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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风流/灼灼风流—— by随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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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弟明白,已经与她划清界限了。”刘衍下意识地解释了一句,昭明帝话中的“伤人伤己”四字,不免叫他多想了几分。
刘衍一紧张,便觉得气血堵着心口,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昭明帝为他倒了杯温水,说道:“这是雪参水,补气益血,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多喝一些。”
“多谢皇兄。”刘衍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朕这破药罐子,吃再多名贵的药,也是无济于事,白白糟蹋了。”昭明帝自嘲一笑,“衍弟,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帮朕看着这江山啊。”
刘衍握着杯子,冰凉的瓷杯贴着掌心的血口,他轻叹了口气道:“皇兄不要再说这等话,你是天子,必然福寿无疆。”
“这种虚话,你我之间就不必多言了。”昭明帝摆了摆手,淡淡笑了笑,扭头看向微波粼粼的湖面,“若是咱们之间,也要说那些君臣之间的官话,那就没意思了。衍弟,这世间,朕能放心依托的,也只有你一个人了。”
若是以往听到这话,刘衍必然铭感五内,但此刻心情却十分复杂,他竟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非但是昭明帝对他而言陌生了起来,便是自己也对自己感到陌生了。
“皇兄……”他喃喃喊了一声。
昭明帝道:“太医说,朕时日有限,该早做准备了,朕知道,最要紧的,便是立太子一事。以前皇子还小,外面都传说朕龙体有损,总有些居心叵测的人想动摇陈国江山,朕只能强撑着,给臣民一些信心,让那些宵小不敢妄动,朕若是哪一日立了太子,他们便知道,朕快不行了。”昭明帝自嘲一笑,“这次北凉派遣使团来,无非也是想打探定京的虚实,看看你我二人,还能不能撑住这大陈的江山。”
“你看着湖面。”昭明帝伸出手指着波光微闪的湖面,唇角笑意似有还无,“看着平静,可这底下又有多少肮脏淤泥,多少蠢蠢欲动。”
话音未落,便见浮标晃动,昭明帝抬手收线,又是一尾肥美的大鱼,紧紧咬着鱼钩甩动鱼尾,却终究只能落入垂钓者的彀中。
昭明帝道:“青山白雪,埋葬的不只是尸骨,还有野心。”
“衍弟,朕文治武功,无一处及得上你,这江山若是你来坐,才是最合适的。”
刘衍闻言,心中一惊,猛地抬眼看向昭明帝:“皇兄!”
昭明帝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朕知道,你不爱听这话,也知道,你没有这心思,那都是外人对你的恶意揣测和诽谤,想要挑拨你我手足之情,朕是不会信的。只是过去朕多病,皇子年幼,你功勋卓著,难免让人猜忌,但朕不疑你,也望你不要疑朕。”
刘衍垂下眼睑道:“臣弟一心信赖皇兄。”
昭明帝微微笑道:“衍弟,朕只是陈国的脸面,你才是陈国的脊梁,咱们兄弟不倒,陈国就会继续走下去。可是……朕还是要先行一步了,以后的路,你陪着孩子们走吧,朕也累了。衍弟,你还年轻,朕希望你,平安顺遂,不要像朕这样……”
刘衍怔怔看着昭明帝的侧脸。
他其实还不到四十岁,正是一个男人的壮年时期,却两鬓早早有了霜痕,此刻唇角虽然是微微翘起,笑意却未达眼底,刘衍一眼看去,只觉得那幽深的双眸中平静无波,仿佛看破了一切,又厌倦了一切,笑谈起生死,眼中没有半点的不舍和留恋。
是他做的吗……
真的会是他吗……
“一会儿,你陪朕一起拟传位诏书吧,朕会把它放在太庙匾额之后,待朕去后,你再领大臣们去取。”
刘衍郑重地低下头,沉声道:“臣弟遵旨。”
“琛儿敬你爱你,他若为帝,你必为议政王。”昭明帝道,“这江山,唯有交于你们二人,朕才放心。”

刘衍陪昭明帝大半日,直到宫门落闸之时才离开。
执剑和执墨在宫门外等了许久,心急如焚,恨不得闯宫救人。执墨拦着执剑,不让他冲动,皱着眉问道:“咱们调查薛笑棠之事,应该不会有人察觉吧。”
执剑一惊,说道:“你是担心,那人知道我们查到他头上了,要对王爷不利?”
