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风流/灼灼风流—— by随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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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这这……大庭广众皇城根下,他就这样肆无忌惮抓着人家的手轻薄——果然不是个好人!
慕灼华眼眶都湿了,刚才被慕荣气到了,被刘衍吓到了,这会儿惊魂未定呢,又被撩到了,她向来口齿伶俐,却也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刻。别人对她虚情假意,她自然也可以毫无心理障碍地口蜜腹剑,但别人若是真心以对,她……左胸口空落落的,她又哪里有什么真心还他?
慕灼华抿着唇,眼角湿湿的,脸上表情如天边的虹霓一般变幻莫测,尽数落在刘衍眼中。她心虚地瞟了一眼刘衍身后,结结巴巴道:“王爷……光、光天化日,大庭广众,您这样抓着下官的手,不太……合适吧……一、一会儿有人来了……”
刘衍含笑道:“我只是见你受了伤,好心为你按两下,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手腕上被慕荣抓住了半圈的红印,刘衍却将她整只手都握在了掌心,她身为大夫,自然什么样的手法叫按摩,什么样的手法叫轻薄。刘衍这手法,就是假公济私的轻薄!
慕灼华眼圈都红了,哀怨地瞥了他一眼,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可怜模样。
却不知道自己这副委屈的模样落在有心人的眼里,是怎样的勾人。明明穿着一身庄严的官袍,却露出一副受了欺辱的可怜样,让人更想拨开她端庄正经的外壳,看她露出娇俏动人的真面目。
刘衍觉得自己错了,他并非只对她一个人好,他也想对她坏一点。
可惜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时间,好地点,他压下了心头邪恶的欲念,执起她的手在手背上印下一个吻。
“方才他打你,你为何不躲?”温热的唇贴着她手腕上的红印,轻轻问道。
被他这样光天化日堵在巷子里轻薄,慕灼华觉得自己腿都软了,连回答的声音都绵软无力:“他……他是父亲,父打子事小,子不敬反抗,便是大事了。”
其实她只是没想到,记忆中的父亲风流潇洒,从未遇到过什么难事,也从未见过他皱一下眉头,今日他发了这么大的火,是慕灼华始料未及的,他竟敢对她动手,也是她想象不到的,恐怕他多日来受挫不少,那些达官贵人他得罪不起,便把怒气都发泄在女儿身上了。
在他看来,父权在上,她飞黄腾达,也改变不了是他女儿的事实,打骂自己的女儿,在慕荣看来根本算不上事。
然而刘衍闻言皱了下眉头,沉声道:“你受辱,在我这儿,才是大事。”
慕灼华一怔,抬起头看向刘衍,本该澄澈的杏眼雾蒙蒙的,像是林间迷失了方向的小鹿,看得刘衍整颗心都软了,他低低叹了一声,将她整个人圈进了怀里,娇娇小小的,刚好填满了他的胸怀。他微低下头便闻到她颈间带着一丝甜味的馨香,端庄自持又能说会道的慕大人此刻在他怀里一言不发,柔顺乖巧,像只被驯服了的小猫。
他轻轻亲了下她的鬓角,柔声道:“灼华,你并不是没人心疼。”
垂在身侧的双手颤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攥住了他的衣角,有一股暖流涌进了心口,填满了心口的空虚,又漫了出来,从那双本已湿润的眼中。她坚强了许多年,即便是在阿娘过世,被人欺负无视,天天饿着肚子的那些日子里,她都不曾流过眼泪。小孩子就是这样的,摔倒了,若有人哄,才会流泪,若没人在意心疼,那便自己吹吹伤口,爬起来再走。她就是这样独自一个人走了许多年,便是在巨力面前,她也不会流泪,因为巨力才是孩子,她是一个大人,她是巨力的依靠,大人是不会在孩子面前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的。
然而突如其来的委屈感,不过是因为许多许多年了,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心疼的感觉,她跌倒了很多次,终于有人看到她的伤口了,他扶她起来,给她一个拥抱,那便足够了。
她将脸埋在他胸前,暗紫色的官袍悄然湿了一块,他没有听到她的哭声,只感受到肩膀微微的颤动。刘衍垂下眼,心口一阵钝痛,只有将她抱得更紧。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她哑着声音说:“王爷……下官该走了。”
他松开了双臂,看她后退了半步,离开他的怀抱。杏眼微微红肿,显然是哭过了,她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局促地攥着自己的袖口,声音又软又哑:“巨力在等我呢……”
刘衍莫名就酸了,一股醋意涌了上来,自己百忙中奔来为她解围,悉心安抚她的情绪,让她在自己怀里哭了一番,她把人用完了,挥一挥衣袖说,有旁的人在等她?
