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宠妾—— by绿窗红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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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妈妈笑道:“都听咱们老太太的。”
老太太又道:“你使人把宫大家的叫过来,喜事就交给她去办,我来交代她。”
宫大家的是顾府的管事大娘子,说起操办喜事,这是个很合适的人选。再来,从顾府下人里头论,宫大家的又是个有头有脸的体面人,由她充作媒人去向甄家父母提亲,甄家父母脸上也有光彩。
蔡妈妈笑着答应一声,当下使了小丫头出去叫人了。
荣怡堂后罩房下处。
芳儿神色惊慌地找过来,掀开帘子,就见菱月一个人在方桌前干坐着,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整个人好像成了泥塑木雕的一般。
日光落在她身上,给她整个人罩上了一层光晕。
她的脸色很白,白得几乎有种透明的质感。
碰一碰,好像就要破碎了。
“姐姐……”
芳儿只叫了一声,就住了嘴。
菱月慢慢地转过头来:“不要怕,牵连不到咱们身上来。”
菱月的语气安静平缓,有着安抚人心的作用,芳儿也慢慢镇定下来。
是啊,从头到尾地捋一捋,她们这些人是全程隐在暗处的,并没有露出什么行迹来。事情全是丁嬷嬷一个人做下的,银子是她掏的,人是她收买的,没人按着她的脖子逼她这般行事。
如今事情败露,也与其他人无涉。
她们并没有落下什么手脚可让人抓。
芳儿的一颗心,慢慢地安稳下来。
倒也不能怪她胆小怕事,丁嬷嬷曾经多么风光得意的人,哪回出现在人前,不是一副体面富贵的光鲜样子。
如今主人家一声令下,整个人都给打回了原形,如今也不过是那砧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而已。
芳儿看在眼中,如何能够不胆寒。
芳儿看着菱月,一脸的欲言又止。
如今八字不合的说法已经没有了,事情重新回到原点,那么……
菱月沉默地坐着,不言不语。
她若是哭泣流泪,芳儿还能上前安慰。
偏她又这样平静,这样反常地平静着。
芳儿不知道菱月此刻在想些什么,她也不知道她有着什么样的打算,她会就此认命吗?
可是她们这样的身份,不认命又能怎样呢?
能使的手段也尽使了,到底是败露了,看上去像是命运的安排。
她们还能怎样呢?
继续和主人家对着干吗?
可是丁嬷嬷的下场就摆在眼前。
反正芳儿是怕了。
菱月沉默不语。
时光在沉默中流逝,芳儿感受到了压抑的氛围,她抽了抽鼻子,有些想哭了。
忽地棉帘子一掀,却是蔡妈妈进来了。
蔡妈妈一脸的笑容,对芳儿道:“你先到前头伺候老太太去,我和你菱月姐姐说会儿话。”
芳儿心头沉甸甸的,低下头去了。
蔡妈妈在菱月旁边坐下来,笑容满面地道:“之前小人作祟,非说你和七爷八字不合。老太太是最信这个的。闹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才好。如今都好了,那起子见不得人好的小人都给揪出来了。静悯师太被揪出来不少事,现在人已经给扭送到衙门里去了。丁嬷嬷敢做下这等事,现在她那一家子也都给发落了。老太太真是给这起子小人气够呛。好在如今都雨过天晴了。老太太已经请了宫大家的来做媒人,不日就要去你家里提亲呢。好孩子,我这边先给你透个底,你心里好有个数。”
蔡妈妈就是过来透个话,没有多留。
菱月全程一句话也没有,蔡妈妈也只当她是姑娘家害羞罢了。
宫大家的从荣怡堂里领了这桩巧宗儿出来,她没有就往菱月家里去,而是先绕到后头,去了菱月的屋子。
菱月依旧坐在桌旁,日光在她身上落下一层光晕。
长发如云,乌眸红唇,肤白胜雪,纤腰如束。
乍一看,美丽得不似凡人。
宫大家的一屁.股在菱月旁边坐下来,笑道:“好个标致模样!怪道大家抢破头的位置最后落你身上!要我说,她们输得一点不冤!”
