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女赶海发家记—— by绿豆红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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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一哭也没人笑话你。”
海珠摇头,说:“我娘说了,以后她就住红石村不走了,我想她了就能来看她,她想我了也能回去见我,能常见面就很好了,我哭什么。我还想我爹呢,想有什么用?见不到人,我哭了他也听不到,就不哭了。”
齐阿奶不问了,她就是心疼大孙女太懂事,要是能在她娘面前好好哭一场也是好的。
屋里的哭声停了,齐阿奶揭开锅盖,用筷子戳了戳排骨,肉炖烂了,她转身把豆腐切了沿着锅边丢进去。
海珠出来晚了,她出来的时候齐阿奶已经把肉炖上了,排骨和干笋菜干一锅乱炖,后锅蒸了米饭,陶罐里煮了海带豆腐虾干汤。
“老三,摆桌子吃饭。”齐阿奶擦了擦手,走到紧关的门前敲了下门,“荆娘,饭好了,带孩子们出来吃饭。”
“好,这就来。”秦荆娘拉着冬珠的手,另一只手牵着风平,开门说:“娘,辛苦你了。”
“既然还肯喊我一声娘,就别说客气的话。”
饭桌摆在堂屋里,海珠端着一盆肉菜乱炖进去,路过冬珠瞥了她一眼,这丫头还撅着个嘴,但不是那副心如死灰的样子了。
齐老三盛了饭来,第一碗递给了前大嫂,另外半碗他挟了点豆腐,两块排骨,再用勺子浇点汤,端去另一个房间。
秦荆娘想到进门时在院子里看到的人,在齐阿奶端饭进来时,她问:“老二现在是什么情况,怎么不出来吃饭?”
“就头和手能动,手能动也不灵活,吃饭的时候吃的还没有掉的多,他经常是一个人在屋里吃。”齐阿奶牵着潮平坐下,说:“我们吃我们的,下雨不方便去买菜,就胡乱炖了一锅。”
有肉有菜有汤,这已经是待客好菜了,秦荆娘自己吃的少,一心照顾三个孩子。
“晚上住下吧,我听海珠说你年前年后都不打算再回去,那你就住在家里,跟海珠和冬珠睡。”齐阿奶主动提起留宿的事,“老大没了,你改嫁了,你不是我儿媳妇了,但还是我孙子孙女的娘,这个家也是你的家。你就安心住下,红石村别去了,你一个女人单独住不安全。”
秦荆娘一口答应,她也想趁这个机会好好陪陪三个儿女。
魏金花过来的时候,海珠她们刚丢下碗筷,下雨天没处去,大家都别别扭扭地处在一室,抬头不见低头见,嘴里说着不尴不尬的话。
“我去找海顺兄说话。”齐老三找到机会开溜。
“你们俩在屋里说话,我去给老二翻个身捶捶腿。”齐阿奶把潮平领走,说:“金花,荆娘回来一次不容易,等雨停了我去买菜,你跟海顺带俩孩子晚上在家吃饭。”
“婶子不麻烦了,我们天天见面……”
“这可不是冲你,要不是荆娘回来了,我可不请你吃饭。”齐阿奶玩笑道。
隔壁响起开门关门的声音,魏金花拉着秦荆娘仔细打量,见她不像吃苦的样子,在她手背上狠拍一下,“你啊你,走了也你留个信,我们差点担心死了。”
秦荆娘苦笑,“罢了,不说之前的,我这次回来了就不走了,就住在镇外的红石村,以后见面就方便了。”
门外的雨势有减弱的架势,海珠走出门站在檐下,待水珠转变成雨丝,她回屋拿五两银子,站门槛外说:“娘,我要出去一趟,找木匠打一架木板车,你跟魏婶儿在家里说话,我去去就回。”
“还在下雨……”
“雨停了。”海珠走下屋檐,冲屋里喊:“奶,我去把菜买回来,你就别出来了。”
“把你三叔喊上,让他跟着你提东西。”亲娘回来了,她买的东西指定少不了。
冬珠从屋里跑了出来,那逃窜的架势活像身后有狼撵她,“姐你等等我,我去帮你提东西。”
风平下意识也站了起来,脚迈出去了又收了回来,“娘,我回来了你还在家吗?”
