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女赶海发家记—— by绿豆红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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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若是找过来了,你就告诉她,若是遇到麻烦了也能去找她帮忙。”
“行吧。”沈遂松口气。
韩霁拍了他两下,说:“我若是熬过这个难关,往后你家遇到事尽可来找我。”说罢他出门去收拾行李,点了一队家将,乔装一番趁着夜色出门离开府城。
老管家送他避开码头直接去河道,河道上停着两艘破旧的渔船,上船前他问:“你跟我透个底,你去西北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劝我爹激流勇退,该放下的放下,功名利禄,家族荣耀,这些都是身外之物。”韩霁顺着河道看向大海,等天亮再天黑就是中元节了,天上的明月亮得吓人,月色洒在黑沉沉的海面上,宛如碎金铺路。
“广南是个好地方,从京都迁往广南,避开京都的是是非非,守护一方百姓,这也是实实在在的功绩。”韩霁看向老管家,“力叔,你觉得如何?”
老管家没作声。
韩霁也不执着要个答案,他登船离开。
河面水声滚滚,两艘船帆载着月色越行越远,老管家在原地站了许久,安远候府是韩家几代人打下来的荣耀,姻亲甚众,退与不退牵扯的可不仅仅是一家人。
明月缓缓偏移,水雾状的云随风遮盖住了光辉,邻近的村落里响起鸡鸣,老管家赶在晨曦降临前回到府城,又在天色熹微时送沈遂去码头乘船西行。
码头的守卫换值,他们只知道官船半夜归天明又走,没人会想到船上没了少将军,就是有人疑惑,他也不确定少将军登没登船。
沈遂代韩霁乘船去巡海巡村,村里驻守的兵卒对他有印象,又有少将军的随身小厮在侧,他说少将军指派他来巡船,也没人怀疑。
途经永宁,沈遂下船马不停蹄去找海珠,见面就把韩霁坑他的事交代了,“他无旨离开广南,还跑去西北战场,这要是被人发现了,我也完蛋了。”
“那就不让人发现不就行了。”海珠淡定极了,“海多大啊,你就坐船上在海上飘,谁又找得着你?谁发现得了?海上小岛又多,就是被人拦下了,说韩霁在某某岛上。再说海上只要不起事,估计也没人找他,韩提督在广南也有两年了吧,又有多少人见过他。”
“我就怕万一……”
“哪有那么多万一,你安安心心在海上飘两三个月吧,就是倒霉遇到了万一,也不过是遭了匪寇。要是有匪寇登岸闹事,你来找我,我俩连夜找过去给他们下毒。”海珠给他喂个定心丸。
经她这么一说,沈遂不慌了,也不胡思乱想了,他油嘴滑舌地夸她一通,脚步轻快地登船离开。
海珠站在原地思索一会儿,提着网兜走到没人的海边下海去捉螃蟹和鱼虾。傍晚晚霞漫天,海水映成红色,人落在海里往上空看,绚丽的晚霞在水波中荡漾开,宛如一缸染料泼洒出来。
海底的游鱼悠闲的随着水流而动,扁体海蛇在礁石群里穿梭,拇指大的幼蟹藏在沙底,挥着钳子的龙虾趁着母蟹出去寻食,它们趁机捣了幼蟹藏身的地方,很快就有巴掌大的海龟过来一一蚕食殆尽。
海珠抓走龙虾扔网兜里,循着沙底的鼓包挖出海螺,一只大头章鱼被翻了出来,她抖了抖,这只章鱼半死不活地挂在她手上,她试着松开手,母章鱼落在沙底努力的往泥沙里钻,没有逃跑的意图。