宫大家的三十多岁的人,一身的富贵体面,一张团团的脸上,此刻全是喜气:“我的好姑娘,我可是跟你道喜来了!老太太疼你,一再地嘱咐我,说你家里不管提什么要求,让我尽管答应着,万不可委屈了你。老太太说了,让我不要怕花银子,只管把这场喜事操办得风光体面,给你做足面子。嗐,其实哪里用得着她老人家来叮嘱我,光凭我自己,就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全摆在你面前呢,哪里就舍得委屈你了!”
宫大家的一边说着,一边亲亲热热地把菱月的一只手拉了过来,握在了自己手里。
三言两语的,好像就说定了菱月的命运。
菱月垂眸去看。
对方手上戴着花样精致的金戒指,十分的体面富贵,这双手也温热暖和,菱月自己手上是很素的,并且冰凉。
菱月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很艰难,但她到底是把手抽了出来。
宫大家的一愣,就听菱月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道:“老太太的好意,我都明白。只是我出身卑贱,不配去伺候七爷。老太太的好意,恕我不敢领受。”
这实在是让宫大家的没法理解。
宫大家的重新抓住菱月的手, 一连串地就道:“你这孩子是不是傻了?这样的好事, 别人求还求不来呢, 你倒好还往外推。我的傻姑娘, 你也不想想跟着七爷你得是个什么样的前程。别的且不说,七爷可还没有儿子呢, 你日后生下儿子,这可就是七爷的长子。这一下你就站稳脚跟了,以后还不是稳坐泰山。”
宫大家的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到时候连七奶奶都比不得你。”
七奶奶可只生了一个姑娘。
“再说了,”宫大家的低着声音又道,“七奶奶人又不在府里,你上头没有主母压制, 不用伺候主子奶奶,光这一点, 比别的院子的姨娘就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七爷院子里又干净, 上头没有主子奶奶, 旁边没有别的姨娘, 你进了七爷的院子,还不是你一家独大。我的傻姑娘,这么多的好处, 你怎么就不明白。”
宫大家的一条条地数说着给七爷做妾的好处, 她自问说得非常在理, 然而菱月只是摇头。
菱月并没有激烈的言辞,可是一看就是拿准了主意的。
宫大家的好话说尽, 这时候也有点急了,说道:“你这孩子,你就是不看这些好处,你也得看看咱们什么样的身份,有没有这个资格跟主人家说不。咱们这样的人,身家性命都在人家手里头捏着。不能主人家给咱们三分颜色,咱们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主人家喜欢你,你才能穿得这么漂亮,打扮得这么体面,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可你一旦惹恼了主人家你再试试看?真到了那一步,你再说后悔就晚了。”
菱月沉默不语。
宫大家的察言观色,又道:“反正这话我是不敢回老太太去的,你要是敢,你自己回去。”
宫大家的自以为这一番话能把菱月吓唬住,不想菱月却道:“既然这样,不敢劳烦婶子。我这就跟老太太说去。”
话音落下,菱月起身就走,宫大家的见她动真格的,不是装装样子的,唬了一跳,慌忙把人拦下了。
宫大家的道:“你敢去回老太太,我还不敢让你去回呢。没的连我也跟着吃挂落。你这孩子,素日最是个聪明伶俐的,怎么这件事上就这么说不通呢。也罢,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本来这话我也跟你说不着。我跟你娘说去。到时候让你娘跟你说。”
宫大家的把人拦下,撂下话就出去了。
菱月在屋子里独自静了片刻,也从屋子里出来,她去正院的耳房叫了一个小丫头出来,交代她:“你现在往我家里跑一趟,见着我娘,帮我带一句话给她。”
菱月把这句话教给小丫头。
小丫头一头雾水的,不由问道:“就这么一句么?怎么没头没尾的?”
菱月道:“就这一句。你带给我娘,她就明白了。你快去吧。”
既菱月这般说,小丫头答应一声,这就去了。
梁氏给小丫头应的门,小丫头站在门口脆生生地道:“婶子,菱月姐姐让我带句话给你。菱月姐姐说,‘宫大家的问了她一句话,她已经拒绝了。’”
梁氏疑惑道:“就这么一句?还有别的话没有?”