刘衍呵地笑了一声,自怜自艾道:“是了,你还有人等着,我却形单影只。”
慕灼华古怪地瞅了他一眼:“王爷和陛下叔侄情深,今夜除夕,自然是要陪着陛下在宫里用家宴了。”
刘衍一笑,忽地向她伸出手,撩起她耳畔垂落的一缕碎发别在耳后,声音低沉:“你知道的,我想陪着的人,是谁。”
慕灼华僵了一下,别开眼不敢承受刘衍眼中的深情。
“王、王爷……”慕灼华僵硬地行了个礼,“若无他事,下官便告退了……”
见刘衍点了头,慕灼华这才匆忙地转过身,刚抬起脚,便又听到身后传来刘衍的声音。
“灼华,今夜跨年之时,灯火长明到天光,你愿意等我吗?”
慕灼华呼吸一窒,没有回答,几乎是落荒而逃。
刘衍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他才敛起眼底温暖的笑意。
再一抬眼,那双墨玉般的双眸只余风雪的寒意:“继续保护她,把慕荣这几日的行踪查清楚。”
阴影中传来紫衣卫的声音:“属下领命。”
慕灼华步履匆匆回到家中,站在家门口擦了擦眼睛和脸,收拾了仪表,才又进门见郭巨力。
郭巨力撸起袖子正在杀鸡,一旁的木盆子里还有两条处理干净了的大鱼,见慕灼华回来,她仰起小脸笑得十分灿烂:“小姐今日回来得真早,我把鱼和鸡杀了,虾线也抽了,就等着小姐大展身手呢!”
慕灼华没把遇见慕荣的事告诉郭巨力,免得坏了她过年的好心情。她和郭巨力虽然主仆相称,但她一直把郭巨力当成自己的妹妹,甚至是女儿一样宠着,不愿意拿这些糟心事让她烦忧,因此她藏起了心事笑容满面道:“等我换身衣服就来,今日就做一桌淮州菜让你解解馋。”
慕灼华和郭巨力自小在淮州长大,习惯了淮州菜偏甜的口味,定京的菜却更咸一点,两人多少有些吃不惯,只得等慕灼华旬休之日才能偶尔下厨自己做些家乡菜来慰藉口腹之欲。
慕灼华很快换了身粗布衣服进了厨房,郭巨力在一旁给她打下手,两人配合多年,极有默契,她一个抬手,无需说话,无需眼神,郭巨力就知道她要什么。
油爆虾、松鼠桂鱼、蜜制小油鸡、七彩鲜贝汤……
一阵阵香味自灶台里飘了出来,郭巨力一边盯着铁锅一边咽口水,眼睛亮亮的发出猛兽猎食的凶光。
慕灼华忙活了许久,睨了郭巨力一眼,懒懒笑道:“笨丫头,还没到吃饭的点呢,有几个菜还得小火慢炖,火候够了才好吃,你可别等不及掀开盖子了。”
郭巨力用手背擦了擦口水,严肃地说:“我才不会呢!”
慕灼华捶了捶自己有些酸痛的胳膊,道:“先去沐浴换新衣,再来吃年夜饭吧。”
郭巨力跟着慕灼华出了厨房,殷切地给她捏胳膊:“小姐小姐,沐浴的热水我早就烧好了,我先伺候你沐浴。”
慕灼华故作嫌恶地推开她的脑门,笑道:“才不要呢,你一身鱼腥味,自个儿洗干净了再来伺候我!”
郭巨力低下头闻了闻自己的前襟,皱起眉头道:“好像是有点儿,那我也去换换!”
说着便转身跑向了自己的房间。
郭巨力的房间在一楼,她一进屋便看到自己的床上摆着一套新衣服,她愣了一下,疑惑地走上前去,犹豫着伸出手碰了一下叠放整齐的衣裙,她一看便知这是锦绣坊时兴的料子,一尺便要几十两,再配上最好的绣工,这样一套下来便是上百两银子,就是寻常富贵人家都舍不得买这样贵的衣服。
郭巨力以为这是慕灼华的衣服,她怕自己手脏弄臭了,也不敢多碰,转身又跑了出去,冲着楼上慕灼华的窗户喊道:“小姐,你的衣服怎么在我的床上啊?”