海珠没逮它,这只章鱼一看就是快下崽了,她养在楼船底仓的那只章鱼也是头变大了才发现是只母章鱼,她没心思让它生一兜小章鱼养着,早就扔进海里放生了。
一个多月来,人类退出了大海,海底的生物繁殖得极快,就连海草也长高长密了。
海珠握着尖头铲割断飘在海底的海带,她顺手割一捆回去,她三婶做卤菜不用花钱买了。
一只海鲶悄无声息从海草丛里窜了出来,海珠反手握着尖头铲打过去,铲尖擦着鱼尾划过,鱼尾瞬间没了一半,海鲶断了尾巴失去平衡,歪歪扭扭落到沙底。海珠游过去捡起快有她胳膊长的海鲶鱼装进网兜,手掌上沾上的鱼黏液搓沙洗才洗干净。
琢磨着下海的时间不短了,她返身把割断的海带打结从背后捆在胸前,拖着网兜往海面游去。
快到退潮的时辰了,水下的潮流暗波汹涌,海珠上潜时遇到一波浪,挟带着她退了一丈远,她清晰地感知到人在海里跟落叶无异,如海鱼一般只能顺着潮流游走。她拼力一蹬,头窜出了海面,一捧浪花拍在脸上,脸上火辣辣的疼,她又缩回了海底。待水波恢复平静,她蹬着腿往岸边游,低头间发现下方有十来只晕头转向的鲣鱼,她快速环视一周,迅速地握着尖头铲下沉,追在鲣鱼身后劈鱼尾鱼头。
十来只鲣鱼塞进网兜,网兜口已经绑不上了,海珠拖着沉甸甸的网兜慢吞吞往岸边游,当水面跟沙底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窄,她踩着沙底站了起来,海水将将没齐下巴。
提早过来收网的渔夫见到她已经见怪不怪了,但还是会在她冒头的一瞬间被吓到。
“收获如何?”礁石滩上的人问。
“还行,逮了十几条鱼。”海珠一步步走上去,头发上和衣摆上的水汇成水流砸在海面上。她拖着网兜上岸,跟岸上的人说:“下海了别往远处游,这种鱼是鲨鱼的伴游鱼,今天估计是被洋流冲散了,冲到浅海来了,但说明鲨鱼也可能就在附近。”
渔夫认出了泛着金属光的鲣鱼,眼里的羡慕立马没了大半,有人说:“这种鱼难吃的很,晒干了能蹦断牙。”
“等禁海期结束了,你们要是有人逮到这种鱼,可以卖给我,多少我都要,我喜欢吃。”海珠说。
其他人疑惑地打量着她,再看看网兜里的鱼,心里琢磨着这估计是好东西,若单单是自己喜欢吃,也不可能是多少都买。
“我家里还有两条,你出什么价?”
“我只要鲜鱼,不要咸鱼。”海珠笑笑,“我回去了,你们下海注意点,小心鲨鱼游过来了。”
网兜拖在海里不重,到了岸上她就扛不动了,海珠只好把东西放地上,她跑到码头花七文钱雇个脚夫给她扛回去。
快到巷子了,她听到冬珠的吆喝声,吆喝声越来越近,冬珠和贝娘一人端个盆从旁边巷子里走出来。
“快卖完了?”海珠问。
“没有,刚出来卖。”冬珠看见戳出网兜的鱼头眼睛一亮,说:“姐你先回去,我跟三婶卖完了卤菜就回去给你帮忙。”
冬珠不怎么喜欢吃鱼,但喜欢逮鱼,让她刮鱼鳞腌鱼肉她也不烦。
海珠跟她恰恰相反,她不喜欢刮鱼鳞剖鱼肚,嫌麻烦。
第114章 娘,你好好的
“海珠, 冬珠,风平,你们三个也来折几个纸锭。”齐阿奶分几张黄纸放桌边, 说:“也不知道你爹能不能找过来。”
海珠和冬珠放下手里的活儿, 洗净手上的鱼腥味,擦干了手一人拿过一张质地粗糙厚实的黄纸,学着齐阿奶的动作将黄纸折成一个银锭子的形状。
“等禁海期结束了,我们回去给我三叔补喜宴的时候去看看他。”海珠抬头望一圈, 说:“指不定我爹心急已经过来了, 可能就坐在桌边看着我们给他折纸锭。”
被她这么一说, 其他人也抬头四处张望,空椅子上好似坐的有人,门口好似站着人, 墙边、檐下、院子的角角落落都有可能。“他”之前可能在看齐阿奶和齐二叔细致耐心地折纸锭, 可能蹲在冬珠对面看她吭哧吭哧收拾鲣鱼,可能站在风平旁边摸他的头。
