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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女赶海发家记—— by绿豆红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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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珠把随身带的网兜装满了就停手,她拖着沉甸甸的鲸鱼肉从船上拽个船桨忙着四处救人,不时高声提醒:“别抢了别抢了,再抢命都没了。”
无人理会。
“涨潮了!”有人高喊。
一个浪潮打过来,残缺得露出鱼骨的鲸鱼动了,趴在它身上的人被甩了一部分下来,其他的人脑子清醒过来,赶忙跳进海里往船的方向游。
被海珠救出水的人喊她上船,“涨潮了,我们赶紧回去。”
海珠巴不得赶紧走,再过一会儿保不准会有人的尸体飘上来,太他娘的吓人了。
半个镇的人都下了海,海珠湿淋淋地从船上下来时还有人在往这儿跑,码头上挤满了人,遥望着被潮水带走的大家伙。
“抢了多少?你们家这可是要发财了。”
“旺仔家抢得最多,我们刚赶过去就涨潮了。”
没能下海的人身上酸气冲天,看着一船的鲸鱼肉眼睛都要冒出绿光,海珠怀疑如果没有官兵镇守,这会儿估计要抢起来。
瞅准商机的商人已经竖起牌子喊价收购了,海珠扛着一网兜的鱼肉看了四家,见价钱都是一样的,转手就给卖了干净,兜里又多了三十多两银子。
众人喜的喜,酸的酸,情绪正浓时几声慌乱又急切的哭喊声冒了出来,天黑了还有人没上岸,这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
一时间,发财的余韵里漾满了悲伤,码头上的氛围古怪极了,海珠承受不了,飞快地逃离了。

手里有了银子,还是明面上能拿出手的,海珠回到客栈就喊小二给她升了上房,再要两桶热水,从头到脚狠狠搓洗两遍,塞了鱼肉鱼血的指甲全部剪秃。
等她收拾干净躺在床上了,聚集在码头上的人才回来,发财的亢奋难消,浩浩荡荡的人群在街上游荡,粗着嗓子吆五喝六地喊人去喝酒吃肉。
食肆酒馆的伙计踩着凳子爬高续灯油,热情地扯着嗓子招揽客人进门。
待打更人的锣声敲响,街上安静了许多。海珠下床检查了下门窗,拖了桌子抵着门,窗棱上缠上渔网兜,确保来贼了会闹出动静,她这才安心的睡觉。
永宁码头喧闹了一夜,半条街的酒肆一直到天亮才吹灭油灯。海珠早起退了房去街上吃饭时看到巷子里倒着生死不知的醉汉,米铺的伙计开了门也在轰满身污糟气的酒徒,包子摊上揉面的妇人梗着脖子跟一旁卖豆腐的说着相熟的人昨日卖鲸鱼肉赚了多少银子,打铁铺里坐着个又酸又妒的铁匠,眼神贪婪地望着过路人。
海珠走在街上总觉得有视线在她身上打量,她不敢再在外晃悠,买了碗馄饨随便填了肚子,急匆匆拎着包袱到码头去。
码头有官兵把守,觑着眼四下打量的人少了很多,海珠寻了个敞亮的地儿站着,有人来搭话她就往挎刀的官兵身边走,如此三番,混在人群里的贼放弃了朝她下手的打算。
“商船来了,要搭船的往前走。”
海珠把沉甸甸的包袱挎在身前,从胸口的衣襟里掏出装户籍的荷包,绢布还没展开,一个红衣兵卒大步走了过来,一手攥住她的肩头扒开人群往船上推。
“哎!”海珠下意识趔着身子不肯走。
“不是要害你,你身上的那点银子我看不上。”红衣兵卒轻笑,声音听着挺年轻,他也没回头看她,拽着人上船了给船上的管事说:“李管事,这姑娘对我家有恩,劳你帮我照应一二,别让船上的人欺负了她。”
