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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风流/灼灼风流—— by随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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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凉如水,冬雪细如盐。
十指修长置于弦上,一拨一捻,琴音如珠玉满盘,泠泠脆脆。
操琴者一袭白衣,闭目微笑,风神疏朗宛如仙人,仿佛不是置身陋室之中,而是广寒仙宫。
弦断,知音来。
沈惊鸿睁开眼,缓缓抬起头看向门口。
“外面风大,进来吧。”他温声说道。
门口站在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身影纤瘦,面容隐没在阴影之中,听了沈惊鸿的话,那身影才恍然回过神来一般,抬脚跨过门槛,反手将门关上。
没有了月光照耀,屋里陡然暗了许多。
一双纤纤素手自斗篷中探出,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张娴静柔美的脸庞。柔嘉公主幽深的目光落在沈惊鸿面上,不见平日里的温和笑意。
“你为何辞官?”柔嘉公主声音里透着些许风雪般的冷意。
“是定王安排,也是我所求。”沈惊鸿自琴后起身,徐徐走到桌边,剪了下灯花,火光亮了许多,他缓缓说着,“我这次动作太大,锋芒尽露,满朝皆敌,唯有先退,才能谋进。”
沈惊鸿从未想过能够成功废止恩荫制,他先进两步,最后双方各退一步,看似双方互相妥协,但实际上,已经达到了他原本的意图。借此举培植势力,招揽人心,对付世家的手段,在后面。
“你离开了吏部,便再难进去了,明年年初的京察之事,也难以插手。”柔嘉公主秀眉微敛,似乎并不认同他的做法。
沈惊鸿轻轻摇头:“我纵使留在吏部,明年京察之事他们也断不可能再交给我。吏部尚书恨我入骨,我在吏部寸步难行,他们一心要挑我的错处,置我于死地,我如今多做多错,唯有什么都不做,才能让他们挑不出错。”
柔嘉公主皱眉不语,沈惊鸿说的这番话,她心中不是未曾想过。“如今局面正好,你却不在朝中,未免可惜了。”
沈惊鸿笑道:“公主莫不是忘了,我还身兼天子筵席,三日可有一次面圣的机会。在不在朝堂之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不在陛下心里。如今我立了大功,陛下为了平息众怒,却不得不罚我,他心中对我既是感激又是愧疚,我若有所求,他必无不允。”
柔嘉公主面上露出了悟之色,唇角微微翘起:“原来你图谋在此……这样一来,倒是对我们更有利。”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放到了桌上,“这里面有份名单,是我们的人,你想办法劝说刘琛,把这些人安插到合适的位子上。”
沈惊鸿打开信封一览,听着柔嘉公主说:“朝堂之上,世家掌控了半壁江山,唯有废止恩荫制,才能将我们的势力逐步安插进去。但如今你树敌太多,这些事你不方便再出面谏议,背后向刘琛举荐,一样能达到我们的目的。”
沈惊鸿一眼看完,便已将人名都记在了心里,随手便将名单点燃烧毁。幽幽火光映着他俊美的脸庞,漆黑的瞳孔中闪烁着红色的光芒。
柔嘉公主看着沈惊鸿的面容,不禁微微失神,阴影中的他与方才月色中抚琴的他合二为一,他本可以是世上谪仙人,但是她逼着他,入了魔。
“公主为何这般看着我?”沈惊鸿凤眼含笑,看着柔嘉公主。
柔嘉公主移开了眼,淡漠道:“我……担心你忘了那些名字。”
她知道他不会忘,他也知道她知道,所以这句话,就是欲盖弥彰的假话。
她对他撒了谎,但他却笑了。
沈惊鸿的笑发自内心,他徐徐走到柔嘉公主身前:“公主眼中有忧色,是在担心我?”
柔嘉公主抬起头回视沈惊鸿,口是心非道:“不错,我是担心。沈惊鸿,刘琛对你如此看重,你若是尽心辅佐他,必能成就一段明君良臣的佳话……”
“那公主呢?”沈惊鸿轻声打断了她,“公主的一生所求呢?难道公主放弃至尊之位了?”
