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宠妾—— by绿窗红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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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脾性一上来,向来是不管不顾的,说话也没个分寸。
宁姨娘的事,别人还没提呢,她自己倒先说上了。
菱月也不意顾二奶奶竟然自曝其短。
“兴师问罪……”菱月慢慢重复了一遍,“二奶奶这话,奴婢倒听不明白了。”
一双透亮的眼睛抬起来,疑惑不解地对上顾二奶奶的视线,好像在等着顾二奶奶解惑。
顾二奶奶一噎。
她再傻也明白,这话再说下去,可就真成了不打自招了。
钱妈妈见状,干笑着插话进来,道:“菱月姑娘,我们奶奶跟你开玩笑呢。”
顾二奶奶手攥得紧紧的,抿唇不语。
菱月见好就收。
她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嫣然一笑,一语双关地道:
“是玩笑就好。”
菱月这趟过来,明面上是请安,实则暗借老太太之力,向顾二奶奶施压。
双方实则并没有什么话好讲。
菱月告辞离去。
这厢菱月一走,正屋里顾二奶奶一个茶杯就狠狠掼在了地上。
热茶热水的,连同摔碎的瓷片,飞溅在装饰华美的地毯上。
几个丫鬟扑通跪了一地,一声大气也不敢出。
顾二奶奶两眼冒火地盯着已是人去楼空的地方,好像菱月还站在那里似的,她咬着牙道:“什么东西,一个丫头,下贱胚子一个,猫儿狗儿一样的东西,也敢来寻我的晦气……”
钱妈妈看得分明。
顾二奶奶一半是被那丫头气的,另一半未必不是恼羞成怒。
这里是惜红院。
顾二奶奶的地界。
再者,顾二奶奶是主,那丫头是奴。
在这场交锋中,顾二奶奶本是占尽胜场的。
那丫头过来给人出头,和来闯龙潭虎穴也差不离了。
结果那丫头滑不溜手的,言行举止间,硬是让人拿不住她的错。
倒是顾二奶奶,脾气上来不管不顾的,结果就说了不该说的,在那丫头跟前露了怯了。
顾二奶奶心高气傲的,哪里受得了这个。
钱妈妈赶忙上前来给顾二奶奶顺气。
“奶奶莫气。莫气。一个丫头,猫儿狗儿一样的东西,奶奶跟她生气,她也得配呢!那些个贱皮子,哪个不是牙尖嘴利的,奶奶为她气坏了身子,倒值多了!这也就是奶奶仁厚,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不好跟她计较。这要换了是我,早就一顿大耳刮子抽过去了……别的且不说,奶奶只看她长得那个模样,狐媚子一个,还能有个好的……”
顾二奶奶越想越气,她一把嗓开钱妈妈的手,咬着牙在那自言自语。
“哼,她以为有老太太这个护身符,我就不能拿她怎么样了。最好老太太能护你一辈子。否则,有朝一日落到你顾二奶奶的手里,好叫你知道你顾二奶奶的手段!”
