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风流/灼灼风流—— by随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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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剑问道:“你呢?”
慕灼华握紧了手中的令牌,垂下眼沉吟片刻道:“我要釜底抽薪。”
夜将暮,太后宫中燃起了灯火,宫女们鱼贯上前,摆上一盘盘精致的菜肴。
太后坐在上首,看着略显倦容的刘衍,关切问道:“定王可是身体不适?”
刘衍勉强笑道:“多谢太后关心,可能是这些日子有些劳累了。”
太后轻轻点头:“定王年纪不小了,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你,哀家才放心。”
“太后,儿臣……”
刘衍刚想回绝,却被太后抬手打断了:“男大当婚,你生母不在,先帝也早去,我是你的母后,便该为你负责。先前我与你提过孙家的姑娘,你可还记得。”
刘衍无奈地点点头:“记得。”
“孙家姑娘一直在江左的祖母身前尽孝,那儿离你的封地不远,哀家已给孙老太君去了信,让你回去与她相亲。”
刘衍闻言一怔,太后这言外之意,分明是让他自请回封地……
素来亲王都是要在封地上呆着,没有传召不得入京,先帝对刘衍十分宠爱,将最富庶的江南封给了他,后来刘衍连年征战,便很少回到封地,三年前刘衍重伤,昭明帝更舍不得他离开,便让他留在了定京,由太医定时照看着。
刘衍沉默了片刻道:“太后是想儿臣离开定京。”
太后道:“定王自己以为呢?”
刘衍收回了目光,看着自己眼前方寸之地,缓缓道:“儿臣早有去意,和皇兄提过,他却始终不允,没想到最终是太后来说。”
太后:“他舍不得你们兄弟之情,但你该明白,哀家都是为了大局着想。”
“儿臣都明白。”刘衍淡淡一笑,“待皇兄回来,儿臣便离开。”
太后皱眉道:“不必了,你这几日便收拾离开吧,他若是在,便不会让你走了。”
刘衍微微笑了,定定地望着太后:“太后有意趁皇兄不在逼儿臣离京?”
太后毫不避让地回视刘衍,哪怕精心的保养也遮掩不住眼角岁月的痕迹,那些皱纹让她看起来比刘衍记忆中的更加严厉,让他想起幼时对太后的敬畏。
“衍儿,哀家待你如何?”太后忽然叫了他的名字,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听到她这么叫他了,上一次,似乎是元徵帝还在的时候。
刘衍垂下眼,恭敬道:“太后待儿臣,视如己出。”
太后道:“陛下待你如何?”
刘衍道:“手足之情,血肉之亲。”
“你素来是个懂事的孩子,知恩图报,哀家希望你能记住今日说的话。”太后举起了桌上的杯子,对着刘衍遥遥举杯,“你明日便要离开了,哀家便皆赐宴,为你饯行。”
第四十章
刘衍想起下午门房送来的食盒,说是王府让人送来的点心。刘衍上任至今,王府从未有人送来过任何东西,今日这点心来得诡异,他打开食盒一看,里面有四块糕点,却是他从来不会吃的口味。王府的厨子不至于如此不了解他,他略一思索便掰开了糕点。
里面藏了四个字——小心太后!
用朱砂写的字,血淋淋,满是警示。
在刘衍心目中,太后是一位威严公正的长辈,她很少展露笑容,也算不上温和,但也因此让刘衍更加敬重他。府中来信让他小心太后,难道是知道太后对他有敌意……
刘衍在心中苦笑了一下,如今太后要赶他离京,其实也没有做错,他确实早该离开了……
如果他早些离开,不去想着建功立业,只当个逍遥享乐的王爷,或许也不会害死那么多人。
刘衍颤抖着手,握住了酒杯,杯中的液体是沉沉的暗红色,像极了那日的惨烈。
他们的仇,他终究是无法报了,他们的命,他也无法偿还了。
刘衍苦涩一笑,举起了酒杯,或许,他才是那个早就该死的人,早在二十六年前,他就该死了……
“衍弟,母后!”忽然一声呼唤从殿外传来,宫女太监们立刻跪了一地,三呼万岁。
太后和刘衍惊诧地看着大步走来的昭明帝,脸色变幻莫测。
“陛下不是去了避暑别苑,怎么这么晚突然回来了?”太后沉声问道。
昭明帝似乎来得急切,额上一层薄薄的汗,脸上浮现不自然的嫣红,嘴唇却毫无血色。刘衍看着昭明帝的模样,知道他此时身体应该极度虚弱,他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要过去扶他,然而脚步一动,却还是驻足在了原地。
昭明帝却径自朝刘衍走去,笑着说道:“忽然想起有重要之物忘了带,就赶回宫了。”
太后皱眉道:“胡闹,你的身体怎么经得起这样奔波,有什么东西忘了带,不能让宫女太监回来取?”