“不,我不会放弃……”柔嘉公主摇头道。
“公主……”沈惊鸿轻轻叹息,“我只会是您的臣。”
“刘琛亦待你不薄……”
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眉心的细纹,她身子一僵,却忘了喝止他的放肆。沈惊鸿的指尖描绘过她浅色的黛眉,掠过她泛着忧色和紧张的眼角,最后落在她单薄的肩上。
“世人不过爱我惊才绝艳、光芒四射的模样,可只有一人,曾在我深陷泥中之时向我伸出了手。”沈惊鸿弯下颈,抵着她微凉的额头说,声音很轻,情意却很重,压得柔嘉公主动弹不得,任由他轻轻揽入怀中。
“公主别怕,我总在你身后。”

第五十九章
庄文峰的死就像入冬的第一场雪,真正的严寒还在其后。整个陈国官场为之震动,整整一个冬天,官员们先是为恩荫制的改革争论不休,待改革定下了下来,又要为补缺官的人选每日争吵。每天早朝比东西二市还要热闹,饱读诗书的鸿儒博士讨价还价也和市井妇人相差无几。
慕灼华每日耷拉着眼皮听大人们争吵,掐得手背发红才能忍住自己的睡意,再抬眼看到刘衍始终挺直的背脊,不禁心生一丝钦佩。
当然最羡慕的还是沈惊鸿,说走就走,不带走一片云彩,却留下了一堆烂摊子,让别人给他收拾。
慕灼华心里清楚得很,是谁在背后给了刘琛一份名单,让满朝文武为此争论不休,他倒好,躲在刘琛背后坐享其成。
这样的争吵一直持续到了除夕之日,不过贵人们有贵人的胸襟,骂完娘之后还是要给对方拜个早年的。
官员们过年有七日的长假,这点时间想要回家祭祖显然是不够的,除非为官满三年,才能有个三十日的假期回去,像慕灼华这种外地来的官员,大多是孤孤单单地独自留在京中过节,若愿意花点银子,小秦宫的姑娘们便能给你带来家人般的温暖。
宋濂锡与慕灼华走得近,两人关系想来不错,他成婚数年,家中有娇妻爱子,十分幸福美满,见慕灼华形单影只,便善意地邀请她来家中|共度佳节。慕灼华含着笑谢过了,却还是婉拒了。
“多谢濂锡兄美意,不过我也并非是孤单一人,家中还有一个小妹在等我呢。”慕灼华眉眼弯弯说道,“我答应了她,今年除夕亲自下厨给她做一顿好吃的。”
宋濂锡听慕灼华说起过家里有个小婢女情同姐妹,见她却无孤单寥落之色,他便也不再盛情邀请了,只是说着春节若有闲暇可以互相走动。
这日官员们也都比较早便回了家,慕灼华将户部的卷宗整理完了,最后一个落钥离开。
到处都挂上了红灯笼,贴了福字,春节的气息十分浓郁了,慕灼华仰头看着灿烂的颜色,脚下也轻快了不少。
这是第二个在外过的年,去年此时,她和郭巨力还在逃婚北上的路途中,挥着鞭子赶着小驴车,在一处简陋的小客栈下榻,为了省钱两人住的是一间漏风的下房,客栈的厨艺实在敷衍,她便借了厨房,用简单的食材做出极致的美味,过了一个看似凄凉却十分自在安心的除夕。
今年此时,已经是比她想象中的要好上许多了。她和郭巨力终于有了个属于自己的家了,虽然不大,却让人十分安心,不用与别人争抢,也不用做戏装傻。今早出门的时候,她还让郭巨力去东市买了最好的食材,答应她晚上给她做一顿最丰盛的大餐。
慕灼华想着便忍不住唇角微翘,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宫门,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竟没有察觉身后有人靠近,直到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一把拉住。
“七丫头,真的是你!”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
慕灼华愕然转头看,看着站在面前的众人,惊讶地开口喊道:“父亲……母亲……”
慕荣和岑氏锦衣华服,一如既往地盛装打扮,但即便如此,也难掩饰两人面上的疲倦和憔悴。但此时见到身穿官袍的慕灼华,他们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上下打量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儿。早在春闱放榜后不久,进士名单便传到了淮州,只是
慕荣对这个女儿的印象极其模糊,隐约记得是话不多,不争不抢的孩子,万万没想到,她竟有一天能金榜题名,官至五品。春闱放榜之时,他也听说过今科探花的姓名,但他膝下子女众多,哪里还记得那个失踪许久的小七叫什么名字,更何况又没有州牧上门道喜,他便丝毫没有想过自己的女儿竟会是当今探花郎。而岑氏纵然知道小七的名字,却深在内宅,对会试的结果漠不关心。因此半年多来,慕家竟是无一人知道慕七小姐中了探花。
