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女赶海发家记—— by绿豆红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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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要做饭吗?弄这些做什么?”冬珠捻着花生吃。
海珠不答,抓把花椒说:“我要炸花椒油了,你快出去。”
冬珠不等她话落就跑了,还贴心的把她二叔睡的屋关上门。
齐老三拎着泥炉回来了,开门闻到味又退了出去,见左边和对面的邻居走出门闻味,他不好意思地赔笑。
油炸了的花椒铲起来倒掉,海珠把姜蒜葱丢进油锅,小火慢炸,葱蒜炸焦了捞出锅。
“好了,都进来。”海珠这才喊。
小院里飘着描述不出具体味道的香,刺激的味道转淡,这股香味闻得人口舌生津。
海珠接过五花肉,洗净切片用酱油、盐、姜、黄酒腌着,她让没事干偷吃的人洗手搓花生皮,“花生皮都搓掉了再把蛤蜊肉剥出来洗干净,都弄好了就把炉子烧着。”
齐老三扛了半天的货累得腿肚子抽筋,他本想吃饱肚子睡一会儿的,弄这些过家家的玩意儿有些不耐烦。但大侄女发话了,他只能照办。
海珠拿了个广口陶罐出来,擦去水珠先把炸黄豆倒进去用擀面杖捣碎,沉闷的咚咚声一下又一下,路过的人忍不住朝院子里瞅。
炸黄豆捣得差不多了把熟花生倒进去继续捣,再然后是熟芝麻,最后是炸过的蒜和葱。
左边的邻居在咚咚声里生火做饭、吃饭、洗碗,待声音消了,他们嘀咕说:“这是搞什么的?她家是木匠?”
而这时齐老三正饿着肚子烧炉子,待浓烟散去,海珠拿了平底锅出去,倒上两碗油。
齐阿奶吸气,才买的一罐油又见底了。
油烧得冒浓烟,海珠捏着锅柄端着锅把油倒进混着花生黄豆芝麻的瓦罐里,刺啦一声,香味儿出来了,围观的人一致咽口水。
“奶,拿筷子搅一搅。”
“我来。”冬珠像个陀螺,跑进屋拿了筷子又跑出来,搅着炸料咽口水,“泼了油是不是就能吃了?”
“我做菜用的,让开。”又倒进去一股油,海珠放下平底锅接过筷子在刺啦声里快速翻搅。
她防贼似的在三个孩子脸上看一圈,说:“不能偷吃,三叔,继续烧火。”
烧火的活儿是风平的,谁都不能跟他抢,他把齐老三挤走,搬来他专属的小板凳,问:“姐,大火还是小火。”
“大火。”冬珠先炒鸡蛋,后倒泡发的米粉,米粉炒熟倒青菜和蛤蜊肉,快出锅了加半勺刚炸的酱和腌调味,六个人一人先盛一碗填肚子。
齐二叔能自己攥着筷子往嘴里扒饭了,就是吃得邋遢,现在没人帮他,让他自己练手劲,衣裳脏了再换再洗。
海珠吃完了粉把平底锅放炉子上,让她三叔继续烧火,腌好的五花肉和蚌肉端出来,五花肉先放锅里煎,煎出油了放蚌肉,空余的地方铺上豆腐。海珠把炸的花椒油端出来,忘了买毛笔,只能用小勺舀了一点点浇肉上。
“好香啊!”冬珠喃喃。
半条街的邻居遭了殃,刚吃完饭又饿了,在家门外玩的小孩溜溜达达往发出香味的院子走,半道又被大人扯回去。不多一会儿,七八家的院子里就传出来呜呜咽咽的哭声。
郑家的两个小子也想过去蹭吃的,被郑海顺和魏金花骂了一顿,来到永宁跟海珠做邻居才发现两个儿子快被宠坏了,大的比不了冬珠,小的不如风平,就是潮平也比他俩听劝。
“拿着筷子自己挟,只要熟了就能吃。”海珠舀一勺炸酱倒碗里用半勺开水冲开,“觉得腻的可以沾些酱一起吃。”
五双筷子齐刷刷朝肉挟过去,潮平抱着齐老三的腿仰头张大嘴,“啊啊啊——”
“哎呦!”齐老三犯愁,只得把快到嘴的烤肉吹凉,放碗里戳碎让他自己抓着吃。
等他一回头,锅里的肉少了一半。
四斤肉三个蚌一块儿豆腐,抛去潮平不算,六个人全给吃完了,个个撑得坐在椅子上不想动,还咂咂舔着嘴。
“老三,还去不去码头了?”郑海顺站门外喊。
“去。”齐老三站起来往出走。
海珠看看剩下的人,“谁洗碗啊?”
