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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美乐之吻—— by脂肪颗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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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头一颤,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别这么看着我,你是在担忧我,还是怜悯我,亦或者你在庆幸可以摆脱我了。”他语气轻松地笑了笑。
“每个男人都逃脱不掉是吗?”我喃喃。
“是啊,也许很快我也要死在战场上了。”
“你不是快荣升将军了吗?连你也必须去吗?”
海涅点点头,遥望着远方若隐若现的山峦,冷风吹散他金色的发丝,他说:“想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许多年来我们家族始终追逐的东西,如今也算求仁得仁。”
是啊,从黑加尔先生到海涅,整个乔纳森家族为了获取权力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他们已经站上了如漩涡般的角斗场,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脱身的。
“所以你还是庆幸终于能摆脱我了是吗?”他开玩笑般问道,转而又摇摇头说,“算了,我不想知道。”
可我已经控制不住眼眶里的泪水:“我不想你死,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死去,为什么我们要经历这些,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海涅抬手为我拭去泪水:“明天我就送你回家,但最后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一直不相信我是爱你的呢,或者你为什么不爱我?我到底哪里不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因为我没有想过这些,我只知道自己爱上迈克的那一瞬,当他一次次为了我去冒生命危险的时候,有那么一瞬,我也想用自己的生命去回报他,那时候尚不知是爱,直至如今,我失去他后,忽然觉得连呼吸都失去了意义,我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爱,什么是心死如灰。你没有哪里不好,只是迈克太好了,在我心里他就是最好最好的……谁也比不上……”
海涅沉默了许久,忽然惨笑道:“我懂了,迈克……他比我勇敢,所以他比我强大。”
他看着远方,不知在对谁说话:“有时候我照镜子,总觉得镜子里的人不是我,‘我’已经死了,我嫉妒迈克自由自在,而自己备受束缚,所以我一直自诩的忍耐和等待都很可笑吧,有种种选择瑟缩的借口,却从未勇敢地向你迈出过一步,而我还一直说爱你,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
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了,我们近在咫尺,却看不清对方的脸。
忽然,他对我说了句‘对不起’,而后转身离开了。
彼时我以为那是随意的离别,直至许多年后才真正明白那句‘对不起’的含义。

在那天之前,没有一个普国人想过敌军的轰炸机会飞过我们的头顶。
可那刺耳的轰鸣声就这样掠过首都的上空,投下数枚炮弹,继而是地动山摇的爆炸声,滚滚火焰穿过一排排屋顶,将火舌卷向天空。
“救命——!救命——!”
“楼要倒了!”
“快跑——!”
轰炸过后,人们像老鼠一样在街上四散奔逃,到处是求救声和呻吟声,间或传来房屋倒塌的声音和大火肆虐的噼啪声,空气中浓烟滚滚,火光甚至将天空染成了粉色。
“怎么回事?战争形势不是很顺利吗?为什么敌人的飞机会来?”有路人仓惶发问。
“这还不明白,敌人都到我们家门口了,我们快败了!”有人愤怒地说。
“快住嘴,别胡说八道,这只是偶然的轰炸,我们的飞机马上就能干掉他们。”
这当然不是偶然的轰炸,能去干掉敌人的飞机也没有几架了。
这个冬天,普国的军队像被狂风卷走的枯叶,消失在遥远的战场上,再也传不回一点音信。
元首先生的办公室里阴云密布,经常能听到他愤怒的咒骂和喊叫声。他也很疑惑,过去无往不利的普国铁军为什么连连失利,一次次的战败消息让他恼火不已,可是再声嘶力竭地咒骂也控制不住当前的局面,战争依然一面倒的失败,仅仅三个月时间,敌军的飞机就飞到了首都的上空,整个作战部都搬到了地下的防空洞。
我也住在防空洞里,和三个女秘书挤一间小卧室,卧室的弹簧铁床总是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每当轰炸声响起,大家就拼命摇晃铁床,试图让这种刺耳的‘吱呀’声盖过可怕的‘轰鸣’声。
有一天,名叫希拉的女秘书对我们说。
“战争可能要结束了。”
“怎么说?”
希拉压低声音道:“上午我传送了一份电报,萨斯国的陆军已经到了普林格勒,似乎马上就要占领我们了。”
“不是飞行部队,是陆军?”