“哎,小六爷您尽管放心。”
海珠这才看清他的脸,十六七岁上下,眉毛浓厚,眉尾几乎要斜入鬓角,看着就像个潇洒豪爽的主儿。
沈遂见海珠满目疑惑,扯出个笑道:“我叫沈遂,家里排行老六,你昨晚在海里救了我二哥。”
海珠模糊记起一张跟他有几分相似的脸,瞟见他身上穿的兵服,想着多个朋友多条路,她笑盈盈地开口喊六哥,“恩人谈不上,出了海就都是一家人,任谁见到了有人落水都要伸手捞一把。”
“一个小姑娘说话挺老练,行了,不跟你说了,要开船了。”沈遂大步往船下走,边走边说:“我就在码头当值,你下次什么时候过来了,遇到麻烦就来找我。”
商船离了码头,船上的管事招手让海珠跟他走,上了二楼给她找了个地方坐,让她有事就出声喊。
船资自然也没要她的。
二楼是住舱,舱里有说话声,船板上倒是没几个人,海珠没乱走乱看,她挎着包袱倚着船舷往下看。一楼的船板上堆着货,活鸡活鸭绑了腿扔在那里,粗布装在箱子里,酒坛子缠了厚实的稻草塞在稻草堆里,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都是从外地运来的。
船上载货过多,又逆着风走,船速比来时慢了许多,抵达回安码头时早就过了晌,搭船的人又饥又饿,下船时腿都是软的。
海珠把户籍给官兵过了眼,立马冲去摊子上买水买饼,肚子里有了货她又去镇上的粮铺买米买面买米粉,猪肉摊上的猪肉不新鲜她没要,挑了两只肥鸡两斤干笋,双手占满了才又回到码头。
日头西斜,出海的渔船回来了,镇上食铺的掌柜都聚在码头挑选海鲜。海鱼出水活不了多久,他们捡着新鲜的要,剩下不要的渔民会带回家腌制咸鱼。海珠挤在里面称了两斤多春鱼,想买点虾也没看到大的。
“海珠,”郑海顺下了船看到人,招呼道:“你可算回来了,你奶都要担心死了。”见她手上提的东西多,他接过去问:“见到你娘了?”
“没有,叔,我们回去说。”
“行,我把鱼卖了。”
虾蟹都在海底,渔船出海捕捞的多是海鱼,禁海的时候海鱼价贵,现在开禁鱼多了价钱也贱了。在海上担惊受怕一天才挣了半两银子,郑家兄弟俩的脸色不大好看,当他们听说海珠昨天发了笔横财,为她高兴的同时心里又不免酸涩。
“我们昨天也在海上,怎么就没看见飘到海岸上的鲸鱼?”郑长安眺望着海面嘀咕,冲他堂弟说:“海顺,你之前要是送海珠去找她娘就好了,随便捞一笔就够在船上劳心劳力小半年了。”
“这哪是能料到的,说明我没这个运道发横财。”郑海顺倒是想得开,他冲海珠说让她有银子了就把家里的船修好,“船修好了租出去,那艘船也能养活你们姐弟三个了。”
海珠含糊地应了,转而说起昨晚为了争抢鲸鱼肉死了好几个人的事,“我在码头等船的时候听说有四个人没找到,昨夜里涨潮后尸体被潮水带走了。”
天天都有人身葬大海,郑海顺他们都麻木了,连感慨都没有,但气氛也冷清下来,没了谈兴。直到渔船拐进河道,闻到热乎乎的饭菜香了,他们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
海珠远远的就看见冬珠和风平守在河道边,看见她了,姐弟俩手舞足蹈地像两只猴。
齐阿奶听到动静从灶房里出来,见海珠又是拎着鸡又是买的鱼,背上不知道还背着什么,最惹眼的是她眉梢带喜,走路带风,出门一趟像是把身上的郁气散尽了。
“找到你娘了。”她开口问。
海珠瞥了身侧的俩孩子一眼,收敛了脸上的笑,摇头道:“找到了她家,但家里没人。”
风平瘪了嘴,眼睛里聚起了泪花子。
冬珠低落地垮下脸,身上的欢喜劲儿没了。
句句不言思念,无声的动作里却嵌满了挂念。
齐阿奶倒是不意外,她接过一兜鱼倒水盆里,指着两只咯咯叫的活鸡问:“你这是发财了?”