“我来洗,不让我做饭,那我就洗碗。”齐阿奶起来捡碗筷。
海珠给冬珠和风平使眼色,姐弟俩赶紧过去帮忙,潮平见了也捧着个碗往厨房里送。
海珠舀瓢水把火星子浇灭,把炉子提到墙边放着,说:“二叔,我出去买东西。”
“好。”
“我也要去,姐,等等我。”冬珠一溜烟就蹿了出来,风平紧随其后。
姐弟三个跑出门了,潮平跌跌撞撞撵出来,望着跑没影的人,又哭一场。
海珠是去买米买面买油的,买了糯米还拿去石磨坊加工,回去的时候拐到馆陶铺又买两个盆和五个巴掌大小的罐子。
回去了她把瓦罐洗净又烤干,装三罐炸的花生黄豆芝麻酱,给魏金花送一罐,另外两罐给沈家送去。
去的时候遇到送年礼的,沈二嫂给她装了一份让她带回去。
海珠把东西拿回去了让冬珠和风平在家择韭菜,她拎着筐还要出去割韭菜,上午找的那点不够用。
韭菜在泥沙地里长得茂盛,一年四季都有,种子落在石缝也能顽强生长。海珠拿剪刀剪韭菜的时候,遇到长得密的就把根挖出来带回去,野葱野蒜也挖了根,她打算在墙边种点。
如果明年会搬过来,她就开个小菜园种一片。
天明时分, 鸡鸣四起。
人老觉少,齐阿奶最先推开门起来做饭。天色茫茫,院外已有了零散的脚步声, 都说打渔撑船的人辛苦, 镇上没船没业的也不轻松,天不亮就要去码头蹲着,等着雇主去挑人派活儿。
院门被扣响,齐阿奶往灶里添了根木柴, 出来问:“谁啊?”
“老人家, 买不买水?两文钱一担水。”
“不买。”
门外的脚步声远去, 又去敲下一家的门。
齐老三打着哈欠披着棉袄出来,看了眼天色说:“今天天色不好啊,看着像是要下雨。”
“下场雨更冷, 这鬼天气, 洗的衣裳都干不了。”齐阿奶把水罐里的热水倒盆子里,把水盆端出去递给小儿子。
齐老三接过热水盆进屋,先给他二哥穿上棉袄, 推起床板用木条卡着, 屁股下的板子抽走。
两人无声又熟练的相互配合着,擦洗干净开窗通风, 齐老三赶在海珠和冬珠起床前把污糟的东西端出去挖坑埋了。
“回来了?水烧好了, 你先洗。”听到走进院子的脚步声,齐阿奶换了个盆端水出去,“水缸见底了, 你收拾好了去河里挑两担水回来。”
老娘老了, 齐老三怕她眼花拿错了盆,端起木盆举到头顶。
“不是海珠的, 她们姐妹俩的脸盆在屋里没拿出来。”齐阿奶拿着水瓢往水罐里舀水,这罐水烧热了是四个孙子孙女洗脸漱口的。
听到屋里有了声音,她往灶里加两把柴,用砖堵着灶口,拍拍手上的灰进屋给小孙子穿衣裳。
齐老三把他二哥从屋里推出来,他拿起扁担挑着水桶去喊郑海顺一起去挑水。
隔壁魏金花已经把糙米粥煮上了,她进屋喊醒两个撅着腚睡懒觉的儿子,“去烧火煮饭,粥煮开了蒸条咸鱼你们爷三个吃,我去干活了。”
开门看见齐老三挑着水桶过来,她朝屋里喊一声:“他爹,老三来找你了。”
“嫂子,这么早就去上工?”齐老三闲问一句。
