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宠妾—— by绿窗红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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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的是长雀市北街永泰医馆的一位老大夫帮我看的。老大夫说得明明白白的,这个药不是个好东西,就是让好人吃了,也得给治出病来的。”
“这我哪敢隐瞒,只能报告给上头。”
张六说完了。
甄二的一张脸已经白得跟纸一样。
明明屋子里生着火炉,并不算冷。甄二却好像给人扒光了衣服扔到了外头的冰天雪地里,身上直要打起摆子来。
诸般情形,孙管事都看在眼里。
孙管事当场冷笑一声,挥挥手让张六下去了。
这害人的东西是要送进内院的,必然涉及内院私密,听到的人越少越好。
门扇打开,复又从外头关上。
木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响。
屋子里只剩下孙管事和甄二两人。
到了这个地步,甄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门房就在顾府大门口,临街的地界,显然不是个问话的地方。
所以孙管事派来小厮,假作平常地把他唤来,只怕他前脚一走,后脚就又有小厮进去门房拿点心匣子去了。
张六是人证,点心匣子就是物证。
就听孙管事一声冷笑,说道:“人证物证都在,甄二,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没有?”
孙管事沉着脸道:“你们是顾府的老仆了,这些年顾府是缺你们吃还是少你们穿了,竟然做下这等事来!”
“说!你们串通一气送这害人的东西进府,要害的是什么人!你们是怎么起的这个害人的心思,为什么要害人!给我说!一个字也不许漏!”
“或者,”孙管事说话忽然慢了下来,悠悠道,“我让人把你闺女一道带来,你们父女两个商量商量,再一块给我交代?”
说到这里,孙管事忽然自言自语似的说起来,“对了,你闺女是贴身伺候老太太的,莫非,你们父女两个要害的是老太太?”
甄二煞白着一张脸,整个人都因为恐惧而浑浑噩噩。
忽然听到这话,甄二吓得那叫一个魂飞魄散,登时双腿一软,跪下就砰砰磕头,赌咒发誓地道:
“孙管事明鉴,我们一家要是敢起害老太太的心思,一家子不得好死,就是死了也得下油锅,不得超生!我们家那丫头从小在老太太跟前长大的,论起对老太太的心,我和她娘加一起怕是都比不过老太太!我家丫头她如何能去害老太太!”
“便是不说这个,孙管事请想,我家丫头是老太太跟前的人,有老太太的一日,才有我家丫头的一日!害了老太太,对我家丫头有一丝好处没有?对我一家子有一丝好处没有?孙管事明察啊。”
孙管事说这个话,原本就是在试探甄二。
眼下见他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有理有据,顺势便问道:“若不是要害老太太,你们父女两个又是要害什么人!你闺女在内院,你见不着你闺女的面,必得经过第三个人的手把这害人的东西递过去!这个人是谁?这个事有多少人知情?你们到底要害谁?为什么要害人?都给我老老实实交代了,也好少受一点皮肉之苦!”
屋子里昏暗压抑,孙管事目光狠厉,好像随时能置人于死地。
甄二跪在冰凉的地上,浑身都脱力了一般。
孙管事认准了他们要害人,这个罪名下来,他们一家子固然是死路一条。
可是就算实话实说,能不成就有什么好下场在等着他们一家子不成?
此时此刻,甄二后悔了,也清醒了。
他们是什么身份,内院里的事,岂是他们这样的人能掺和的?
家里丫头张嘴的时候,他就该一巴掌把她扇回去,而不是稀里糊涂地搅合进这件事里头。
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宁家那丫头命一向不好,他们家沾上她,现在也要倒大霉了。
甄二跪在地上,低着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说完这些又急切道:“孙管事,我们家犯了顾府的规矩,要打要罚,我们都认。可是我们真的没想害人哪!都怪我家那丫头心太善。孙管事明察啊!”
又道:“孙管事只管去查去问,这事除了我们一家,宁姨娘、宁姨娘跟前的丫头,还有那个大夫,都是知情人。我甄二要是有一个字的谎话,让我口舌生疮,不得好死!”
