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宠妾—— by绿窗红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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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许茂礼最崩溃的一阵过去了,稍微平复下来一点,菱月含泪再次请求:“许大夫,你还没有答应我,以后你要好好地生活,就像以前一样。”
许大夫拥有和蔼的双亲、优渥的家境、出众的外表,他所从事的行当也受人尊重。
他的生活是幸福美满的。
这也正是他应该拥有的人生。
以后也该继续这样下去,菱月相信他会拥有一切的,他会拥有娇妻爱子,建立一个幸福和睦的家庭。
这也正是菱月所盼望的。
如果只是因为中间偶然认识了一个她的缘故,许大夫的人生就变得糟糕了,如果他失意,如果他消沉,如果他的人生不能再像原本应该有的那样圆满幸福,这是菱月不能接受的。
许茂礼怔怔地望着她,成行的泪水静静地在他脸上流淌,他说:“我忘不了你,我这辈子也忘不了你……”
菱月又哭了。
这个人是多么可爱啊。
她想她这辈子都忘不了他了。
时光一点点地流淌而去,该说的话都说过了,该走的人也不得不走。
他们都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这一别,就是一生。
许茂礼离开的时候,菱月站在堂屋门口目送他。
近午的阳光打在他身上,给他整个人都罩上了一层斑斓的光晕。
他那么好,好到就像她做的一个梦,一个色彩斑斓的美梦。
彩云易散,美梦易碎,所以他现在要在阳光中消失了。
人生还那么漫长,可是这个人却再也不会出现。
天亮了,已是梦醒时分。
许茂礼走了之后,菱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自己一个人在床头上静静地坐着,她在发呆吗?菱月自己也不知道,时间一下就过去了,等回过神来,天光都暗淡下来。
菱月之所以回神,是听到院子里有动静。
菱月出来院子一看,原来院子里来了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道:“宫大娘子派我过来的,让我过来看看。”
梁氏面色冷淡,她就是满肚子的怨气,对着这样一个毛丫头也发作不了。
菱月瞅着这小丫头,忽然道:“你回去告诉宫大娘子,我想和她见一面。”
小丫头答应一声,大约也看出来自己不受欢迎,忙不迭地离开了甄家小院。
梁氏把大门一关,回过头来跟菱月说话:“你见她做什么?跟她有什么好说的。”
梁氏都要恨死宫大家的了。
菱月默了默,道:“她和咱们一样,说到底也是下人,上头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做事。拧着非要和她过不去,又有什么意思。”
这话梁氏没法反驳,只是心里过不去这个坎罢了。
这厢,小丫头回到府里,找到宫大家的,把菱月的话一说,宫大家的当即露出了笑容,知道事情成了。
晚上,宫大家的夫妻二人关起门来说话。
宫大家的说:“早这样多好。非得折腾这么一大圈。”
又叹道:“你说说我是不是倒霉催的,好端端的这样的事儿怎么就摊上我了?我这是一边把人往高处送,一边竟干的是得罪人的事儿,这叫什么事哟。”
宫大道:“她要是个明白人,这一茬揭过去就揭过去了,以后也不会与你为难。”
这个“她”,说的自然是菱月。
宫大家的叹道:“但愿如此吧。”
宫大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过去?”
