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美乐之吻—— by脂肪颗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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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自己的抗拒是没用的,悔恨更是徒劳的。
迈克为我拭去泪水,忽而一笑说:“都不是第一次送我上战场了,还哭成这样,别担心,我们的部队这么强,也许会像打西国那样,不到一个月就结束战争了。”
他的安慰没有任何作用,只使我哭得更伤心了,我抓紧他说:“带上我吧,你去哪里就带我去哪里。”
他觉得我好笑,一下下亲吻着我的脸颊,吻去我的泪水:“好,等我回来,就把你挂在我的腰带上,我去哪里就带你去哪里。”
他很用力地吻我,胡茬把我的嘴唇都磨疼了。
他对我说,一定保住小命回来见我。
他说,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他说,他爱我。
他说了那么多,而我哭得一塌糊涂,到最后也只是哭而已。
这个清晨的阳光有些耀眼,我独自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他整个人消失在一片昏黄的眩光中……
直到迈克的这次离开,我才知道自己是这么脆弱,这么忍受不了寂寞的人。
我变成了一个傻瓜,白天想他,夜里也想他。
我想起和他共同生活的点点滴滴,想起他曾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恼恨自己,并因为担心他的安危而整夜整夜失眠。我开始祈祷战争一定要胜利,最好像元首说的那样,用闪电战在三个月内结束战争,好让我所爱的人平安归来。
可在入秋时,还是传来了普国大举入侵萨斯国的消息。
最初的战况很好,普军很快就占领了萨斯国的大片领土,我也能收到迈克的来信,然而当秋季的暖阳逐渐消逝,寒冷开始入侵大地时,我就再也没收到任何回信了。
物资变得更紧张了。
我每天的配给只有土豆,偶尔会有一些面包和黄油,除此之外,新鲜的蔬菜和水果已经撤出了餐桌。
这天,我拿着刚到手的配给券去抢购物资时,忽然发现街头在抓人,一群士兵挨家挨户敲门,找到男人就强制登记兵役。
一个少年被拉扯出来,他的母亲跟在后面哭喊。
“我可怜的斯宾塞,他才15岁,你们不能让这么小的孩子上战场。”
“瞧他长得这么高,谁还把他当孩子呢?你是妈妈怀里的小宝贝吗?嗯?是时候像个男人一样为国效力了吧。”征兵的男人用拳头捶了少年斯宾塞的胸口一下,然后哈哈大笑着塞给他征兵令,这就算完成了征兵。
男孩的身形瘦长纤细,脸上带着少女般的仓惶和惊恐,他无助地看着母亲,也许很想钻到母亲的怀里躲起来,可没人在意他哀求的眼神,他就这样被拉上了征兵车。
汽车开走时,徒留一位伤心欲绝的母亲。
看着她,一瞬间,我想到了迈克,也想到了我的母亲。
每天,每天,我都跑到邮局去问,看是否有迈克的信,可每次都失望而归。
不是只有我一个女人,在邮局等待战场来信的女人不计其数,但大多数人都被失望笼罩,担忧和焦虑与日俱增,直至难以承受的程度。
为什么还没有我丈夫的来信!你们是不是把信弄丢了?
我的信送到爸爸手里了吗?
我想给儿子寄件棉衣……
邮局的工作人员用各种理由安抚众人。
“战场形势千变万化,部队随时迁徙,有延误是正常的,大家要相信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都回家吧,好好工作生活,也许明天就有信了。”
没有办法,除了抱着‘明天就有信’的希望离开,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这段日子,我回了两次老家。
第一次回去时,父亲简直气疯了,他不断地咒骂母亲。
“那个婊子又跑了,又跑了!我就不该让她回来,她这辈子除了让自己的家庭蒙羞,她还会干什么!如果她还敢回来,哪怕她在街头要饭,我都不允许她再进家门!”
母亲离开的那晚带走了一些行李,所以父亲以为母亲又离家出走了。
客厅里弥漫着父亲的咒骂和抱怨声,威廉沉默地坐着,仿佛一尊雕像。
等第二次回家时,父亲不再咒骂她了,而是有些急躁地问我。
“我到处找她,问了她娘家,她以前工作的地方,甚至……那个该死的犹太人,他们都没见过她,你说她能去哪儿呢?”