小丫头摇摇头,道:“菱月姐姐说了,婶子听了这一句就明白了。”
梁氏原还不敢往那上头想的,听得这一句,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心里一个翻个。
梁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小丫头打发走的。
大门一关,梁氏在院子里干站了好一会儿,天光慢慢暗了下来,忽然外头又有人拍门。
梁氏把门一开,她虽说久不在内院做事,但是如宫大家的这般体面的人物梁氏还是识得的。
宫大家的头上好几支花样精致的金插戴,外穿的大衣裳毛色也鲜亮,那叫一身的体面富贵,这时候一脸喜色地登了甄家的门。
梁氏心里有数,不冷不热地把宫大家的带到堂屋里招待。
宫大家的喜气洋洋地把事情一说,嘴里满口道喜的话。
梁氏不理会这套,梁氏只认自己的道理,她明明白白地道:“宫大嫂子,这事儿我可不能答应。我家姑娘不能给人做小。怪只怪我家姑娘长得太漂亮了。这世上哪个做妻子的愿意丈夫有这样漂亮的小妾?哪个做妻子的能不嫉妒?人家是主子,是主母,是天,我家姑娘到时候落人家手里还能有个好?还不给人家折磨死。这可不行,我这个做娘的不能答应。我家姑娘要是个丑八怪,这事儿我也就应下了,如今却是不能。”
梁氏连连摇头。
宫大家的差点没给梁氏噎死,心道,你家姑娘要真是个丑八怪,你还想给主子做妾?做梦还比较快!
宫大家的道:“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哟。咱们顾府是大户人家,是有规矩有体统的人家。主子奶奶们都是大家闺秀的出身,一个个都是通情达理的,哪里会学那等子拈酸吃醋的小家子气。甄二嫂子,你是在外头看那些小门小户的看多了,咱们顾府这样的人家,岂是那等小家子能比得的?”
“再说了,”宫大家的压低声音又道,“七奶奶身子不好,又不住府里,你又不是不知道。”
梁氏嘴一撇,道:“正是因为七奶奶的身子不好呢,七奶奶这都病了都多少年了,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
若是七奶奶没了,七爷自然要续弦的,这还不是小秃头上长虱子——明摆着的事儿。
宫大家的觉得自己简直是遇上了个混不吝,这样没天日的话梁氏她都敢说!
为了自家闺女,梁氏就没有什么不敢的。
宫大家的在甄家坐了好一会儿,好话歹话说尽,最后宫大家的算是看明白了,梁氏她就是个难啃的骨头,不,不是难啃,是压根儿就啃不动,宫大家的在梁氏这里碰了壁,来的时候光鲜体面,走的时候灰头土脸。
到得晚上,宫大家的回了自己家里,晚上夫妻关起门来,宫大家的把事情跟丈夫宫大一说,宫大也是十分吃惊:“他家竟然不愿意?”
宫大家的道:“那可不怎么的。老太太把这个事交给我,我还喜滋滋的,自以为领了个巧宗儿,谁知道竟是块烫手的山芋。”
又道:“他爹,这事儿还得你来办。”
这话宫大一听就明白:“这事儿好办。她爹我有点印象,印象中是个门房。我明日一早就把她爹找来谈话,把她爹升做管事,要有别的要求,也一律满足他。不怕她爹不答应。”
宫大还是很有信心的。
同一时间,甄二下值回来,梁氏给他开门。
“她爹……”
天色早已黑了下来,梁氏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但二十年的夫妻,甄二太了解梁氏了。
甄二心里一个咯噔:“怎地了?出什么事儿了?”
梁氏把大门上闩,夫妻二人回到堂屋说话。
梁氏把事情跟甄二一说,又道:“我估摸着他们明日就要找上你了,这事你可不许答应。”
甄二没想到家里出了这样的事。
过了好一会儿,甄二才道:“你们娘俩儿真想好了?”