昭明帝轻轻叹了口气,道:“怕他们来取,母后不给。”昭明帝抓住了刘衍的手臂,说道,“朕有要事与衍弟商议,母后,儿臣先告辞了。”
刘衍莫名地望着昭明帝,忽然感觉到昭明帝在他手臂上轻轻掐了三下,不禁心中一动。
这是他和昭明帝之间的暗号,每回他们要瞒着太后做什么事,都会偷偷掐对方三下,暗示对方。
刘衍拿不定主意,自己此刻是否该跟着昭明帝离开。
“既然已经回宫了,又何必着急去取。”太后带着威严的声音传来,“都坐下吧,刚好陛下来了,一起给定王饯行。”
“饯行?”昭明帝错愕地看向刘衍,“你要去哪?”
刘衍道:“臣弟明日便回封地,太后……给臣弟安排了婚事。”
昭明帝眼神一动,悄悄松了口气,对太后微笑道:“是儿子误会了,衍弟要成亲,是大好事,朕就留下来一起吃饭。”
昭明帝说着就挨着刘衍坐下了,对宫女说道:“朕就坐在这里。”
刘衍不解地看着昭明帝,他今夜的举动着实有些异常。
刘衍犹豫着坐了下来,宫女立刻便给昭明帝送上餐具,昭明帝倒了杯酒,对刘衍说道:“衍弟,这杯酒,当朕给你饯行,也是朕给你道歉。”
太后打断道:“陛下糊涂了,太医说过你不准饮酒!”
昭明帝哈哈笑道:“衍弟如今要去封地,要成亲了,朕当兄长的,怎么能不敬一杯?”
刘衍也按住了昭明帝的手,轻轻摇头道:“皇兄,不必了,我心领了。”
昭明帝敛起笑意,认真地看着刘衍的眼睛,问道:“你不让朕喝,就是不原谅朕了?”
刘衍静静地看着昭明帝的眼睛,还有那双漆黑双眸中倒映出来的自己。他们是兄弟,他们长得不像,也不是一母所生,可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刘俱对他的感情。他记得六岁时落水,他紧紧抱住了他,自己力竭了,还是用力地把他往上托起。他记得他一次次替他受罚,笑着说,弟弟犯错,是哥哥没做好榜样。他记得自己身中剧毒,从昏迷中醒来,看到的是兄长充血的双眼,眼睛里有悔恨、自责、狂喜……
眼中忽然泛起了酸涩,刘衍垂下眼,用微微发颤的声音说:“算了……”
他也不知道这句算了,是那些手足之情算了,还是那些仇恨算了。
昭明帝的声音藏着一丝哽咽:“这些年,是朕对不住你,没保护好你。”
昭明帝说着就要举起酒杯,却被太后大怒打断了:“陛下!太医的话你不听,哀家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刘衍和昭明帝都愣住了,错愕地看着大怒的太后,昭明帝看着太后眼中的怒意和忧色,又看了看自己的酒杯,忽然什么都明白了,肩膀微微抽搐着,竟是笑了起来。
“皇兄,你……”刘衍莫名地看着忽然发笑的昭明帝,却见昭明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太后匆忙跑了过来,扶着昭明帝的手臂,急道:“太医说过,你不可动气!”
昭明帝咳了许久才停了下来,松开手,却见掌心一片殷红。
“你又咳血了!”太后一惊,回头喊道,“赶紧传太医!”
“都不许去!”昭明帝大吼一声,吓得宫女太监们都跪了下来。
昭明帝深呼吸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所有人,退出大殿,不得靠近半步!”
宫女太监们急忙跑了出去,宫殿内,只剩下陈国地位最高的三人。
昭明帝苦笑着看向太后:“母后,你不是让衍弟回封地了吗,他不是答应走了吗,你为什么……还要杀他呢?”