“是的,是陆军。”
“那我们怎么办?我们会被抓起来吗?会坐牢吗?”
希拉摇摇头,仿佛自我安慰般说:“我们只是女秘书而已,不是吗?抓我们有什么用呢?”
“那我们要不要逃跑?”
“逃跑,你不要命了?前两天不是才处决了一个想逃跑的年轻人。”
希拉又转头问我:“安妮你知道元首先生的打算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我说。
“可你和阿瑞娜女士是朋友啊,难道她和元首先生计划逃走的时候,会不告诉你吗?”
我感到愤懑,想说什么,又无奈地闭上了嘴巴。
这段时间,阿瑞娜几乎天天喝到烂醉,甚至又有一次企图自杀,你很难看到她清醒的时候,更别提跟她进行正常的交流了。
然而我知道,无论元首还是阿瑞娜似乎都没有逃走的打算,就在昨天,元首先生会见了一些敢死队队员,那是一群孩子,最大的也不过十三四岁,元首亲自为他们别上勋章,鼓励他们是伟大的战士,然后送他们去前线以自杀式爆炸的方式御敌去了。
可见敌人已经兵临城下,也许明天就能找到地堡,而我们这里却连一队成年的士兵都找不到了,只能叫满脸稚嫩的少年去送死。即便如此,地堡里也都井然有序地生活着,没有任何急迫逃走的迹象。
轰炸还在继续,天花板不断滚落尘土,这种焦灼持续了三天,忽然在某一刻,轰炸声停止了,转而听到机枪隐约的突击声。
而后元首的官邸长官召集了大家。
“逃吧,敌人要攻进来了。”
“元首先生呢?”有人问。
“元首先生将慷慨赴死。”长官庄严道,“我也会随元首先生向帝国尽忠。”
房间里一片静谧,而后人群里响起低低的抽泣声,甚至带了些许悲怆。
长官却摆摆手说:“走吧,想走的就快走,选择留下的就坚守帝国最后的荣光。”
人群嗡嗡响了一会儿后,众人纷纷涌向门口,我也急急向阿瑞娜的房间跑去,却在门口看到了穿着简单晚礼服,手捧一束鲜花的她,阿瑞娜的脸上没有愁苦,反而挂着淡淡的笑容。
她向我招招手说:“安妮,快来。”
“你这是……”我惊讶地望着她。
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兰斯特向我求婚了,等会儿有牧师过来主持我们的婚礼。”
“在这种时候吗?”
她点点头说:“兰斯特本打算送我走,可我告诉他,离开他身边的那一刻,我就会饮弹自尽。他很高兴,然后问我最后有什么愿望,我说希望嫁给他,兰斯特就说要给我一场婚礼。安妮,我不知该如何形容现在的喜悦,这是我最幸福的时光,以前我不能幻想嫁给他,甚至不能幻想他多陪伴我一刻,而现在他终于完完全全属于我了,我的朋友,你会留下来见证我的婚礼吗?”
我原本是来劝她逃走的,可此时也知道,她已经打定主意留下来,因为她没有任何临死前的恐惧,反而光彩照人,浑身都洋溢着鲜活的幸福。
“不再考虑一下了吗?也许你能劝劝元首先生,你们可以一起逃走。”
阿瑞娜摇摇头说:“对他而言,逃走是懦夫所为,他是不会逃的。而我……与其逃走,我更想留在这里,我已经受够了无休止的等待,受够了酒精香烟的麻醉,现在我只想和我心爱的人守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我陪伴准新娘静静等待了一会儿,不久,元首先生和一位身穿黑袍的牧师走进了房间。
两人在牧师的见证下交换誓言、戒指,而后亲吻,元首先生神情肃然,而阿瑞娜始终温柔地注视着身边的男人。
这个仪式是如此的简单,简单到没有音乐,没有宾客,甚至没有祝福,简单到仪式刚结束,阿瑞娜就来与我道别了。
“谢谢你安妮,我真高兴,最后是你见证了我的婚礼。”她摘下一条手链塞给我,“别忘了我,你该走了。”
我还想劝她,可是元首身边的士官已经开始赶人了。
最后我回首时,只从缓缓关闭的门缝里看到,元首的士官端来两杯酒,新郎新娘交颈饮下……
泪水从我面颊滑落,我却不敢有迟疑,急匆匆赶到萨沙的住处。
外面不断传来吵闹声和机枪的突击声,可萨沙的房间里却异常安静,她正坐在床上,轻轻哄着摇篮里的婴儿睡觉。
小婴儿只有几个月大,他安详地睡着,像个小天使。大约是为了纪念第一个孩子,萨沙也给他起名叫裘恩。
“元首先生已经死了,大家四散而逃,我们也快点离开这里吧,你带着裘恩。”我急切地说。
萨沙依旧轻轻晃着摇篮,双目温柔地注视着婴儿的睡颜,像是完全没听到我的声音。
看她如此,我又问:“你丈夫呢?”