“我还怕我去晚了,不说了,我先走了。”魏金花急匆匆的小跑起来。
郑海顺挑着水桶出来,见隔壁屋里没有动静,他放下扁担进屋把两个又睡过去的儿子被子掀了,压低了声音说:“滚起来烧火,待会儿我回来粥还没煮好,你俩今天就饿着肚子别吃饭了。”
说罢赶紧挑桶出去,路过隔壁朝院子里瞥一眼,潮平站在齐老二的腿边给他捶腿。
他的呼吸立马重了,齐老三看过去,郑海顺苦笑着摇头,“我家大郎跟二郎不懂事,我都想拿他们跟你家的孩子换换。”
“那可不成,你家大郎二郎正是能吃的时候。”
郑海顺看他一眼,噎住了,不知道他是真没听懂还是装没听懂。
永宁码头也有入海河,比齐家湾的那条入海河河面更广,水位也深,水流急湍可通航,就是离码头有二三里地。为了方便镇上的人用水,官府安排人沿着主流挖了支流,支流又分支流,像渔网一样通向村镇,生活在这里的人日常取水都是在河边挑。
而卖水的人是在入海河上游的湾流里打水挑去镇上卖,讲究点的人家会买他们的水给主家人吃。
齐老三跟郑海顺看不上河流里只进不出的死水,两人不怕累,每天早上从家出门步行三里路到入海河,再沿着河道去上游湾流里取水。这两桶水是吃喝用的,洗手洗衣是从河流里取水。
齐老三挑水回去,海珠在院子里切韭菜切肉调馅,他问:“今天看着要下雨,还去摆摊?”
“去,面发好了。”海珠看了眼天色,说:“只希望晚点下雨。”
韭菜、猪肉和生蚝堆在木盆里,海珠把盐、胡椒粉和葱花撒上去,进屋烧瓢热油浇下去,花椒粉立马炸出香味,切碎的猪肉糜表面烫变了色。
海珠拿出铲子把馅料翻拌均匀,捏了两片韭菜尝味,咸淡合适盖上盖子。
冬珠把油纸也裁好了,进屋拿出棉手套,说:“姐,都弄好了。”
“粥不烫了,喝半碗填填肚子再走。”齐阿奶把三碗薄粥端出来,跟小儿子说:“老三,你把她们送过去再回来吃饭。”
风平生怕把他落下了,端碗喝粥的时候也拎着小板凳。
东西太多,齐老三跑两趟也端不完,他把郑海顺喊来,一人端面盆,一人端馅料盆。海珠拎着小泥炉,冬珠拿着平底锅和油罐,风平走在最后拎着板凳拿上油纸,一溜串地往外走。
齐二叔攥着他儿子的衣领,笑着说:“外面天冷,你在家陪爹玩。”
齐阿奶端了粥碗出来,打岔说:“快来吃饭,给你煮了鸡蛋,你哥你姐都没有。”
潮平说不利索,用手指指着关上的大门,意思他也要出去。
“先吃饭,吃了饭让你奶带你出去玩。”齐二叔开口,他跟老娘说:“我一个人在家就行,家里收拾好了你把潮平领出去转转。”
这话潮平听懂了,瞬间消停了,自己拿着鸡蛋大口啃。
街上已经热闹了,长街上的早肆铺子里坐满了人,大开的厨窗绵绵不断地往外冒白烟,烟气里带着喷鼻的饭香。摆摊蒸米糕的夫妻在揭开蒸笼时被热气笼罩,路过时,海珠深吸一口,甜甜的。
酒馆也才刚开门,得了吩咐的伙计开门第一件事是把后院里的桌子长凳和水桶搬出去,见海珠提着笨重的泥炉过来,他快走几步给接过来,说:“你们东西多,可以打个小一点的木板车,一趟就能全拉过来。”