钱妈妈见顾二奶奶盛怒,也不敢多说别的。
等背过顾二奶奶,钱妈妈叫来一个丫鬟,吩咐道:“这几日,宁姨娘份例上的饭食和炭火,都按时给她送去。这事仔细让奶奶知道了。”
钱妈妈害怕菱月在老太太跟前递小话。
饭食和炭火这两样是最显眼的,这要万一给人抓个现行,二奶奶的名声可就臭了。
还是先避避风头吧。
交代完,钱妈妈心里实在不痛快,一口“啐”在地上,骂道:“个狗拿耗子,你多管闲事!日子且长着呢,都是一个顾府里头的,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第二天早上。
荣怡堂。
老太太在一众丫鬟的服侍下穿好衣裳,净过面,用过早饭。
老太太七十许人,已是高寿。
满头的银丝,不过她老人家身体一向很好,这么多年一直无病无灾的,每日里精神很好,胃口也好,身体富态,是个很慈祥的老人家。
儿孙中除却一大早去早朝的、坐衙门的,还有平时就住在书院上学读书的,其余的子孙,包括儿媳妇们、孙媳妇们,还有大大小小的曾孙子、曾孙女,都按例来请过安了。
人一散去,众人顿时清闲下来。
老太太正说要赏花呢,老太太是爱花之人,这个时节,兰花开得可漂亮。
荣怡堂里有个花房,天冷的时节专门用来给花草避寒的。
只在出太阳的时候搬出来晒一晒。
菱月取了老太太的狐裘大衣来,给老太太穿得暖暖和和的。
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老太太,一路往花房而去。
正走着呢,忽听老太太说道:“菱丫头,我怎么瞧着你这气色不大好啊。”
菱月已经连续两日没睡好了。
为着宁姨娘的事,她心里一半是难过,一半是着急。
这两日绞尽脑汁地想着破解之法。
在老太太跟前,菱月只是一笑。
她扶着老太太的胳膊,慢慢地往前走着:“老太太,菱月昨晚没睡好呢。要说还是咱们老太太眼神好使,别看我和红药姐姐睡一个屋子,平日也在一处,她可什么都没瞧出来。”
菱月一句话就把话题转到了别处。
老太太听了,指着红药笑道:“听听,这又编排起你来了。”
红药笑道:“有老太太宠着她,哪个人她不敢编排。”
这话老太太听着高兴,对菱月道:“你红药姐姐说都是我宠得你,既这么的,我也不好白落一个虚名。菱丫头,我给你放一天假,你回去补个觉去。我这里这么多人呢,使不着你。你这就去吧。”
说着又笑:“不然你这脸色儿白里泛青的,杵在这里也怪吓人的。”
老太太是很幽默的。
一众丫鬟婆子们都凑趣地笑起来。
老太太既发了话,菱月便回去补眠。
说是补眠,其实心里压着事,如何睡得着。
昨日去给顾二奶奶“请了安”,可即便那边心有忌惮,效用也是一时的。
宁姨娘的事,还得想个长远的法子才是。
中午头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是小丫头来给菱月送中午饭。
一碗热乎乎的白米粥,一碟子焦黄酥脆的小炸鱼,还有一道绿油油的香油菠菜。
小丫头脆生生地道:“这道香油菠菜是老太太从自己的饭食里挑出来的,让姐姐趁热吃。”
便是她不说,菱月也瞧出来了。
大冬天的,青菜可比鸡鸭鱼肉难得多了。
便是府上的主子,这种时节餐桌上的青菜也得数着吃。
若不是老太太想着她,下人的饭食里哪能见得到青菜的影子。
众丫鬟里头,老太太一向最喜欢菱月。
菱月不仅在衣食上受到老太太的关照,便是在为人处世上,也颇得老太太的指点。
老太太是个有智慧的老人家,菱月跟在老太太的身边,光是潜移默化就能学到不少东西。
要说老太太对菱月的好处,那真是说也说不完。
菱月对待老太太,就像是孝敬自己的亲祖母一样,一向是既敬且爱的。
不,应该说,菱月的亲祖母虽说慈爱,但菱月便是对亲祖母,也远没有对老太太这样的感情厚度。
这样说,未免显得菱月有些不孝。
然而,比不了就是比不了。
这几样饭菜都是菱月平时爱吃的。
菱月吃着,不觉叹了一口气。
老太太对她再好,宁姨娘的事,也绝不能在老太太面前漏了口风。
诚然老太太是个好人,对下人也一向宽厚。
但菱月很清楚,宁姨娘这件事,老太太是不会管的。
这里头有两层道理。
头一个,顾二奶奶是主,她是奴,她要是向老太太告发顾二奶奶,就是以奴告主。
老太太最是重视规矩礼法的,以奴告主,可谓上来就犯了老太太的规矩。
出招就输了。
这就好比做奴婢的去衙门里告发主人,主人到底有没有犯罪这个事且先不论,做奴婢的先得挨上三十个板子。
无他,只因为以奴告主,这是触犯了律法的。
第二个,也是更要紧的。
顾二奶奶娘家姓崔,崔氏一族是个高门望族,树大根深,族中子弟多在朝廷任职,枝繁叶茂的。
老太太便是知道了这事,又如何肯为了一个小小的宁姨娘,扫了这个崔氏孙媳妇的脸?