威廉生气地打断他:“我告诉过你了,她已经跑了!别再找她!你为什么还到处打听!引来警察你就高兴了,到时候我们全家都完蛋!”
“还不是你们非要帮那群菲利斯人!自找麻烦!搞得现在连报警都不行!再说我为什么不能找她!她是你们的母亲!万一她迷路了,被坏人绑走了,遇到危险了怎么办?你们就不闻不问,不管她了吗?”
随即,威廉和父亲爆发了更激烈的争吵。
“你说得对,她就是个婊子,且一次又一次抛弃了我们,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心里明白,她根本不爱你,从来都不爱你,哪怕被绑票了,遇到危险了都好过留在你身边!你找她回来又能怎么样?她还是要从你身边逃走!”威廉对父亲吼出几句话后,父亲脸上交织着失落和绝望,而后一语不发地离开了。
我望着父亲那踉跄的背影,责备地对威廉说:“你何必跟他说那些话呢?”
威廉摇摇头坐下,眼神空洞地说:“我说的都是实话,她原本就是要走的。”
“妈妈,她是爱我们的。”我说。
威廉立即打断我:“住口,我不想听。”
“不告诉父亲真相吗?”
“我已经说了真相。”
威廉就这样冷冰冰的,我说一句,他答一句。
母亲的死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我也一样,一连许多天,我都在午夜时惊醒,亲手杀死的那两个男人和母亲的面容来回交织,让我梦中冷汗涔涔,如同被扼住了咽喉难以喘息。
“还好你和爸爸都不用上战场。”我说。
威廉此时终于有了些反应,他扯了扯嘴角说:“也许我应该上战场。”
我皱眉:“为什么?你以前没有这种想法的。”
“我觉得这条命也没什么价值,丢在战场上也好,算是为国捐躯了。”他嘲讽道。
看着他疲惫的神色,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想法。
一直以来,我和威廉都在内心深处怨恨着母亲的背叛和抛弃,也一直默认母亲根本不爱我们,可没想到就是这样的母亲,竟然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去救儿子。
忽然发现,原来她是爱着我们的。
可威廉却不想承认这一点,因为如果承认,那过去对她的冷漠和憎恨又算什么呢?他恨不得死去的那个人是自己,而不是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人,所以这件事才让人痛苦
“你觉得她不配为你死,留着这条她换来的命很恶心,所以打算扔在战场上吗?”我问。
威廉默然,而后笑笑:“或许是这样。”
“你就像个孩子,在为打翻的牛奶哭闹,不肯面对现实。”
“谁说我不肯面对现实,她死就死了,无所谓。”
“我是说你无法面对她爱我们,我们也爱她这个事实。”我说,“所以你必须要继续恨她才行,否则你就无法原谅那个曾经对她刻薄的自己。”
威廉忽然起身,紧握拳头瞪着我:“住口,别再谈论她了,够了!”
“我们要谈论她!因为我不想看到你这副样子!你知道吗?你就是个胆小鬼!你连爱都不敢爱,这些年来你玩弄女性,玩弄感情,你却把这些归咎到妈妈身上,你怎么不说是因为你害怕受到伤害,所以不敢爱任何人,不敢付出任何感情呢?你把自己的心紧紧包裹起来,却装作一副游戏人间的姿态,你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成熟很坚强吗?”
威廉红了眼睛,厉声反驳道:“你只知道说我,那你自己又怎样!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和那个迈克·史密斯是怎么结婚的?你爱他吗?一样是在玩弄别人的感情,你比我高贵到哪里!”
我也气急败坏地朝他喊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当然爱我丈夫!”
“这种话骗骗别人就算了,我和你一起长大,你是什么样的姑娘难道我不知道。你说我怕受伤,所以不敢爱任何人,这点我们彼此彼此!但有一点我比你强些,至少不爱就是不爱,我不骗任何女人,不给她们虚伪的婚姻和爱情!而你呢?你连自己的心都弄不明白,就随便和男人步入婚姻,你把婚姻当成什么,又把别人的感情当什么,真不愧是妈妈的女儿,你们都一样!”