太后阴沉着脸,死死盯着昭明帝。
刘衍回过神来,看向了桌上那杯酒,哑声道:“酒里……有毒……”
“陛下若不回来,他此刻,就已经死了。”太后不再否认,她冷冷地扫了刘衍一眼,“就算陛下回来,难道就能救得了他吗?哀家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谁,难道陛下不清楚吗?陛下离宫,定王暴毙,他本就身患旧疾,世人不会怀疑是你做的。”
昭明帝靠在刘衍身上,咳嗽着,笑着说:“知道,知道的……母后都是为了朕……所以,朕从来不敢怨恨母后……可是……母后……能不能不要再……伤害朕最重要的人了?”
刘衍抓着昭明帝的手臂,不敢置信地看向太后:“是你?是你让薛笑棠出卖我,是你害死了边疆那么多战士,是你派人追杀我?”
太后冷漠地说:“是哀家做的又如何,你早该死了,二十六年前,若不是云妃剖腹取子,该死的是你,三年前,若不是琛儿救你,该死的也是你!”太后的呼吸急促起来,眼中泛起赤红的血丝,她如厉鬼一般瞪着刘衍,“你为什么不死!”
刘衍一颗心如坠冰窟,不敢置信地看着太后:“我母妃难产……是你所为……”
太后冷笑着,没有否认,她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看向了昭明帝:“陛下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昭明帝艰难地呼吸着,缓缓说道:“三年前……衍弟遇害,我派暗卫追查,终于知道……母后,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多失望吗!他是我的弟弟啊,也是你一手抚养长大的儿子啊!难道这么多年……你对他,就没有一点点亲情吗!”
“没有!”太后站了起来,面目狰狞地指着刘衍,嘶吼道,“没有!我为什么要有对他有亲情!他的母亲抢走了我的丈夫,如果不是先帝心存死志,如果不是为了让先帝活下来,我根本不会让他活着!”
“可是我不但要养着他,还要好好养着……”太后踉跄着后退了半步,眉眼之间满是痛苦和怀念,“他好好活着,先帝才会有个念想,才会愿意为了他活下去。俱儿,他也是你的父亲,是我的丈夫啊,我们还活着啊,为什么他宁可为了那个女人去死,都不能为我们活下去!你根本不能明白我心里有多痛!我以为只要杀了她,他终究会回心转意,终究会和我好好过下去,就像她出现之前那样……可是他没有……他没有……”
昭明帝怔怔地看着失态的太后,她是千年大族周家最端庄贤惠的女儿,是天下人敬仰的太后,从没有人知道,她心里藏了那么多的恨与痛。
“母后……”昭明帝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衣角,却触碰不到。
“俱儿,你是我的儿子,你为什么向着他?这世上,只有我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了……”太后通红的眼中流下两行浊泪,“若不是你一直派暗卫保护他,我早就找到机会杀了他了!你们父子,还有琛儿,你们一个个的,都向着他!我呢!我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谁啊!”
“母后……我不知道,你心里有这么多恨……可是云妃死了,父皇也死了,衍弟是无辜的……”
“我难道就活该受这些罪吗!我本来是有丈夫的!”太后恨恨地瞪着刘衍,“他死的时候,只留给我一句话,让我照顾好刘衍,然后……他解脱了……他要去见他心爱的女人了……我视他为夫君,可是我在他心里,只是一个皇后,从来都不是他的妻子啊……他都死了,还管刘衍做什么!我那时候就要杀了他的,可是他上战场了,我以为他早晚会死在战场上,没想到,他不但没死,还立下大功……”
刘衍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着,让他感觉到窒息般的痛苦,他咬牙道:“你如果爱父皇,就不该杀了他最在乎的人,是你逼死他的!”
太后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最可笑的事:“最在乎的人死了,他就要跟着去死了吗?这世上除了爱,就没有别的了吗?他的责任呢!我那么爱他,可是他死了,我却还要活下去,背着他的责任活下去。我抚育你们,稳定后宫,赢得天下美名,我做错了吗?这就是我们世家子女从小就学会的一件事——你从来不是自己一个人活着,你是为了家族而活。而你们刘家,呵……”太后不屑冷笑,“都是情种,我不但恨他,还看不起他!”