宫大家的道:“总不能她一叫我,我就巴巴地过去吧。以后她眼里就没人了。多少得晾一晾她。”
宫大提醒她:“差不多就成了。别真把人给得罪了。”
那丫头以后跟了七爷,又逢上七奶奶这个不成气候的,但凡那丫头争气一点,以后前程是尽有的。
宫大家的白丈夫一眼:“这还用你说,我心里有数。”
第二日午时,甄家吃过午饭,又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宫大家的再次登门了。
一进门就笑道:“我来迟了。本来今个儿上午就想来的,偏生人人都有事来找,我实在脱不开身。”
梁氏脸上冷淡,没多少话跟宫大家的讲。
宫大家的倒也不介意梁氏这种态度,她这幅笑脸主要是对菱月摆的,这话也主要是跟菱月讲的。
菱月见状,便把宫大家的请去自己屋里说话。
请人在方桌上坐下了,菱月方低着头道:“难得婶子还愿意来见我。其实我都没脸面对婶子了。上次我头脑发昏了,冲着婶子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现在想想,真是该死了。婶子要是生气,只管打我骂我,我只有受着的。只要婶子能消气。”
宫大家的笑容满面:“我的好姑娘,哪个舍得打你哟,我心里疼你还疼不过来呢。之前的事情也不能怪你,婶子知道你也是心里着急。嗐,那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谁也不许提它了。你也不许再提。我从现在开始就都忘了。”
菱月道:“婶子大度,我都明白。可是老太太的屏风可怎么办呢?我们家的情况,婶子也是知道的,就是把我们家这些人捆一起卖了,也再值不了这么多银子。我想到这个,心里就没有不着急的。我们家里闹出这样的事,便是七爷那里,我只怕也没有脸面去伺候他了。”
既说到七爷,就算是说到正题上了。
宫大家的亲亲热热地握住菱月的手,笑道:“还把你家捆一起卖了,看看谁敢!莫说是老太太那里,就是我这一关他都过不去!我的好姑娘,你就放心吧。老太太还差你家这两个银子使不成?今个儿老太太已经发话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是你娘,这事就算了。以后都不许再提了。只要以后你把七爷伺候好,比什么不强呢?”
宫大家的做事敞亮,很快又道:“你放心,婶子之前说给你的,还有说给你家里的,通通算数。回头就让你宫大叔给你爹升个管事做,再给你娘安排个体面的差事,以后你家跟以前可不一样了,总得体体面面的。七爷面上也好看,也是你做闺女的对爹娘的孝敬。再来,这又是咱们七爷纳妾的大喜事,送来你家的财物只有丰厚再丰厚的,你爹娘便是只靠着这些东西,也保管舒舒服服地过后半辈子,你就放心吧。到时候再把喜事风风光光地操办起来,一定给你做足脸面。你尽管放心,一切都有婶子操心,你只管安安心心地等着当新娘子。你家里要是还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婶子就没有不答应的。”
菱月听着低下头去,一副未出阁姑娘家的羞涩模样。
“这些事情婶子该跟我爹我娘商量去,我一个姑娘家,婶子倒跟我说起来。”
自此, 宫大家的频繁往来甄家,商量各种办喜事的细节。
这一日,宫大家的递给梁氏一张红帖子。
这头标了两个吉日。
一个在半月后, 一个在一月后。
是顾府择选的两个吉日, 宫大家的请梁氏选一个。
一般来说男方是会给女方两个日子以供选择, 这是为了避开女方来癸水的日子。
梁氏为女儿着想, 做主勾选了一月后的吉日。
宫大家的喜气洋洋地把红帖子收了起来。
自从婚事定了下来, 宫大家的对着梁氏那叫好话说了一大车,软话说了一箩筐。
梁氏也知事已至此, 没有转圜的余地。
关键宫大家的又是府上大奶奶手下的管事大娘子,内院里许多事情都归她管辖,菱月以后嫁进内院,也少不得要跟继续跟这个人打交道,关系弄僵了反而不美,梁氏念及此处, 渐渐也回转过颜色来。
宫大家的满嘴的喜庆话,等她走了, 院子里一时倒显得空落下来。
梁氏呆站在院子里。
女儿就要嫁人了, 梁氏一时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如果这是正经的婚嫁, 梁氏这会子早就高高兴兴地带着女儿去街市上置办这个置办那个的了。
可是女儿如今是进府做妾, 府上什么东西没有,哪里用得着他们来置办。
年前给红药置办嫁妆的时候,梁氏心中为菱月盘算得好好的, 这个得置办, 那个得要好的, 事情真到了跟前,竟全无用武之地。
蔡妈妈很快也来了一趟, 她带来了老太太的话,老太太让她安心在家备嫁,这段时日不用上去伺候了。
菱月提到一事,荣怡堂后罩房的屋子里放着她许多东西,她得去一趟收拾出来。
这在蔡妈妈看来就不是个事儿,她一听就道:“让芳儿帮你收拾就是了,要是东西多些,回头我再多派两个人给你送家来。”
菱月坚持要自己亲自去。
住了多年的屋子,零零碎碎地积攒下许多东西,一点一滴都是记忆,菱月不想让这些记忆遭到别人不带感情的粗暴对待,马上就要离开了,她想亲自去告个别。
菱月是第二日中午头的时候去的。