“在哪里可以打木板车?”海珠想掏钱让冬珠去买米糕,她左右看看,哭笑不得道:“傻了吧,钱箱没拿。”
齐老三把木盆放桌上,说:“还有一盆面一盆馅没端来,我跟你叔还要再跑一趟,顺道一起给你拿过来。”
对面卖鸭蛋的男人喊:“小老板,我要两个烙饼,烙好了我去拿。”
来生意了,海珠喊巷子里卖柴的,“给我送捆柴过来。”转过头提着桶跟伙计去酒馆打半桶水,样样都缺,她是该打个木板车,不然一大早慌慌忙忙还丢三落四。
她跟伙计打听了口碑好的木匠,说:“卖完饼我就过去看看。”
炉子里的火烧着了,火苗飙起来就没了浓烟,冬珠把平底锅放上去,从油罐里舀勺油倒里面,晃着锅柄把油晃开。
海珠洗了手坐长凳上开始扯面包馅,有客人来问,她让风平报价。
“别往面盆边上挤,吐沫星子别迸进来了。”她偏着头说。
凭她这句话,从路上又招揽了几个客人来,先来的还告诉后来的:“别往面盆边上走,一说话你的吐沫星子迸进去了你让我们怎么吃?”
头一锅烙饼熟了,留了两个给对面卖鸭蛋的男人,剩下六个海珠用油纸包好送去了酒馆,四个给陈老板,两个给了伙计。
“我吃了饭过来的,你拿去卖钱。”酒馆老板客套两句。
海珠摆手,“不说了,我还有客人等着。”
她小跑着跑回去,继续扯面包馅。
等齐老三跟郑海顺送面盆和馅过来,头一盆面已经下去了一半。他看没有他能帮忙的,放下面盆跟郑海顺去码头。
“海珠这丫头是个能干的,你们家不愁了。”郑海顺心里滋味莫名,“你大哥要是知道了,也能放心了。”
齐老三心里并不好受,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懂事都是被逼出来的,有爹有娘的孩子哪会磨尖了脑袋想着赚钱。他们住的那条街,跟冬珠差不多大的小子丫头还只会嚷嚷着玩,而他家的孩子,上午摆摊赚钱,下午又忙着割韭菜择韭菜。
“来船了。”有人吆喝一声。
齐老三快速回神,快步朝码头跑,赶着抢活儿。
天色阴沉,赶集卖货的人比昨日少,上街买东西的人也急匆匆的,吆喝的小贩喊不来客人,多少有些焦虑。海珠忙过了客人最多的那一阵,也闲了下来,她让冬珠抓把铜板去买米糕。
冬珠买了米糕还把卖糕的老板娘带来了,身上散着甜香的阿嫂把还没捂暖的铜板又还了回来,“给我拿六个烙饼,昨天就想买来尝尝,可惜你生意太好,我忙完了找不到人了。”
“嫂子蒸的糕香,我给你多包点馅。”海珠多割了坨面,馅料也舀了满满一勺,她见冬珠要来帮忙,说:“你先吃,这会儿不忙,我一个人弄得过来。”
“这是你弟弟妹妹?就你们姐弟三个来摆摊?家里的大人呢?”卖糕的问
“大人在忙,我们摆摊卖饼赚的钱是我们自己的。”海珠含笑说得平静,她拿起铲子给烙饼翻个面,盖上锅盖,打岔说:“嫂子卖了几年的米糕了?”