楼上窗户开了一扇,露出慕灼华噙着笑的秀美脸庞:“笨丫头,那是我给你买的新衣啊。”
郭巨力张大了嘴巴,眼眶缓缓红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慕灼华以为她是感动坏了,心中暗暗得意,却见郭巨力含着哭腔跺脚骂道:“你这个败家小姐!快去退了啊!”
慕灼华的笑容僵在嘴角:“为什么啊?”
郭巨力鼓着腮帮子生气地说:“你才给了八小姐一大笔钱,怎么可以花上百两给我买衣服!”
慕灼华郁闷了,她心想难怪今天郭巨力没听她的话买鲍参翅肚,原来是心疼她给了慕明华三千两……
她还以为前段时间郭巨力脸色难看是因为练武太累,如今想来才明白她是因为被掏空了家产而寝食难安。
慕灼华扶额叹道:“你还真是持家有道……”
说得她都不好意思了,自己花钱大手大脚的,真是没半点忧患意识呢。可是赚了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嘛,巨力给她添置衣服倒是舍得,说小姐出门应酬都是达官贵人,需得体面,男装女装做了两衣橱,让她给自己做两套吧,她便说自己在家不出门,不需要体面。最终还是慕灼华看不下去,偷偷给她用最好的料子做了一套过年的冬衣,结果没落得一句好的,反而把郭巨力惹出眼泪来了。
郭巨力还待争辩,慕灼华拧起秀眉瞪了她一眼:“锦绣坊不给退货,让你穿就穿,再顶嘴,就不给你吃晚饭了!”
郭巨力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睛里还闪着泪花,又是埋怨又是委屈。
慕灼华这才露齿一笑,关上了窗户。
除夕的夜特别的热闹,自天黑后,夜空中的焰火便不曾消停过,此起彼落,火树银花一般灿烂。
郭巨力换上了新衣服,用红绸在头上扎了两个团子,跟红灯笼似的十分喜庆。主仆俩都是一身的红裙,慕灼华笑话郭巨力像个爆竹,郭巨力笑话慕灼华像跟蜡烛,两个人吃了一桌的美味佳肴,蹭着别人家的烟花,过了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个除夕。
淮州有传统习俗,到了除夕夜便要烧草垛,男人们跳过火堆,把厄运留在去年,女人们围着火堆跳舞,祈福新年家宅平安。郭巨力把早早准备好的草垛点燃了,站在火堆旁,张开了双臂肆意挥舞,那模样不像跳舞,倒像是打拳,逗得慕灼华哈哈大笑。
“笨丫头,祈舞才不是这么跳的。”
慕灼华提着裙摆走到她身旁,暖暖的火光照亮了她清丽绝伦的容颜,她弯折了柳条般纤细柔软的腰肢,举起双臂,纤纤十指在头顶交会,捏出兰花般优美的姿势,眉眼半合,唇角含笑,随着火焰跳跃的节奏跳出精灵般的舞步,曼妙的身影如月下嫦娥,又如林中精魅,让人移不开眼,收不了心。
即便是郭巨力,也从未见过她这样张扬肆意的一面,可以不用戴着平庸的面具,尽情地展现自己绝美的风采,她哪里还是朝堂上那个端庄自持的慕大人,分明是一个柔媚妖娆的狐狸仙,火光不及她耀眼,月色不及她皎洁,可这样的绝色,只有在无人之时才能肆意绽放。
“小姐真美!”郭巨力用力地拍手鼓掌,她不擅长读书识字,只能用最质朴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比四姨娘还美!”
慕灼华浅浅一笑,收了舞步,仰头看向夜空中的焰火。
“听说阿娘当年一舞倾城,可是美丽的容颜,炽烈的感情,都会像烟花一样,转瞬即逝。”慕灼华澄澈的双眸倒映着漫天烟火,如琉璃一般璀璨夺目,“父亲的十八个姨娘,没有一人比得上阿娘美貌,但她倾城的容貌,也未能在他心中留下半点影子。”
郭巨力看出了慕灼华的怅然,她走上前去抱住慕灼华:“小姐怎么想起姨娘了?”
慕灼华没有说她今日看到慕荣。
阿娘是真真切切地爱过父亲的,那时他年少英俊,爱得热烈疯狂,救她于风尘,满足了她对爱情所有的幻想。她年少家变,失去了童年的记忆,只记得沦落风尘的痛苦,是父亲给了她此生唯一的欢愉,也给了她最深的痛楚,给了她希望,也让她绝望。
慕灼华还记得她临死的模样,她已经瘦脱了相,不见了昔日倾国倾城的美貌,无力地躺在床上,双眼仍看向门口。大夫来看了一眼,便让她们准备后事。
那时慕灼华才六岁,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记忆为何会那般鲜明,至今仍然死死记得阿娘眼中黯淡的光。她用枯瘦的手抓住她的胳膊,颤声说:“灼华,你……你去叫你父亲来……我……我想再看他一眼……”
小小的慕灼华跪在床边,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阿娘,你等我,我就去!”