琐琐碎碎的,就收拾了一个下午。
床屉菱月是最后收拾的,里头放着她的针线簸箩,簸箩里放着最近在做的针线活计,是一个做了一半的荷包。
月白色的缎子做面,上面配着用深松绿的丝线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修竹。
用来锁边的丝线比修竹的颜色要深一点。
虽只做了一半,却看得出配色清雅,做工精致。
是菱月下了功夫去做的。
菱月看着眼前的半个荷包,这个荷包不会再有完工的一天了,这半个荷包就是它最后的模样。
这是她答应做给许大夫的。
说好了要补偿他的。
是她对不住他。
菱月默默地把荷包单独捡了出来。
最后收拾了一个大包裹出来,另外还有一个灯笼。
芳儿把包裹扛在肩上,一边说道:“我来背吧,姐姐瘦了好多。”
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上燃着的蜡烛,想要把灯笼点上,外头天光已经有些暗下来了,等下正好提上灯笼走。
火红的烛光照亮了灯笼上面题的字。
今夕何夕。
——共此灯烛光。
“不用点了。”菱月忽然道。
芳儿不大明白,但还是听话地放下了手里的蜡烛。
菱月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住了好几年的屋子,同芳儿一起走了出去。
从正院走过,隔着一段距离,好巧不巧地,竟然正好遇见七爷从影壁处出来。
这个时辰,他该是来跟老太太请安的。
菱月站住了脚。
七爷目光一凝,显然也看见了她。
七爷脚下一转,朝着她走过来。
这次见面完全是个意外,菱月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面对这个人。
七爷渐渐走近了。
他一身贵气,步履从容,就这样不容置喙地走进她的生命中。
这个人不会知道,也许是他偶然起意的一个决定,就这么永远地改变了她这一生。
菱月整个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直到一双皮靴在她跟前站定了,菱月顿了一下,方才福下身子:“七爷。”
七爷让她免礼。
菱月直起身子,因如今天气暖和一些了,菱月已经褪去了外穿的大衣裳,周围有风,晚风吹起了菱月身上的衣衫和裙摆,菱月瘦了一些,原便纤细的身段,如今被晚风一吹,更是有种人不胜衣的感觉。
七爷道:“你该多穿些衣裳,这样太单薄了些。”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他们二人之间,显得过于亲密了。
便是稍微往前一段时日,菱月都没法想象。
如今到底是不一样了。
七爷这话说得自然,菱月一时颇感不适。
七爷想了一想,竟然解下了他自己身上披着的素色披风,上前一步,披在了她身上。
陌生的男性气息围绕在身上,菱月整个身子都僵了僵。
就听七爷道:“明日我会让晴叶去你家里一趟,你有什么想置办的,都可以跟她说。”
他是主子,论理这样的事情自有下头的人操办。
他能想到这个,说上这样一句,也算是有心了。
若是换了别人,此时此刻,怕是会很高兴吧。
领口处的披风结带被晚风吹得拂起,菱月顿了一顿,再次福身:“多谢七爷。”
七爷点点头,说:“早点回去吧。”
芳儿肩上还背着包裹,七爷显然也看出来她这一趟是来做什么的。
七爷说着,转身往堂屋的方向去了。
堂屋外头挑着十多个灯笼,里头又亮着光,在傍晚的夜色里是个灯火通明的去处。
暗处一角,站着她们两个。
周遭光线暗淡,菱月的表情都隐在暗处。
“姐姐……”
芳儿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走吧。”
菱月没有别的话,只沉默了片刻,就重启步子接着往外头走去了。
芳儿把菱月送回甄家小院,放下包裹就回去了。
梁氏看着菱月身上的披风:“这衣裳是……”
菱月把身上的素色披风解下来,一边向梁氏解释了撞见七爷的始末。
梁氏一听,不由得十分惊喜。
论起来,梁氏当然是一百个不希望女儿去给人做妾。
可是事已至此,梁氏能盼望的,也只有七爷以后能好好待女儿罢了。
梁氏待要高兴,又想到什么,不由得小心翼翼地看向菱月。
七爷身量很高,他的披风披在菱月身上,下摆是拖地的。
菱月把披风折起来,递给梁氏道:“娘把这衣裳给洗了吧,回头还要还给人家的。”
菱月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脸上不见多余的表情。
梁氏讷讷地把披风接了过来。
吃过晚饭,菱月回到自己的屋子,一个人呆着。
刚才芳儿和梁氏的表情她都看在眼里,她们的心思她都明白。
她们无非是担心她会恨上七爷,怕她以后过不好日子。
她们想多了。
恨一个人是一件非常耗费精力的事情。
而她呢,她能想象以后的生活,怕是光是应付这些纷乱嘈杂的人事就要疲于奔命,她没有这样的精力去恨一个人。
菱月已经认清了现实,以她的身份,去恨自己未来的夫主,无异于以卵击石,她伤不到对方分毫,到头来,受到折磨的只有她自己。
七爷应该为她所遭遇的这一切负责吗?