昨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仍不敢相信,直到此刻见了本人,看她穿着官袍,举止优雅,面容俊秀的模样,这才缓缓接受了这个惊喜。
岑氏也是在慕灼华露出真容后才意识到这个庶女心机深沉,为此她担心慕灼华别有所图,会对她造成威胁,知道庄县令想要她后,她是迫不及待地想把慕灼华送走,哪里知道,慕灼华确实别有所图,只是图谋的却不是慕家的财产,而是仕途官道。这实在超出了她的想象了。
慕灼华知道自己在朝为官之事不可能永远瞒住慕家,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们发现,还直接到了理蕃寺外堵人。慕灼华任由两人打量着,过了片刻才微笑着徐徐说道:“那日不辞而别,让父亲母亲担心了,是女儿不是,在这儿给您二老赔罪了。”
慕灼华说着鞠了个躬。
岑氏赶紧扶住她的手,慕灼华身着官袍,总给她一种压迫感,让她不敢受对方的礼。但随后又想到,她就是当了官又如何,自己始终是她的嫡母,受她敬拜也是理所当然的。
岑氏端起笑容握住了慕灼华的手笑容满面道:“如今看你光宗耀祖,我和你父亲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怪罪你。只是担心你孤身在外,没有人照顾。今日便是除夕了,正好我们来接你回家过年。”
慕灼华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挣脱了岑氏的手,没有接她的话茬,反问道:“二老怎么不在江南老家,却在这时来了定京?”
慕荣与岑氏交换了个眼神,这才叹了口气道:“这事,还要从庄县令……就是庄文峰身上说起。”
慕明华敲登闻鼓,状告庄文峰,自那日起,刑部并吏部便派了人去淮州调查,惊动了整个淮州官场。庄文峰的账上有一笔数万两银子的灰色收入,还有几百亩兼并的良田,都是伙同淮州几大富商发放印子钱“赚”来的。此事有皇帝盯着,下派之人不敢有任何的徇私,只管挖地三尺地查,这一查,难免要查到慕家头上。
这事让慕荣觉得冤死了。他慕家家大业大,哪里看得上与庄县令勾结的那点小生意,这事说实在了,是岑氏和自己的娘家兄弟做的,借用的却是慕家的名声,一查之下,岑家罪大恶极,慕家也不能幸免。慕家是没有和庄县令有实质的勾结,但一查之下,慕家和州牧勾结了啊!
慕家身为江南首富,竞争对手自是不少,多少人巴不得借此机会扳倒慕家,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慕荣为此焦头烂额,四处奔走,上下打点,花了数万两银子,却一点水花也没见到。
岑氏被慕荣打了一顿,在房中痛哭了几日,便也回过神来了,她抓着慕荣的手臂道:“老爷,这事惊动了陛下,定京派人来查的,咱们在下面打点有什么用,解铃还须系铃人,得去定京找人啊!”
慕荣如梦初醒,当即便点齐了人马,和岑氏急匆匆地奔定京而来。
慕荣是两日前就到了定京,慕家在定京自然是有分号的,大掌柜收到了慕荣的信,早在定京准备好了三进的宅子让他落脚。夫妻俩风尘仆仆到了定京,喝了杯茶便听大掌柜说起这段日子来定京发生的大事。
与他们最为相关的一事,便是庄县令的妾侍慕氏,那位敲了登闻鼓的忠义女子,刚刚被陛下封赏了一座大宅子,就住在南城。
慕荣在淮州时,只听说庄县令被人告了,却不知道是被自己的妾侍告了,而这个妾侍还姓慕。他和岑氏惊愕地面面相觑——除了自己的庶女,还能有谁!
慕荣和岑氏当即便去找慕明华。
慕明华也不是过去的慕明华了,过去的她喜欢华贵的衣裳和珠宝首饰,如今她却穿着素色的缎子,梳着妇人的发髻,只在浓密的云鬓处插了一根梅花银簪,手上戴了一对白玉手镯,整个人看着瘦了许多,气色却不错。
她气定神闲地由着岑氏和慕荣骂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说:“父亲母亲可见了外面的牌坊,上面写的是什么字?”
慕荣一怔,他方才走得急,倒没有仔细看。
慕明华朝着皇城方向拱了拱手,微微笑道:“那是忠义牌坊,是陛下御赐于我,褒赏我大义灭亲。陛下认为我状告庄文峰,是忠义之举,父亲母亲却在这儿辱骂我,说是我害了家里,难道父亲母亲觉得,陛下也做错了?”