“昨儿这时候一头死鲸被潮水推到海湾,我跟当地的人一起下海去抢了几十斤,上岸了转手就卖三十多两银子。”海珠见两个弟妹被她的话吸引,她大声地给他们描述鲸鱼长什么样,“比商船还大,血也多,我都泡在血里了,你们闻闻我身上还有没有血腥气。”
冬珠和风平当了真,姐弟俩像两只小狗围着她仔细嗅。
海珠大乐,解了包袱把一捧银子举到两人眼前,她夸张地说:“我们发财了,以后不用顿顿吃稀饭了。”
银子能让人忘掉大半烦恼,冬珠和风平转悲为喜,盘算着要买什么吃。
“我来宰只鸡,奶你烧水,晚上我们炖只鸡吃。”海珠掂了菜刀拿了碗去放鸡血,打发冬珠和风平把圈椅里的小堂弟带出去玩,转眼看向死寂的石屋说:“修船用不完三十多两银子,等我家的船修好了,我载我二叔去镇上看看大夫。”
“镇上的大夫已经看遍了,就这个样了,不用再浪费银子。”说起这事齐阿奶没什么精神,她跟郑海顺想的一样,让海珠把船修好了就租出去,“有艘船月月有收入,你们姐弟三个不会没饭吃,我也放下一半的心了。”
海珠没搭腔,她想清静几日,打算等渔船修好了再说她的打算。
“大嫂,在家?”
“在,进来。”齐阿奶擦擦手,嘀咕道:“指定是冬珠那个大喇叭嘴把你赚钱的事嚷嚷了出去,你待会儿少说话。”
来人是海珠的二堂奶,她端着一碗稠粥进来,看到海珠就笑,“我倒是没看出来这丫头还有发横财的运道,出去一趟腰包就鼓了。”
在她之后又陆续来了四五个人,海珠的堂叔跟她打听抢夺鲸鱼肉的盛况,夸她胆子大够勇猛,敢往海里扑。
海边的儿女就没有不会水的,从会走路就被爹娘拎去河里学凫水,原主在堂兄弟姊妹间一直是佼佼者。海珠适时提起:“我也是仗着水性好,想着要是扒不上船再游到岸边,码头上人多,反正不会出事。”
水性好又有船,在座的人不免惋惜海珠是个姑娘,要是生为男子身,再有个两年就能撑船出海顶起一个家。
瓦罐里的鸡肉炖出香味儿,围坐的邻居手上的饭碗也空了,意识到该走了,他们说起正事,想提前定下海珠家的渔船。
渔船价贵,它是渔家最值钱的家产,一艘船修修补补能传两代,家里儿孙多家底薄的人家出海捕捞还要轮值排班。故而海珠家那艘即将修补好的渔船就成了香饽饽,她还没说话,想来租借的人先吵了起来,从季租变为月租又变为三日一租。
眼瞅着齐阿奶要拍板答应,海珠叹口气,抢先说:“船不外租,我自己用,船修好了我出海捕捞。”
“你个姑娘家出什么海!不是二堂奶看不起你,海珠你该知道海上风险有多大,有把子力气的男人都唬不住风浪,渔网沉了能把人拽下水,你出海是不要命了?”
“靠海为生又有谁不跟大海搏命?女人不出海虽然保了条命,但她胯/下生出来的人会把命交给大海,或早或晚都有这一遭。”海珠搓洗着干笋,水珠嘀嗒声里,她用清亮的嗓音说:“我自己出海搏命,有运道发财我不用白发人送黑发人,若是没那个运道,我也不用白发人送黑发人。”
鸦雀无声,在座的人被她的话堵住了嗓子。瓦罐里的咕噜声掩盖了两滴眼泪珠子掉在地上的破碎声,齐阿奶设身处地的想,若是年轻的时候知道她的儿子会沦落到一死一瘫一劳碌的结局,她就不把他们生出来。
“不租了,随她吧。”齐阿奶开口,“都是命,要是短命,她喝水都能呛死。”
海珠:“……”
“大娘,你再想想,海珠要是再出事了,你家这可怎么办?”