“快五年了。”
“难怪了,我路过闻到冒出来热气就起了买来吃的念头。”
妇人听得开心,说:“明早再去买,我给你多割一刀。”
“卖饼的,买不买豆腐?”一个阿婆牵着她孙子过来,手里的篮子里码着老豆腐,“你买我的豆腐,我买你的烙饼。”
意思就是用豆腐换饼,以物换物。海珠对这个交易方式感到新奇,欣然答应了,她用两个饼换了两块儿豆腐。
“丫头,买不买鸭蛋?”对面的男人喊,“我瞧着就快落雨了,你的饼怕是卖不完。”
海珠又用四个饼换了十个大鸭蛋。
街上除了摆摊的只有零星几个客人,海珠又烙两锅饼,用油纸包着,她拿着在街上晃,跟人换了两斤干菜一斤干海带。逛到书铺想跟人家换支毛笔,奈何伙计不肯,她回去让冬珠拿五文钱把毛笔买回来。
猪肉佬从街头走过来,死水般的街市瞬间活了过来,小贩们七嘴八舌地吆喝着要跟他换猪肉。
海珠也跟着凑趣:“叔,换不换烙饼?现做现吃,就是拿回去当午饭也行,放在蒸饭上蒸热就能吃。”
她这个摊子是新来的,猪肉佬看了两眼答应跟她换,一斤多排骨换十个饼。
换来换去,桌上的面盆子见底了,此时的天色阴沉得宛如黄昏。
海珠把盆子摞一起,换来的东西装盆子里,她把桌子长凳和水桶搬去酒馆后院。
“姐,我去找三叔回来。”冬珠说。
“行,快下雨了,是该回去了。”一抬眼就见齐老三跟郑海顺脚步匆匆过来了,海珠刚要笑,视线一转,看到了个面熟又眼生的女人跟在两人身后。
两张相似的脸对上视线,两个人都愣住了,秦荆娘先反应过来,越过两个男人大步跑过去,“我的孩子……”
猛不丁见到娘, 冬珠和风平哭嚎了一路,回到家坐下来了才缓过劲擦眼泪。
秦荆娘看着三个孩子看不够似的,抱着两个小的, 眼睛一直在海珠身上。
齐阿奶端了碗热水进来, 说:“天冷,喝两口水暖暖身子。”
“哎。”再见前婆婆,秦荆娘有点尴尬,她垂下眼琢磨片刻, 说:“娘, 你们怎么搬到永宁码头来了?要不是在船上看到三弟, 我直接去齐家湾了。”
“年关闹匪寇,官府也在剿匪,住在村里不安全, 我们就搬过来住一个月, 年后还回去的。”齐阿奶长话短说,她和善地看着秦荆娘,问:“你的日子过得还好吧?你走后海珠就退了热, 金花托人捎信给你没找到人, 海珠的腿伤好了就找过来,扑了个空。隔了个月又带着冬珠和风平又找了来, 孩子们担心你, 就怕你走了之后受欺负。”
秦荆娘听得泪眼模糊,紧紧搂着冬珠和风平,哽咽道:“我也想回来看她们, 我走了一直挂念着海珠的病, 天可怜见,让我们母女俩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海珠洗干净面盆和馅料盆, 也整理好心情走了进来,她无法像冬珠一样号啕大哭,也挤不出眼泪,被人抱住了,她安抚性地拍妇人的后背,沉默着不说话。
“好在都好好的,都别哭了,大好的日子。”齐阿奶劝慰,“风平和冬珠别哭了,你们娘回来了件是高兴的事,可不兴哭。”
“娘,你也别哭了。”海珠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你一哭,冬珠和风平也哭得停不来了,哭多了伤身。”
潮平躲在门外偷偷摸摸往里瞄,他已经不记得从小喂养他的大伯娘,但因着她那张跟大姐姐相似的脸,在她看过来时,他扬着脸冲她笑。
“这是潮平?”秦荆娘擦干了眼泪,走到门口抱住了他,“好孩子,会说话了?”