慕荣当时冷汗便下来了,指着慕明华的鼻子骂道:“你、你胡说什么!我何时说过这话!”
慕明华懒懒地白了他一眼,如今她可是人人敬佩的忠义夫人,有大义傍身,有陛下撑腰,并不怎么把这两人放在眼里了。
“若是二老也觉得我没有做错,那便不要在此处喧哗了,免得叫有心人听到了,去陛下那里参你们一本。”慕明华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慕家恐怕担不起这样的罪名吧。”
慕明华话里的威胁两人如何听不出,气得怒火烧心,却真不敢对她如何。
岑氏咬着牙拉下脸来,陪着笑道:“你父亲方才一时气急,这才失言了。咱们都是自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如今慕家遇到难处,你在陛下那里说得上话,能不能想想办法帮帮家里。”
慕明华刚才不过是危言耸听恐吓他们,她哪里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陛下虽然下了封赏,却也只是派了个宦官来,便是告御状之时,她也只是在大殿上远远看了一眼,趴在地上起不来,连长相都看不清。
“都说士农工商,商贾为末,任你多大家业,也挡不住官场上一场惊涛骇浪啊。”慕明华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她心中冷笑看着眼前二人,这男人是她名义上的父亲,却从未给过半点关爱,这女人是她名义上的母亲,却刻薄寡恩,她对慕家并无半分眷恋亲情,自然不会为他们劳心劳力。
“慕家多年经营,想必不至于在朝中没有关系门道,父亲与其在我这儿浪费时间,还不如去找找别人。”
慕荣见状,明白从慕明华这儿是讨不到好了,他本也不指望一个忠义夫人能帮上多少,但见慕明华态度如此冷漠,心中也是来气,拂袖冷笑道:“好好好,果然生女儿最是无用,你既然不当自己是慕家人了,以后也别回慕家!”
慕明华冷眼看着慕荣夫妇含怒离去,心中不屑哂笑,那个慕家,又有谁稀罕回去?她也不过是慕荣一时欢愉的产物,小时候她也对这个父亲心生孺慕,可他又何曾给过她一丝关怀?至于岑氏,既没有血缘之亲,也不能指望她对自己这个庶女有多少关爱。于慕家而言,庶女也不过是件工具罢了,好吃好喝养大了,方便卖个好价钱,送与他人结为姻亲,谋取利益罢了。
过去他们与她谈利益,如今又何必来谈亲情?
简直可笑!
慕灼华听慕荣和岑氏口口声声指责慕明华不念亲情,心中颇觉无语。这事别说慕明华确实无能为力,就是有办法,她也断不可能为了慕家的事去奔走。
慕荣此刻话里作践慕明华,不过是激着慕灼华相助罢了。
岑氏抓着慕灼华的手恳切道:“灼华,你和明华不同,你知书达理,又得陛下看重,于情于理,此事你是非帮不可的,否则咱们慕家恐怕要遭大难了!”
慕荣也是眉头紧锁,这段时间来他经受了太多,原本风流俊朗的样貌经过这些年酒色的掏空,更加难以承受风浪,此时见他,比离家之时老了五岁不止。“听闻你是今年殿试探花,深得陛下器重,不但是户部郎中,还能给陛下讲学,你可有法子帮慕家摆脱当前的困境?”
慕灼华叹了口气,道:“父亲母亲,我虽有心,却也无能为力。这事是陛下亲自盯着的,陛下要肃清吏治,整顿官场,此番吏部考绩有四百官员遭到罢免,可见陛下是动了真格的!在这风口浪尖上,我若因私废公,徇私枉法,让人抓了把柄,非但我官位不保,慕家也要因此罪上加罪啊!”
岑氏苦着脸道:“这……倒也并非是让你徇私枉法,只是既然你在陛下那里有几分面子,便向陛下求求情,陛下开了恩,便不算是你的过错。”
慕灼华笑容冷了下来,道:“母亲,你这话说得便不对了,你让我以私情向陛下求情,让我不要徇私枉法,却让陛下徇私枉法,把罪过推到了陛下身上,这可是欺君砍头的大罪啊!”
岑氏被慕灼华唬得双腿一软,无措地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会把罪过推给陛下呢……”
她再厉害,也不过是在内宅中作威作福,哪里见过这阵仗。
慕荣背着手,沉着脸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眯着眼看向慕灼华,冷笑了一声,“不过都是你的推脱之词。你是我的女儿,你也姓慕,慕家遭殃了,你也不可能好过!”