语气小心翼翼的,别说秦荆娘,就是魏金花听到都心酸得要掉眼泪。
看他娘又哭了,风平卷起袖子给她擦眼泪,“娘你别哭,我不出去了,我就在家陪你。”
“兴仔那个短命鬼,好好一个家被他折腾没了。”魏金花低骂一声,她眼窝子浅,见不得这情况,走出门站在檐下缓了一会儿才又进去。
“我看冬珠有些不对劲,这丫头是咋回事?”她坐下问。
秦荆娘没说话,她把风平抱了起来,问他睡不睡觉,“娘抱着你睡,你睡醒了我还在的,不会走。”
风平闻着熟悉的味道紧紧抱着她,听着思念已久的声音慢慢睡了过去。秦荆娘把之前的事说了,“冬珠估计是恨上我了,那丫头从小就是犟性子,轻易不肯听劝,非得她自己想明白。”
魏金花沉默了,她的两个儿子懒滑奸馋占了三样都还是她的宝贝疙瘩,在她心里就是孩子他爹也比不过儿子重要,她是怎么都不肯离开孩子的。
“我要是你,我就回这边来。海珠是个有出息的丫头,冬珠勤快肯干,风平也听话乖巧,有这样的三个孩子,你回来是享不尽的福。”魏金花有意敲边鼓,“孩子还小,都需要娘,你这时候不回来,以后孩子长大了,可能想通了不恨你了,但也对你没感情了。”
秦荆娘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关着的门被风吹开,她解开棉袄包住怀里的孩子。
“男人嘛,男人的用处是什么?”魏金花轻笑一声,朝外看一眼,见院门关着,她推上门站门边低声说:“要男人是为了生孩子,要让他养家养孩子,不然我夜夜陪他睡觉,天天给他洗衣做饭收拾家图什么。海珠能赚钱,她是个良善的姑娘,对她二叔都肯花心思给他治病,对你这个亲娘指定差不了。你回来了给孩子们做做饭洗洗衣裳,孩子回来了喊娘有人应,到家能吃热乎的饭,照顾自己的娃总比伺候臭男人舒坦。”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是长辈,我哪好意思坐在家里指望着还没长大的儿女养。”秦荆娘垂着眼皮,她是个没本事的,又不想吃苦操劳,但还有点良心不能拖累自己的孩子。她继续说:“我还有一个小的,潮生比潮平就大两个月,吃饭穿衣都让人照顾,我回来了家里多了两张嘴,海珠要多养两个人,吃穿还是小事,人病一场就不得了。你说我回来做什么?我在那边花那边的银子,说难听的,那是我用身体换来的,我用得踏实,我不心疼,隔三差五手头宽裕了还能买块儿布割几斤肉给孩子送过去。”
这话说得也在理,魏金花看着抱着孩子的美貌妇人,脑子突然清明了,这个像莬丝花一样柔弱的女人是个狠心冷情的,她用美貌交换清闲安逸的日子,男人在她眼里或许就是个赚钱的玩意儿。
风平突然呓语一声,听着是在喊娘,秦荆娘忙轻轻给他拍背,“娘在呢,你继续睡。”
她可能只有在孩子面前有真情,魏金花心想。
“如果海珠手里的银子完全不愁多养两个人呢?”她试探道:“我悄悄帮你打探下?让海珠知道你的想法?我觉得依那丫头的聪明劲,手里捏的银子指定少不了。”
秦荆娘拒绝了,没有孩子在面前,她也不必不好意思说,“于来顺待我不错,肯哄人,待平生也真心,我跟他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魏金花叹口气,是她多想了。她吁口气站起来说要回去看看孩子有没有闯祸,临走前说:“今天你选了男人,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
寒风从街巷里呼啸而过,魏金花从院子里出去,拢着棉袄缩着脖慢吞吞往家走。
门开了,郑海顺转过头看了一眼,“瞧你脸色难看的,出事了?还是荆娘过得不好?”