梁氏沉默地一点头,过得片刻,长出了一口气道:“咱家是老老实实做人,犯法的不吃,犯歹的不做,我还就不信了,就为了这事,上头是能把咱们几个抓起来几棍子打死,还是能把咱们一家子捆起来发卖了?她爹,咱们顾府也是要脸的人家,做不出这样的事儿。”
甄二没说话。
过得一会儿,甄二忽地咧嘴一笑:“你们娘俩儿想好了就成。反正我都这把年纪的人了,半截身子都埋黄土里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甄二就给小厮叫去了,带到了宫大面前。
要说宫大也是大管事,和孙管事一样。
甄二的心情却很不一样。
上次他家要往内院里送药,干的是犯忌讳的事儿,甄二心里难免发虚。
这回甄二心里坦荡,加上也豁出去了,宫大又不是洪水猛兽,甄二没什么好怕他的。
果然到了宫大跟前,宫大又要给他升管事,又许诺许多好处。
甄二咧嘴一笑:“大管事,这话您要放在十年前说,我一准儿高高兴兴地就答应了。如今呢,你看看我,都四张的人了,半截身子都埋黄土里了。算了吧。这把年纪干不出来卖女儿的事儿啦。”
宫大在甄二面前,就跟宫大家的在梁氏面前一样,对方一开口,他们就差点给对方噎死。
宫大心道这话你还真敢说,还十年前,十年前你女儿才多大,我跟你说得着么我。
宫大道:“这是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卖女儿?又不是把你女儿往火炕里推。你自己说说,你女儿给七爷做妾,能叫委屈么?”
甄二道:“这话得两说着。关键我家里婆娘丫头都不愿意,我要为了升官发财同意了,这不是卖女儿是什么。”
宫大见好说好商量的甄二不听,也只能说点难听的了:“甄二,我奉劝你一句,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和主人家对着干,你自己想想下场。”
甄二一撇嘴,还是那句话:“反正我也是四张的人了,半截身子都埋黄土里了。”
甄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宫大也没奈何,原以为能手到擒来的,结果铩羽而归。
中午时候宫大和自家媳妇碰了个面,把事情跟她一说,宫大家的也傻眼了。
“这,这可怎么办?”
宫大也是头秃:“好的歹的都说尽了,牛不喝水咱也不能强按头啊?”
宫大家的顿感棘手。
老太太把喜事交给她来办,宫大家的想的很好,纳妾之资丰丰厚厚地准备起来,再给甄家父母换个体面点的差事,新娘子脸面上好有光彩,喜宴再热热闹闹地办起来,最后把新娘子往洞房里一送,她功德圆满。
这样的喜事,宫大家的既出了头露了脸,也容易在主人家面前讨好卖乖。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先取得甄家父母的同意。
结果这头一件,就折戟沉沙了。
这日中午,梁氏想法子给菱月传来消息,菱月得知宫大夫妇二人分别找上了甄二和梁氏,甄二和梁氏都拒绝了,这本是个好消息,可是菱月心头沉甸甸的。
中午头一过,宫大家的提着小心来到了荣怡堂。
菱月和宫大家的在屋檐下打了照面。
宫大家的看她一眼,菱月也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心中不由得一紧。
丫鬟进去通传了,很快出来传话,老太太让宫大家的进去。
宫大家的进了暖阁。
菱月干站在屋檐下,只觉得心慌意乱,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她不知道前面在等着她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暖阁里。
老太太和蔡妈妈相顾愕然。
老太太道:“你……你说什么,菱丫头不愿意?”
宫大家的硬着头皮道:“昨个儿老太太把事情交代下来,我头一个就去问菱姑娘道喜。谁知道她竟然不肯。她家里也是一样的意思。”
这件事似乎超出了老太太的理解范围。
“不,不是,你有没有跟菱丫头说清楚,是要把她说给小七的?”