慕灼华淡淡道:“自古忠孝两难全,还请父亲原谅女儿不孝了。”
慕荣见慕灼华撕破了脸,气得直哆嗦:“你、你就当真见死不救!”
慕灼华无奈地摊了摊手:“父亲,非是我见死不救,一来,慕家罪不至死,不过是花钱消灾,老老实实认了罪名便了了。二来,我只是一个户部郎中,确实帮不上什么忙,还请父亲谅解。”
慕荣冷笑着,连说了三声好。
“一个两个,都是这般无情无义!”慕荣瞪了岑氏一眼,“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岑氏唯唯诺诺任着他骂,不敢回嘴。
慕荣怒气冲冲地瞪着慕灼华道:“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如今当了官了,便可以不听我的话,但你就是当上了丞相,那也还是我的女儿,你也还姓慕!你先前违抗父母之命,拒婚离家,那是目无尊长,忤逆不孝!这事就算放到陛下跟前去说,也是你失了道理!任你有多大本事,得陛下看重,在我陈国,一个品行不端、忤逆不孝之人就不配为官!”
慕荣本想着慕灼华能高中探花,入朝为官,于慕家而言是大喜之事,他在朝中虽有些人脉,但那些用金钱攀交的关系,哪里比得上骨肉至亲?更难得的是慕灼华还得陛下看重,能直达圣听,这让她在圣前说几句话算不上难事,慕荣根本没想过慕灼华会推脱,他一生富贵,顺风顺水,何曾看人脸色过?但如今风水变了,往日与他交好的都躲着他,定京里那些个贵人们一年收了多少好处,现在闭门不见,就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一个两个的也都冷漠绝情。慕荣积攒了许久的怒气一下子便爆发了出来,咬牙切齿地瞪着慕灼华,气得手抖:“你身上流的是慕家人的血,自小到大,供你吃喝,让你读书,你学了一肚子的圣贤文章,就学出这么个忘恩负义的德行来?”
慕灼华眉头微微一皱,看着慕荣气得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说道:“父亲这意思,我若是不想尽办法为慕家洗脱罪名,你便要去御史台告我不孝了?”
慕荣冷笑道:“你大可试试。”
慕灼华轻笑一声:“想必父亲是忘了,我逃婚,是因为母亲想将我许给庄文峰为妾,而庄文峰如今已经获罪伏诛,八妹妹告状有功,我逃婚又有什么错?父亲去御史台参我,也不过是将慕家与庄文峰勾结的罪名坐实了。我逃婚若是不孝,那卖儿鬻女,勾结贪官便无罪了吗?父亲若想试试,便大可试试!”
“你大胆!”慕荣子女无数,可从未有一人敢这样放肆和他说话,当下气得抓住了慕灼华的手腕,另一只手扬起来要打慕灼华,然而手臂还未落下,便陡然一阵剧痛袭来,慕荣发出一声惨叫,两只手臂以极其不自然的姿势垂落下来。
慕灼华吓了一跳,后退了半步,撞进一个结实的怀抱之中,熟悉的香味传来,她轻轻一颤,避开了少许,转身看向来人。
慕荣疼得五官扭曲,跪坐在地,豆大的汗珠低落下来。岑氏吓得脸色发白,跪在慕荣身旁颤声喊道:“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慕灼华没有理会身后惨叫的两人,她压低了脑袋行了个礼,沉声道:“参见王爷!”
这四个字清晰地传入慕荣和岑氏耳中,两人双双一震,惊恐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他身材高大修长,背光而立,暗紫色的官袍镶上了金边,散发出无形的威压,冷峻的面容俾倪下跪之人,一股杀意扑面而来。
定京里的王爷,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慕荣顾不得疼痛,立刻俯首叩头,喊道:“草民慕荣参见王爷!”