说罢砰砰砰地磕起头来,只求孙管事饶命。
孙管事沉吟不语。
甄二交代的话,大大出乎了孙管事的预料。
观察甄二的言谈举止,不似作伪。
加上他又提出了几个人证,这些都是可以去查证的,并非甄二可以信口雌黄的事。
按照顾府一般的行事,对于犯了错的下人,正式的处置下来之前,会先给关进柴房里去。
不过甄二这个事涉及内院私事,若是闹出动静来,难免惹人猜想。
孙管事心中权衡一番,叫甄二管住嘴,又叫了两个小厮进来看住甄二,就地把甄二看押在了这个屋子里。
事情涉及内院,不是孙管事可以做主的。
到得晚间,孙管事便拎了那个点心匣子,脚步匆匆地往上头汇报去了。
孙管事是顾七的人。
以顾七的能力,和受皇帝重视的程度,虽说他是二房的,从宗法上来讲,比不得顾大爷这个顾府的长房嫡长孙,不过,实则整个顾府从最大的老太爷算起,都默认顾七才是下一代的顾家掌舵人。
不过,顾七的妻子方氏长年在外养病,在顾府大宅里掌家理事的还是顾大爷的妻子邓氏。
尽管如此,顾七在顾府也有自己的班底。
顾府的许多关键位置上,都有顾七的眼线,确保顾七在大体上掌控住整个顾府的动向。
孙管事就是其中之一。
因此,遇到这个事,孙管事头一个,便是向顾七汇报。
“竟有此事?” 顾七声音微沉。
孙管事答道:“甄二报上来的几个知情人,要么是内院的人,要么是外头的人。没有主子发话,小的不敢贸然前去查问。”
没经过查证的事,孙管事不敢下断言。
不过,顾七清楚,孙管事既然能把这话拿到他面前来说,可见他心里头至少也是有几分把握的。
孙管事打开点心匣子,送到顾七跟前,道:
“张六请了一位老大夫看过这匣子里头的东西,老大夫明确说了这药不是好东西。甄二也承认了。这一点当不会有假。”
顾七撩了下眼皮子,往里一看,药一包包的,在匣子里码得整整齐齐,倒是很用心了。
顾七信手抽出来一包翻开,几种他不大识得的药材混在一起,一种药材独有的幽幽的味道。
翻开的药包在顾七手上略停了停,便一个弧线给人重新扔回了匣子里。
“啪”的一声,好好的一包药材登时散落了一匣子。
孙管事登时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不敢多言。
顾七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然而熟悉他的人却知道,顾七这已经是很不高兴的表示了。
孙管事心里头门儿清。
内院妻妾相争,以至于要闹出人命。
连下人都掺和进来,这是以卑乱尊,犯规矩的事。
还勾连了外头的人。
这是家丑外扬,内院的丑事连外头的人都知道了。
还串通一气,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内院里头送。
做下人的这般胆大妄为,就问眼里还有没有主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听到这种事,七爷不恼火才怪了。
书房大丫鬟晴叶被叫了进来。
顾七道:“跟她讲讲。”
这话是对孙管事说的。
孙管事知道,顾七身边的几个大丫鬟里头,就属晴叶最得顾七信用。
当下便把刚才汇报的事情又重新对晴叶说了一遍。
晴叶一听,顿时提炼出了要点,知道这件事在哪些点上碰触了七爷的逆鳞。
当即屏息凝神,只待七爷发话。
就听顾七道:“此事你莫要声张,悄悄去探查一番,一弄清楚此事真假,立即来报。”
晴叶答应一声,这就要去。
虽说冬天天黑得早,此时顾府各处已经挂上灯笼照明了,可是晴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又明白此刻七爷心里头正恼火,因此哪怕夜间行动多有不便,晴叶也是丝毫不敢耽搁的。
顾七道:“回来。”
晴叶站住脚。
顾七道:“也不急这一时三刻,此事明日一早你再去办。”
又对孙管事和晴叶两人道:“都下去吧。”
等这两个人退下了,顾七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伸手疲乏地捏了捏眉心。
生长在顾府这样的富贵之地,妻妾相争这种事,顾七自小是司空见惯的。
主母和侍妾共同生活在后院这个一亩三分地里,面上看着再和睦,内里也是争斗不断的。
这一点顾七很清楚,也可以容忍。
只是凡事都得有个限度。
主母打压侍妾到不给人留活路的地步,终究是太过分了。
晴叶第二日一早就来了惜红院。
绕过照壁,进来月亮门。
一路行来,除却刚刚看大门的丫鬟,内院里只见着一个粗使婆子拿着大扫帚在打扫庭院。
天冷,大家都是能不出来就不出来的。
便是那看门的丫鬟,也有个避风的门房可以躲。
倒难得这个婆子实诚,一大早的就披着寒风出来干活。
晴叶是贴身伺候顾七爷的大丫鬟,有这一层身份,在顾府内院行走,那也是无人不识的人物。
晴叶过去同粗使婆子搭话:
“婶子,七爷新得了暹罗国的新茶,命我送一些过来给二爷二奶奶尝尝鲜。不晓得二奶奶这会子方不方便?”