执墨面色凝重地摇摇头:“不……那人就算想对王爷不利,也不会选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
“不错,他不会让自己的名声受损。”执剑寻思道。
正说话间,便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缓缓走出了宫门,两人欣喜地迎了上去,上下打量刘衍,问道:“王爷没事吧。”
刘衍神色看起来好了一些,他淡淡道:“没什么事,只是陪皇兄坐了坐,我们回去吧。”
执墨下意识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只是这件事王爷不能说,他们也不能问。
马车回到定王府门前,刘衍的眼才缓缓睁开。
这一路上他虽合着眼,却丝毫没有睡意,今日昭明帝虽让他在宫中休息,但他也完全无法入睡。身体已然极度疲倦,神经却绷得紧紧的,仿佛只要一点风吹草动就让叫这根弦绷断。
刘衍正要起身,便听到外面传来执墨说话的声音。
“郭巨力,你等在这儿做什么?”
执墨因刘衍的命令,与郭巨力见过几面,郭巨力也知道执墨是定王的心腹,此刻郭巨力脸上带着焦急之色,攥住了执墨的袖子,眼睛却往马车上瞟。
“我家小姐有跟王爷一块回来吗?”
执墨一怔,下意识瞥了一眼车门,立刻回道:“没有。”
车门几乎是立刻便开了,刘衍眉头微皱,看向郭巨力,问道:“你家小姐还没回来?”
夏季日落晚,但此刻天色却已经全暗了下来,按往常来看,慕灼华早在一个时辰前就该回到家了。
郭巨力脸上布满了惊慌之色,求助地看着刘衍说道:“小姐没回来,我去理蕃寺衙门问过了,他们说小姐一早就离开了,我一路找回来,哪里都找不到!小姐往日晚归也会让人和我说一声的,今日却没了消息!”
虽说这阵子慕灼华和刘衍疏远了,但郭巨力抱着一丝希望,也许是二人和好了,小姐跟着王爷的马车回来了呢?
刘衍一颗心瞬间沉了下来,昭明帝的笑脸闪过脑海,那“伤人伤己”四个字仿佛一把利刃刺入胸口。
刘衍冷声道:“执剑,调动紫衣卫寻人,执墨,跟我回宫。”又看向郭巨力道,“你回家等着,若是她自己回来了,便到王府回句话。”
执剑一惊。紫衣卫是刘衍的近卫,个个武功卓绝,刘衍不轻易让这些人出手,尤其是在定京,他本就招人忌惮,出手更不愿意招摇,但此刻却为了寻人……
执墨没有执剑想的那么多,他立刻领了命,重新上了马车,调转车头往皇宫方向而去。
理蕃寺衙门已关门,但刘衍到来,值守的人立刻就开门迎接了。刘衍调阅了出宫记录,上面明确记载了慕灼华离开的时辰,确和平日没有两样。
刘衍问值守之人:“她离开的时候是你登记的吗?”
那人恭敬答道:“回王爷话,正是小人。”
“可有异常?”
那人皱着眉头回想了一下,眼睛一亮,忙道:“似乎有个人喊住了慕大人,两人在门口说了几句。”
“是什么人?”
“小人没仔细看,听声音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看背影装束……似乎是宫里的人。”
刘衍心中一动,问道:“后来两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请王爷恕罪,当时人多,小人也没多留意……”
刘衍知道问到此处已是极致,便没有再多为难那人,转头吩咐执墨驱车前往大内。
宫门值守之人见刘衍到来,立刻恭敬行礼,听话调出了宫门记录,随后对刘衍回报道:“禀王爷,宫门处并未有慕大人进宫的记录。”
刘衍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眉头越皱越紧,心头一阵阵发冷。
慕灼华既是被宫里的人带走,除了皇宫,还会带去哪里?
便在此时,执剑疾速来报,脸色十分难看道:“王爷,属下让紫衣卫顺着理蕃寺的线索追查,发现……是公主府的侍女带走了慕灼华。”
“柔嘉公主……”刘衍忽地眼神一动,转头对执墨道,“快走。”
执墨额角跳了跳,压低了声音道:“王爷……难道那件事,真的会是柔嘉公主指使?”
薛笑棠难道是柔嘉公主的人?
刘衍曾与薛笑棠共事过一段时间,对那个男人最大印象一是勇,二是痴。薛笑棠战场拼杀,可谓是英勇无匹,但他杀敌立功,所求的唯有一事,就是求娶柔嘉公主。他可以为柔嘉公主赴汤蹈火,那出卖刘衍,背叛陈国,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柔嘉公主有什么动机这么做?