菱月不想再去关心这个问题。
生活已经很不容易,她不愿意再用这样的念头来折磨自己。
老太太也好,七爷也罢。
菱月现在是既没有多余的爱,也没有多余的恨。
他们是主子,她是奴仆。
在主仆之间说爱谈恨,是一件既多余又可笑的事。
他们不需要她的爱恨。
他们只需要她谨守一个奴仆的本分,把主子伺候好,如此而已。
从前她的主子是老太太。
现在她的主子变成了七爷。
都是一样的。
菱月现在只想好好地活下去。
除此之外,别无他念。
十日后, 顾府好些个家丁抬着许多财物,一路浩浩荡荡地抬进了甄家小院。
这一日,甄家前所未有的热闹, 亲朋邻里挤满了甄家的小院子。
比之红药纳征的那日, 更热闹上十倍。
二十几抬的东西, 摆得小院子里都没处下脚。
一个管事婆子在一旁高声唱着长长的礼单。
第一抬, 白银五百两。
第二抬, 吉祥如意金稞子十对。
第三抬,金如意一柄。
第四抬, 杜鹃花样金钗一对。
第十二抬,杭绸十六匹。
第十三抬,苏缎十八匹。
整整二十四抬,都是值钱的物件,一旦缺银钱使了,直接拿去当铺就可以换银子的那种。
有人听得眼睛都直了。
一个邻居对着梁氏咋舌道:“我的老天爷哟, 宁家闺女出嫁的时候也没见这么多东西哇。这么多东西,躺着吃一辈子也吃不完吧!我说, 你们家这闺女可是真生着了。”
以前因甄二家只生养了这一个女儿, 没有儿子, 有不少人暗地里都笑话过他家的, 现在舆论完全反过来了。
红药是甄家的干女儿,这样的场合她就没有不到的,这时候红药一脸喜气洋洋地插进话来:“这才哪到哪!等着瞧吧, 月娘跟了七爷, 干爹干娘的福气都在后头呢!”