粗使婆子对待晴叶,并不像其他下人那样巴结讨好,反而耿直道:
“二奶奶不在。给老太太请安去了。你怎么挑了这个时辰过来?”
晴叶一噎,忙遮掩道:“是我考虑得不周到了,原不该这会子过来的……倒也无妨,左右我这会子没事,等一等就是了。”
“对了,”晴叶好像想起什么,“听说你们院子里的宁姨娘病了?我正好探探她的病去。”
说着晴叶拢了拢双臂,自言自语似的道:“这大冷的天,也好有个地方可以去。”
说着就问道:“不晓得宁姨娘住哪个屋子?”
粗使婆子伸手一指,道:“喏,那个屋子就是了。”
晴叶道了谢,径直往西厢房去了。
西厢房。
晴叶的突然造访,也打了宁姨娘和冬儿一个措手不及。
毕竟一向素无往来的。
晴叶又是这样的身份。
晴叶给这主仆二人的说辞,和给粗使婆子的一样。
除了这个,宁姨娘和冬儿两人也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来,只得信了。
大早上的,宁姨娘身子骨又不好,原是在床上躺着的。
现下因着晴叶来探病,宁姨娘担心失礼,便要下床来。
被晴叶一把按住了。
晴叶道:“可不兴这样的。原是来探病的,若是反让病人为了来探病的人忙活一通,岂不是本末倒置了?倒是我的罪过了。”
宁姨娘的消瘦和病弱是遮掩不住的,晴叶看在眼里,也不由得起了两分恻隐之心。
顿了顿,晴叶又状似无意地问冬儿:
“你们姨娘的药煎好了没有?怎么不见端来呢?”
可是眼下她们这里哪里还有什么药了?
药都被姓钱的那个老虔婆给偷去了。
冬儿一时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不由得和宁姨娘对视一眼。
若是没有菱月,若是宁姨娘眼下还像之前那样全无指望,能遇着这样的机会,有晴叶这样的人来主动询问,冬儿一定二话不说,张嘴就告状了。
可是现在她们已经有了别的计划,若是据实以告,就怕会节外生枝。
宁姨娘也想到此处,她把话头接了过去,遮掩道:“药早煎好了,刚刚已经吃过了。”
诸般情形,晴叶看得是一清二楚。
晴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问了。
晴叶在西厢房略坐了坐,陪着病人说了一会儿话,尽了探病的礼数,便出来了。
刚才那个粗使婆子还在庭院里忙活呢,晴叶过去寻她说话。
“婶子,宁姨娘怎么瘦成这样了。让人看着都怪难受的。我瞧着西厢房里又冷冷清清的,也没个陪着说话的人。唉,也不晓得还有没有人记着她。”
粗使婆子一边干活一边随口答言:“别人不知道,反正老太太跟前一个叫菱月的大丫头最近是三天两头地来看她。”
晴叶扯闲篇似的问道:“哦?还有这回事?她们两个关系很好吗?”