齐阿奶不知是想通了还是钻进牛角尖出不了了,无动于衷道:“已经是个烂摊子了,再烂能烂到哪儿去。”
海珠没料到最难说服的人态度松动得这么快,她恨不得蹦起来大喊几声我的好奶奶。
“鸡肉是不是炖好了?我都闻到香味了。”冬珠背着潮平小步跑回来。
这句话提醒了毫无收获的几人,他们端了碗起身离开,拒绝齐阿奶的留饭,手朝海边一指,说:“退潮了,我们过去看看。”
鸡肉已经炖烂,两个鸡腿挑出来放碗里晾着,凉了给齐二叔吃。鸡肝鸡血碾碎了混着鸡汤喂潮平,剩下的一罐母鸡炖竹笋是祖孙四人的,灶下的余火还炙烤着细条的多春鱼。
“奶你别光吃笋,多吃点肉,这么多肉我们三个也吃不完,放到明早就坏了。”海珠用勺子舀鸡肉倒进齐阿奶碗里,紧跟着又激一句:“我们老的老,小的小,多吃一顿赚一顿。”
齐阿奶心想也对,谁知道她哪天早上就醒不来了,这么一想心下顿时敞亮了,还跟海珠说:“我说你这个丫头大病一场怎么性情大变,原来是想开了。”
海珠抿着笑飞快点头,“来,再喝点鸡汤,多喝一口赚一口。”

第10章
饭后,齐阿奶端着温热的鸡肉持着灯油回屋照顾齐二叔吃饭,海珠烧水把碗筷陶罐洗干净,又从墙上取下另一个半腿高的陶罐架在火灶上烧洗澡水。
不足一岁的小孩吃饱了肚子就乖乖坐在圈椅上,这会儿已经垂着头睡着了,海珠把他摇醒,在他迷茫的眼神下给他脱了衣裳丢在水盆里,白天晒的水尚有余热,洗澡也不会冷。
一墙之隔的石屋里没有动静,就是吃饭也安安静静的。过了片刻齐阿奶端着空碗出来,脚步在门口停了几息,她冲海珠说:“你们回去吧,到家了就把门从里面上锁,进去了就别出来了,就是有人敲门也别应声。”
海珠“哎”了一声,给潮平擦干身上的水又放回圈椅上,带回来的米面分出一半留下,米粉让冬珠提着,她提起鸡说:“这只鸡我明天给魏婶儿送去,过两天我再去买一只回来我们炖了吃。”
“是该如此,好好朝人家道个谢。”齐阿奶跟着三个孙子孙女走了一段路,站在河边看人开门进去了才转身回屋。
家里跟她走时无异,屋里屋外都有打扫过的痕迹,海珠把烧水的陶罐里舀满水让冬珠烧火,她把米面倒进粮缸里,问:“我不在家你跟风平睡在哪儿?”