大伯母汪氏也是一脸的喜色, 也不光她一个,甄家的许多亲朋都是如此, 甄家有女儿给主子做了妾,这个主子还是七爷,甄家的亲朋好友只有跟着沾光的。
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不管梁氏心里头是个什么样的滋味,面上都得高高兴兴的。
甄家热闹了好半日,连红药这个干女儿都忙得没消停,忙忙活活地帮着梁氏招待客人,待客人吃过饭,又帮着把亲朋好友一一送走,甄家小院好容易才清净下来。
红药带了董家一个干粗活的婆子来,红药让这婆子去做些收拾碗筷、打扫庭院里燃放爆竹留下的红色纸屑之类的琐事,红药自己这才得了一点空,到西厢房里跟菱月说话。
红药挨着菱月在床头上坐下来,一脸高兴地道:“我都没想到府上能送来这么多东西,咱们毕竟是家生子,本来就是人家的人。可见府上这是有意要给你做足脸面,我真为你高兴。”
甄家发生的这些事,对甄家的影响是翻天覆地的,可是出了甄家这个门,很多人并不知晓。
红药生活在董家,就不知道这些。
在红药看来,菱月这是自己跟那个人断了,自己选择了嫁给七爷。
这当然是再明智不过的决定。
既明智,又正常。
在红药看来,菱月要是不这么选,才是傻了。
之前的事情,红药自然也不会再去提它,都过去了。
红药跟菱月说着贴心话:“咱们虽说是给人做小,却也不用怕它什么。一来咱们是老太太给的人,背后靠着老太太,天然就有一层护身符在身上,天大地大,府里老太太最大,只要咱们自己不做错事,谁也不好拿咱们怎么样。二来,七奶奶又不住府里,你上头没有主母压制,不用去伺候主母,只要服侍好七爷一个就行,平日里不知道多轻松了。你呀,只要把七爷的心拢在手里,早日生下儿子,你的地位就稳了。凭他以后再有什么变故,你也不怕了。”
菱月看着红药,唇畔牵起来。
她觉出了世事的荒诞。
想留下的人,留不住;想出去的人,又出不去。
老天爷似乎喜欢跟人开玩笑。
红药奇道:“你笑的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
菱月慢慢地点点头:“你说得很对。”
菱月说这话,并非敷衍。
她是真的觉得红药说的很对。
以她目前的处境,红药这些话,堪称金玉良言。
便是她自己,也是一样的想法。
拢住七爷的心,早日生下儿子。
没有儿子的侍妾,就如同那无根之木、无水之萍,一旦遭到主人厌弃,后果不堪设想。
有了儿子就不一样了。
看菱月明白,红药非常欣慰。
她对菱月信心满满,凭他七爷再尊贵再冷淡,他也一样是个男人,以菱月的美貌和聪明,在七爷的心目中占据一席之地,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红药相信,菱月拥有光明灿烂的未来。
红药走后不久,梁氏进来西厢房找女儿,府上送来那么多财物,梁氏来找女儿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分派。
进来屋子,发现菱月坐在桌旁正在看书。
一个人安安静静翻书看的样子,恍惚间让梁氏有种错觉,好像外头这一切都与她不相干似的。
梁氏一顿,才道:“府上送来五百两银子呢,我想问问你,这些银子你是想换成田地呢,还是想到时候直接带着银子进府。”
按着梁氏以前的设想,看家里有多少银子,尽量多给女儿置办一些田地傍身,以后嫁进婆家,也好让人高看一眼。
现在不一样了,五百两银子便是全换成田地,以顾府的富贵,也不会把这点东西看在眼里。
倒是女儿入府做了姨娘,以后只怕使银子的地方不会少了。
所以梁氏才会有此一问。
菱月诧异道:“这是纳妾之资,是府上送给爹娘的财物。又不是聘礼,有的人家还指着儿媳妇抬嫁妆的时候再给抬回去。没听说过给人做妾还要把纳妾之资再一并给带回去的。爹娘年纪大了,这些银子就算是女儿对爹娘的孝敬,爹娘尽管留下花销就是了。我反正是不会带回去的,娘不要跟我争这个了。”
菱月说这话的时候,态度很平静,反让梁氏觉得伤感。
梁氏先按下这个不提,又道:“还有那么多绫罗绸缎呢,你快出去选一选,回头多做几套春装,天马上暖和了,回头好换着穿。”
这个菱月倒不反对。
府上送来这么多绸子缎子,本意就是让她拿来做衣裳的。
眼看要进府了,是得做几套鲜亮的衣裳穿。
菱月跟着梁氏去了堂屋,梁氏把这些布料一匹匹地都摆出来,眼看就摆满了半个屋子。
菱月转了一圈,她有自己的审美,选出来一些自己喜欢的,又挑了一些用来搭配的料子。
她大致上跟梁氏说了一说,哪几块料子做上衫,哪几块料子做裙子,哪几块料子做比甲,哪几块料子做褙子,哪个跟哪个搭配,还有鞋面上的用料,就这么一说,就出来七八套衣裳、五六双鞋子。
梁氏见她如此,倒觉得高兴,这时候又听菱月道:“娘明日去请个好裁缝家来,到时候我告诉裁缝怎么做。”
梁氏神色一顿。
倒不是说心疼这份做工钱。
既然赶着要裁这么多衣衫,把其中大部分交给裁缝来做说起来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眼下离着入府还有半个月呢,菱月自己动手做上两身也完全来得及,也不会劳累着。
可是听菱月的意思,她自己竟是一点不打算沾手的。
竟是要一股脑地全推给裁缝去做。
自家的姑娘自家知道,梁氏很清楚菱月绝不是个懒姑娘,要知道菱月以前的衣衫,也都是她自己动手做的。
那时候家中哪有这么多好料子,也就是老太太会不时赏下一块好料子来。
姑娘家给自己做新衣裳穿,哪一回不是高高兴兴的。
梁氏感受到了这其中的差别。
当晚,梁氏躺在床上,睁着两只眼睛,也不说睡觉。
甄二催了她两句。
梁氏忽然以手掩面,流下泪来:“我有时候真想找上门去,我就一头碰死在老太太跟前,一了百了了。这样咱家月娘就不用给人做妾了。”
甄二说起这个事就烦,不由得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就是看在咱家丫头的份上,你能不能别瞎裹乱!”