“她过得可好了,怎么选择都是好日子。”魏金花没打算把她跟秦荆娘之间说得话说给男人听,她蹲在屋檐下思索了好久,说:“我决定了,以后少跟她来往。”
郑海顺惊讶地抬起头,这是吵架了?要知道他曾在秦荆娘改嫁后埋怨了两句,这婆娘就跟他大吵一架,两天没做他的饭。
“我发现她跟我想得不一样。”
第41章 蜜水炖火腿
从木匠家出来, 海珠拉着冬珠一脚水一脚泥往街上走,寒风里带着细雨,路上没几个人, 布庄的门掩着, 一个女掌柜带着两个伙计正在盘货。
“做生意吗?”海珠推开门站门槛外问。
“做的,屋里走。”女掌柜过去开了门,屋里瞬间亮了许多。
“有没有成衣?亵衣亵裤,妇人穿的。”海珠在货架上瞅, 她看中了第二层银红映白梅的料子, 喊伙计拿下来给她看看。
女掌柜也从里屋拿了两套亵衣亵裤出来, 亵衣亵裤做得宽松,高矮胖瘦都能穿。
海珠摸了摸布料,在心里估量了下报出尺寸, 她买了银红色的布和棉絮请布庄做身薄袄, 黑色的布做一条棉裤和两条薄裤。
“你看中了哪匹布料?”她问冬珠。
“我不缺衣裳,不做衣裳了。”冬珠摇头。
“不是给你,给你娘, 天热了她没衣裳穿。”海珠让女掌柜算账, 一边等着冬珠做决定。
冬珠鼓起了腮帮子,心里不舒坦归不舒坦, 她跟亲娘闹气也没想着让她受苦受热不舒服, 她选了两个她娘喜欢的颜色,准确地报出尺寸。
“一两三贯钱。”女掌柜拨打算盘珠子。
海珠拿了角碎银子递出去,拿过叠在一起的亵衣亵裤和肚兜裆裤放在篮子里, 约定过两天她来拿成衣。
姐妹俩出了布庄, 海珠见街上突然多了好些人,男人女人都拎着筐往同一个方向去。她拉住一个面善的阿嫂, 问:“嫂子,你们这是要哪儿去?赶海吗?还没退潮吧?”
“新搬来的?码头来了船,从河上过来的,都是内陆的小商人包了船运货过来,比从海上来的货便宜些。”
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海珠把筐底的亵衣亵裤塞给冬珠,她拎着筐往码头走,说:“你先把衣裳送回去,再拿二两银子送来,我过去看看。”
姐妹俩分头跑,海珠跟着人群往码头涌,海边的风猛烈到要把人吹倒,守卫的驻军冻得唇色泛紫,人也格外不耐烦,掂着挎刀指着买卖东西的人安分点。
毛小二刚从船上下来,从沈遂在船上逮了拐子立功后,他对来往的商船就格外上心。不敢出去剿匪,只能在边边角角用点心,指望瞎猫撞上死耗子。
“毛二哥。”海珠扬起手喊了一声,“今天你当值啊?”
“你也来买东西?”毛小二招手示意她过来,悄悄给她指哪家的货不能买,“没赶上好天气,有些货放在船舱里发霉了。”
海珠眉开眼笑地道谢,不过她喊住人的目的不在此,她悄声问:“出海剿匪的情况如何了?小六爷什么时候能回来?”