菱月深知此理,故而便是老太太无意问到,菱月也是拿话遮掩过去。
老太太歇晌的时候,红药偷空回来了一趟。
见了菱月便出口调笑道:“我们菱丫头这日子过得比府上的主子还舒坦了。青天白日的,也没见生病,倒能在炕上歪一整天。”
红药虽说和菱月要好,但是对于老太太这样明目张胆的偏爱,要说红药一点不吃味,那也不现实。
说起来,红药比菱月年长几岁,论起服侍老太太的年头,比菱月还长呢。
菱月听她这样说,回过头来笑道:“姐姐中午是不是吃饺子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红药没听明白。
“不年不节的,吃什么饺子?”
菱月一笑。
这会子红药也反应过来了,她吃饺子是最爱蘸醋的。这妮子是在拐着弯说她吃醋呢。
“好哇……”红药上去就咯吱菱月。
菱月脱了衣裳在炕上躺着的,此刻能往哪里逃,只能一叠声地告饶。
又道:“姐姐快别闹我了,人家心里烦着呢。”
红药一听,知道这说的是宁姨娘的事,也不由地停了动作,叹着气在炕边坐下来。
昨日菱月从惜红院回来,宁姨娘那头的情况,红药是问过的。
对于宁姨娘的遭遇,红药也很是叹息。
“宁姨娘也是命苦,怎么就摊上这样一个母夜叉!”
“她要是能有个一儿半女的就好了。总有个依靠。别人也不敢这样欺负人。偏生她又没有。”
菱月心里沉甸甸的。
红药看她这样,又道:“你也别想太多了。宁姨娘她知道你的心。这可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事。咱们说是都在一个顾府里头住着,实则隔着院门就像隔着一座山。你便是个做主子的,那手也伸不到人家院子里头去。何况是咱们这样的身份。”
菱月没言声。
一时屋子里安静得只有炉子里火苗上窜的哔啵声。
过了一会子,红药小声道:“这种时候,你倒一门心思地操心别人。你看看其他丫鬟,近日里哪个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尽往老太太跟前凑。就想着什么时候那一位过来请安,好让人家瞧见。你倒好。”
红药点她一句。
她还得去老太太那头听着动静,这就得走了。
“吱呀——”一声,门扇打开。
菱月眼睁睁地看着红药掀开棉帘子,一低头出去了。
宁姨娘的事情,红药是尽知的。
可这似乎一点也没能影响她对给主子做妾这件事的热情。
菱月看在眼里,实在不能不感到惊讶和奇怪。
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
人是这个样子的。
那些悲惨的故事,似乎只会发生在别人身上,和自己是无关的。
菱月回过头去接着寻思宁姨娘的事。
别说,经过这几日的冥思苦想,这天下午,还真让菱月想出一个可行性蛮高的法子来。
若是一切顺利,想必能一劳永逸地把宁姨娘从火炕里救出来。
当天晚上,菱月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日。
老人家觉少,老太太又一贯是早起早睡的。
按着惯例,菱月早早地就来到老太太的卧房,好服侍老太太起床。
老太太一见着她,先拿眼睛仔细地往她脸上瞧,查看的结果让老人家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脸色儿可比昨个儿好看多了。”
菱月笑道:“这都多亏了昨日老太太赏的那碗香油菠菜。我吃了之后,晚上睡得可香。这不今个儿气色就好了。”
老太太笑道:“看这小嘴甜的。”
菱月一本正经地道:“老太太,菱月这可是实话实说。老太太若是不信,今个儿不妨再赏下来一道青菜给我吃。我吃了,保管明个儿气色比今天还好呢。”
老太太一听,顿时乐得合不拢嘴。
指着菱月对旁边的丫鬟道:“看看菱丫头这都想的什么美事。她也不看看我比她多吃了多少年的干饭,我能上她这个当?”
众人都乐了。
老太太并不是个难伺候的人,对待下人也一向宽厚。
荣怡堂里从来少不了欢声笑语。
上午时分。
今个儿日头好,老太太穿戴得暖暖和和的,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去外头逛园子去了。
顾府里有一个大园子,里头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有说头,一年四季都有景致可赏。
几日前,那一小坛子梅花雪,便是去园子里的那片梅林里采的。
这个时节,园子里许多花草树木都枯败了,不过,冬日自有冬日的清景。
菱月并没有同去随侍老太太。
她在屋子里弄熏香呢,这会子弄好了,一会儿等味道散发开来,正好老太太也回来了。
菱月一边手上做着事,一边想着等中午老太太歇晌,就去惜红院找宁姨娘。
冷不防就见红药掀帘子进来了。
红药刚陪了老太太一同出去的,这才有一刻钟没有?怎地就回来了?