刘衍沉默着看着状若癫狂的太后,却无法说出反驳之辞,他该恨她,然而这一刻,却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悯和愧疚。
太后缓缓跪在了刘俱身前,颤抖着抓住刘俱冰凉的手:“俱儿,你不要学他们,不要像你父皇那样抛下我……”
刘俱的眼神充满了悲哀和灰心:“母后,我明白你的恨,但是……停手吧……你知道为什么三年来,衍弟始终查不到真相吗?”刘俱苦笑,“是我斩断了所有线索,是我派暗卫杀了袁副将,杀了薛笑棠的人……我不是一个仁君,为了保护至亲之人,也只能拿起屠刀,杀了无辜的人……母后,都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我不能看你杀衍弟,也不愿他查到了真相,向你复仇……”
刘衍一惊,抓住了刘俱的手臂:“皇兄,果真是你杀了袁副将?”
“咳咳……”刘俱剧烈咳嗽,紧紧抓着刘衍,“对、对不起……可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也只是个卑劣的人,为了保护我在乎的人……我只能这么做……衍弟……你能原谅母后吗?”
刘衍失神地看向太后:“她杀了我的母妃,害死了那么多人,那些人的鲜血和仇恨都在他的血液之中流淌,我能原谅吗……我有资格说原谅吗?只有去问那些死去的人……”
刘俱松开了手,咳嗽着,黯然道:“是啊……我们……都有罪……我也不能阻止你们的仇恨……”
太后紧紧握着刘俱的手,道:“俱儿,你别担心,他不能把我怎么样,我早已让禁卫军在外面埋伏好了!”
刘衍冷冷地看向太后:“你让我离开封地,只是转移我的注意力,你本就没有打算放过我。”
“你活着一日,他们父子终究会被你蒙蔽!”太后的眼中闪烁着狰狞的恨意,“只要你死了,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刘俱挣扎着坐了起来,剧烈的咳嗽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间断着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一切……怎么结束呢……”刘俱苦笑着,目光落在了桌上那杯殷红的毒酒,“衍弟,你有血仇要报,母后,你的恨意不能消……衍弟,宫外的御林军已经被我撤走了,今夜之事,不会有人知道,你手握重兵,母后他杀不了你。”
刘衍看着刘俱的眼神,不知为何一种恐慌漫上了心头。
“你……你也放过母后吧……她只是个没有了丈夫和儿子的可怜人……”
刘衍听到这话,顿时瞳孔一缩,他忽然意识到刘俱要干什么,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打掉了刘俱手中的酒杯——但还是迟了,半杯毒酒洒在了他唇边。
太后心神俱碎扑了上去,紧紧抱住刘俱,撕心裂肺地吼着:“俱儿!你做什么!你做什么!”
刘俱抿了抿唇上的酒:“母后……是还阳散吧……只要一点点……就能致人死地……不留痕迹……无人能知……”
刘俱说着,眉头一皱,猛地咳出一大口血。
“太医!我去叫太医!”太后手忙脚乱地想要给他擦血,却绝望地看着鲜血不断地涌出来。
刘衍点了刘俱身上的穴位,也是无济于事,他颤抖地想抱起刘俱,却被刘俱拉住了。
“没用的,这药性,你知道的……”刘俱笑着,“听说,能让假死回光返照,果然,我现在精神好多了,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俱儿,俱儿……”太后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也不要母后了吗!”