“这是你大伯娘,快喊,你还是吃她的奶长大的。”齐阿奶说,又问:“潮生没跟你回来?怎么不见他?还是跟你男人回去了?让老三把人喊过来,我们晌午一起吃顿饭。”
“潮生……潮生没回来。”喊惯了平生,再喊潮生有些拗口,秦荆娘说:“天寒,不敢带他出远门,我在路上又是坐牛车又是换船,折腾了七八天才到,他太小了,我怕带他回来会生病。”
冬月初于来顺带了批海货回到老家,秦荆娘从他嘴里得知海珠病好了活过来了,那时候她就想回来。但于来顺不同意,要让她给他生个孩子再回这边,不巧平生长牙又发热,黏人黏的紧,她走不了。一直拖到年前,半个月前她连着五天做噩梦,梦到海珠病得起不了床,梦到冬珠和风平喊娘,她实在熬不住了,于来顺这才松口让她回来。至于小儿子,于来顺怕她不回去了,把平生扣在手里,让她快去快回。
“也是,天不好,船上寒气重孩子受不了。”齐阿奶理解,她起身说:“你们娘几个说说话,我去做饭。”
秦荆娘拉着海珠坐她对面,小声问:“你怎么不爱说话了?见到娘也不撒娇了,是不是生我的气了?”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海珠抿了个笑,说:“没有,从没生过你的气,也没怪过你,你走了之后我很担心你,怕你因为我后半辈子过得不好……”
“没有没有,你叔待我还可以,你看我还长胖了。”
“娘,我们现在有钱了,你带着弟弟回来吧。”冬珠说,话里带着浓浓的期盼和开心,“我们卖饼一天能赚好多钱,天天都能吃肉。”
秦荆娘垂下眼,摸了摸冬珠的头发,转而说:“海珠,你把娘走后的事跟我说说。”
冬珠和风平年纪小没察觉,看她这躲避的反应,海珠明白她是不愿意再回来的,至于什么原因……
冬珠和风平像清早枝头叽叽喳喳的小鸟,两人把这半年来发生的事絮絮叨叨说一遍,海珠含着笑在一旁补充或是解释。
秦荆娘听得一愣一愣的,总觉得话里话外围绕的人不是她的女儿,她养了海珠十三年多,这孩子有点娇气有点胆小,跟“下海抢鲸鱼肉”、“救人认识官兵”、“修船再买船”、“下海打捞沉船”的主人公没有多少相似之处。
但面前坐的人的确是她的孩子,她看自己的眼神温和又亲近,看向弟弟妹妹的时候满眼的喜欢和疼爱。秦荆娘眨了下眼,眼泪滚了出来又被她抹去,她离开后,她的大女儿代替她撑起了为娘的身份,是姐也是母。
“怎么又哭了,我们的日子好过了,你该高兴才是。”海珠把帕子递给她。
冬珠和风平仰头,不明白她哭什么。
“我不是个好娘,我对不住你们。”秦荆娘捂住脸,她绷不住了,真正接受了自己软弱自私的一面。她怕苦,怕累,怕亲眼看着大女儿在她眼前咽气,她受不了家破人亡、夫亡女夭的日子,她熬不下去,所以她逃了。走了之后她才意识到,如果海珠熬不过高热死了,她连孩子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孩子是孤零零离开的。
然而她意识到了也没有回头。
“没有你最后留下的银子,我没钱看病买药,没有你送来的米,我养不好病。”海珠轻声说,“你别多想,我理解的,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一切,你的离开也是在为我考虑。”
在原主的记忆里,海珠发现秦荆娘是个聪明的人,也是个清醒的女人,长相貌美却不自视甚高,没贪图富贵为人妾,嫁了个能干的男人,男人会挣钱她也会享受,貌美嘴甜会撒娇,把男人哄得服服帖帖的。男人走后她拖着四个年幼的儿女,一个生病耗尽了家里的积蓄,在无人依靠的日子里她选择跳出这个泥沼。儿女有族人照应,她还留下了银子,给儿女留了后路,她也有了新的生活。
在为人母这方面会被人诟病,但她为自己考虑不丢人,孩子是人她也是人,孩子有娘是好过一点,但她留下半辈子无望。
“你走了之后我们也没过苦日子,五堂叔很照顾我们姐弟三个,郑叔和魏婶儿也很关心我们。”海珠继续说,“你不用自责,你要是留下了,我们的日子恐怕还没你走了过得好。”
秦荆娘不再哭了,不想海珠费尽心思安慰她,孩子越是懂事,她越是难过煎熬。
“于叔真的待你好吗?”海珠问,“他要是待你不好,你就回来,我攒的有银子,他当初给的聘礼我可以双倍还给他。”
冬珠和风平眼巴巴地看着。
秦荆娘开不了口,面对三个孩子她无法说出不回来的话。
“看来是待你不错了,真好。”海珠明白了,“他待你好就好,我爹没了,你找个人照顾你。”
她有她自己的生活,海珠不勉强,秦荆娘回来了也是围绕着家里的孩子打转,有儿女承欢膝下自然和乐,但依齐老大没死之前他们两口子的相处情形来看,秦荆娘更喜欢有男人依靠的日子。
风平还懵懵懂懂的,冬珠听明白了意思,她猛地坐直了,含着眼泪问:“他有我爹对你好吗?”