萨沙终于有了些反应:“你说莫斯利先生?他已经先行逃走了。”
“他自己逃走的!把你和孩子丢在这里?”
萨沙摇摇头,转身看向我,忽然露出一个微笑说:“亲爱的,瞧你急得满头大汗。”
“怎么能不着急!莫斯利这个懦夫!居然把妻子和孩子都丢下,一个人逃走了,我们也赶快逃!”
萨沙又摇了摇头:“不,他原本要和我一起逃的,只是我选择留下来。”
我不可思议地问:“为什么?”
“因为逃不掉的,莫斯利先生参与了那么多事,根本逃脱不了审判和死刑,如果早几个月,哪怕只是几个月,我们也可以逃去国外隐姓埋名生活,可现在不过都是徒劳。”
“我们只是女人,他们审判谁都不会审判到我们头上来。”我仿佛在为自己辩解般说道。
“从我以女人的身份加入葳蕤党,又做了那么多事情后,我就不再是个普通女人了,再说勉强下去又有什么用呢?我将一无所有,身份名誉金钱,所有与生存息息相关的一切,那种生活与其活着不如在该结束的时候让一切都结束掉。”
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女人是萨沙,那个野心勃勃,像男人一样追逐权势和名望,永远敢作敢为的萨沙。
“为什么?你忘记你的目标吗?当初我想放弃的时候,你还鼓励我不要逃避,去抗争,现在是什么时候?为什么说丧气话,难道你想带着小裘恩死在这里!”
萨沙面无表情地说:“不,过去是我错了,我的所思所想都太幼稚,也太过简单,我只想着女人也能在男人的世界占领一席之地,总想着与自己女人的身份抗争,我不懂的是,人皆傀儡,受反复无常的命运摆布,在命运面前,我只是一颗砂砾。”
眼前的女人像一块朽木,仿佛丧失了生的气息,连嘴角牵起的笑容都充满了无力感。
她递给我一张电报,上面是萨斯国文字,这是一张名单,或者说是需要逮捕并制裁的名单,全是普国的高级将领或官员,萨沙夫妻的名字赫然在上。
萨沙轻轻地说:“我为了摆脱女人卑微的一生才走到今天这步,如果以后注定跌落尘埃,那就让一切结束在今晚吧,至少我曾经实现过自己的梦想,我会抱着它直至永恒。”
我觉得萨沙疯魔了,从当初她带我去看莎美乐的画像,再到她总是诉说要追逐莎美乐的脚步,她好像把与男人的世界抗争,与自己的世界抗争,当成唯一活着的动力了。
此时,‘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地堡像地震一样剧烈摇晃起来,尘土大片滚落,墙壁上陡然出现裂痕。
已经没有时间和她啰嗦了,我扯着萨沙说:“快和我离开!我来抱小裘恩。”
我的手刚要伸向摇篮里的婴儿,却忽然发现孩子有些不对头,他脸色暗淡,双眸紧闭,在地堡这样强烈的动荡下依然睡得死死的,似乎连胸膛都看不到丝毫起伏。
我陡然吸了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碰了碰孩子的脸颊,而后惊恐地望向萨沙。
萨沙没有看我,她静静地盯着小裘恩说:“刚刚喂过药了,他睡得很平静,就不要吵醒他了。”
她疯了……她疯了!她竟然毒死了自己的孩子!