粗使婆子道:“应该很好吧,要不然她都这样了,哪个吃饱了撑着的来看她。好像她们打小就认识的。”
正说话呢,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二奶奶回来了。
晴叶扯了个送茶叶的幌子,过场还是要走一走的。
只得停住话头,过去跟二奶奶问了安,奉上茶叶。
二奶奶让晴叶进屋说话,晴叶只推说还有别的事要忙,婉拒了。
一行人便簇拥着二奶奶往正房去了。
晴叶退到一旁,伺候二奶奶的丫鬟婆子们从她身边呼啦啦地走过。
晴叶的视线扫过这些人的脸。
和她印象中的一样,二奶奶身边的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些相貌平庸的人。
这是个值得注意的情况。
一般来说,能在主子跟前出头露脸的,至少也得是中上之姿。
可是到了二奶奶这里,情况就反过来了。
晴叶早就听说过,二奶奶因为她自个儿长得一般,一向容不得那些长相好看的丫鬟。
这就是一个嫉妒成性的人。
这一次碰面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不过,晴叶倒是留意到一件事。
晴叶又去寻粗使婆子说话。
“婶子,刚刚怎么没见着钱妈妈?今个儿她老人家怎么没在二奶奶跟前伺候呢?”
在晴叶的印象当中,二奶奶和她的奶嬷嬷钱妈妈一向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粗使婆子道:“生病了,搁家躺着呢。”
“唉?”晴叶道,“好端端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这个话晴叶还真只是随口一问,礼节性地表示一下关心。
粗使婆子却瞥她一眼,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说罢,粗使婆子离了晴叶,往一旁干活去了。
晴叶当即察觉,这里头有事。
这个粗使婆子性子虽然耿直,对钱妈妈生病这个事却明显不想多说。
晴叶思索片刻,转身出了惜红院,去了大奶奶的秋香院。
大奶奶刚从老太太那里问过安回来,宫大家的一大早的都是掐着这个点过来回事的。
晴叶给顾大奶奶请过安,便去找宫大家的说话去了。
宫大家的是内院的管事娘子,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她就没有不知道的。
晴叶拉着宫大家的说了一回闲话,不经意间就问出了钱妈妈的住处。
其实就在顾府不远处,很好找的。
这也是惯例了,仆人们都是绕府而居的。
晴叶这就去了。
晴叶没有上去敲门,而是隔着一段距离等了一会子。
不多时,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胳膊上挎着一个小篮子出来了。
钱妈妈虽说自个儿也是下人,但像她这般有头有脸的下人,家里也是有着使唤丫头的。
晴叶往前走了两步,做出一副刚过来的样子,一边对着小丫头招手,让小丫头过来说话。
小丫头定睛瞧了一眼,她并不认得晴叶,不过见晴叶穿得十分体面,也就过来了。
晴叶问她:“顾二奶奶跟前的钱妈妈是不是住这里呢?”
小丫头点头说正是。
晴叶道:“我是在顾府内院里头伺候的,顺路经过这里,听说钱妈妈病了,想进去探一探病,偏我空着手,不好就去。你是钱妈妈家里的,且跟我说说,钱妈妈病得怎么样?头两天见她还好端端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小丫头听见这话,露出一个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晴叶一看就知道,惜红院的粗使婆子不肯说的事儿,这小丫头八成知道。
晴叶从怀里掏出一把铜板来,托在手心里,对小丫头道:“你一定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了。说给我听听,这一把钱就都是你的了。”
钱妈妈对下头的人一向小气,小丫头平日里并没有什么油水可捞,眼下见了这一把铜板,两只眼睛当下放出光来,忙伸手接了过来。
小丫头把铜板往身上藏好了,才道:“我告诉姐姐,姐姐可别跟人说是我说的。”