执剑脸色变幻,他对柔嘉公主观感倒是不错,毕竟公主行善仁爱,天下皆知,但再一想,昭明帝何尝不是天下传颂的仁君,私底下不一样杀人无数吗?
这皇宫里没有好人,也只有王爷才能让他们信任。
刘衍的马车刚到了公主府外,门口侍卫看到定王府的标志,立刻迎了上来。
“参见王爷!”
刘衍下了马车,目光冷凝扫过眼前众人,气势慑人。
“慕灼华是否在公主府上?”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随后答道:“回王爷话,慕大人确实来过,但一个多时辰前就已经离开了。”
“往哪个方向走?”刘衍问道。
侍卫指着刘衍来时的方向道:“往那个方向而去。”
刘衍对执剑道:“你带人一路追查,执墨随我进府。”
这个时辰已算是晚了,寻常人家早已不见客,听闻定王来访,柔嘉公主有些惊讶,匆匆换了衣服便出来拜见。
“见过皇叔。”柔嘉公主屈膝行礼。
刘衍神色不似平常温和,脸色苍白而淡漠,广袖一挥冷声道:“免礼了。”
柔嘉公主有些忐忑地直起身来,疑惑问道:“皇叔这么晚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刘衍审视的目光落在柔嘉公主娴静柔美的脸上,片刻后才道:“本王听人说慕灼华不见了,便追查至此。”
柔嘉公主一惊:“是何时不见的?她一个时辰前才从我这儿离开。”
刘衍不答反问道:“本王倒想问问,公主为何召见她?”
柔嘉公主长睫轻颤,垂下眼,苦笑道:“今日是薛将军的祭日……我便约了灼华一同去了将军府,收拾了将军的遗物焚烧拜祭。”
刘衍闻言,神色缓和了些许,但心中仍是对柔嘉公主存了几分怀疑。“既然如此,为何慕灼华没有让人回家知会一声?”
“彼时时辰尚早,灼华离开之时天色还未暗,便也没有回报家人了。”柔嘉公主说着,脸上一慌,“难道她此时还没回家,可是途中出了什么意外?我本是要派马车送她回去的,她却推说不用。”
刘衍幽深的瞳孔中映着柔嘉公主看似情真意切的担忧和自责,他一时竟无法判断是真是伪。
“公主与薛将军,还真是情深意切。”刘衍缓缓说道。
柔嘉公主在刘衍的审视下低下了头,唇角笑意苦涩:“我不过是敬重他的为人,儿女婚事,素来是长辈做主,皇家的婚事,更是利益攸关,又谈何情爱?我以为皇叔明白的。”
刘衍无法完全相信柔嘉公主,但此时更要紧的是慕灼华的下落和安危,他瞥了柔嘉公主一眼,便大步离开了公主府。
柔嘉公主忧心忡忡地看着刘衍的背影,蔓儿走到她身旁,便听到柔嘉公主说道:“蔓儿,你赶紧派人出去寻找灼华,她可千万别出事了啊……”
夜幕笼罩了定京城,两条猎犬在巷陌之间狂奔,背后跟着数名紫衣剑客。
这两条猎犬是执剑从军部借来的,猎犬鼻子极灵,得知慕灼华是步行离开公主府后,执剑便找来这两条猎犬,让它们闻着慕灼华的衣物,沿途追寻慕灼华的气息。
众人追着两条猎犬往偏僻巷道里越走越远,后来到了马车无法通行之地,刘衍便弃车步行,执墨跟在他身侧保护他。
猎犬进了西城破败之地,此地住户驳杂,都是贫困之户,慕灼华不该在这个时候来这种地方的。刘衍眉头紧皱,右手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忽然,执墨出声道:“王爷,有血腥味!”
猎犬的叫声陡然尖锐起来,刘衍一惊,加快了脚步往前,却见两条猎犬站在窄巷之外,发出几声嗷呜,倒在地上抽搐起来,口吐白沫,眼见是不行了。
刘衍低低喊了一声:“慕灼华!”