我愣愣地注视了她一会儿,而后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房门,跌跌撞撞向地堡出口跑去。

第135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没能逃跑,刚离开地堡没多久,就遇到萨斯国的士兵,然后被用枪逼着趴跪在地上。
我听他们用萨斯语言交流。
“嘿,这是个孕妇,别那么凶。”
“敌人还管孕妇不孕妇的,都是葳蕤党的孽种。”
但之后我就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被殴打驱赶着前行了。
很快我被确认了身份,然后关进集中营。彼时我已经有8个月的身孕了,女狱卒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我,然后扔给我一件硕大的散发着臭味的囚服。
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十分拥挤,女囚们挤在一张长长的木板床上睡觉,深夜时还有臭虫蟑螂从身躯上爬过,经常把某些贵族女人吓得惊叫连连。
我还总感觉到饿,饿得头昏眼花,却还要坚持做工,不做工就会挨打,即使是孕妇也不例外。牢里没有足够的食物,饿了几顿后,再养尊处优的女人也能把那奇怪的黑糊糊当珍馐争抢。
到最后,爱人、亲人、朋友都离我远去了,唯有腹中的孩子陪伴在身边,夜深人静的时候感到它悄然的动作,我便忍不住流下泪水。
这孩子会诞生在牢狱里吗?它出生后我可以养育他吗?还是说一出生就会被抱走,叫我永远失去他。
每当想到这些我便心如刀绞。
我们这个国家犯下了深重的罪孽,所以我身上也有属于自己的原罪,可孩子是无辜的,他不应该一出生就饱尝痛苦,我甚至又想起萨沙,她就是不想面对这些才选择死亡吧,与其让他来到这个世界受苦,还不如从不曾见过世界,这对他而言是不是一种庆幸呢。
临产的日子逐渐接近,不知是不是总忍饥挨饿的缘故,我的肚子并没有很大,还能每天坚持着沉重的工作,我想好好表现,最好能求得在监狱养育孩子的资格,或者至少能知道孩子的下落。
幸运的是,上天没有抛弃我。
当海伦娜和詹妮弗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几乎喜极而泣。
她们带来了一样珍贵的东西,足以把我带出监狱。
“这是大家写的求情信,每个人都签了名字,可以证明你在数年间挽救了许多生命。”詹妮弗把那封珍贵的信递到我手中。
看着纸上字迹各异的签名,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似乎要将数日来的担心忧虑一同释放。
“谢谢!谢谢你们!”
詹妮弗摇摇头道:“需要被感谢的人是你,你救了我们每一个人。”
之后我们在监狱门口分别,詹妮弗忧心如焚,她要出国寻找她的儿子,海伦娜作为偷渡孩子出国的主要知情人,也要去帮那些分别的人们团聚。
午后灿烂的阳光下,我们约定再见,等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应该能露出真心的笑容,再续往日情怀。
朋友们走了,我也独自向家的方向走去。
昔日繁华美丽的街道变成了一片废墟,那些历经数百年风雨的建筑都坍塌烧毁了,到处是战争留下的焦黑痕迹,空气中还依然有硝烟的味道。
此时红红的夕阳挂在天边,艳红色的晚霞即将披上黑峻峻的夜,我站在曾经是‘家’的残垣断壁前,整个人混沌犹如幽灵。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些什么,只是忽然觉得很累,于是瘫坐在一堆破碎的瓦砾中,呆愣愣地望着我和迈克曾经的家,似乎是想从中寻找些什么东西,但我也不知道自己想找寻什么,也许是想看出一些曾经的痕迹吧,又也许只是在怀念,甚至下一秒就会迷失在这苍凉孤寂的黄昏里。
我就这样呆呆地坐着,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到一个沙哑粗粝的声音将我叫醒。
“喂!喂!喊你起来,你压到我的东西了!”