我好像被人撕扯下了虚假的面皮,赤裸裸站在人群中,血液被冻僵在血管,整个人四肢冰凉,头昏目眩。
这场兄妹间的争执终结在威廉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替我擦去脸颊上不断滑落的泪水。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这么说的……我只是……”威廉垂眸叹息道。
“我走了。”我哽咽到不能自已,只得先离开了家。
回家的路上,我像个游魂一样,脚步散乱晃荡,泪水阴干在脸庞。
没错,我谴责威廉的那些话,何尝不是在说我自己。
因为父母的婚姻,我对婚姻和爱情失望,因为害怕受伤,所以不敢去爱任何人,像一只蚌护着软肉一样包裹着自己的内心,不敢对任何人敞开心扉,甚至每一个对我表达过好感的男人,都被我一一推出去了,因为我衡量他们的标准不是喜欢和爱情,而是合适的婚姻。
可这样做是对的吗?
因为害怕受伤,就不敢去爱任何人,这不是胆小鬼又是什么呢?
我甚至不如梅丽莎,一个连小镇都不敢出的女孩,却在爱上比尔后,勇敢地追出来。
而我呢?
我喜欢过杰米,可我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阿尔伯特对我不是完全的欺骗,可我告诉自己他不合适。
和迈克结婚后,我越来越喜欢他,甚至逐渐爱上他,可是在发现爱上他的同时,我又不断自我设限,无法真正对他敞开胸怀。
对待爱情,曾经的我仿佛是个渴望橱窗里昂贵玩偶的小女孩,心底里的每一句‘想要’,都变成了条件反射般的回绝。我的内心在说,爱情不过是一种冲动,是激情过后的失落,是失败婚姻后的满地狼藉,是被遗弃的孩子……
我不断告诫自己,爱情和婚姻是最应该冷静看待的事情。
直到现在。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迈克的消息了……
所有的迟疑和设限都消失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想见他,想马上见他,我不要让他再孤独地等待我,不要让他以为我不把他放在心上。
然而我还是没有他的消息……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越来越麻木,好似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天气越来越冷了,寒风掠过肌肤,像刀子划过一样生疼。
街上的行人都裹紧衣帽,步履匆匆,迫切想找个温暖的地方停留,或者尽早回到家中。
然而我却不想回家,不管去什么地方都好,反正不能是家里。
在那个充满和迈克记忆的房子里,连一只小小的酒杯都能让我回忆起他的点滴,玻璃上还残留着他的指痕,枕巾上还有他的味道,衣柜里堆满他的衣物,仿佛他还和我住在一起,可是这栋空旷的大房子里寂静到可怕,一种疯狂的念头不断攫住孤寂的我,让我的心收紧,让我的精神崩溃,所以不管到任何地方都可以,必须赶快离开那里,否则我就要发疯了。
我尽量待在办公室,待在咖啡馆里,在一条条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行走。
然而担心地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在一个特殊的清晨。
一位特殊的邮递员带来了一批特殊的信件。
“保罗、布耶、西科、汉博特……”
那些焦急的女人们都收到了来信,她们迫不及待地拆开,然而没读几行就愣在当场。
无数次悄然哭泣,无数个担忧惊惧的夜晚,无数的祈祷和煎熬,然而当那个可怕的想法终于变成现实降临后,却忽然哭不出来了,因为在巨大的打击面前,哭泣仿佛变成了最没用的形式,所有情绪都化成了一张张木然的脸孔。
直到有位悲痛至极的母亲跌到在地,像无助的孩子般翻滚哭泣,大喊着‘不要!不要!’后,人群中才逐渐响起哭泣和哀嚎。
……我也收到了信。
阵亡通知书只有短短几行字。