“年前可能会回来。”
“那也没几天了。”再有两天就过小年了。
余光瞥过一抹红,海珠扭头,一个胖婶子抱着两盆花,她惊叹:“船上运来的还有花?毛二哥我不跟你说了,我得上去看看。”
两层楼都站满了人,每隔五步就有个体壮的男人目光精烁的把守。海珠目标明确地冲颜色鲜艳的花束走去,一株两人高的红花树立在桅杆一侧,红色的花朵在寒风里瑟瑟摇摆,却始终不掉。
“这是什么花?”她过去问。
对方看傻子一样看她一眼,吝啬道:“木棉花。”
“这盆和这盆呢?”海珠指着在船下看到的两种花。
“月季和蝴蝶兰。”
“怎么卖?”海珠问,她指着另一盆说:“这是菊花是吧?开得真好看。”
“小的三贯钱一盆,大的五贯钱,木棉花二两银子,你买不买?”
海珠手里只剩一两银子和几十个碎铜板,她仔细转了一圈,说下船的时候再来卖。
她去买了冬笋,不知船行了几日,笋还是新鲜的。芋头上的土还带着土腥气,萝卜一掐一汪水,干蘑菇和干豇豆摆放在一起,土色的大缸里散发着又酸又臭的味道,是酸笋和风瘪菜。
海珠很快把手里的银子花干净了,篮子里的东西冒出了尖。
冬珠和齐老三找上船的时候她正在问人家笋油是怎么个吃法,接过银子立马又沽一斤笋油和三斤香干。
“三叔,你跟冬珠看看有没有想买的。”海珠把目光移向卖花的地方。
冬珠也看了过去。
姐妹俩抛下一篮子的菜去买花,冬珠买了盆香味清雅又悠长的茉莉,海珠选了红月季,因为卖花的人说月季每个月都会开花。
齐老三空着手来,下船时抱着个冒出尖的菜篮跟在两个败家丫头身后,离了人群他叨叨道:“净买不中用的,这花不能吃不能穿,买来做什么?喜欢花等韭菜开花了我给你们掐一筐回来。海边又不是没有花,就是没花等年后我们回去了,你划着船往河上游走,野花到处都是。”
海珠就当他的絮叨是耳边风,左耳进右耳出。
回去了齐阿奶见到这扎眼的玩意,她心疼钱索性就没问,不问就当不知道。而且孩子的亲娘回来了,她这时候啰嗦招人烦。
“这花开得真好,你们姐妹俩真会选。”秦荆娘就是个会享受的,她问了花价,说:“价钱虚高,你俩没还价?”
“不知道能还价,娘,这两种花在平定县都有吧?”海珠问。
“有,过了海边花就多了,菜也多,菜吃不完的时候就晒成菜干或是做腌菜和盐菜,小商小贩下乡收,转手卖到海边来。”秦荆娘看了冬珠一眼,说:“你于叔就是做这行当的,喜欢花以后让他多捎几种过来。”
“不喜欢。”冬珠硬梆梆地说。
秦荆娘僵了一下,转瞬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见海珠在厨房忙活,她进去帮忙。
人走了,冬珠又像个打蔫的茄子一样蔫巴了,齐阿奶瞅她一眼,说:“你继续甩脸子,最好骂她,把她骂走,让她早点死心别回来看你了。”
冬珠不服气地昂起脖子,却不敢嘴硬接茬。
“你就仗着你娘不会怨怪你罢了。”齐阿奶嘀咕,她朝厨房里瞅一眼,坐在门内小声问:“你长大了嫁不嫁人?”
冬珠不理她。
“你要是嫁人离开这个家了,我是不是就能不认你这个孙女了。”
“我不嫁人。”
“那更可怕。”齐阿奶撇嘴,“以你今天这德行,你不嫁人你姐就别想嫁人,风平也不能娶媳妇,否则你就要跟他们断绝关系。”
冬珠咬着嘴唇不吭声。
“小子丫头长大了都是各有各的小家,再过几年你姐嫁人生娃了,你也像今天这样?”