风平突然抽噎一声,他瘪嘴四处瞧, 带着哭腔说:“爹, 我长高了,也长胖了, 我会烧火, 会打算盘,会数数,还会认字背书。”
齐阿奶眼睛一酸, 咬紧了牙才让自己笑出来, 应和道:“你爹都知道,你可别哭, 你爹那个自私鬼估计天天在我们家里转悠,你哭了他可得意了,出门跟别的鬼炫耀他儿子想他都想哭了。”
风平想象了一下,抿着笑了,他抹掉眼泪继续折纸锭。
院子里的人都沉默下来,纸锭一个个摞在一起,慢慢堆满了一筐。
夜色漫进小院,齐老三点亮灯笼,从巷子里吹进来的风带着黄纸特有的烟气,他拎起大竹筐,带着四个侄子侄女出门。
海珠拉着潮平,一行五人踏着夜色来到海边,一张斑驳的黑纸灰迎面飘过来,海边亮着一簇簇火光,明明灭灭,如海上星星点点的亡魂。
齐老三选了一处空地,放下灯笼徒手扒个沙坑,他拿起一个纸锭放灯笼里引燃,引燃了就松开,随它由海风带走。
一个个带着火光的纸锭翻滚着被风吹远,他盘腿坐下,坐在海风里说:“过路的吃点喝点就行了,别跟我大哥抢,剩下的是我们烧给他的,他大老远过来一趟不容易。”
海珠拿起一个纸锭引燃丢进沙坑,冬珠跟风平相继拿起纸锭投进火坑里,火苗在海风里拔高而起,潮平蹲的太近被冲得后仰,他摔了个屁股墩。
“大伯,我是潮平,不是我二哥。”潮平捧两个纸锭扔进火堆里,他嘀嘀咕咕说:“我二哥比我高,不过我俩长得像。”
冬珠咬住嘴唇默默掉眼泪,她努力压住哭意,不让其他人听出不对劲,鼻涕流出来也只是借着转身的动作默默擦掉。如果她爹真的找过来了,她希望他不要去红石村,住在那里的人跟生活在齐家湾的人已经没关系了。
火光跳跃,风里传来哭声,苍老的哭声应该来自一个母亲,她在哭她丧生大海的儿子。
一筐纸锭见底,最后一个扔进沙坑,沙坑里的火苗渐渐弱了下去,慢慢只剩下火星藏在纸灰下。
“我们回去了。”齐老三站起来,他望着海面,月光落在海上,青黑的海面缀着星星点点的光,像是天倒过来了,星星落进了海里。
“爹——”远处不知谁喊了一声。
风平抽起鼻子,他抿着嘴两颊发酸,张了张嘴发不出声。
冬珠也喊不出来,思念都压在心底。
“走了。”海珠一手牵一个,“三叔,你把潮平抱起来。”
一行人带着一身的火纸味回家,走进巷子里,家家户户的门外都放着三碗饭,齐阿奶也蒸好了饭,扣在盘子里放在门外,这是敬过路的亡魂。
至于自己家,桌上摆着一只蒸鸡一只蒸鱼和一碗粉,齐老大喜欢吃粉,不喜欢吃米饭和粥。
“吃饭了。”齐阿奶端菜上桌。
码头的另一端,秦荆娘拎个竹篮拉着平生走出村子,迎面遇到几人带着一身香火味回来,两方人互不打扰,各走各的。
“娘,我爹不高兴。”平生提着小灯笼往回看。
秦荆娘拉着他继续走,她知道男人跟过来了,有他壮胆子她也不害怕走夜路,她选了个空旷的地方扒个坑,点燃了纸锭让平生跪下。
“你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他也不知道你长什么样,你们父子缘浅,但没有他就没有你。”秦荆娘看着跳跃的火苗温声说,“每年的中元节你记得给他烧纸,他叫齐兴,你喊一声,告诉路过的,这是有主的。”
平生往后又看一眼,转过头望着火光轻声喊了声爹,眼泪也跟着流出来。
火光渐灭,秦荆娘站了起来,她拎着竹篮拉着平生跟着前面的脚步声往村里走。
夜里,她闭着眼跟闷不吭声的男人说:“平生若是连亲爹都忘了,你就不担心你百年后他也这样待你?”