“尊敬的史密斯女士,您的丈夫迈克·史密斯上校已经于10月3日在北方战区博尔格勒的防御战斗中确认阵亡,我代表普国陆军向您表达深深的哀思,感谢您的丈夫为普国的荣誉所做出的一切贡献,他在行动中表现勇敢,身先士卒……”
天空好阴沉,周围好嘈杂,但我的心里一片寂静,大脑也一片空白。
流不出眼泪,也没有丝毫哭喊的力气,只感到身体好沉重,好像连呼吸都能耗干我的能量。
我回到家,躺在床上。
就这样躺着……
想着原来两个月前他就死在了战场上……
他死的时候有人陪在他身边吗?他死得煎熬吗?有没有感到害怕……
复而又觉得很累很累,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落下又升起,升起又落下,我没有睡,没有吃喝,只是躺在床上,直到小腹忽然产生的坠痛感让我一个激灵。
我急忙收住眼泪,起身找了些吃的喝的,然后又坐在沙发上发呆,疲倦感渐渐袭来,我睡着了。
然后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清晨,我从床上醒来,而他正坐在我身边,浑身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
我松了口气,高兴地说:“原来你没死。”
他脸上挂满笑意,对我点了点头。
我激动地对他说:“我怀孕了,我们有孩子了。”
他笑容更灿烂了,连蓝色的眼眸都眯了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我问。
他只是温柔地看着我,什么也不说。
“你说话啊。”
就在我越来越焦急的时候,梦忽然醒了。
梦醒在寂静的黄昏,夕阳只剩一点余晖,房间里一半是阴影,一半是昏昏沉沉的暗光,一切影影瞳瞳,仿佛整个世界只余我一人。
啊,是梦啊……
他死了。
这个念头略过去的一瞬,无法承受的痛苦便汹涌而来,我忍不住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到呕吐,哭到发不出声音。
有那么多男人都上了战场,为什么这种事要发生在他身上?我想问问这个世界为什么,是因为我得到的时候不懂得珍惜,所以老天爷才要惩罚我吗?
是因为他曾那样近在咫尺,触手可及,而我把这一切都当做理所当然吗?
可我知道即使哭死也没用,他不会回来了,再也见不到他了,因为世界上再也没有他了……
后面的日子,我仿佛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感受不到饥渴,外间的一切都变得无声无息,毫无动静。
某天,外面传来门铃声,我本来不想去应门,但铃声持续不断,实在太吵人了。
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我感到头昏目眩,脚下不断打晃,只扶着墙壁走向门口。
大门打开。
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那里,望着他的面容,我抑制不住泪眼滂沱,叫出‘迈克’的名字后,忽然眼前一黑,我失去了知觉。
“安妮,安妮!”
我听到迈克在叫我的名字,还有人在交谈着什么。
“她发烧了,受了太大打击,精神非常脆弱,让她好好补充食物和水分……”
“谢谢医生,我送您出去。”
我很想看清那个男人的脸,但周遭的一切都模模糊糊,很快又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手臂挂着吊针。
一个男人坐在我床边睡着了,一道午后的阳光斜着照进来,正好落在睡觉的人身上,落在他金色的发丝和苍白的肌肤上。
他们兄弟们长得真像啊,相似的眉眼,相似的身形,甚至连声线都有些相似……
我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触摸那副容颜,然而无力的手臂只堪堪垂落在床上。
因为我的动作,他也醒了,像只破壳而出的小鸟,带着些许茫然,怔愣片刻后,急忙问我:“你醒了,怎么样?好点了吗?”