窄巷内一片幽暗,没有任何动静,但刘衍声音刚落,便听到了里面传来一声极低的呻吟。
“王爷,别过来……”
刘衍心头一跳,看到两头猎犬的死状,他只能站在窄巷外,不敢入内,一双眼直直看着前方。幽暗之中响起了缓慢的脚步声,呼吸声也逐渐清晰了起来,刘衍微眯着眼,看到了前方一个娇小的轮廓颤抖着向他靠近,从黑暗之中走出,月光一点点漫上她的脸庞,照亮了她有些惨白的脸庞。
慕灼华走到了刘衍身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下一刻便向前倒去,落进刘衍怀中,那让人安心的气息瞬间笼罩了她全部的意识,让所有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
刘衍将慕灼华打横抱起,她此刻乖巧地窝在他怀里,让他一颗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了地,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刘衍将慕灼华抱回马车上,将她安置在软褥之上,取出一方丝帕轻轻擦拭她脸上的灰尘。他方才给她把过脉,确认她没有受伤,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只是受到了惊吓,又跑了不远的距离,又累又饿罢了。
此刻慕灼华蜷缩在他身侧,睡梦中无意识地攥着他的衣角,这副全身心依赖的模样,让刘衍的唇畔不自觉浮上了些许笑意,但这笑意很快被另一重担忧掩盖住。
是谁想害她?
应该不是柔嘉公主,若是她,也未免太往自己身上招惹嫌疑了。
难道真的是陛下……
他这样大张旗鼓地找人,到底是在救她,还是害她?
慕灼华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不远处的桌上还摆着一碗热腾腾的粥,香气勾起她肚子里的馋虫,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慕灼华立刻翻身起床,奔向那碗热粥,顾不上烫边吹边吃。
郭巨力一进来便看到慕灼华这狼吞虎咽的狼狈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提了口气上来,哽咽道:“小姐,你吓死我了!”
慕灼华含着粥道:“偶没细了,你别哭!”
郭巨力红着眼眶,抽抽噎噎上前:“我都听王爷说了,你去了公主府,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袭击,是不是这样?”
慕灼华听到王爷二字,眼皮跳了跳,唔了一声,问道:“王爷送我回来的吧。”
郭巨力点点头:“王爷把你抱上来的,我给你洗澡换了衣服,你睡得像死了一样,都不知道水烫。”
慕灼华叹了口气:“我现在腿肚子都是抖的,被人追着跑了一个时辰,我都把身上毒药都扔光了。”
慕灼华忧患意识极强,出门不带七八种毒药都没有安全感,也多亏了她这份小心,今日追杀她的那几个人因此着了道,让她趁机溜走。
郭巨力道:“王爷说,你若是醒了,就去隔壁见他回话。”
慕灼华眼神闪烁,慢条斯理地吃起粥来。郭巨力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拧着眉道:“小姐,你这是在拖延时间吗?别说王爷救了你,你该去道声谢,就是为了你自己,也该想办法找到那个想害你的人啊!”
慕灼华欣慰地摸摸郭巨力的脑袋:“这小脑袋,终于养聪明了。”
慕灼华吃完休息了片刻,才抖着腿来见刘衍。
执墨放慕灼华进了屋,随手便将门关上。刘衍坐在桌后,右手支着腮,双眼闭着,长长的睫毛下映着一大片阴影,他似乎十分疲倦,竟连有人进屋都没能吵醒他。
慕灼华忐忑地站了片刻,犹豫着该不该上前,眼神左右犹疑,便看到了窗台上那个花盆。牡丹的花期早已过了,如今只有光秃秃的根茎在,主人也不嫌难看,就那样摆在窗边。
慕灼华不知为何心情陡然沉重了起来,她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打扰刘衍好梦,转身便要离开。
“过来。”
身后忽然传来刘衍带着浓重倦意而沙哑低沉的声音。
慕灼华脚步一顿,尴尬地转过身看向刘衍。刘衍不知何时醒来的,右手手背支着下巴,一双幽深晦暗的双眸正紧紧盯着她。
慕灼华挤出一丝笑容,上前走了两步,躬身行礼,一弯到底,诚恳道:“下官谢王爷救命之恩。”
刘衍没理会她的虚情假意,径自问道:“袭击你的人长什么样,有认出来是谁的人吗?”
慕灼华一僵,随即答道:“回王爷,是三个男子,比下官高一个头,蒙着脸看不清长相,武功一般,但力气很大,五指粗壮,掌心有明显的绳索勒痕,因此下官猜测这三人应该是码头做事之人。”
“他们有伤到你吗?”刘衍问道。
“只是轻伤。他们跟踪下官之时,下官有所察觉,因此做了准备,撒了软禁散,其中两人中了招,一人躲过,下官一路逃一路洒下毒药埋伏,没有让他们得逞。”慕灼华老实答道。
刘衍道:“伤到了哪里?”