于来顺不吭声,过了片刻翻过身,说:“等平生长大了,中元节让他一个人去烧纸,或者跟他姐他哥一起。”
秦荆娘默然,他也不吭声。
“好。”她轻声应了。
天明,齐阿奶起床先收捡摆在堂屋里的鱼鸡和粘稠的粉,夜里不热,鸡和鱼还没坏,放锅里多蒸一会儿也能吃。她开门端起放在墙根的三碗饭,倒进泔水桶洗了碗就开始做饭。
心意已尽,一觉醒来,活人还要照旧过日子。
抹了盐的鲣鱼用水桶压了一夜,多余的水分都压出来了,海珠起床后喊上冬珠和贝娘,三人拉着木板车去海边,她打桶海水拎回来,冬珠和贝娘留在海边撬蚝壳。
海边的沙滩上还留着火纸燃烧后的黑印,早起的人又精神抖擞地忙起了生活。
海珠刚到家,齐老三把水桶拎下来,拎着桶拉着木板车急匆匆出门去河上游打水。
海珠动作利索的把腌过的鲣鱼放进海水里洗去盐分,鱼嘴上串上绳子挂起来,用海水里的盐分腌鱼味道是最好的。
鱼都晾起来了,她又马不停蹄去街上买肉回来,冬珠和贝娘回来了也各忙各的,一个淘米煮粥卤海菜,一个坐在院子里哐哐切韭菜。等海珠买肉回来,院子里就响起二重奏。
“姐,等我卖完了饼,我把九连环给平生送去。”冬珠出声。
“行。”海珠随口应了。
肉馅拌好,齐阿奶端饭出来,蒸鸡已经被切成小块儿,骨头也剔了,码在米粉上,再浇点葱油,味道正好。
食客已经来了,海珠跟齐老三匆匆吃几口饭就端着盖帘过去了。
冬珠和风平吃完,跟贝娘一起拉车去摆摊,潮平也想去,又怕被他奶揍,他不高兴地撅着嘴坐椅子上甩腿。
齐阿奶跟齐二叔都只当没看见,两人忙着一人擀馄饨皮,一人包馄饨。
直到日上三竿,过了早食的点,一家人才清闲下来。
冬珠回来拿了九连环带着风平去红石村,姐弟俩到的时候于来顺也在家,他琢磨了片刻,寻了个由头出门。昨夜是中元节,这几个孩子没爹,估计的想娘了过来的。
冬珠的确是想她娘了才过来的,她来了也不怎么说话,就坐在院子里看风平教平生玩九连环,看她娘忙里忙外地洗衣裳刷鞋。
“冬珠,你吃枣子啊。”
“好。”冬珠拿起一颗枣咬一口,慢慢嚼。
一直坐到晌午,坐到于来顺买菜回来了,她拉着风平要走。
“在家里吃饭,你俩别回去了。”秦荆娘一手扯一个,“来我这里还客气什么?你们回家又没事做。”
于来顺站一边看着,他推了平生一下,平生过去抱住冬珠的腿不让她走,他知道谁说话管用。
冬珠和风平只得留下来,一旦认清了她娘不单单只是她娘的事实,冬珠坐在院子里看厨房里的两人说笑斥骂,也没那么难受了。
“二姐,我们偷偷溜走吧,我想回去。”风平坐立不安。
冬珠摇头,摸了摸弟弟的头,说:“那样不礼貌,我们吃了饭就回去。”
有要去私塾念书的理由,两人吃了饭顺利离开,秦荆娘要送冬珠和风平回去,不过走到村口冬珠就让她回去,不让她送。
“这条路我们走过很多次了,不会有事的。”冬珠说,“娘,你回去吧,我们都大了,你看我姐跟我奶都不操心,晌午人没回去也不见来找。”
秦荆娘有些诧异,这丫头很久没这么轻松自在的跟她说话了。