秦荆娘不说话。
“我爹、我爹才死半年……”
秦荆娘强噎了一口气,攥着手说:“你爹待我是极好的,他如果活着,我会守着他好好过日子。”
“我爹才死了半年,还不到半年。”冬珠喃喃,她觉得她娘背叛了她们的家,“你不愿意为了我们离开他是吗?”
“我已经又嫁人了,他不死,我就是他家的人。”秦荆娘努力给冬珠解释,她不愿意让孩子恨她,“年前我不回去了,年后你叔过来了我们就住红石村,我们可以天天见面的,你们也可以去娘那里吃饭。”
冬珠强忍着眼泪看着海珠,忍得嘴唇发抖。
海珠伸出手,冬珠“哇”的一声扑进她怀里,比回来的路上哭得还惨。
院子里坐的人面面相觑,齐老三蹲在院子里抠泥,咬牙说:“她还不如不回来。”
“少放屁,她回来是想她的孩子了。”齐阿奶小声训斥,“下雨了,把你二哥推进去。”
雨落寒风起,屋里的气氛也变冷了,秦荆娘很是无措,她低着头不敢看三个孩子,在哀伤的啜泣声里,她甚至思考起回来的打算。她带着平生回来,她天天陪着四个儿女,陪孩子长大,看她们嫁的嫁、娶的娶,儿子娶妻生子了她再哄孙子。但她跟于来顺过日子,也能陪着四个儿女,儿女以后有了孩子她照样可以帮儿子哄孙子。
“我不会再生孩子,就你们姐弟四个。”她低声说,于来顺应该是不能生,她这辈子就四个儿女,“我还是你们的娘,我没有不要你们。”
“我还是你们的娘, 我没有不要你们。”
风平听懂了这句,他人小,想法也简单, 连着半年见不到娘他很害怕, 有两个姐姐陪着他也还是会想娘,现在能让他见到人,能抱着他,他就满足了。
“我以后想见你, 是不是喊你一声你就能抱我了?”他稚声稚气地问。
太可怜了, 秦荆娘搂着风平哽咽了, “是,你想我了,我就来看你, 我不走了。”
冬珠惊喜地回头。
秦荆娘注意到了, 她不敢看小女儿的眼睛,低声做补:“我往后就住在红石村,哪也不去了。”
冬珠眼里的光瞬间灭了, 她不哭了, 抹干了眼泪呆愣愣地坐在一边,看着门外滴滴答答的雨。
一时之间有人喜有人悲, 海珠夹在中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想了想,站起来说:“我去帮我奶做饭,娘你待会儿尝尝我的手艺, 我得了本食单, 现在比你做的饭好吃。”
秦荆娘本该也去灶下帮忙的,但她瞄了眼冬珠, 坐着没动。等门关了,她走到冬珠身边,蹲下身抱着她,任她怎么推怎么闹都不松手。
屋里哭声又起,海珠淡定地捅了捅灶洞里的灰,有风进来,火苗瞬间飙起,锅里的汤汁咕噜噜冒泡。
“你不想你娘?”齐阿奶问。
海珠抬头,“我吗?”
“这屋里除了你我还有第三个人?”
“想啊。”海珠垂下眼,踩断一根树枝塞进灶里,“肯定想的,但我长大了,肯定不能像冬珠和风平一样哭哭啼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