慕灼华扭捏地低下头:“只是轻伤……”
“伤到了哪里?”刘衍加重了语气,再次问道。
慕灼华绞着袖子,低声道:“后腰被撞了一下。”
说到后腰,她便不由自主想起那日在帐篷内,被刘衍压在身上,她说她后腰疼,他便伸手按住了那里,轻揉慢捻……
刘衍看着慕灼华莫名红起来的脸庞,以为她是受了什么屈辱,心中顿时沉重而躁怒起来。
慕灼华还在那低声喃喃:“让巨力给我揉揉药酒就行了……”
“过来!”刘衍的声音里含着三分怒气,让慕灼华猛地颤了一下,膝弯一软,整个人“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刘衍反而被她这个举动吓了一跳,莫名地看着跪在面前的慕灼华,沉默了一下,才道:“你何至于行此大礼……”
慕灼华眼眶湿润,羞愤不已:“下官被人追着跑了许久……本就腿软,王爷还凶人……”
刘衍轻轻叹了口气,走到慕灼华跟前屈膝半蹲,与她平视。
“本王凶了么?”刘衍轻声问道。
慕灼华看着近在咫尺的刘衍,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往后缩了缩脖子,迟疑了片刻,点点头。
“王爷生气了。”
刘衍又想叹气了,但这一回却是忍住了,在她面前,自己的情绪总是过于外露。
“本王只是担心……”刘衍欲言又止,忽地伸出手去,将慕灼华打横抱了起来。
慕灼华一惊,下意识地抱住了刘衍的脖子维持平衡,脑袋撞在他肩窝处,一股伽罗香的气息环绕住了她,看着刘衍向软塌方向走去,她呼吸一窒,颤声道:“王爷这是做什么?”
刘衍将慕灼华轻轻放在软榻上,瞥了她一眼,道:“难道你想继续跪着?”
慕灼华坐在软榻上,怯怯地抬头看刘衍:“多谢王爷……”
刘衍淡淡一笑,看着她像只猫儿一样,一副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心。
“王爷……”慕灼华不经意间扫过刘衍的掌心,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手上受伤了。”
刘衍右手掌心赫然留着几口创口,慕灼华一眼便看出了甲痕入肉导致,得是怎样的心情才能把自己的指甲扎进肉里啊……
“这伤口没有处理过,如今天热,怕是会发痒溃烂。”慕灼华极快地瞟了刘衍一眼,低声道,“让下官给王爷上药吧。”
刘衍沉默了片刻,才道:“好。”

第三十八章
刘衍房中常备着药箱,慕灼华取出药酒和药粉,左手握住了刘衍修长的五指,让他摊开掌心,右手沾取了药酒轻轻擦洗伤口。
掌心的刺痛让刘衍下意识地微微屈起手指,慕灼华低喝一声:“别动呀!”
慕灼华将手抓得更紧,肌肤紧紧相贴着,细腻柔软,又带着一丝夏日的黏腻,却不让人反感,少女身上淡淡的馨香似乎因此变得浓郁起来,甚至盖过了药酒刺鼻的味道。
刘衍低着头凝视着慕灼华的脸庞,她低着头,看不清眼睛,只看到微微泛红的耳根和纤细白皙的颈项,一滴香汗自脸颊边落下,沿着天鹅颈优美的曲线,落进那片引人遐想的领口之内。
刘衍呼吸一重,强迫自己移开了眼,却按捺不住越发紊乱的心跳。
慕灼华仔细地处理了刘衍掌心的伤口,包上一层薄薄的纱布,才道:“王爷这两天伤口不要碰水。”
“嗯。”
刘衍的声音莫名的暗哑,听得慕灼华耳后一热。
刘衍撤回了手,转移话题问道:“今日公主找你去,都说了些什么?”