“睡在咱家,二叔家床小了,奶就抱着潮平过来陪我们睡,白天在那边吃饭。”
海珠了然点头,算着又到月底了,她盘算着等三叔回来了让他把二叔抱上船带去码头看大夫。就是治不好也能找木匠打一把合适的椅子,最好是能折叠的,晚上当床,白天折起来当椅子,再装四个轱辘,往后齐阿奶能把人推出门晒晒太阳吹吹风。
就是健康的人在阴暗潮闷的屋里躺一两个月也要憋出病,齐二叔一个瘫痪的人再这么躺下去,也熬不了多少日子,比齐阿奶死得早不是难事。
隔天一早,海珠起床洗了把脸就拎捆米粉拎只鸡去了郑家,她到的时候魏金花正在做饭,其他人还在睡。院子里牵的绳索上挂满了咸鱼,一旁的矮架上放着斗大的竹筛,上面晒着虾干蚝干和鲍鱼干。
石墙里生活气息浓郁,虽说味道熏人了点,但家里干货足,至少不为口粮发愁。
“魏婶儿,做饭呢?我来给你添个菜。”海珠把捆了翅膀的蔫头鸡扔在墙角,米粉拿进去放案板上。
“你拿这些过来做什么,拿回去,婶子家不缺吃的。”魏金花说着责怪话,眼尾泛出笑,孩子知恩感恩,她也高兴。
“我出门一趟发财了,回来给婶子提只鸡添个菜,婶子收下,别嫌我小气。”海珠说着玩笑话,以两家的交情,正正经经道声谢反倒辱了人家两口子的良善。
魏金花轻笑两声,听到屋里有动静了,她说:“我昨晚上就听你叔说了你发财的事,他遗憾的不得了,后悔的要把腿拍青了,一个劲说要是陪你一起去永宁码头就好了。”
郑海顺出门就听到这话,昨天在海珠面前他装出一副豁达样儿,转眼就被这碎嘴婆揭了伪装,他僵了脸,斥她胡说八道。
“海珠怎么这么早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的确是有件事要劳叔帮忙,你傍晚回来帮我把家里那艘破船拖去船匠家修修。”
村里的男人只会给船刷个漆补个虫洞,桅杆、风帆和断裂的船板都要造船匠才能修,河流上游有个村就是靠造船为生,修船补船都要拖过去。
郑海顺洗脸的动作一顿,思索片刻说:“我今天不出海了,待会儿吃了饭就过去拖船。”
又耽误他一天的功夫,海珠头皮有些麻,她一个人独立惯了,受了旁人的好心里总是有负担。
而且还受制约,当郑海顺知道她要撑船出海捕捞时,他满口的反对之言,海珠绞尽脑汁想了一箩筐的婉转话,路上的风景都没心思欣赏。
到了最后还是把齐阿奶搬了出来,海珠任性地说:“我奶都同意了,反正我是要撑船出海的。”
郑海顺气得家都没回,下船了就去找齐阿奶,暴躁地说:“老婶子,你哪能松口让海珠出海,一个风浪打过来她站都站不稳,一个不慎就丢了命。”
“我就知道你会过来说这事,兴仔有你这个好兄弟是他的福气,我代他谢你关照三个孩子。”齐阿奶满心欣慰,她瞅着波光粼粼的大海长长吁口气,说:“海珠闯了回生死关就变了性子,她娘在的时候有多听话现在就有多犟,主意大胆子也大,她想出海就让她试试,撞了南墙吃了苦头了她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婶子就厚着脸皮再求你费点心看着她,她掉进海里了你捞她一把,往后再不听话你就给她一巴掌。”
一把年纪的人哪会为海珠三两句话就颠覆坚持了大半辈子的观念,齐阿奶就是看穿了海珠的性子,她就是能压那丫头一时也管不了一辈子,活着的时候还能跟着劝,等她两腿一伸,可不就天高任鸟飞,可劲闹腾了。
郑海顺“哎”了一声应承下了。
修船耗费了五日,拖去时破破烂烂的,撑回来时规规整整的,烂船板换了新的,炸裂的船头箍得严严实实的,风帆换了新的,上面还残留着油墨香。
渔船停在家门外的河道里,村里人见了绕着打量两圈,问海珠修船花了多少银子。
“二十三两,还挺贵的。”
“那你手里还剩不少银子啊。”
海珠警惕地看着腆着脸的男人,说还有十来两。
“大侄女,你把银子借我使使,叔去买艘船也好娶个媳妇。”