我回过头,那是一个陌生的老妪,她面色漆黑,头上包着头巾,手里提着麻绳拴住的各种破烂玩意。似乎是想捡走我屁股下的什么东西,于是催促我站起来。
我起身后,她从碎瓦砾下挖出一块破布,抖擞几下后塞进怀里。
“天快黑了,你不回家吗?”她随意问道。
我不想理睬她,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喂,我说你呢,不回家吗?”她又问。
我只好叹了口气说:“我没有家了。”
“说得好像谁还有家似的。”她剜了我一眼说,“别要死不活的了,如果想死就赶紧去死,如果还想活,就趁天还没黑,去找个遮身的地方,找些能用的东西换点吃的。”
见我没说话,她烦闷道:“都一样,我的丈夫儿子们都死在了战场上,家也被炸毁了,我也不想活了,但能怎么办呢?我还有一个小孙女,她还指望我呢。”说着她指了指我的肚子,“别瞎想了,胡思乱想没有用,就算你不想活了,万一它还想呢。”
然后她不再理我,又走向废墟,到处翻翻找找。
我摸了摸肚子,里面的它回应似的动了一下,我不禁叹了口气,也学着老妪的样子弯腰到处寻找。
找着找着,我仿佛被尘沙迷了眼睛,泪水就这样不断流下,滴滴答答落在尘土中,形成一个个小土坑。我没有停下,继续找,继续找,直到夕阳的光辉刺痛了双眼,我站在废墟堆里,凝望着即将落山的红艳艳的日头,哭到不能自已。
虽然是战败国,但也有组织给灾民发放救济粮,还可以捡东西跟别人交换,我找到了一个挤满妇女儿童的庇护所。半个月后,我在一个破旧帐篷里生下了孩子。
孩子很漂亮,他有着他父亲那样的金发蓝眼,他也很瘦小,像只小猫一样在我怀里呜咽。
不知道是否每个当了母亲的人都一样,似乎从怀抱他的那一刻起,心底就陡然生出了无限的勇气,好像人生又迸发出了新的希望一样。
不久后,我辗转回到了家乡。
威廉的生意没了,房屋产业都被没收,我们搬回了最初的新城,那栋我出生长大的小公寓里。
战后的日子有些煎熬,但父亲、威廉和我都出门做工了,温饱倒也不成问题。
我遇到了一些过去的人,比如莉莉安的父亲,他的妻子和孩子们都被划归为菲利斯人,战后再也没有回来,他佝偻着身姿站在街头,我与他打招呼的时候,他木着脸根本认不出我。但当我告诉他小休伯特的消息时,他的脸上突然迸发出了异样的神采,扯着我问:“真的!莉莉安的儿子他活着!”
“是的,我亲自把他带出了集中营,他被偷渡去了伯纳国,每个孩子被送去哪里都有记录,你一定能找到他的。”
“真的!真的!”
“真的,是真的。”
他在街头痛哭流涕,说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莉莉安的儿子。
我还遇到了内力叔叔。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英俊男人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他的妻子和儿子没能活着走出集中营,只有他幸运地活了下来。
那天,我和父亲结伴回家的时候,在路上偶遇了他,父亲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们。
他只是随意地瞥了我们一眼,就像看着路边的一棵树一颗草一样,木讷地走了过去。
父亲也没有提他一句,沉默地和他错身而过,像与陌生人一般毫无交集。
还有梅丽莎。
某个周日的下午,她忽然来探望我,听说她在肉食厂做女工,现在过得不错,但她这次来是有事情求我的。
“他被送回来的时候双腿都没了,乔纳森家已经没人了,家里五个兄弟,老大康拉德,老三汉斯,老五海涅都死在了战场上,他二哥黑加尔先生听说因为没人照管,连自杀都做不到,活活饿死在床上……我……我就把比尔接回家了,但他不说话也不见人,我很怕他想不开。”
“所以你想让我去见见他?”
“没错。”梅丽莎说,“你们认识,你能帮我劝劝他。”
其实在听说比尔活着从战场下来后,我就想去见见他,想亲自问他一些消息,于是就跟梅丽莎来到了她现在的住处。
梅丽莎已经离开了父母,自己租住着一间狭小的公寓,尽管是白天,可公寓的门窗紧闭,窗帘都拉上了,房间里阴暗得看不到一丝光亮。
比尔静静地坐在角落的一张椅子上,他面对着墙壁,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比尔,安妮来看你了。”梅丽莎走过去,轻轻地说。
椅子上的人形终于有了一丝动作,他转头看向我。
那是一双充满了死寂的眼睛,就好像人还活着,但灵魂已经死了。
他木然地开口道:“啊,是你啊。”
我走上前去,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无论劝解还是安慰都显得空洞乏力,我只好问自己最关心的事。
“听说你回来了,我想来问问迈克的事情,他……他……”
比尔直接打断我:“他死了,被炮弹炸伤,我亲眼看着他死的,然后把他就地埋了。”
“是吗……是这样啊……”我垂下头,又希冀地抬起,“那他有留下什么东西吗?或者留给我什么话吗?”