刘俱艰难地伸出手,握住太后的手。
“母后做错的事,就让儿子来承担吧……衍弟,放过母后……”
刘衍颤抖着咬破了嘴唇,一丝血丝溢出嘴角,他痛苦地点头:“好,我答应你。”
“母后,别哭了……你那么坚强……父皇驾崩,你那么难过,却还是撑下来了。我走了,你还有琛儿……”刘俱脸上的血色越来越淡,而身上已经一身是血,“我很累了……这么多年,真的累了……”
刘俱微笑着,松开了太后的手,重重地垂落在地上。
“俱儿——”太后一声痛苦的悲鸣,抱着刘俱的尸身,泣不成声。
刘衍看着刘俱的气息在自己怀中彻底断绝,脑中仿佛有一根弦绷断了,他猛地脸色一变,吐出一口鲜红的血,落在地上,与刘俱的融在一起。
他们是血浓于水的兄弟啊……
刘衍握紧了拳头,眼泪终于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太后抱着刘俱的尸身痛哭,忽然她扬起头,歇斯底里地捶打着刘衍:“你害死了我的儿子,你害死了我的儿子,你滚——你滚出去——”
刘衍踉跄着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踩着鲜红的脚印走出了大殿。
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着一个女人痛苦而绝望的哀嚎。
那凄厉的声音充斥着刘衍的双耳,他恍惚想起那日与兄长垂钓,他笑容温和,看着平静的湖面与他闲聊,说起自身的生死,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他早已经存了死志,心灰意冷了……
青山白雪,埋葬的不只是尸骨,还有野心。
这金碧辉煌,终究被黑夜吞没。
第四十一章
浓稠的夜色笼罩着寂寥的大殿,朱墙大院,在黑夜中如同一头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兽,让人不敢靠近。
太后的哭声嘶哑着,她涕泪交加,神情恍惚地抱着自己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亲人,哪怕他没有了体温,却也是她最后能感受到温暖的地方了。
“俱儿……俱儿啊……”太后喃喃喊着他的名字,拍着他的后背,仿佛他还只是个孩子,只是在她怀里睡着了。
一个轻轻的脚步声从她背后靠近。
“皇祖母。”那人半蹲了下来,衣裙曳地,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
太后恍惚地抬起了头,看向身前之人。
“柔嘉……”太后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声音沙哑难听,“你来得正好,去找太医,陛下病了……”
柔嘉公主看了一眼刘俱,眼中闪过一丝悲痛,她轻声说:“皇祖母,父皇驾崩了。”
“乱说!”太后凄厉地吼道,“他不会那么狠心抛下我的!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死!”
柔嘉公主叹了口气,摇头叹息:“是啊,父皇不该死的,该死的,本来是你……”
太后闻言,瞳孔一缩,瞪向柔嘉:“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等很久了……”柔嘉公主发出一声喟叹,她没有看太后,一步一步地走到那个尊贵的位置上,徐徐坐下。
太后死死盯着柔嘉公主:“你在等什么?你又做了什么?”
柔嘉公主轻笑:“我什么都没做,是你杀了云妃,是你谋害刘衍,事情都是你做的,父皇也帮你把证据都湮灭了,而我,只是不巧知道了点消息,想了个办法透露给刘衍而已。”
太后神色一凛,想起一事,厉声道:“元月十五,我的探子忽然得到了袁副将女儿的下落,那个消息来源我始终查不到,难道是你透露的?”
柔嘉公主笑吟吟道:“不错,你们找了三年,我也找了三年,可惜你们的情报网没有我的厉害,让我先找到了。可是我找到了也没有用,因为她知道得太少了,所以我想了个办法,把这个消息同时告诉你和刘衍,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视而不见,一定会派人干涉,只要你再次出手,就一定会留下线索,让刘衍继续追查。”
“你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公主,你哪里来的情报网……”太后刚说完,自己就想明白了,“济善堂!你用济善堂经营情报网!”
“太后也是聪明,这么快就想到了。”柔嘉公主欣然点头,“我也没想到你下手这么狠,居然想毒死刘衍,更没想到刘衍命这么好,能死里逃生。你说,这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不,不可能,就算你有济善堂作为情报网,也不可能知道三年前我做的那些事!”太后拼命摇头,“那些人都死光了。”
“但是他们死之前告诉我了。”柔嘉公主眼中掠过一丝恨意,冷笑道,“你把我当做筹码,笼络薛笑棠为你杀人,却没想到,薛笑棠对我痴心一片,把你的谋划告诉我吧。当然,他也没有说得那么明白,只是我自己猜出来了。”
“你向来看重门第,一心将我当成笼络大臣的工具,怎么会轻易让我嫁给薛笑棠那个出身草莽之人?除非……薛笑棠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我旁敲侧击几次,薛笑棠便说了,是太后答应了,只要帮太后做一件事,太后就会促成我们的婚事。后来,刘衍出事了,薛笑棠出事了,难道我还会猜不出来,太后让薛笑棠做的,是什么事吗?”柔嘉公主冷冷看着太后,“皇祖母,你好狠的心啊,他是你亲自带大的,我也是你的孙女,在你眼里,可真是一丝亲情也无。”
太后恨恨道:“那个愚蠢的莽夫!你既然知道是我做的,为何不直接告诉刘衍?”