“海涅……”我张开干涸的嘴唇艰难地说,“迈克他……”
“我都知道了。”他说,“别伤心了,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都要搞垮了。”
海涅要留下来照顾我,我拒绝,他却坚持。
而我实在太疲惫太虚弱,没办法强硬地拒绝他,在连续昏睡了两天后,才终于有力气坐起身来。
海涅派了人来照顾我,而他每天都会过来,跟我聊聊天,顺便带一些巧克力糖和新鲜的水果,在配给期间,这些东西已经很难得了。
“……他说,‘没错,这就是勋章’。”
海涅讲了一个有趣的笑话,我忍不住牵了牵嘴角。
“看,你笑了,应该多笑笑,这对你有好处。”他说。
我又勉强笑了笑说:“这几天谢谢你,我已经没事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海涅没说话,削掉苹果的皮后递给我,我没接,他微微一笑,放下苹果说:“我们和迈克从小一起长大,他死了每个人都很伤心,我也很伤心。”
“他是个值得信赖的兄弟,很谨慎,也很刚毅,他对每个人都慷慨大方,我很喜欢这个哥哥。所以不管是为了兄弟,还是别的什么,照顾你都是义不容辞的,你不要拒绝我。”说着他又向我递了一杯水。
我犹豫了一下后,接过水杯。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他问我。
“不知道。”我叹了口气说。
“不如先搬离这栋房子。”他提议,“先别忙着拒绝,我知道你很不舍,但继续住在这里,看着这些满是回忆的东西,你不痛苦吗?相信我,与过去的一切说再见才能帮助你走出来,我也失去过至亲,所以明白那种痛苦。”
面前的男人有一种成熟、沉稳且富有魅力的美,他的蓝眼睛犀利深邃,声音像泉水般轻松而温润,他的谈吐让人舒适,态度亲切而优雅,看着他,我仿佛看到了第二个黑加尔先生,那个让人尊敬同时又满怀恐惧的男人。
而海涅呢?他的面容早就变了,我记忆中那个有些寂寞和桀骜的青年,已经变成了远处模模糊糊的影子。
“我还有一套房子,你可以暂时住过去……”他握着我的手,一脸真挚地说。
我听着听着,忽然忍不住笑起来。
他奇怪地看着我。
而我已经笑出了眼泪,不知此情此景是否还能更荒诞,更苦涩。
“我不需要你照顾,海涅,也不应该是你来照顾我。”
“可你需要人照顾,瞧瞧你都把自己作践成什么样了,你差点死在这栋房子里了。”
“就算是死在这里,也和你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他固执地盯着我,眼神有些不可言说地冷寂。
我与他对视片刻后,一字一句道:“我有孩子了,海涅,是我所爱的人的孩子。”
他愣了愣,转而笑道:“有孩子是好事,迈克如果活着一定很高兴,将来我会像我父母养育迈克那样照顾这个孩子长大,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不!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愤然道。
海涅忽然抓住我的一只手,强行拽到嘴边亲吻了一下,然后不顾我的挣扎伏在我耳边说:“我说你需要照顾,你就需要,迈克死得太突然,我知道你现在还不能接受,但将来你会接受的。”
第133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海涅依靠奥格莱迪将军起势,如今将军已经式微,海涅却备受元首信任,而我只是秘书处的秘书,如果我向人抱怨,结果也不过是得到一些暧昧的流言,对摆脱目前的窘境没有丝毫帮助,毕竟哪怕元首先生也不会为了我去斥责备受他重用的下属。
别人都会说,一个寡妇得到了大人物的垂青却不知好歹,甚至会有人来劝我接受这份好意,所以我没有吵闹,而是暂时和他僵持起来。
我被带离了自己的房子,目前被安排在一座郊区的别墅里。
今天是临冬里难得的晴天,我坐在别墅花房的椅子上晒太阳。
这样寒冷的天气,花房里却孕育着郁郁葱葱的景观,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盎然的绿意,当阳光透过顶层的玻璃洒满全身时,懒洋洋的温暖让人昏昏欲睡。
我承认离开那栋房子后心情舒畅了不少,至少我不会像一具僵尸躺在床上,但我心中的焦虑和悲伤没有丝毫减弱,尤其想起目前的种种情况。
听说某些人在年少时特别渴望得到某种东西,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得到,于是长大后就会对这件东西产生些执念,比如在能得到时尽可能地补偿自己。我不知道海涅是不是这种人,但许多年以来,他都对我有种特别的执念,甚至到了让我备受困扰的地步。