岑氏也立刻战战兢兢地跟着行了礼。
空气仿佛凝滞了,但风声却更加的肃杀。

第六十章
空气仿佛凝滞了,但风声却更加的肃杀,慕荣只觉得一身冷汗,又冷得不由自主发颤。不知跪了多久,才听到头顶上传来冰冷的声音。
“方才本王见到,有人折辱朝廷命官。”
慕荣颤声道:“草、草民不敢……”
刘衍冷笑了一声:“那你的手臂,想必也是被风吹折的。”
慕荣牙齿磕磕碰碰地说:“是、是风吹的……”
刘衍脚步轻移,却仿佛重重地在慕荣心上踩了一脚,让他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只怕随时有把刀落下来砍了自己的脑袋。
慕灼华的情况也没有比慕荣好上多少,眼前的刘衍太过陌生,那种浴血而来的杀意让她不由自主浑身紧绷,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此时此刻,她才恍惚明白了为何北凉人视他为魔神,传言中,他孤傲如狼,残忍如虎,初见他时那一身的伤痕,便是他的勋章,有多少人在他身上留下了伤疤,而他又曾经收割过多少的头颅……
只是因为身中奇毒,他修身养性,收敛了侵略性,她竟真的将他当成了温顺的羊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僵硬和恐惧,刘衍的脚步来到她身侧,广袖之下修长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绵软的小手。慕灼华一僵,下意识地想往回抽,却被他握得更紧。
慕荣夫妇的脑袋都压得低低的,没有看到广袖遮掩下交握的十指。
刘衍当着人父母的面,轻轻托起慕灼华的手腕,目光落在腕上的红痕处,眼中冷意更重了几分。
“朝廷命官,自当以国事为重,忠君为先,慕大人行事无过,纵然你是她生身之父,也不能肆意折辱。更何况,你以孝顺的名义要挟她欺君,这罪名恐怕非但你慕荣担不起,就是慕家九族,也担不起!”
慕荣浑身发冷,不要命地重重磕头,连声道:“草民知罪!草民知罪!”
岑氏吓得手脚发软,连磕头认罪的力气也没有了,整个人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刘衍冷冷扫了两人一眼,道:“宫门之外,非闲杂人等久留之地,不要让本王以后再看到你们。”
听了这话,慕荣如蒙大赦,狂喜道:“谢王爷不杀之恩!”
两人也不敢抬头,就这样互相搀扶着起来,落荒而逃。
巷子里便只剩下了两人。
刘衍温热的指腹按着慕灼华被掐红了手腕,温声道:“还疼吗?”
方才那股肃杀寒意瞬间消失无踪,只余下阵阵暖意。
慕灼华想抽回手,却没得逞,刘衍一手握住了她的掌心,另一只手扣着她的手腕轻轻揉捏着,伤处虽有红印子,其实并不怎么疼,只是她皮肤娇嫩,稍微用力便会留下痕迹。
“刚才……吓到你了?”刘衍看着她还有些发白的脸色,柔声问道。
他在宫中听紫衣卫说有两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拦住了慕灼华,似乎与慕灼华相熟,刘衍放心不下,刚过来便看到慕荣抓着慕灼华作势要打的一幕,他没有多想,拽下袖口两粒宝石掷出,打折了慕荣的两只手臂。
出手之时他尚不知那人是慕灼华的生父,走到了近处,听他自报名讳才知道。他曾经调查过慕灼华的身世,知道慕荣子女众多,嫡母刻薄,她在慕家不受宠,却想不到她如今入朝为官,慕荣仍敢对她任意打骂。
慕灼华脑子有些懵,一时没明白这句话的主语是谁,还以为他是在问她有没有被慕荣吓到,立刻便答道:“没、没有……多谢王爷相救。”
声音低低软软的,还有些颤音。
刘衍心知她是误会了,他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揉着她纤细的手腕,明明是十足温柔的举动,她却紧张得连指尖都绷得紧紧的,仿佛是落在虎口的兔子,害怕被他一口吃掉。
刘衍哭笑不得,声音又软了三分:“我是说,你不用怕我。”
“啊?”慕灼华惊了一下,迟钝地动了动嘴唇,支支吾吾道,“王爷是好人,下官不、不怕……”
“好人?”刘衍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轻笑出声,摇了摇头自嘲道,“北凉人都说我喋血残忍,陈国人说我擅权专制,唯有你,说我是好人。”
“那不过是立场不同。”慕灼华为他辩解开脱,“王爷忠君爱国,那不过都是敌人与小人的诋毁。”
刘衍凝视着慕灼华澄澈的双眼,露出一丝温煦的笑意:“那你刚才为何怕得发抖?”
慕灼华呼吸一窒,眼神闪烁游移,不敢看刘衍。
“下官不是怕,是敬畏……”
刘衍见她诚惶诚恐还要哄自己开心,不禁又是心软又是想笑,握着她温软的小手舍不得松开。
“你说得对,旁人谤讥,只是因为立场不同,所以评论一个人,也不能以好坏来形容。”刘衍轻轻捏了下她看似纤瘦却有几分软肉的掌心,悠悠说道,“我不是一个好人,只是对你一个人好。”
慕灼华小手一抖,白净的脸蛋顿时蹭地一下,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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