?”
刘衍神色有些凝重,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琛儿,三年了……”
刘琛一怔,随即也是沉下脸色。“是啊,三年了。”
距离那场惨烈的战役,已经过去三年了,但他至今仍然会在梦魇中醒来,被吓出一身冷汗。三年前,刘衍带着刘琛和薛笑棠出征,却折戟沉沙,险些命丧沙场,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却死了无数的心腹大将。
“追查了三年,却依然毫无头绪。”刘琛摇了摇头,“皇叔,三年前的战败,父皇早已严惩了所有相关之人,会不会只是你多心了,背后并没有其他主谋。”
刘衍眸中闪过一丝冷意:“我会这么想,自然是有依据。琛儿,方才我的探子回报,找到袁副将的女儿了。”
刘琛一惊:“当年袁副将出卖你,事后携妻儿逃之夭夭,这么多年来始终找不到人,难道他真的还没死?”
“今晚宫廷夜宴,你为我掩护,我要去见见她,也许有些秘密,很快就会被揭晓了。”
定京不愧是定京,便是江南枢纽的淮州也比不上定京一半的繁华。
烟火轰鸣,映亮了定京的夜空,轻寒的夜里也因此暖和了不少。因为没有宵禁,这一夜的花巷比平时更是热闹了几倍不止,慕灼华二人回到花巷的时候时间已不早了,花巷依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郭巨力手上拿着热乎乎的肉夹馍,慕灼华拎着一小壶温热的桃花醉,猛灌了几口,白皙的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粉色,身体才算暖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