她站起身来,想要走,胳膊上的手却抓得更紧了。
“不、不要去!”阿娘用尽了力气抓着她,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色来,“不能让他看到我如今的样子……我……我要他永远……记得顾一笑最美的模样。”
慕灼华怔怔看着眼前的女人,觉得她既熟悉,又陌生。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喘着气说:“灼华,扶我起来……我要梳妆……”
她人小,力气也小,费了老大的劲才将她扶到了梳妆台前,她伸出颤抖的手抓起了一把木梳,木梳划过长发,带下了一把脱落枯黄的发。她低下头,颤抖着看着木梳上的头发,许久之后,她笑着流出了眼泪,肩膀抽搐着。
“他不会来了……他不会来了……”
慕灼华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含着哭腔喊道:“我去喊父亲来,我这就去!”
“不要了。”顾一笑抱住了慕灼华小小的身子,任着眼泪打湿了她的衣衫,她曾经如繁星春水一般动人的双眸,此刻便如灰烬一般黯淡无光。“灼华,好孩子,阿娘不能陪你了。”
慕灼华喉头滚动,忍着泪意喊了一声:“阿娘……”
她抬起头,用干瘦的指尖描绘女儿稚气而秀美的眉眼,那眉眼与她极为相似,却又像了几分慕荣的风流多情。她用沙哑的声音缓缓说着:“灼华,阿娘这一生,极其失败,能留给你的,唯有教训而已……”
“总有一日,你会出落得更加美丽动人,但若无自保之力,美貌,只会让你成为别人的玩物。”
“男人用钱财权势、甜言蜜语来讨你欢心,用他们多余的事物,来换你唯一的真心,你……你不要像阿娘一样,傻傻地被骗了。”
她苦笑着,痴痴傻傻,自欺欺人等了那么多年,临到死了,终于看明白了。或许,她更早就看明白了,只是不愿意去面对。
慕灼华怔怔地重复当年阿娘说过的话。
她直到死的那一刻,才从那段错误的感情里解脱出来,把她的目光投注到唯一的女儿身上。也是她的那一番话,让慕灼华选择了如今这一条路。
“巨力,阿娘说,千万不要喜欢上男人。”慕灼华垂下眼,看着眼前轻轻摇晃的灯火,眼底火光幽幽亮着,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可是……我没听她的话……”
郭巨力不知何时睡过去了,她心情好,喝了一些酒,说好一起守夜,她却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慕灼华这一番自言自语,她没有听到,即便听到了,她也不懂。
她看着睡得香甜的郭巨力,无奈地笑了笑,将瘦小的她抱回房间,帮她盖上被子,这才关好了门窗出来。
还有一刻钟便是新的一年了,周围一片安静,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更加猛烈的雷暴。院子里的火堆早就熄灭了,凉意更甚,她拢了拢领口,刚想回自己屋,却又猛然顿足,抬起头看向西边。
墙头上那人一身暗紫色的华服,屈膝坐于高处,修长的五指握着一管翠绿的玉箫,弯弯的月儿坠在他的肩头,他低着头看她,温柔含笑,漆黑的双瞳映着一团红,不知是火,还是她。
慕灼华失神间,他已从墙头飞了下来,站在了她面前。慕灼华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抿了下唇角偷偷看他。
“王、王爷……”她垂下眼不敢看他,心头却又不自主地狂跳起来,悬了一夜的心仿佛才落了地,又被人提了起来。
“是在等我吗?”刘衍上前了一步,温声问道。
慕灼华抿了抿唇,没有承认,她微微板着脸故作镇定道:“今夜是除夕,下官本就打算守夜到天明。”
陈国的人,大多有此习惯,要在新春的第一时间燃香拜祭神明,祈求新的一年万事顺意。
刘衍笑着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见你准备香案供品?”
慕灼华支吾了两声,辩解道:“呃……心意到了就行,菩萨大慈大悲,想必是不会跟我计较的。”
听她这么说,刘衍便想起她祝菩萨生辰快乐的那套说法,忍俊不禁,执着玉箫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笑着道:“话都被你说完了,究竟谁才是菩萨?”