慕灼华攥了攥骤然空了的手,低头回道:“公主只是闲聊了些关于薛将军的事。”
慕灼华离开理蕃寺之后,本是打算径直去一品阁给小丫头买雪山包止馋的,没想到在门口遇见了蔓儿。
蔓儿笑着道:“今日是薛将军祭日,公主想去薛将军的府上收拾遗物,焚烧拜祭将军。公主想邀大人作陪,不知道大人有没有空。”
慕灼华想起来,今日便是薛笑棠的三年祭日了。薛笑棠因为恋着柔嘉公主,当初昭明帝赏赐宅邸时,便要了一处离公主府最近的宅子,慕灼华坐马车去公主府,再去薛笑棠的府上便只要不到一刻钟。
既然是公主相邀,她又怎会推辞,立刻便跟着蔓儿抬脚上了马车。
柔嘉公主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裙,手上拿着一把铜钥匙,领着慕灼华和蔓儿进了将军府。
柔嘉公主边走边说道,“我已有三年未来过这里了……薛将军没有亲人,临走前把这座宅子都交给了我,他走后,我就遣散了下人,封闭了宅子。我对他虽然没有男女之情,但却感激他一片痴情,今日便是三年之期,我想整理他的遗物,带到他坟前烧给他,也算了却一段姻缘了。”
慕灼华听柔嘉公主这么说,不禁点头道:“公主已经为他做了够多了。”
这座宅子三年无人打扫,到处都已经积灰了,柔嘉公主倒也不嫌脏,带着慕灼华到了薛笑棠生前的住处。
“灼华,我虽贵为公主,却一个说话的好友也没有,只在心里把你当成妹妹一样,所以今天我才叫了你来陪我。”柔嘉公主温声道,“不会打扰到你吧?”
慕灼华笑笑道:“自然不会,公主不要与我见外。”
薛笑棠住的院子并不大,有三间房,一间卧室,一件书房,还有一间陈放着许多兵器,想来是他的兵器库,收藏的都是一些品质极佳的兵器。
柔嘉公主见慕灼华看着兵器,便说道:“他生前最喜爱的几件,都已经陪葬了,剩下这些只是凡品。”
蔓儿打开了三间房间的门窗,让屋内的污浊空气散去,柔嘉公主才进去里面收拾东西。慕灼华随着柔嘉公主进了书房,环视一周,只见书房内虽然积灰,却一切都摆放齐整,连架子上的书都是崭新的。
柔嘉公主说道:“他是个武夫,小时候没读过书,虽然识得几个字,却不喜欢看书。后来听说我爱读书,他便也跟着买了许多书来充风雅。”
慕灼华看到墙上挂着两幅画像,一幅画着一个美貌温婉的黄衣少女,看起来与柔嘉公主有七分相似,另一幅画的是个将军,虽然不是十分英俊,却也高大威武。柔嘉公主留意到慕灼华的目光,便解释道:“当时父皇给我二人指婚后,他便厚着脸皮,想要一幅我的画像,我见他求得诚恳,便给他了。这一幅,画的是他。”
慕灼华看着薛笑棠的画像,心中不禁生出一种不般配的感觉,但当着公主的面,却不好直说,便只是道:“公主与薛将军情投意合,将军对公主痴心一片,公主为将军守节三年,堪称天下楷模。只是斯人已逝,还请公主节哀。”
“情投意合,天下楷模……”柔嘉公主眉心一皱,失笑道,“灼华,你是聪明人,也信了天下人说的吗?”
慕灼华愕然:“难道……不是吗?”
柔嘉公主神色淡淡:“皇家子女,谈何感情,不过都是任人摆布罢了,尤其身为公主,命贱,便要送与番邦和亲,即便命好受宠,也不过是由着人安排,赏给忠臣良将罢了。这一身绫罗的代价,便是一世的自由。”
慕灼华哑然无语,没想到柔嘉公主竟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可公主为薛将军守节……”她讷讷道,“难道不是因为爱吗?”
“我敬他,怜他,若说爱……”柔嘉公主失笑摇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情。为他守节,是还他一片痴情,也是给自己三年自由,我为他守节,便不会有人逼着我嫁人,可如今三年期满,便找不出其他借口了。”
柔嘉公主说着走到了书桌前,打开了书桌上的盒子。
“灼华,你来看。”
慕灼华走上前去,见柔嘉公主拿起了里面的信,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这是当年,他写给我的信。指婚不久,他就去了战场,他时常给我写信,虽然笨拙,却很真挚。他向父皇求了许多次指婚,我是满心不愿意的,可是太后劝我,难得一心人,薛笑棠定然不会负我,父皇便也觉得,对女子来说,功名富贵,才华品貌都不重要,最重要的便是心。”柔嘉公主一封封信打开来,笑意淡淡地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后来看到这些信,我便想,或许他会对我很好很好的……可惜,他没能回来与我成亲。这些信我放回了这里,我与他终究是无缘,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或许也不会葬身沙场。”
慕灼华看着手中的信,薛笑棠写字确实毫无章法,便如初学写字的稚子,但不难看出他的真诚。他不知道和公主说什么,不会那些风花雪月,甜言蜜语,他的信絮絮叨叨的,从昨天的训练说到今天的伙食,扯了许多,才带着一丝羞涩说,公主,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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