“那行,你俩往后想过来就过来,什么时候都行。”
冬珠点头,她拉着风平转身离开,走了一段路她回过头。
秦荆娘还没走,见她转过头,她露出个笑。
“娘,你好好的。”冬珠说。
秦荆娘的眼泪眨眼就掉下来了,“回去吧,少胡思乱想。”说罢转过身,眼泪流进了嘴里,她重重擦掉。
冬珠一直介怀母亲改嫁,到现在接受了,她该高兴的,然而却轻松不起来。秦荆娘心里明白,冬珠是放弃了,放弃了对“家”的执念,那个口口声声说“我们才是一家人”的小姑娘不见了。
半片黑纸灰被刮到脚面上,秦荆娘怔怔地看着,她轻声说:“你若是有灵,就好好保佑四个孩子,你不是个好爹,我也不是个好娘……”
“二姐,娘还在村口站着。”风平回过头,“我看见她哭了。”
冬珠没回头看,她领着风平去了海边,兜起衣摆捡一大捧石子,随后坐在石头上拿石子往海里砸,咚咚的声音像极了心跳。
风平也跟着砸,石子一个个落进大海里,他心中说不出的感觉也跟着消散了。
“走了,去私塾了。”石子砸完了,冬珠起身拉着风平离开海边。
“风平啊——”
“啊?”
“没事,就想喊你一声。”冬珠箍住弟弟的脖子,“你背我走。”
第115章 海上的落日余晖
门口响起脚步声, 海珠在烟雾里抬头看一眼,见是冬珠和风平,她随口问:“娘给你们做了什么好吃的?”
“炒了一只嫩公鸡, 蒸了条鱼, 一盘炒鸭蛋,一盘炒菜心。”冬珠进屋喝水,她掀开锅盖,锅里什么也不剩, 她问家里晌午做了什么。
“没你俩吃得好, 喝了水去睡一会儿, 到时辰了我喊你们。”海珠抓把半湿的茅草捂在火上,给鱼翻个面继续用烟烘。
冬珠和风平先后过来看一眼,姐弟俩脱了鞋子站水缸边, 舀水冲冲脚, 从墙根拿下换洗的旧布鞋穿上,沓沓地开门进屋去睡觉。
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带着青涩味的草烟徐徐升空, 干巴的鱼皮上也染上了烟火草涩气, 紧实的鱼肉被温热的烟雾熏干,熏得半熟后, 海珠用布擦去鱼皮上落的草灰, 又给挂在绳子上,悬挂在太阳底下晾晒。
齐二叔在屋里咳了一声,海珠抬头望天, 又看一眼院子里的阴影, 她出声喊:“冬珠,风平, 该起了。”
说罢舀水洗手,进厨房倒碗尚有余温的开水端去齐二叔的屋里,潮平躺在床里侧撅着屁股还在睡。
昨晚从海边回来后,到了该睡觉的点,他一反常态地站院子里不进屋,齐阿奶喊了好几声,潮平才支支吾吾说要跟他爹睡。今天晌午吃过午饭一撂下碗,他就颠颠躲进了他爹睡觉的屋。
海珠拍了他一下,“起了,你二姐跟你大哥回来了,要去私塾了,你去送一送。”免得他白天睡久了夜里闹腾。
冬珠听到声探头进来,见海珠在推齐二叔坐起来,她赶忙去帮忙,姐妹俩合力把木板靠背推起来卡上环扣。
齐二叔接过碗喝半碗水,跟潮平说:“晚上去跟你奶睡,你跟我睡我睡不好。”
海珠推他出去,轮椅放在阴凉地里,她继续忙活着熏鱼,等潮平送冬珠和风平出门了,她说:“潮平估计是昨晚想他娘了,他平时提起过我二婶吗?”