说话的人年近三十了,他祖上穷,到他这一辈更穷,两间旧屋也没船,攒不下钱更娶不到媳妇,这样的人在村里不少见。准确来说,家里没渔船的都会沦落到这一步,运气好的被寡妇招进门能落个一儿半女,运气差的就断了子息,死了之后由族人安葬。
海珠摇头,“剩下的银子我还有用的,等我三叔回来我们就带我二叔去镇上看病。”
“春和堂的大夫都说你二叔治不好了,还浪费银子做什么。”有人嘀咕。
海珠不理会,重复道:“反正等我三叔回来我们就去看大夫。”
“他娘的,我怎么就没那个运道发笔财。”眼瞅着借不来银子,有人恨恨大骂。
海珠把冬珠和风平拉上船,她载着人在河道上练习划船摇橹,向村里的老渔民请教怎么判断风向怎么升帆。
到了傍晚,她就撑船载着齐阿奶一起去赶海。
每逢初一十五海上会迎来大潮,风卷着浪能扑两人高,鱼虾在海水里搅得晕头晕脑的,退潮后就成了渔民的囊中之物。
“今天小虾小蟹多,适合做虾酱蟹酱。”魏金花走到海珠身边,抬开石板用耙子在水里搂,“海珠你多捡点,捡回去了我教你做虾酱,你娘嫌弃味道臭从不做这些,酱酿好了她又喜欢吃。她不学你跟我学,以后她想吃这口了让她求你。”
海珠记忆里是有这事的,男人能干,秦荆娘过得比旁人闲适些,不喜欢晒臭咸鱼就吃鲜鱼,厌恶苍蝇乱飞的鱼虾酱她就从不沾手,酱酿好出味了她就嘴甜地到处哄人,从老婆婆那里舀两碗,吃完再去闺友家舀两碗。
思及此海珠轻笑出声,她是不嫌弃这些的,再污臭的鱼虾她都见过,点头答应了学做酱的事。
初四这日海上风浪小了,海珠兴致勃勃地拿了渔网拎了桶,跟着河道里的渔船摇橹出海。
别人的船上都是两人三人,就她瘦瘦小小的一个丫头单独撑着一艘船。
“海珠你回去算了,就不提你拉不拉得起网,你还不及一头猪重,站船上压不住船,一个浪头打过来就把你晃掉海里。”同行的人说。
郑海顺在一旁不吱声,这事他故意没提醒。
海珠很乐观,说掉下海了她再爬起来,“我水性好。”
到了入海口,众人忙着升风帆,也就不再搭理她。
三五艘船一个方向,调整了风帆顺着风就驶了出去,走得都是熟路,不用担心撞上暗礁,船上的人还有闲心说话。郑海顺为了吓唬海珠,指着前后左右的五艘船问:“你可知道我们为啥会同行?”
“做伴,遇到危险了能求救。”海珠答。
“掉海里呛水了能捞一把,赶不及了就捞尸体,救不回命就把尸体带回去,尸体要是找不到了,那就把死信和渔船带回去。”郑海顺说得平静,他盯了海珠一眼,“你爹莽撞,我去把他的尸体接了回来,你……”
剩下的他没说,海珠知道他的未尽之意,她这才意识到她的一个决定给身边爱护她的人带去了压力。
贸然接手一个突兀的人生,海珠觉得没有人能接受极其陌生又理所当然的人际关系,突破亲密距离的关系经常会让她有逃离的想法,由责任产生的矛盾会冲破生疏感,也会带来厌恶感,接受别人的人生没那么容易。海珠这两个月再怎么努力都掩盖不了心头的虚浮感,做事有种抽离现实的随性。她望着面前关切她的人,在这一刻,她的心落了地,现在的一切都是真真实实发生的,她的行为带来的一系列变化也会由她承担。
“我知道了。”海珠认真地说。
郑海顺:“……”知道什么?他想听到的是她改变主意了。
“下网了。”郑长安提醒。
同行的五艘船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彼此间相距很远但能看清船上的人,只有海珠的船是紧贴着郑家的船。
此时阳光正盛,海面平静,海珠拿出一套绳索绑在自己的腰上,另一头绑在船板上,她走到船边撒下渔网,谨慎的在两百个数后把渔网扯了上来。
再撒下去。
忙活了一上午,海岸已经变成了一条线,海珠累得胳膊酸疼背部僵硬,晌午吃饭都是没滋没味的。
“你歇歇,别撒网了,过了正午海上就要起风浪,涨潮的时候船晃荡得厉害,被海浪直直掀起来的也不是没有。你蓄着劲,待会儿抓紧了桅杆,腿脚使劲站牢,别被晃下船了。”郑海顺传授他的经验。
海珠这次听劝,判断着海上的风向问:“我们待会儿是不是要换条路,直接就回去了?”