菱月问道:“姐姐可是忘了什么东西了?”
红药一脸的笑容,道:“先别弄这个了。你上次弄的那个梅花雪,老太太让你去取来泡茶,就泡前不久新得的那罐子大红袍。老太太说了,‘告诉菱丫头,有贵客到,让菱丫头先去泡茶来’。”
红药学着老太太的语气。
菱月看出红药促狭。
明明一张嘴就能说清楚到底是哪位贵客,就是不说,明显是逗引菱月来问。
菱月满足她:“好姐姐,快告诉我,究竟是哪位贵客?”
这时候,透过棉帘子,已经隐约能听到外头的人声了。
听着是丫鬟婆子们簇拥着老太太回来了。
冷不丁又有小丫头掀帘子进来,说了一遍和红药一样的话。
有小丫头在,红药不便说什么。
只得给菱月使个眼色,说道:“叫你泡茶呢,快去吧。”
说着,红药伸出手来,暗示性地往菱月腰侧轻轻一送。
老太太左不过是让她去泡个茶。
这梅花雪原是菱月专门采来孝敬老太太的,老太太命她亲手泡了来喝,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梅花雪并不易得,老太太轻易不会动用。
这样风雅的东西,总得派个什么用场。
按照惯例,要么是有客人来,要么是老太太喜爱之人,老太太才会让拿出来和人共饮。
七爷这趟出使远番,一去就是一年多。
好容易回家来了,老太太拿出梅花雪来和疼爱的亲孙共享,可有什么。
菱月一手托着茶盘,另一只手掀开软帘,进了暖阁。
这时候,她心里已平静下来。
她不会因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觉着别人一定对她有什么想法。
刚才还不是让红药那妮子给闹的。
暖阁里烧着地龙,暖意融融。
屋子里铺着花开富贵图样的地毯,入目是一架八扇的花梨木的梅花围屏。
围屏后头是一架透雕寿字图样的金丝楠木罗汉床。
罗汉床中间设着案几,左右铺着软垫,老太太和顾七爷隔着案几相对而坐,是一副促膝交谈的亲近姿态。
相比堂屋的满堂家具、富丽堂皇,暖阁的摆设和氛围要轻松随意许多。
老太太只留了一个蔡妈妈在屋里伺候,这也是个老太太跟前伺候的老人了,算是看着顾七爷长大的。
顾七爷身后也只有一个丫鬟服侍。
比起顾府主子们惯常的满屋子丫鬟婆子的富贵排场,人少一点,更显出几分亲近和温馨来。
这也是顾七爷性格冷清的缘故。
虽说生在锦绣堆里,这位爷秉性却并不爱一堆人围着伺候的排场。
七爷虽说从小是跟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性格上却跟喜热闹爱说话的老太太很是不同。
为此,但凡七爷过来,老太太身边便不多留人,把丫鬟婆子们都打发去旁边的耳房里听用。
菱月伺候老太太多年,这里头的规矩没有不知道的。
因此,和平日里在老太太面前的轻松随意不一样,菱月眼下是一句话也不多说,一步路也不多走。
从进入正房的那一刻起,菱月便按着规矩,低头敛目的,小步上前上茶。
“老太太请喝茶。”
“七爷请喝茶。”
茶盏连着茶托,分别放在案几两端,便人取用。
正当此时,忽听老太太笑道:“是你最喜欢的大红袍。用新化开的梅花雪泡的,一般人我可舍不得用这个。你快尝尝好不好喝。”
顾七爷掀开茶盖,热气淼淼,茶香扑鼻。
是一种清冽的茶香气。
便是一般的泉水,都泡不出这样清冽的味道来。
顾七爷尝了一口,赞道:“确实是难得的好茶。”
老太太笑道:“泡茶的水是这个丫头孝敬我的。头几日下雪,这丫头知道我爱喝茶,自个儿一声不吭就跑去采了一坛子梅花雪。要我说,论起孝心,这丫头倒比你这个亲孙子还强些。”
这厢菱月上过茶,本是要顺势退下的。
不想老太太指着她说起话来,现在要是就走,未免没规没矩,菱月只得先站在一旁。
一手垂着空茶盘,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自己是个木头桩子。
顾七爷道:“祖母这样说,实在让孙儿无地自容。不如这样,等下次下大雪,我也给祖母采梅花雪去。”
一旁陪着的蔡妈妈先噗呲一声笑起来。
这话自然是玩笑,顾七爷是主子,是爷们,府上一堆的下人,这样的活哪里轮得到他来做。