宫大家的小心翼翼地道:“这如何能不说清楚,我跟她说得明明白白的,菱姑娘就是不肯。”
话音落下,暖阁里为之一静。
老太太不说话了。
蔡妈妈也是不能相信还能有这样的事,她是最知道老太太有多看重这件事的,蔡妈妈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
宫大家的站在老太太跟前,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只恨自己倒霉催的,无端端的就被老太太点了将了,接下了这颗烫手的山芋。
暖阁里一时间是落针可闻。
早春的天明明还冷着,宫大家的背上却出了细密的汗。
时光在这一刻被拉得漫长,可也许只是须臾。
这一刻,老太太平日里常见的笑模样不见了,一张老脸沉了下来,再没有往日的慈爱可亲。
宫大家的就听得老太太一字千钧地道:
“宫大家的,这事你看着办。”
第43章
宫大家的在暖阁里说话的时候, 菱月就在屋檐下干站着,一时连自己出来要做什么也忘了,心里那叫一个煎熬。
等宫大家的从屋子里出来, 菱月的眼睛立刻跟过去, 企图从宫大家的脸上看出一点蛛丝马迹。
可是宫大家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甚至于都没有给她一个正眼, 只见她目不斜视地从堂屋里迈出来, 径直离去了。
菱月鼓起勇气进了堂屋,里头的暖阁静悄悄的, 听不到什么动静。
菱月以为暖阁里会出来人,老太太会把她叫进去说话,菱月忐忑不安地在堂屋里等待了好一会子,最后终于等出来一个蔡妈妈。
菱月站起身来。
蔡妈妈看了她一眼,眼里有内容。
菱月已经做好了准备,只待蔡妈妈一开口, 菱月就去暖阁里面对老太太,事情到得这个地步, 前头等着她的便是疾风骤雨, 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承受的。
蔡妈妈一开口, 却是把几个大丫鬟都叫进去伺候老太太。
菱月呆了呆, 只得随着众人一起进去。
此时此刻,整个荣怡堂里,除了老太太、蔡妈妈和菱月三人, 或许还要算上半个芳儿, 其他人都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此刻都只是寻常的样子。
菱月悄悄地往老太太脸上看去,老太太脸上并没有明显的表情, 可是菱月伺候老太太这么多年,老太太的不愉快,菱月焉能看不出来。
连蔡妈妈也沉默许多,不像往日那样一味哄着老太太高兴。
菱月攥紧了袖口,低下头去。
一连几日,老太太始终没有单独把菱月叫去问话,便是菱月有心主动向老太太请罪,却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老太太身边始终围绕着一堆伺候的人。
当着这些人的面,要说些什么是不可能的。
宫大家的也并没有再来找她,菱月使了小丫头去家里问过,宫大家的自从碰了壁,也没有再去找过他们。
菱月是近身伺候老太太的人,可老太太一切如故,对她始终没有什么特殊表示。
一切似乎都平静下来,事情似乎是不了了之。
这一晚,伺候老太太安置了,菱月和芳儿回到下处,菱月洗过脸,把头上的髻环解了,芳儿凑过来说话:
“这几日我一直替姐姐悬着心呢,姐姐胆子可真够大的,要是换了我,我可不敢。我是提心吊胆的,生怕老太太动怒,如今看来,我还是小瞧了老太太疼姐姐的心,便是出了这样的事,老太太也不舍得罚姐姐,待姐姐还和往日一样。”
芳儿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又提醒菱月道:“姐姐这几日都不敢跟老太太说笑了,依我看,老太太既然和往日一样待姐姐,姐姐也该表现得同往日一样才是。这样倒不好。”
预期中的狂风暴雨没有到来,芳儿为菱月感到高兴和庆幸。
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说着芳儿打了个哈欠,这几日神经紧绷着,也着实是累了。
如今一朝松弛下来,就格外的疲倦。
芳儿上.床睡觉去了。
很快,屋子里就响起芳儿均匀的呼吸声。
菱月吹了灯,也上.床躺下了。
一时却没有睡意。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似乎真的是不了了之了。
菱月却只敢放下一半的心。
若是老太太愿意责骂她,甚或更进一步厌弃了她,或者甚至说有什么实打实的处罚下来,菱月这另一半心才能放下来。
这非是菱月犯.贱,而是事理常情如此。
菱月不怕处罚,老太太便是真的厌弃了她,也不至于对她真的下狠手,一来老太太不是那样的人,二来以顾府的体面,也不会允许。
她不识抬举,违背了老太太的意思,处罚是可以预见的,可是却并没有到来。
看似是一件好事,却让人的心没法落到实处。
黑暗中,菱月的一双眼睛却始终清明。
老太太对七爷的祖孙之情,菱月清清楚楚,七爷对男女之事冷淡,老太太为此有多头疼,菱月也是眼见的。
现在事情临门一脚,却被她给搅黄了,要说老太太对她一句怨言也没有,这可能吗?