慕灼华冷不伶仃被敲了一下,吓了一跳,目光便落在刘衍的玉箫上:“王爷怎么带着玉箫来了?”
刘衍解释道:“今夜大长公主也进宫了,这是她赐予我的,为了那日别苑我握碎了玉箫之事。”
慕灼华有些诧异:“那玉箫,你是故意弄断的?”
刘衍一笑:“他们有意撮合我和孙姑娘,我却不愿意。灼华,我不愿意的事,没有人能逼我,我愿意的事,也没有人能阻我。”
他幽深的双眸含着笑意与柔情锁住了她,慕灼华呼吸一窒,有些无措地避开了他的凝视。
“今夜家宴,皇姑姑旧事重提,我已经和她说明白了,我心有所属,断不会和旁人结亲。”刘衍言辞坚定果断,如千钧之石压在慕灼华心上,“她问我,心上之人是谁,我没有告诉她名字,只是说,那人不愿意,或许,她这一生也不会愿意。”
慕灼华轻轻一震,抬起头看向刘衍的眼睛。
他低着头微笑,眼里心里都是她的影子:“她不愿意,却也不能阻止我喜欢,更何况,我知道她心里有我,离开我,她并不快乐。”
慕灼华的左心口仿佛被他攥住了,酸酸胀胀的,让她难过,却又哭不出来。
她不愿意自欺欺人,她知道自己确实对眼前这个男人动了心,她可以用繁忙的公务麻痹自己,让自己醒着的时候不去想他,却阻止不了他夜夜入梦,在心里越钻越深,越是远离,就越是亲近。
刘衍的距离极近,他勾起她的下颚,让她不能回避他的深情:“灼华,那日马车上,我说过的话都是认真的。你喜欢我,我便陪着你,你不嫁,我便不娶,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可好?”
慕灼华神情有些恍惚,疑惑地望着刘衍:“就这样……”
刘衍目光温柔而坚定,声音低缓而深沉,不断地蛊惑她:“对,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而我永远在你身旁。”
“不是所有的陪伴,都一定要以夫妻的名义。”
慕灼华感觉一扇大门在她眼前缓缓打开,让她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刘衍在门的那边伸手诱惑她,让她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去。
便在这时,漫天的烟花在他背后骤然盛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刘衍仰头一看,笑了一声:“新的一年了。”
慕灼华仿佛置身梦中,被刘衍的手臂箍住了腰身,他抱紧了她,运起轻功坐到了屋顶之上,在这里,没有了遮拦,黑夜中炫丽的盛宴更加清晰耀眼。
屋顶是倾斜的,慕灼华害怕摔下去,整个人贴在了刘衍身上,刘衍将她圈在怀里,笑着抚了抚她的后背:“有我在,不会让你掉下去。”
许是他语气中的自信和坚定安抚住了她不安的心,慕灼华终于缓缓放松了下来,在刘衍怀中仰起头来,看此起彼落,缤纷不绝的烟花。
不知那年烟波楼上,父亲为阿娘燃放的十里烟花,有没有今夜这般绚烂。那时阿娘沉湎于瞬间的繁华,却不曾想过繁华谢后的枯寂寒凉。
慕灼华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便被拥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中,他的手臂结实有力,沉郁的伽罗香织就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她的理智扑腾着小翅膀,却在他的掌心四处碰壁,找不到出逃的缺口,最后只能放弃了挣扎和抵抗,安心地伏在他怀里,静静欣赏这一场璀璨的盛宴。
她的眼睛分外澄澈,映着烟火,流光溢彩,宛如琉璃。
天上的烟火固然美丽,但在刘衍看来,却不及她此刻的万一。她的衣服多是天蓝淡青,从未见过她穿这么艳丽浓烈的色彩,但洗去了易容的她,却有一副让所有浓烈都暗淡的倾城色。火红的衣裙衬得她肤色如雪,樱唇丰润娇艳,眉眼更添了三分的妩媚多情,他自认不是肤浅之人,便是被称为北凉第一美人的耶律真,在他眼中不过是红|粉骷髅,只有怀里这个人,即便是易容后普普通通的模样,也能让他止不住地心软、心动。
她是一本看不腻的书,甚至看得越多,便越是惊喜。
慕灼华知道有一双眼睛从未看过烟花,一直在看她,她微转过头,便撞进了他幽深的双眸之中。
“灼华,新年了。”温暖的手掌落在她的发心,顺着她柔顺的长发滑落,环住她的肩膀,他微低下头凝视她的眼睛,一片喧嚣中,他低沉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耳中,“我希望……以后每年此时,都有我在你身边。”