老太太也给逗乐了,乐完了才道:“你少拿话堵我。谁让你去采什么梅花雪了。倒是我们菱丫头,这孝心真是难得的。她既然替你尽了孝,你看着赏她一些什么,也算是你的孝心了。”
听见老太太这样说,顾七爷视线一转,目光落到菱月身上。
菱月能感觉得到,自她进入正房,顾七爷这是头一次拿正眼看她。
菱月的一颗心,急促地跳动起来。
老太太要选个丫鬟,送去服侍七爷。
这事已是无人不知。
顾七爷来了,老太太让她泡茶给顾七爷喝。
菱月本不愿意过度解读这件事。
可是现在,事情已经渐趋明朗了。
菱月镇日里同老太太在一处,老太太要赏她,什么时候不能赏。
偏要等顾七爷来了,让顾七爷赏她。
让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男主子赏她。
只怕等顾七爷的赏下来了,一切也就落定了。
菱月原是低头敛目站在一旁的,顾七爷此时此刻是什么表情,菱月看不见,这种时刻,更不敢抬头去看。
但是她能感觉到顾七爷的目光此刻落在她身上,一时间,菱月只觉得那目光有如实质。
不等顾七爷开口,菱月先上前一步,对着老太太就行了全礼。
“老太太言重了。奴婢原是老太太的人,孝敬老太太是奴婢应尽的本分。奴婢不敢要老太太的赏赐,更不敢要七爷的赏赐。”
菱月告完礼,便起身重新退到一旁。
心里祈望着能把眼前这一茬揭过去。
虽说她心里清楚,老太太既然动了这个念头,便是眼前暂时糊弄过去了,后头只怕也不好打发。
但是眼下火烧眉毛,只能先顾眼前。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老太太没成想菱月会忽然站出来说话。
听她说完老太太笑起来,对顾七爷说道:“看我们菱丫头多老实的孩子,可怜见的。小七,要不要赏这丫头,你发个话。”
菱月的指望落了空,只觉得一颗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她一只手还拿了茶盘,另外一只空手此刻掩在袖子里,攥得紧紧的。
她重又低了头,敛住脸上的表情,不让任何人看出端倪。
哪怕事情朝着她最不愿意的方向发展,她也只能事后再想法子,而不是现在就跳出来,没规没矩地顶撞主子。
何况一切并没有明言。
老太太让顾七爷发话。
连蔡妈妈都屏息以待。
屋内一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在这种默而不宣的微妙氛围里,顾七爷开口了。
他声线冷清,菱月低着头,听见他的声音:“这个丫头有孝心,服侍祖母周到,祖母又喜欢,自然该赏。”
不待众人反应,又道:“便赏这个丫头十两银子吧。晴叶,你记着这个事。”
晴叶,也就是站在顾七爷身后服侍的那个丫鬟,她原是顾七爷身边的大丫鬟,此刻听见主子发话,忙答应一声。
老太太和蔡妈妈对视一眼,
没成想话说到这个份上,顾七赏是赏了,却是赏的银子。
按老太太的意思,顾七不拘赏个什么物件下来,玉也好,荷包也罢,哪怕是个手炉呢。
这就算是个信物,这个赏到了菱丫头的手里,事情就算是定下来了。
偏偏顾七赏的是银子。
顾七是主,菱丫头是奴。
主子给奴婢赏钱,这就谈不到男女上头,而是上对下的一种打赏罢了。
都是赏,内里的含义却完全不同。
这里头的道理,老太太明白,蔡妈妈明白,菱月又焉能不明白。
菱月刚刚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不想忽然之间,柳暗花明。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菱月的心情那叫一个大起大落,一颗心在腔子里那叫一个砰砰直跳。
忽听老太太笑道:“菱丫头是不是高兴得傻了,连谢赏都不知道了。”
菱月如梦初醒。
她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这才稳稳当当地上前。
“奴婢谢七爷赏。”
这一声谢,菱月道得真心实意。