“那不一样,我娘跟我姐不一样。”冬珠急了,她知道不一样,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好,那就说回你娘,再过十年吧,你跟你姐各有小家了,嫁远了一年回来不了几次,那你娘不就落单了?你娘现在能回来一直陪着你,你以后能一直陪着你娘吗?你想好了再跟我说。”
海珠舀水洗冬笋,她倾着身子往外看,笑着跟她娘说:“我奶最擅长跟人谈心了,你放宽心,她能把冬珠说明白的。”
“你奶是个极好的人。”秦荆娘轻叹,“你爹要是没死多好,没有哪个女人想要二嫁再重新融入另一个家。”
“你以后受委屈了就回来,我们就是你的娘家人。”海珠说得很有底气。
秦荆娘笑了,“你奶是不是经常跟你谈心?”
“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你越来越像她了,通情达理,善良包容。”
海珠恶寒地抖抖肩,拿起洗干净的笋子放案板上切块儿,说:“才不是,我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我是真心希望你过得好。冬珠和风平你别操心,我们姐弟三个能过好的。”
秦荆娘低低应一声,坐到灶下说:“要烧火是吧?”
“对。”
海珠舀两瓢水倒锅里,喊她三叔把沈家给的火腿提过来。这火腿是沈家收的年礼,肉质颇好,切开表层的干皮,香味随着粉红的猪腿肉一起露了出来。
很纯粹的肉香,带着点淡淡的咸味。
秦荆娘没见过这东西,走过去看了一眼,眼前就递来一片肉。
“可以生吃?”她问。
海珠笑,“我也不知道,你尝尝,你不想尝就拿去给风平尝。”
“说我什么?我听到我的名字了。”风平神采飞扬地跑进来。
秦荆娘不怀好意的把肉片递给他,“咬一点尝尝……怎么样?好吃吗?”
“有点咸,还有点甜,我还要吃。”
“都让开点。”海珠拿了石头往菜刀上砸,菜刀一寸一寸砸进火腿里,肉沫顺着刀锋掉在案板上,又在一下下震动里飞溅起来。
冬珠被这动静招进来了,见人都围着灶台,她坐到灶下去烧火。
秦荆娘特意问海珠要了个大块儿的肉片,她拿去递给冬珠,“味道挺好的,你尝尝。”
冬珠犹豫了一瞬,伸手接了过来,垂眼听到头顶的呼吸重了一分。
齐老三把剩下的一半火腿提走了,厨房就剩她们娘四个。海珠揭开锅盖见水开了,她把切成块儿的火腿肉和冬笋都倒下去焯水。
反复焯水两遍,她给灶下烧火的人说:“烧大火,炉灶也生火,冬笋煨火腿待会儿转到瓦罐里炖。”
这道菜她上辈子没看过怎么做,海珠就按食方上写的,火腿和冬笋过油炒,加水煮沸后转到瓦罐里,然后丢两块儿方糖进去。
“加糖?”冬珠惊得瞪大了眼,“甜肉?”
“我也不知道,食方上是这么讲的。”海珠盖上盖子,过了须臾,瓦罐里冒热气了,她拿来筷子搅拌搅拌。
方糖融化了,但水还不甜,她又加两块儿糖进去。
秦荆娘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冬珠皱巴着脸,风平只管老实烧火不吱声。
“别看我,食方上写的用蜜水炖煮。”海珠摊手。
第42章 芋头豆沙饼
“龟龟——”潮平骑在门槛上指着院子里喊, 齐老三走出去一看,盆里的海龟爬出来了。他走到厨房门外说:“海珠,你的龟看样子是饿了, 爬到院子里来了。”
海珠“哎呦”了一声, 兵荒马乱的一天,她把躲在盆里睡觉的老龟忘了。
“你们在家看着火,我带老龟去海里寻食。”她扯下围裙搭椅背上,交代烧火小能手:“一直烧小火, 用小火焖煮, 汤沸而不溢。”
老龟已经爬到大门口, 海珠去给它开门,一人一龟踩着湿淋淋的泥土出去了。
阴雨天天色昏得早,海珠把依着原路前行的龟转个方向, 她要带着它去码头, 路虽然远了些,但安全。
“再等几天,等木板车打好了我拉车送你去海边。”她缩着脖低声嘀咕。
沿路的人家大门紧闭, 东家在说笑, 西家在拌嘴,偶尔掺杂着砸东西的声响, 海珠竖起耳朵细听。
前方不远处的脚步声加重, 海珠抬起头看过去,她还没敢确定,对方先认出了她。
“我听你二哥说你养了只大海龟, 想着就是你, 你这时候要带它去哪儿?”