温软的唇瓣印在她的眉心,她闭上眼,卷翘的睫毛轻颤,连呼吸也放缓了。
外面的烟花爆竹声很大,却没有盖过此刻的心跳。
没有得到慕灼华的回应,刘衍并不觉得气馁遗憾。或者说,没有拒绝,便是她最好的回应了。
烟花爆竹的声音不知不觉消停了,烟火落到了人间,便亮成了定京夜里千家万户的灯,坐在屋顶上望去,一片星星点点,尽是人间烟火。
刘衍执起玉箫,置于唇边,修长白皙的十指按着翠绿莹润的玉箫,凤箫声动,如诉如慕,本是沉郁凄清的乐声,由他奏来,却如月下仙音,天宫凤鸣,忽而扶摇于九霄,俄顷沉沦于红尘,天上人间,都是他。
慕灼华听得痴了,不知箫声何时停下,他贴着她的耳畔说:“灼华,这箫声,只为你而鸣。”
大年初一的早晨,郭巨力一如往常地早起,她夜里喝了酒,一觉睡得极香,便是子时的烟火爆竹也没能将她惊醒。
慕灼华还在房中睡着,不知道她几时睡的,郭巨力也没有吵醒她,在锅里温着粥等她起床喝,这一等,便等到了下午。
郭巨力见她眼圈发黑,显然昨晚是没睡好了,想着自己说好陪她守夜却失了约,不禁有些心虚。
“小姐,你若是困了便早些睡嘛,往年在慕家,你也不在乎守夜这种事啊……”郭巨力低声咕哝道。
慕灼华两眼无神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形容憔悴,仿佛被妖精榨干了精血……
这么一想,心跳不禁又乱了几分。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把脸上搓出了一点娇粉的气色,提起一口气想振作起来,但刚一开口,便又泄了气。
“小姐,你是不是有心事?”郭巨力用她不太灵光的小脑瓜以己度人地想了想,忐忑地开口问道,“是不是……因为银钱的事。”
慕灼华的思绪被捞了回来,顺便重击一下。
“才、才不是……”慕灼华无语失笑,支吾了片刻,脸上有些红。
她这副心虚的模样,落在郭巨力眼里便是坐实了她的猜想。
“小姐,不是我教训你啊,你也该为自己的以后好好打算呀。”郭巨力一边给她梳发髻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咱们这辈子是不嫁人了,但是总该有个自己的宅子啊,总不能一直租房子是不是?我看小姐你很喜欢这个宅子,虽然不大,但咱们两个人住就刚好了,离朱雀大街近,去上朝也方便,又有个好邻居相互照应着。我前阵子特地跟房东问了下多少钱,他说要五千两呢……小姐之前坑蒙……行医赚的钱差不多是够这个数的,但是给了八小姐三千两,这就差远了……”郭巨力说着沉沉叹了口气,“小姐,我记得你之前说王爷不能人道,想让你给他治,能赚到三千两吗?”
“咳咳咳咳……”
慕灼华突然扶着桌子剧烈咳了起来,直咳得满脸通红,两眼泛泪。
郭巨力吓了一跳,拍着她的后背连声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慕灼华说不出话来,只能摆手示意自己无妨。郭巨力急忙去倒了杯水来,慕灼华又咳了半晌,才红着脸说:“王爷那方面没问题,先前……是我自己误会了。”
郭巨力露出有些遗憾的神色,感觉一张张银票扇着翅膀离她而去了:“唉,真是太可惜了。”
慕灼华哭笑不得地扶着额头,却见郭巨力又露出狐疑的神情来:“小姐……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慕灼华脸色一变,无言以对。
郭巨力若有所思地打量慕灼华:“难道小姐摸过了?”
“咳咳咳咳……”慕灼华再次咳得满脸通红。
郭巨力扶住慕灼华拍她后背:“你咳什么啊,你之前不是也摸过王爷的脉搏了吗?”
慕灼华:“……”
慕灼华深呼吸着,试图平复自己的呼吸,额上青筋跳了又跳,险些被郭巨力的话勾出心疾来。她觉得这个话题很危险,只能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咱们还是说房子的事……这个你也不用担心……”慕灼华手微颤,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张薄薄的纸,递到郭巨力眼前。
郭巨力学问不好,但字还是认识的,她一眼就看到了两个醒目的大字——房契!再看下面另一张纸,是另外两个漂亮的字——地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