梁氏哭了一阵,擦干眼泪,不说话了。
第二日,甄二下值回来,告诉梁氏:“今个儿上头给我升成管事了,以后手底下管着一帮人。不用再去门房了。”
这要是换了以前,听到这样的消息,梁氏得放鞭炮庆祝。
可是现在,梁氏反应相当冷淡,反而道:“什么管事不管事的,不稀罕那个。你不许去,就接着干你的门房就挺好的。”
“为什么不去?”甄二还没说话,倒先听到菱月的声音。
菱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一边迈进屋子一边道:“这是主家给咱们的好处,人家愿意给,咱们只有接着的,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爹升了管事,这对咱家是大喜事,该庆祝才是。娘怎么倒说不去,好没道理。”
“宫大娘子本来就说要给爹升管事的,还好她说话算话,她要是说了不算,我回头倒要找她要个说法呢。”
菱月又看向梁氏:“她还说过要给娘安排一个体面差事……”
话还没说完,梁氏一口截住:“我不会去的,你不用劝我。”
菱月顿了顿,道:“娘不想去就算了,反正家里现在也不缺银子使。只是去街上叫卖点心也太辛苦了些,娘以后不要去了。要是喜欢做点心,就隔三差五做一些,咱们自家吃,也可以往亲友家中送一送。往外头卖就算了。我不想让娘那么辛苦。咱家里现在也没有必要。”
梁氏没说话。
菱月苦中作乐一般的,觉出一点这桩事带来的好处来。
如果他们甄家是正儿八经地发嫁女儿,梁氏就是省吃俭用,也一定会给她准备丰厚的嫁妆。
少不得梁氏自己就要辛苦些,也许还要叫卖上好多年的点心。
如今家里再也不缺银子使,梁氏可以少操劳许多年,从现在起尽可以享些清福了。
金银是有金银的好处,不承认是不成的。
第二日,宁姨娘托人给她送来了添妆。
她竟然也听说了。
打开漆木盒子,里头是一副样式精致的金镯子。
宁姨娘的首饰菱月都见过,并没有这样一副金镯子。
应该是她把原先的首饰当了,又去新买的。
这幅金镯子花样十分特殊,竟是连绵不绝的卍字锦纹。
卍字纹是一种宗教图文,有护身符的意味在。
菱月眼眶发热,因为宁姨娘是明白她的。
她知道她不是自愿的。
所以她送来卍字锦纹的金镯子,希望借此来庇佑她。
宁姨娘临走前对她那一句句的叮嘱还言犹在耳。
当时她还答应得好好的。
倒好像可以自己做主似的。
现在想想也怪可笑的。
当天下午,樊老姨娘的添妆也送来了。
当晚一夜春雨,甄家院子一角的迎春花好像从这场春雨中吸足了养分,似乎一夜之间就长出了嫩芽,又过两日,迎春花也开了。
物候轮转,这会子连薄袄也穿不住了,之前的节气已经彻底过去,人间换了天地。
又过得几日,府上派人送来了做好的嫁衣。
只有正室才能穿正红色的嫁衣,府上送来的这件嫁衣是胭脂色的,说来也很漂亮。
菱月看着这件嫁衣,忽然感觉到时间的迫近,再过几日,她就要永远地离开这个家,从此踏进那个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世界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