比尔看了我一会儿,摇摇头:“没有,他死得很痛快,什么都没有留下。”
之后,我也没心情说什么了,随意敷衍几句就告辞离去。
梅丽莎送我到门口。
“没想到连你也劝解不了他。”
我叹了口气问:“你以后要照顾他吗?”
梅丽莎轻轻点头:“嗯。”她回望着阴森卧室里的男人,嘴角带着一丝丝满足的微笑。

第136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在小萨瓦尔三岁之前,我一直和威廉在附近的肉食加工厂工作,几乎整天泡在血粼粼的生肉中,生活毫无起色,直到某天,一位特殊客人的来访改变了我的境遇。
大学时代的老师弗拉维教授打听到了我家,教授看上去两鬓斑白,但精神头很足,得知我在食品厂当工人后,当即邀请我加入他新成立的律所。
“克莱蒙校长下大狱后,我就不能继续当教授了,好在那些年我也没掺和什么,现在还能自谋生路。我到处找能给我帮忙的年轻人,但很多学生都死在了战场上,还有很多学生没能坚持到毕业,或者上学的时候天天背诵元首语录,压根什么都没学到。我想到了你,就一路打听到你家乡所在,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来给我帮忙,最初可能没有多少薪资……”
我当然不会拒绝,或者说我急迫地答应了下来。
再次回到首都普林格勒时,战争的痕迹还随处可见,但也处处迸发着生机,人们把战时倒塌烧毁的房子推倒重建了,街上满是自由买卖的小贩,甚至剧院和乐厅都重新营业了。
我在弗拉维教授的律所里当了一名律师,每天处理海量的工作,虽然工作量很大,但能从事自己曾梦想的事业让我充满了干劲。
我知道这份工作来之不易,正如弗拉维教授所说,无数年轻人死在了战场上,我以前的同学没剩几个了,哈里斯和布朗特都在敌军逼近普林格勒的最后一刻上了战场,死得无声无息,阿尔伯特没上战场,但战后却因为对菲利斯人犯下的罪孽被判处绞刑。
侥幸活下来的男人基本都加入过葳蕤党,或者因为参与战争而显得身有瑕疵,唯有我,菲利斯人的求情信不但将我身上的瑕疵掩盖了,甚至还让我得到了某种正义的升华,弗拉维教授大约就是看重这点才特意来找我。
小萨尔瓦很喜欢首都,他是个机灵活泼的小男孩,很快就结识了一群新朋友,每天像个领袖一样带着一群比他小的男孩子到处疯玩。
只是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能说会道,好像还无师自通了某种说话的艺术,在外面欺负了别人,回到家就说自己深受了委屈,才不得已反抗;老师教训了他,那是因为老师认为他很优秀,所以才对他格外严格,他以后要更努力学习;邻居来告他惹是生非,就可怜兮兮地说邻居骂他没有父亲,以后会好好忍耐,等等。
真叫我怀疑他究竟像谁,我和迈克都不是这种个性,而我却在这孩子身上充分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他可真会装巧卖乖,把老母亲哄得团团转啊。为此我经常严格地训斥他,甚至动手打他,我怕这孩子因为没有父亲而变得顽劣,总希望他能成为一个更正直的人。
在萨尔瓦八岁那年,我在街头忽然被人叫住。
“安妮·纳西斯小姐。”
那是我未出嫁时的姓名了,而且还称呼我为小姐,我望着眼前高大的年轻人,一时想不起是否相识。
“您不记得我了啊。”青年笑得眉眼弯弯,他抓了抓自己红棕色的短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可是一眼就认出您了呢,您一点儿都没变。”
见我还是一副迷茫的样子,他轻轻说道:“您以前做过我的家庭教师,我叫莱昂纳多,想起来了吗。”
在他说起时,多年前的回忆霎时涌上心头,一个少年的身影出现在脑海中。
“是你啊,你……都长这么大了!”我惊讶地说。
莱昂纳多似乎很高兴,无论如何都要请我喝一杯,我们谈起这些年发生的事。
战后莱昂纳多的祖父奥格莱迪将军也因为战争罪被判处了死刑,他们整个家族都败落了,家产被查封,财物被没收,甚至连基本的生活都很难维持,于是很多家人移民去了国外,包括他姑姑,海涅的妻子一走再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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