“我亲爱的女士,您今天看上去好多了。”
海涅的忽然出现,打断了我的思绪。
他站在花房后的甬道里,半身隐藏在植被浓郁的阴影下,如犹疑徘徊的幽灵,已经融入那团影子。
我站起身来,生硬地对他说:“乔纳森将军阁下日安。”
海涅带着些无可奈何的微笑说:“亲爱的安妮,我真希望咱们能像朋友那样心平气和地聊聊天,我每次来见你,你都满身怨气,就好像我对您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你希望我心平气和地对待你,那也麻烦你收起那些装腔作势的姿态,否则我们的交流会越来越困难。”我肃着语气说。
他笑着走过来,在我对面的阳椅坐下,刺目的阳光下,他的脸色更显苍白,笑容也显得更加无辜。
“装腔作势?啊……我都忘了,我喜欢的女孩是那么的坦然和正直,讨厌任何矫揉造作的人和事情,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没有任何改变,可惜……我不一样,曾经的我是什么样子,连我自己都想不起来了。”
他就这样一直望着我,就好像无论如何都要撼动我似的,尽管我一直冷冷地注视着他。
终于他起身告辞了:“那么我明天再来探望您,希望您的心情能好些。”
他姿态悠然地向我告辞,身影又隐匿在那片浓郁的植被下。
普林尼说过,忧伤有尽头,而忧虑却没有尽头,因为忧伤是为了已经发生的事,而忧虑的却是可能发生的事。
想着海涅刚才的语气、动作甚至眼神,忧虑便像阴霾陇住了我的心头。
我不是个能被甜言蜜语或者男人强势姿态征服的小姑娘了,我爱过,也深深被爱过,爱一个人的眼神不是海涅那样,那更像一种贪婪的捕猎姿态,混杂着期待和致命一击时的兴奋感。可目前的形势是我被控制住了,所以糟糕的结局总在脑海中轮番上演。
一连三个月,海涅频繁地探望我,即使不来,各种小礼物也会准时摆到我面前,有时候是份甜点,有时候是一首诗,有时候甚至是他偶然在路边采撷的一朵花,随手捡起的一片枯叶。
他总是与我谈论过去的事情,那些少年时的回忆,那些失落的,到了嘴边却不能说出口的遗憾,在他的话语中,我们仿佛有过一段神秘而美好的感情,可惜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实现,而今天终于能得偿所愿了。
我们也谈论爱情,那个老生常谈的,所有暧昧男女都避免不了的话题。
他说他爱我,说出那个词的时候,他的语调甚至有些颤抖,好像被禁锢的鸟儿忽然飞向了天空似的。
那种隐秘的激动之情让我惧怕,我甚至无法像过去那样明白坦率的说出,‘我不爱你,从来都没有爱过你,将来也不会爱上你’这些话。我只是又开始夜不能寐,食不下咽,我心里还在存着某种侥幸,那份阵亡名单弄错了,我的爱人还会回来,因为我几乎每晚都梦到他,他衣着破烂得出现在家门口,对我说‘我回来了’。
直到那个漫天红霞的日落,周围的一切都被夕阳铺上了金粉,我站在别墅边缘的看台上俯瞰外面的溪谷,冬日萧索,残雪被霞光映红了,挂在干枯的枝头上,风一吹便簌簌落下。
一件外套被轻轻披在我肩头,我回头时便看到海涅。
“这里太冷了,跟我回去吧。”他温和地说。
我望着溪谷,固执地说道:“我想待在这里。”
“我听说你不好好休息,也不好好用饭,这样下去你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办,即使为他着想,你也应该好好照顾自己啊。”
“只要你让我回家,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唉,我们之间就不能说些别的吗?你对我总是那么大的敌意,可说真的,我只是爱你,难道这也是错吗?”
海涅的神色很温柔,那双蓝色的眼眸像深蓝色的湖水几乎能将人淹没,在这凄凉的傍晚和冷郁的景色下,似乎只要扑到这个男人的怀里,一切孤独冷寂就会消失了,可以瞬间忘记所有痛苦。
可我知道那是种自我欺骗,是他的,也是我的。
夕阳渐渐陷落,阴沉笼罩大地,他的面容也变得模糊,我仰头问他,像在问自己:“你爱我吗?”
“当然。”他回答地毫不犹豫。
“爱一个人,可以持续不断地爱上许多年吗?”我又问。
“当然。”他坚定地说,“许多年来我一直爱着你。”
“那么我现在就有挚爱,我不知是否会持续不断地爱他许多年,但至少如今,除了他我不爱任何人。”
他怔怔地看了我会儿,而后缓缓闭上眼睛,像是某种疲惫攫住了他,他轻声说:“那太可惜了,如果你爱着别人,那我可以等你,我已经等待了你很多年,所以不怕继续等下去,我自认是个有耐心的人,总会等到我想要的一切,我曾一直这么笃定……”
说着他对我露出一个有些苦恼的笑容:“可没想到我等不了了,我也要上战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