齐二叔摇头,“没跟我提过。”
正巧齐阿奶也睡醒出来了,她说:“问过我一次,问他娘是什么样子,我搪塞过去了他就没问过了。他从出生就没见过你二婶,能说会走了你们姐弟三个也不跟娘住了,眼不见不生愁不羡慕,也没什么想头。我们都别提,不提不想,就让他这么憨憨傻傻地长大。”
都说没娘的孩子可怜,但潮平没吃过什么苦,更别提受委屈了,他对“娘”这个人就是一个称呼,加上兄姐都没娘,他估计也没觉得自己比别人缺了什么。齐阿奶就做主让家里人都别提起潮平他娘,就是外人问起潮平他娘是死了还是走了,她也避而不谈,说得含糊。
巷子响起啪啪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重,院子里的三人齐齐止了声,潮平的小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大声说:“我去二旺家玩了。”
“不能乱跑。”齐阿奶叮嘱。
“知道了——”
这边的动静吵醒了隔壁的两口子,齐老三跟贝娘一前一后走过来,齐老三见他二哥已经出来了,他站门口问:“可有让我干的事?”
“没有,你有事你去忙。”海珠说。
“那我就去整修船了,要是有事就去找我,海珠你知道我在哪儿。”
“下半晌的时候你记得回来一趟。”齐二叔提醒。
“我记得。”齐老三没忘记他二哥,半天里他至少要回来一趟。
贝娘坐到海珠身边给她帮忙,剩下的三条鱼熏完了,她见齐阿奶坐在门外补潮平的裤子,她洗了手走过去抽起篾筐上插的针,每根针都穿上线,上了锈迹的剪刀用磨刀石一点点磨,一把老剪子被她磨得发亮。
“齐婆子,你可是好福气,娶个儿媳比生的儿子还贴心。”路过的街坊笑言。
齐阿奶笑眯眯地点头,“对,有福气,娶了个好媳妇回来。”
贝娘咬着嘴唇偷乐,她脚步轻快地拿着剪刀进屋上油,菜油抹在剪刀上再用布擦去多余的油脂,剪刀放在针线筐里像新的一样。瞅着时辰差不多了,她拿上铜板去街上买鸡买豆皮,街上卖菜的人有些已经认识她了,卖鸡的小贩不用她比划就给她拎出一只肥母鸡,卖豆腐的小贩数出三十张豆皮给她,豆腐切半板给她装筐里,卖海菜的老阿婆跟着她到巷子里,把海菜送到门口。
日头下去了,躲在屋里纳凉的妇人拎着凳子出来了,闻着从巷子中间传出来的鸡汤香,她们唠起贝娘,说:“这哑女嫁过来日子过得属实不差,这才多久啊,有两个月了吧,人比才嫁过来的时候胖多了,脸盘子也圆了,看着是个有福气的。”
“进进出出都是笑眯眯的,人家过得好,不受气,别看齐老太是个乡下来的老太婆,她有个慈悲心肠,娶了个哑巴媳妇回来也没见她磋磨人。不像我家那老婆子,我多买两尺布做件新衣裳,她就瞪着一对龟眼刮我,恨不得从我身上刮两斤肉炼油炒菜。”抱着奶娃的小媳妇挑眉抱怨,她往宋婆子家暼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那天贝娘跟宋婆子打架,齐老太来了问都没问,像老母鸡一样把贝娘跟冬珠护在身后,啧啧,羡慕死我了。”
话说到这儿,红珊娘也悄摸摸地说:“我起过意想把我小堂妹往齐老三那里提,我堂婶一听他家的情况就不乐意,也看不上齐老三在码头扛货。现在再想想,还是有点可惜,齐老三做苦力扛货赚钱又不是要女人跟着他去卖力气吃苦。”
她们头对着头凑成一圈嘀嘀咕咕,连齐老三从路上走过去都没发现。
“怎么这么高兴?”齐阿奶见老三咧着嘴进门,她打量他一眼,“有啥喜事?捡银子了?”