是沈遂大哥,海珠喊了一声, 说:“去码头,带它下海捕食。”
“这寒冬腊月天,码头上多冷,到我家来,让它帮我们把小池塘里养的鱼清理了。”沈老大往家里走,继续说:“听说这场雨要下五六天,雨水多了池塘里的水漫出来,院子里腥臭难闻。”
沈家的奴仆听到说话声开了门,得了吩咐小跑到路上把大海龟抬了起来,海珠只得跟上去。
沈二嫂得了信绕到前院来找海珠,见面就说:“你送来的酱我吃了,拌粉的时候滋味不错。”
“烤肉沾肉的时候也好吃,你下回试试,吃得惯的话,我下次再做了给你送来。”两人的生活圈子不同,在一起也没多少话可说,也只能谈吃喝。海珠又说了她今晚炖了蜜汁火腿,“不知道好不好吃,我还是头一次用糖水炖肉。”
“好吃了给我说,我也炖了尝尝。”
“行——”
水面荡起大动静,老龟从水底游出水面,海珠正琢磨着它这么快就吃饱了,就见它又沉了下去。
“二嫂你回去吧,外面挺冷的,我等它吃饱了就走。”海珠点了点水面,说:“我们都是熟人了,哪还用得着你站寒风里招待我。”
傍晚比白天还阴冷,沈二嫂为了好看穿得单薄,站在寒风四起的池塘边的确受不住,她也不假意客气,说:“行,我先回屋了,你走的时候也不用打招呼。天暖了你再过来玩,正好再过几天小六也回来了。”
“剿匪情况如何?”
这时一墙之隔的偏院响起一声干咳,沈二嫂咽下到嘴的话,说:“具体情况我不清楚,等小六回来了你问他。”
老头管得住儿媳妇的嘴,他儿子可不听他的。
健壮的奴仆搬了梯子来给灯笼添灯油,院子里有了光,阴雨朦胧的沉重削减了许多。海珠托人帮她留意着水里吃鱼的龟,她跑回去拿了银子,快步跑到街上买灯笼。
灯笼拿回去就用上了,一盏坠在厨房的墙壁上,两盏挂在堂屋里。屋里亮堂堂的,人的心情也明媚许多。
蜜汁火腿炖了近两个时辰,海珠在诱人的香味里又炒了两盘香干,想着要是火腿炖得不好吃,还有下饭菜。
“闻着香,吃着应该不差。”揭锅盖时,秦荆娘吸了吸鼻子,她用勺子舀了块儿火腿问:“谁先尝尝?”
各个闭紧了嘴巴不出声。
“我先尝。”海珠自诩在吃食上接受能力更强,她拿起筷子挟走勺子上棕红色的火腿肉,肉上挂着浓稠的汁水,像煮化的猪油附在肉上。
冬珠和风平俱是仰着头眼巴巴地盯着,随着她的咀嚼皱起了眉头。
“味道如何?”秦荆娘问。
“软烂香甜,汁水偏甜火腿偏咸,糖水炖化了,跟火腿的肉香和咸味混在了一起,不是方糖在水里融化的纯甜。”海珠表示非常可口,“端上桌吧,我把米粉煮熟了就开吃。”
锅里的水已经沸腾了,海珠把泡发的米粉丢进锅里,煮透了捞碗里,在屋里憋了小半天的齐老三和齐阿奶出来端饭。
蜜汁炖火腿极受欢迎,当地的人口味本就偏淡,菜里多放两颗花椒就嫌弃麻嘴,这种甜而醇厚的滋味在她们嘴里是另一种鲜。
冬珠和风平都是舀了火腿汁拌在粉里,一口火腿肉一口粉,桌上的香干从头到尾就没碰过。
吃得畅快,心情自然极好,也不知道是不是齐阿奶的劝说起作用了,冬珠不再对秦荆娘臭着脸说硬梆梆的话。
饭后齐老三去洗碗,齐阿奶打水先给小孙子洗脸洗脚,她问海珠晚上是怎么安排的,“你娘是跟风平睡一屋?”