柔嘉公主无奈道:“因为我没有证据啊,甚至直到现在,我也没有证据。可是不要紧,我知道是薛笑棠做的,这就足够了。父皇为了帮你湮灭证据留下了太多线索,而这些线索都指向了父皇,他们居然以为是父皇在谋害刘衍,迫不得已,我只能再想一个法子,把慕灼华约到薛笑棠府上,她观察如此敏锐,自然会发现藏在薛笑棠书房中的那个令牌。哦,对了,你不知道吧,那是太后宫里的通行令牌。”
太后冷冷看着柔嘉公主:“我从来没有给过薛笑棠我宫里的令牌,你故意栽赃。”
“怎么能算是栽赃呢,那些事,你确实干过,我没有证据,只好制造一点证据。”柔嘉公主快意地看着狼狈的太后,“太后是不是想不到,有一天会折在我手上?”
“你为什么这么做?”太后缓缓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向柔嘉公主,“为了权力,为了地位?你已经是公主了!”
柔嘉公主轻轻抬高了手臂,袖子滑落下来,露出了手臂上的牙印。
“太后还记得这个吗?”
太后一怔:“这个牙印……你小时候被人咬的……”
柔嘉公主将手臂横在身前,轻抚那个小小的牙印,陷入了回忆之中:“这个牙印,是我自己咬的啊……”
“什么?”太后茫然不解。
“你都忘了,你杀了太多人了,所以忘了吗?”柔嘉公主的眼中骤然迸射出强烈的恨意,犹如烈火一样熊熊燃烧。“你忘了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是你让宫女太监带着毒酒来到王府,是你逼着我母亲喝下毒酒!我就躲在柜子里,我亲眼看着她喝下毒酒,她直到死,眼睛都看着我!我不敢出声,我就躲在狭窄的、黑暗的柜子里,死死咬着手臂,不敢哭……”
“你只是为了让父皇娶一个高门贵女,为了让他可以坐稳太子之位,坐稳皇帝之位!为了给新王妃让路,我母亲就只有死了是吗!因为她只是一个卑贱的、可以随意碾死的婢女!”柔嘉公主抓起桌上的酒杯狠狠扔了出去,“她在你眼中只是一只蚂蚁,却是我的母亲!她是自愿喝下那杯毒酒的,因为她知道我在那里,她害怕我被人发现了,她要我活着!”
“我活下来的每一天,都在想着怎么找你复仇!”柔嘉公主喘着气,颤抖着瞪着太后,良久,才发出一声轻笑,“我终于成功了,我母亲在天之灵,会很欣慰吧。”
“我还没有死!你也没有赢!”太后一步步走向柔嘉公主,面色阴沉,“我从来不会后悔我做过的事,杀过的人,你的母亲是一个错误,她就只能死。”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柔嘉公主冷冷看着太后,“你不明白父皇心里想什么,他为什么抑郁成疾,沉疴不治。我给他找了那么多的神医,他们告诉我,父皇有心结,他心中的痛苦,你不懂,你只想让他当皇帝,你杀死他最爱的女人,杀死他最爱的弟弟,甚至也杀死了他心目中那个威严慈爱的母亲。”
太后的脚步一滞,面上的神情濒临崩溃,整个人摇摇欲坠。
“你杀了云妃,逼死了皇祖父,又杀了我的母亲,谋害刘衍,也直接逼死了父皇,你凭什么觉得所有人都对不起你?”柔嘉公主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若不杀云妃,皇祖父不会早逝,你不杀我母亲,不杀刘衍,父皇也不会伤得这么重。你用你自以为是的道理摆布别人的生命,还觉得别人亏欠你,你凭什么!”
柔嘉公主的责问像一记重锤狠狠打碎了太后最后的自欺,她身子一晃,神色凄厉地怒吼道:“不!我没有错!是你们逼我的!”
太后说着扑了上来,想要掐住柔嘉公主。柔嘉公主冷冷地后退了一步,避开太后的双手,而在下一刻,一柄长剑刺穿了太后的身体。
太后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穿过小腹的利剑,她艰难地转过身去,却看到了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沈——惊鸿——”太后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你……不是琛儿的……”
沈惊鸿是刘琛的人,为什么,为什么……
柔嘉公主缓缓退到了一边,冷眼看着太后垂死挣扎的模样。
沈惊鸿走到柔嘉公主身旁,目光温柔地看着身前的女子:“没有吓到吧。”
柔嘉公主轻轻摇头:“你不该用剑杀她,会留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