“嗯。”
风向变了,风帆也跟着变方向,无边无际的海面上掀起了白色浪花,渔船像是装在瓶里的蚂蚁,使尽力气还是被颠得张牙舞爪的。
渔网从船头滑到船尾,桶里的水荡了出来,半死不活的鱼掉在船板上无声地翕动鱼嘴……海珠管不了这些,她要被晃吐了,头晕目眩腿发软,为了不给人添乱,她死死攥住桅杆、船舷、船板,从站着变着蹲着,再变成跪着。
郑长安看她那怂样儿大笑出声。
海珠看了一眼,船晃出残影了,郑家兄弟俩还站得直挺挺的,一手扶船板还能用另一只手捡掉出来的鱼。
“站起来,用你的肚子和腿发力。”郑海顺教她。
海珠看明白了,他俩就是核心力量强,下肢力量沉,她蓬着一头乱发扶着桅杆站起来,绷紧腹部稳住腿脚,勉强也站住了。
浪大时人紧绷着,浪小了趁机撒网,风浪把海水搅匀,鱼也被搅了起来,一网下去比上午的两网收获还大。
夕阳沉到海平面,陆地上草木出现在出海的人眼中,惊险刺激的一天要收尾了。
海珠虽然没掉下海,但身上的衣裳也湿得差不多了,头发乱成鸡窝,她把大半桶鱼递给郑海顺让他帮忙卖,她精疲力尽地收了风帆,摇着船橹驶进内河。
“姐,你手怎么了?”冬珠尖叫。
海珠摊开手,手掌心上布满擦伤。
“还出不出海了?”齐阿奶早料到这情况。
海珠放下手,云淡风轻地说:“一点小伤罢了,不影响我明天出海,赚钱嘛,哪有容易的事。”

真是犟啊,又愣又犟,跟她爹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齐阿奶出神地想。
海珠不在意她在想什么,下了船说:“奶你晚点做饭,等我郑叔把卖不出去的死鱼带回来了我让冬珠给你送几条去。往后也是,只要我出海了,晚上就送鱼过去。”说完支使冬珠跑腿去找五堂叔,“咱家有进项了,我能养活你跟风平,你去跟五堂叔说一声,往后不用族里再给我们送米送菜。”
冬珠响亮地“哎”一声,转身就跑。
风平下意识跟着跑,跑出两步又连忙转了回来,抓住大姐的手腕牵她进屋,倒腾着两条短腿又是舀水又是拿药膏。
“爹受伤了娘就是给他抹这个药,睡一夜起来就好了。”风平蹲着用手指沾了褐色的药膏轻轻抹在泛着红血丝的伤口上,嘴巴还呼呼吹气。
海珠明显感觉到有吐沫星子飞在她手上,她扭开脸憋笑,纠结地享受弟弟的伺候。
风平抬头就看见她皱着一张脸,他心疼地问:“大姐,是不是疼了?”
“嗯。”
“那我再轻点。”继续咝咝吹气。
罢了,吐沫也是消毒的,海珠说服了自己,抿着笑惬意地享受。
这还不算完,冬珠蹬蹬跑回来后就拿梳子给海珠梳头编发,“风平你先出去,我帮大姐洗了澡你再进来。”
“不用不用,我自己洗。”海珠受宠若惊。
冬珠不听,风平只听冬珠的,他搬了板凳坐在大门乖乖等着,也不跑远了。
“五堂叔说以后你捕的鱼获不用往族里交,有困难了可以去找他。”冬珠说着进屋拿出换洗衣裳,见海珠还坐着不动,她催促道:“姐你脱衣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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