嘱咐完这一句,小丫头才道:“原并没有什么病,偏生头几日她把府上宁姨娘的药拎了家来,说是补身子的,好东西,硬要我们煎来给她吃。结果倒好,本来身上好好的,一吃这药,反倒把身体吃坏了,今日索性连床都下不了了。姐姐只想想,这药岂是能混吃的?她老人家可好,这会子她正躺床上骂宁姨娘呢,非说宁姨娘克她。要我说,姐姐还是别来探病的好,便是来了,只怕也看不到好脸色。”
这小丫头不是顾府的人,年纪又小,说起话来便少了许多忌讳。
再说,许多事情原就是瞒上不瞒下的。
晴叶实在料想不到,还能有这样的事情。
忙问道:“那药还有剩的没有?若是还有,可别再接着吃了。”
小丫头道:“今儿才停下了。还有两幅呢。说让扔出去喂狗。”
晴叶一听,心头大喜,连忙说道:“既然不要了,你拿出来给我吧,我听人家说,有的药材用来养花,养得可好呢。我拿回去养花使。”
说着,又掏出一把好钱来,给了小丫头。
小丫头接了钱,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原便是不要了的东西。
当下也不急着出去买菜了,先返回去了一趟,把剩下的两副药都取了来,给了晴叶。
晴叶把两副药往大衣裳里头一塞,脸上不禁露出笑容来。
如果说之前了解到的情况还只是和甄二的口供一一映证的话,怀里的这两副药,就是绝对性的证据了。
顾七书房。
晴叶向顾七禀报了上午调查的情况。
两包药也呈上了。
孙管事之前拎来的点心匣子就摆在顾七的桌案上。
点心匣子一打开,上回顾七扔回去的那包药,里头的药材还零零落落地撒了一匣子。
顾七亲自动手,重又抽了一包出来。
打开来,和晴叶呈上来的一对比。
几种药材的品类和配比是一样的。
这就说明甄二的口供是真实的。
顾七不说话了。
他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的食指指尖一下下地敲在桌案上。
顾七在想事情的时候,常常会有这样的动作出现。
而这样的事情,往往是让人不怎么愉快的。
晴叶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扰了七爷。
她已经完成了顾七交代下来的任务,剩下的事情,只能由七爷自己来决断。
七爷会怎么处置甄二一家,这个晴叶不敢妄自揣测。
便是她心里头对宁姨娘,还有即将倒大霉的甄二一家有些同情,在七爷面前,晴叶也不敢有丝毫表露。
顾七思索片刻,让小厮叫了孙管事过来。
孙管事一进书房,见屋子里除了七爷,晴叶也在,再看看桌案上摆着的东西,便晓得调查已经有了眉目了。
甄二这个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其实有心人只消去内院里探查一番也就弄清楚了。
内院里的事情就是如此。
许多事情之所以能不露出来,只是因为无人去管,无人去问。
真有心去查,也就是顺藤摸瓜的事儿。
孙管事只等着听七爷指示。
就听顾七说道:“查清楚了,甄二说的都是真的。”
孙管事应了一声“是”。
孙管事心里清楚,接下来就要说到怎么处置甄二一家了。
甄二被他扣下来一晚上,人就在他手心里捏着呢。
内院里闹得再凶,孙管事也管不着。
他能直接伸手处置的,也就是这个了。
顾七道:“你回去把人放了,匣子也原样还他。你让他按原本的计划行事。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你只当不知道。以后也无需过问。”
这话交代下来,莫说孙管事,连晴叶这个一向稳得住的大丫鬟,都不由得吃惊地抬起了眼睛。
孙管事一时间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这……是什么意思?
是要轻飘飘地把甄二一家子给放过去……的意思?
非但如此,还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把匣子往内院里头送?
本来,在孙管事想来,甄二一家子这次就是不死也得给扒下一层皮来。
不是孙管事心狠。
只是这一家子犯的这个事,欺瞒尊上,勾连外人,夹带私货,就说哪一条不犯忌讳?
哪一家府上能容忍这样胆大妄为的奴才?
结果七爷就这样抬抬手,把事情轻飘飘地就放过去了?
七爷也不是这样心慈手软的人哪。
竟然还由着他们接茬往内院里送药。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孙管事一时还来不及细琢磨。
顾七一锤定音:“就是这样。”
“都听明白了?”