齐老三没说话,他拿着尿壶推他二哥进屋,之后放平靠背,从肩到脚大力揉捏一通,再从脚捶到背,出门前拿梳子给他二哥梳顺头发绑起来,整个人打理得整整齐齐的。
“窗子打开通风。”齐二叔提醒。
“好。”齐老三开了窗把人又推出去,他拎着尿壶出去了。
贝娘朝外看一眼,她揭开锅盖把炖熟的整只鸡捞起来,洗净的豆皮和海菜倒进锅里,听到脚步声进来,她回头,是齐老三,她抿出笑。
齐老三摸了下她的头。
贝娘指了下冒着热气的炖鸡让他吃,他摇头,他就是想来看看她,巷子里的人对她的看法已经变了,从挑剔嫌弃变成了羡慕,他为她高兴,也为自己高兴,高兴她过上了不用担惊受怕的好日子。
“老三,你走的时候去二旺家看一眼,看潮平还在不在。”齐阿奶说。
“好,晚上有没有想吃的?我回来的时候买回来。”齐老三从厨房出来。
“晚上煮粥,买几块米糕回来,买红枣味的。”
齐老三拐去二旺家,潮平跟二旺还有几个小孩在院子里玩泥巴,他喊了一声:“潮平,你三婶炖了鸡,你想吃就回去。”
“我不吃,我等我二姐和我大哥下学了再吃。”潮平想出去玩,他扔了泥巴跟着他三叔跑,“三叔,我跟你去玩。”
齐老三就扛着他回家说一声,带着他去相熟的人家修船,坐在门口能看见海,他指个方向让他盯着,“你大姐下海了,你看她上来了喊我一声,我们一起回去。”
船底干巴的水藻一点点刷干净,船舱船舷和船底洗干净晾干了要反复刷三层清漆,船帆也要取下来刷油。
院子里检查船帆的老汉心疼地“哎呦”一声,“裂口了,刷油也不管用了。”
齐老三放下漆罐走过去看,船帆底部出现了指腹大的裂纹,这次如果没检查出来,经日晒后再沾上水,风一吹就是一个洞。
“拿去让船匠修补,可别自己瞎弄,到了海上船帆出现问题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说,“在船上可别心疼银子。”
“是嘞,是得去找船匠,得亏是发现了,这要是到海上船帆破了,人说不定就回不来了。”老汉的儿子出声,“爹你甭弄了,叠起来给船匠送去。”
潮平也跟进来看,看了一会儿扯着齐老三的衣摆出去,他也要给船刷漆。
日头一点点西垂,海珠钻出海面,她拖着网兜一步步走上岸。她也不急着回去,就坐在平整的礁石上拧头发拧衣裳,看着壮阔的海面映着夕阳,光影一点点变得黯淡。
“大姐——”潮平颠颠跑过去,“你在看啥?”
“看海,你看海好看吗?”
退潮了,一条青蓝色的海鱼跃出海面,鱼鳞在夕阳下折射出亮光,一半披上迷蒙的落日,一半映着海水的湛蓝,转眼落入清透的海水,溅起一捧白色的浪花。
海水一寸一尺一丈地退却,淹没在水底的礁石露了出来,海风吹拂而过,礁石的孔洞发出清呖的哨响。海水滴滴答答从礁石上坠落,覆在其上的毛蟹啪的一下掉了下来,又极快地挥动钳子钻进湿润的泥沙里。
金黄的沙滩露了出来,沙子被冲刷得干净,各色的石子堆积在一起,在落日晚霞的余晖里泛着淡淡的幽光。
潮平尖叫着跑上沙滩,在平整的沙滩上留下他的脚印,他眼尖看见一大簇海草露出水面,一溜烟跑过去拖着海草往岸上跑,“大姐大姐,草里有鱼。”
海珠过去把藏在海草里的虾蟹小鱼择出来,不能吃的海草扔到礁石上,能吃的挑出来由齐老三给他媳妇背回去。
“海珠,猫崽子满月了,你进来逮两只回去。”进了巷子,养猫的阿婆喊。
海珠从网兜里提两只鱼出来,用两条鱼换回两只炸毛的小猫。
第116章 海珠啊,刮风下雨天你也不消停
一只灰色小猫, 一只白色小猫,海珠把两只猫抱回去后在家里找了一会儿没地方关,关柴房里怕它钻柴堆里了, 关卧房里怕它拉屎拉尿在床上。最后还是齐老三往街上跑一趟, 买了个鸡笼子,两只扯着嗓子喵喵叫的猫崽子就暂时住进鸡笼子里,等它们熟悉了人熟悉了家再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