谢过赏,菱月顺势便告退了。
掀开软帘从暖阁里出来,又走出和暖阁相连的屋子,到了外头,一阵寒意袭来,菱月冷得缩了一下,这才惊觉就刚才暖阁那几句话的工夫,身上竟然出了一身细汗。
刚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想要心情一下子完全平复下来是不可能的。
老太太那里一时片刻也使不着人,菱月紧走几步回到下处,也好独自一人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
菱月心里并不责怪老太太。
就像她也从来没有怪过红药一样。
她能理解老太太。
就像她能理解红药一样。
在老太太的心目中,给顾七爷做妾,于她是个很好的出路。
老太太此举,原是为她好的。
菱月现在只觉得庆幸,非常的庆幸。
庆幸自己没能入了顾七爷的法眼。
事情能落得这样一个圆满的结局,全要归功于这一点。
自从老太太要挑选丫鬟伺候顾七爷的消息传开,菱月就始终提着一点心。
虽说菱月不愿意过高地估计自己,但论姿容,论讨老太太的喜欢,菱月称第二,那就无人敢称第一。
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现在一切危险都解除了。
而且是以一种非常圆满的方式解除了,没有留下一点隐患。
菱月不愿意拂逆老太太的好意,让老太太心生不快。
更不可能违背本心去给人做妾。
现在这一切危险都不复存在了。
人家顾七爷根本没看上她。
这可再好也没有了。
这就意味着菱月身上的一切危险都解除了。
因为顾七爷根本不要她。
菱月安全了。
而且是一点风险也没有的那种安全。
以前还得提着一点心,生怕老太太选中她。
以后再也不必担心了。
这件事,菱月把它归于一件突如其来的小插曲。
来得急,去得快。
事情虽说发生了,但它一点也没损害菱月的利益,相反,对菱月倒有一些微妙的好处。
菱月对老太太的感情一如既往。
甚至对顾七爷也心怀感激。
因为顾七爷不贪色。
没有因为她长得漂亮,就急着把她拉到自己屋里去。
以前菱月和顾七爷接触不多。
但是经此一事,菱月知道了。
顾七爷,他是位君子。
顾七爷今日这个时辰有空过来,也是今上体恤,念他这一趟出使一去一年多,故此给了顾七半个月的时间,让他好好休息。
顾七爷陪着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便离开了。
老太太没有叫丫鬟们进来服侍,而是单独留了蔡妈妈说话。
老太太先就叹了一口气。
蔡妈妈宽慰道:“您也太着急了些。七爷这才回来多长时间呢。和家里人亲香还亲香不过来呢。哪能这么快就有这样的心思。”
老太太还是道:“连菱丫头这个模样的,他都看不上。”
蔡妈妈道:“咱家七爷的性子,别人不清楚,您老还能不知道?七爷这个人重才不重色,他看人,素来是不看人长什么模样的。七爷要是个爱女色的,恐怕院子里头都塞不下了。哪还用得着您老来操这份心呢。”
老太太一听这话,偏过头来问道:“难道菱丫头没才?便是不论模样,论性情,论为人处世,又哪一样不好了?”
蔡妈妈笑道:“莫说是菱丫头,您跟前调理出来的这几个大丫鬟,哪一个单拉出来不是百里挑一的?只是七爷只一罩面的工夫,哪里就能看出菱丫头的好处来?我就说您太着急了。七爷这样的性子,咱就得慢慢来。日子且长着呢。等七爷慢慢知道了菱丫头的好处,只怕他就得求着您来把菱丫头给他了。”
老太太一听,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心下稍安,遂笑道:“但愿如此吧。”
老太太又说道:“还是老话说得好啊,一个孩子长大成人、成家立业,长辈们要给他操的心是有数的。这厢你操心了,那厢就不用操心了。那厢操心了,这厢就不用操心了。咱家小七可不就应在这上头。这孩子样样都好,从小不用人操一点心的,偏在这上头这样不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