菱月不是不愿意把事情往好处想,把这一切归功于老太太的宽厚大度,可是心里绷着的那一根弦,却始终得不到松弛。
这一晚,菱月做了噩梦。
“姐姐,姐姐……”芳儿在床头上叫她。
菱月也分不清是给梦里吓醒的,还是给芳儿叫醒的,她从噩梦中醒了过来,满头都是冷汗。
外头天还黑着。
菱月在床头上坐起来,用棉被包裹住大半个身子,好像这样自己就安全了。
芳儿挨着她在床头坐下来,用帕子给她擦额头上的冷汗,一边道:“姐姐这是做什么噩梦了?看给吓得这样。”
菱月呼吸不稳,双臂环住曲起的双腿,脸也埋进被子里,过了一会儿,含混的声音传出来:“我忘了。”
芳儿也不拿它当真,打了个哈欠道:“天还早呢,再睡一会儿吧。”
芳儿去床上躺下,很快又睡熟了,菱月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后来抹黑起来洗过脸,又漱了口,梳好头发,菱月眼看着外头的暗色一点点消失,天光渐亮,驱散了噩梦带来的恐惧。
一缕晨光照在菱月脸上,菱月在晨光中忽感愧疚,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老太太毕竟是爱惜她的。
不可能那样对她。
也许该往好处想一想,不能因为事情没有后文,就一直疑神疑鬼的。
这一日上午,二门上的刘婆子受梁氏所托,找过来一趟,梁氏没有别的事,就是担心菱月,问菱月有没有什么事,好不好。
菱月照实说自己无事,麻烦刘婆子稍话回去。
刘婆子点点头,转身要走,菱月忽地又叫住她:“婶子,麻烦你再帮我带句话,让我爹娘这段时间做事千万谨慎,可别出什么差错。”
刘婆子是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的,菱月怎么说,她就只管怎么稍话就是了。
刘婆子走了。
菱月呆了呆。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交代上这么一句,不过,小心总是无大错的。
对父母,菱月是心存愧疚的。
他们能力不大,却是愿意为她这个女儿付出一切的。
是她不孝,累得他们在这个年纪,还要跟着担惊受怕的。
一晃十几天过去,一直太太平平的。
这一日中午头,刘婆子忽然找到荣怡堂来,找上菱月一脸慌张地道:“哎呀,菱姑娘,不好了,你家里出事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菱月一惊,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出什么事了?”
刘婆子道:“我也不知道啊,你爹刚才忽然来找我,说你家里出事了,让我来喊你回家去。哎,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啊。”
菱月什么也来不及想,待要告诉老太太去,偏偏这时候老太太正歇晌呢,菱月匆忙之间只能找上蔡妈妈,待老太太醒了,再由蔡妈妈转告老太太。
蔡妈妈道:“既然是这样,你快回家看看去吧。老太太这里有我呢。”
菱月一路紧步,紧赶慢赶地赶回了家中。
家中院门大敞着,早春时节,天气还冷着,所有的人却都当院站着,菱月一进来院子,甄二就看过来,那是一种很复杂的目光。
无端地让人心里不安。
梁氏头发蓬乱,两眼发直,她的脸白得跟纸一样,一眼看去状态就十分不好,让人忧心。
菱月奔过去紧紧地抱住梁氏,好像在用这种方式给梁氏力量。
“怎么回事?我娘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以梁氏目前的状态,似乎根本不可能回答这样的问题,菱月这话就不是问的梁氏。
院子里除了甄二,还有一个眼生的婆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来做什么的。
那婆子道:“你可算回来了。有你来看着你娘,我也可以放心走了。你娘可闯下大祸了。老太太一架八折的双面苏绣的屏风好端端的就让你娘给毁了,近千两银子呢,就这么毁完了。上头让我把你娘给送回来,让我看着你来了再走。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哎,这下可麻烦了。”
梁氏原本是两眼发直,看样子是一句话也说不出的,这会子听得这话,她忽然发疯一般地扯着嗓子喊起来:“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是有人故意伸腿绊的我!你们找那个人去!不要找我!”
菱月虽然还不清楚来龙去脉,可是眼泪已经掉下来。
那婆子同情地看着梁氏,摇摇头,叹着气走了。
旁边有邻居听到动静,对着甄家小院里探头探脑的。
菱月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示意甄二来扶着梁氏,她过去关了院门,回来和甄二一人一边,架着梁氏回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