海珠看向冬珠,说:“今晚我一个人睡,你去跟娘睡?”
“太挤了,我不过去,白天又不是不能见面。”冬珠端着水盆钻进姐妹俩的小屋。
她不稀罕风平稀罕,乐颠颠地拉着秦荆娘到他睡觉的屋,手脚勤快地拿盆舀水。
秦荆娘见了赶紧夺过盆她去打水。
“好了,风平有人照顾了,我也能轻松几天。”海珠轻快地说,“我也回屋睡觉了。”
一家八口人就齐老三最后睡,他要等所有人都躺床上了,再端水进去伺候他二哥洗漱,一早一晚各一次,洗得勤了身上才能没味道。
“姐,明天是不是就不去摆摊了?”冬珠缩在被窝里问。
“嗯,沈大哥说要下五六天的雨,下雨就不去摆摊。”
“我们要是也有铺子就好了。”冬珠喃喃。
海珠睁开眼,侧过身说:“你还想一直摆摊卖饼?不打算回去了?”
冬珠愣了一下,她都忘了年后还要回去的事了。她烦躁地在被窝里弹腿,她想卖饼赚钱,不想回去了。
“要不我们不回去了吧?我们就租房住在这里。”冬珠从自己的被窝钻到海珠的被窝,搂着她的脖子撒娇,“我们卖饼你也不用下海了,你撑船出海的时候我跟风平很担心。”
“回自己的被窝去。”海珠推开她蹭过来的脑袋,热乎乎的呼吸扑在她脸上有些不舒服。
“你不答应我就不松。”冬珠耍赖。
海珠哼笑一声,拿出杀手锏,翻个身按住她挠她痒痒肉。这么一折腾,被窝里的热气散干净了,但姐妹俩谁都不觉得冷。
冬珠像只沙里的螃蟹拼命用被子把自己裹住,笑得都要喘不过来气了才连滚带爬缩进她的被窝里。
“大姐!”风平隔着墙喊,“你们在玩什么?”
海珠不搭腔,冬珠不理他,他又喊了两声才消停。
“睡吧,这事年后再说。”海珠已经打定了主意年后要留下,但齐阿奶和齐老三不一定愿意,他们住在这里不太自在,出门玩都找不到相熟的人说话。还是过了年再说,免得起了争执,过年都不痛快。
院里传来泼水声,齐老三关上门进去睡觉了,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海珠翻个身正准备睡觉,肩上突然搭上一只手,她幽幽地问:“还要说什么?”
“就是娘……你不怪她吗?”冬珠压低了声音,生怕被谁听了去,“我心里还是不舒服。”她有点怨,她开始怀疑她娘的真心,她甚至觉得她的眼泪都掺着假意。
“我觉得我不太对劲,我总想跟她对着干。”冬珠觉得这想法不好,“爹还活着的时候,娘对我很好的。”
“她现在也对你好,以后也会对你好。”海珠侧过身,手搭在冬珠的被子上,对着这个倔强的小姑娘,她耐着心说:“日子还长,以后如何我们边走边看。”
“可是以后我可能就不需要了。”冬珠闭上眼,一行热泪滑进枕着的棉袄里,她细着声音说:“我能陪你卖饼,我能赚钱买米买肉吃,我有姐姐关心,做错事阿奶会训我,你看,她不陪着我,我也会长大的。”
海珠沉默了,不住在一起肯定是比不上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感情深厚,不说冬珠,就是风平,待他再大几岁,可能半个月不见娘也不会专门跑一趟找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