还是晴叶先回过神来,答道:“奴婢听明白了。”
孙管事也忙不迭地跟上:“听明白了,小的都听明白了。”
顾七点点头,道:“都下去做事吧。”
晴叶上前,快手快脚地把桌案上打开的药包收拾了,连同点心匣子一起拎在了手里。
同孙管事一起退出去了。
书房里只剩下顾七一个人。
上午还算明亮的冬日阳光透过碧纱窗照进屋子,斜斜映在地上,斑斑驳驳。
空中有细小的微尘浮动,在冬日的光照中有种几近透明的质感。
一个人的屋子,有种既闲适又寂寞的况味。
顾七像是出了一会儿神。
也可能是在想事情。
他想起那个丫鬟,那个老太太亲切地唤她“菱丫头”的丫鬟。
顾七的记性很好。
虽然那一日对那个丫头并无过多留意,但甄二的事情一出,顾七还是把人对上了号。
这件事虽然真正被抓个正着的是甄二,但是很显然,串通内外的关键人物是那个叫菱月的丫鬟。
没有这个丫鬟,就没有这档子事。
她家里人也是为着她才搅合进来的。
看着低眉顺眼、安静本分的一个丫鬟,背地里竟然这样的胆大妄为。
这个丫鬟,和她那一家子,可以说是严重地触犯了他的规矩,触犯了顾府的规矩。
顾七也实在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这样没有处置的处置,不过是顾七另有顾忌。
宁姨娘这件事,顾七既然知道了就不能放任不管。
一来这样苛待侍妾,不是他们顾府的规矩,有损他们顾府体面。
二来到底人命关天。
只是,这件事顾七真要插手,却也没有那么容易。
一来,他一个隔房的小叔子插手去管兄长的内院,这事好说不好听。
二来,真把事情放到明面上来,顾府二奶奶崔氏名声扫地不说,伤的是整个崔氏家族的颜面。
一个小小的侍妾,又如何值得这样大动干戈。
如此一来,事情倒陷入两难。
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既然下头已经有人越俎代庖地伸了手,索性便顺水推舟。
由得她去。
顾七眯了眯眼。
不知道那个丫鬟想没想过,便是人给顺利地救了出来,宁姨娘也由不得她自己,她到底得受崔氏这个主母的摆布。
到时候崔氏随便把宁姨娘往哪个犄角旮旯一扔,由得人去怠慢,一个病歪歪的姨娘,难不成就能有好日子过了?
人救出来并不是终点,只是另一个开始罢了。
这便是顾七给与的惩罚。
一切并没有结束。
那丫头竟然伸了这个手,那么宁姨娘这档子事,只好辛苦她接着管下去了。
一切如她所愿。
从七爷的书房出来,晴叶提着匣子,带着孙管事去了一旁的耳房。
耳房里生着炉子,炉子上坐着风炉,风炉的水快烧开了,能听到咕噜咕噜的细小声音。
靠墙的置物柜里,紫砂质地的茶壶、茶盏,还有上好的大红袍,都是一应俱全的,都是七爷惯用的东西。
方便随时给七爷上茶。
七爷素爱清净,不喜旁人打扰。
七爷人在书房的时候,底下伺候的人便在这个耳房里待命。
晴叶和孙管事也是老熟人了,毕竟为同一个主子效命。
因此说起话来也随意一些。
就听孙管事说道:“得嘞,事情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合着咱们这两天全是白忙活。”
晴叶把匣子往桌子上一放,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里头散落的药材,一边笑道:“主子怎么吩咐,咱们怎么做事便是,管他那么多呢。”
耳房里还有一个小厮呢,十三四的年纪,这时候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眼。
耳房里都是七爷的人。
晴叶张开一只手撵他:“去去去,边儿去。”
晴叶手上动作不停,把散落的药材重新包好,还有两包拆了封口的药包,也重新包整齐了。
又一包包地重新在匣子里码好了。
弄好后整整齐齐的一匣子,丝毫看不出动过的痕迹。
晴叶利落地把盖子合上,交给了孙管事。
孙管事拎着匣子便出去了。
长长的青石板路上,残雪未消。
孙管事拎着匣子一路走,一路琢磨着这个事,忽地他伸手往匣子侧壁上一敲,“咚”的一声响。
孙管事乐道:“嘿,便宜你们了!”
两个负责看住甄二的小厮熬了一晚上,已是磕头打盹的了。
看见来人,都忙不迭地打起精神来,立起身来问孙管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