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神—— by北途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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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说遇见景春和扶桑后,一件事比一件事迷糊。
临走前赤澜九对景春说:“等我回幽都路过不周山去帮你看看扶桑的本体,我觉得他可能孕期综合征发作了。”
灵体异动这么厉害,说不定本体真的有状况。
景春:“……”
她富贵儿附体了吗?
还是全世界都知道桑寻能生了?
不过景春确实有点想知道他本体现在怎么样。
她现在也出不了人界,没法去查看。
“那……麻烦你了。”景春说。
赤澜九笑了声,挥了挥手,走了。
老爷子叫桑寻过去就说了几句话,问他学业如何,以后打算考哪个学校,其他的并没有提。
下楼后,桑寻直接来找景春,让汤乔有些不满,她不需要一个无能的儿子。
人有适当的弱点才好拿捏。
但倾注太多心血在儿女私情上,永远也不会有多大的出息。
“叫桑寻过来。”她侧头,吩咐管家。
管家过来亲自请,笑眯眯道:“少爷,夫人叫你过去一趟。”
桑寻看了景春一眼。
景春脑海里始终回荡着桑洛那张脸,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她捏了下桑寻的袖子,对他笑了笑:“你去吧!不用管我。”
汤乔大约是要和他演一些“母子情深”的戏码。
桑寻对这一切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觉得有些微的荒谬,但他也并不觉得自己就该什么也不要。
他过去汤乔身边,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上,看起来十分疏离。
“我刚刚看到桑洛了。”桑寻突然提了句。
或许是出于某种直觉,他有点在意那个人。
汤乔愣了下,露出几分不明显的
嫌恶:“不用理会她,也最好不要招惹她。她脾气没那么好。”
说完近乎自言自语地低声嘀咕了句:“也不知道你父亲和爷爷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她也姓桑。”桑寻说。
汤乔没有隐瞒,直言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是捡来的,没有名字,就按照桑姓取了。只是对外称是义女罢了,她也没主动叫过人,对你爷爷都不怎么客气。”
她这个名义上义母,甚至连她一个正眼都没有得过。
大约是起了亲近的意思,又或者憋了太久无人可以倾诉。
汤乔主动提起:“我是不大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但你爷爷很信,桑洛是一个寺外捡到的,那时候都七八岁了,谁能想到这么大了竟然找不到家人,报了警,没任何身份信息,等了许久也没有人来认,问她自己她什么也不答。她身子骨弱,送去医院检查,也没见什么病。”
七八岁了,不管是走丢还是遗弃,都不大可能了。
但就是找不到家里人,也查不到行踪,成了个谜。
那会儿甚至有人提,说是山里捡的,不会是什么精怪变的吧!虽然觉得荒谬,最后还是去寺里见了一趟大师。
大师抽了一签,却说是个贵人。
老爷子上了心,就仔细养着了,养了几年,对外说是桑泽林夫妇的义女。
这么多年了过去了,桑家生意越做越大,老爷子更信她是个贵人了,家里上上下下都捧着这么个病秧子。
桑寻微微失神,大概是景春给他灌输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这种程度的故事,已经不足以让他惊奇了。
只是那张和自己过分相似的脸还有离奇的身世,都让他忍不住有点疑心。
真的会是巧合吗?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比如景春化神后很轻易就找到扶桑。
扶桑出事后两个人来人界后,遇到的一系列的事,她都觉得太过密集和巧合了。
以前景春不在意这些,她也没有什么追求和抱负,但这些都和她有关,她没有办法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就连富贵儿都显得奇奇怪怪。
这一瞬间,让她感觉到很不安。
怀疑自己喜欢上桑寻,也都是一种必然发生的“安排”。
景春安静地坐在偏僻的角落里,她没有去找父母,不用想都知道两个人这会儿估计不会太好受,这种场合,像她母亲那种自傲的人进来,只会因为巨大的差距而觉得格格不入。
就连景春自己这种人身神心的,都有些受不了这场合,太过于浮华了些。
她有些无聊,而且很多人都若有似无在观察她,大概是好奇,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和桑家那位小少爷,又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索性低下头,什么也不关注了,只是掏出手机看了看。
过了会儿,她登陆了三界的论坛。
相比于人界的日新月异,其他两界都有一种时间静止什么都慢吞吞的感觉。早些年神魔妖还算是一家,如今神族凋敝,各自都界限分明。
人界近几年发展得太快,一些妖魔鬼怪都很喜欢来人界。
29处如今已经全国连锁了,再过几年可能都要分配到户了。
赶杀驱逐不尽后,得出结论堵不如疏,据说已经准备开放入口了,正在落实政策和法律。
说不定以后三界就要和平共处了,这真是历史的一大转折。
论坛小红帽的头像灰着,除了一些眼熟的热帖,大多是在讨论人界开放的事。
不少神妖琢磨来人界定居。
有八卦帖说,人界其实早就管控不住了。
只是三界条例有规定,大家也都不明面上提,这会儿政策眼看要松动,大家便胆大起来,开始明目张胆地爆料。
比如某大热明星其实是条九尾狐,皮相好,又擅长魅惑之术,粉丝众多。
比如某个知名金融大佬其实原身是财神桌案上的金蟾蜍,不过因为太过于扰乱市场秩序,已经被29处盯上了。
景春无聊地翻着,她还真的没怎么关注过这些,在她眼里的人界,就是一派祥和清明。
原来竟然这么丰富多彩。
看来29处也不是吃干饭的。
怪不得小青龙说天天被查户口,倒也没有真的被怎么样。
估计违法乱纪的太多了,抓都抓不过来,这条社恐小龙,倒显得纯良无害了。
翻着翻着,景春的手突然顿住了,眉头微微皱起来。
这是……
那个黑猫?
有人拍了那只大得吓人的黑猫。
“好家伙,谁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一口气吞掉老子一座山,老子的山头没有了,没有了!”
是衍山神君在发脾气。
衍山,黑猫……
景春被戳动神经,低头仔细看,像素模糊,但她还是隐约看到了猫咪耳朵上灰白的长毛。
帖子下面的回复寥寥。
没人认得出来。
“看着就是一个普通的猫吧?妖族好像没有这号妖。”
“大妖都长得奇形怪状的,这只猫还有点可爱,可能就是一只猫妖吧!”
“一口吞掉一座山,不太可能吧!移山填海我还是听说过,没听说哪个妖兽吃山头的,你得罪它了?”
“听说衍山那边在搞旅游,别是人类连夜给你推平了你没主意。”
“它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吞得下的。”
帖主一条一条回复,说他亲眼看见,这只猫身边还有个女人,那女人病恹恹的,看起来很不起眼,但这只猫却很听那人的话。
她说那个人长得很漂亮,灵体隐藏看不出来,也看不出来是人是妖是魔是神。
一般这种情况下,要么对方完全是人类,要么实力强到可怕,才会让人分辨不出。
帖子讨论了几条,发现一点线索也没有,但凡是三界稍有点名气的,都是记录在案的,哪个说出去特征都很明显。
这种描述完连个疑似的都想不出来的,大概就是个无名小卒了。
于是大家失去兴趣,也就不再讨论了。
帖子沉了下去。
只有景春还怀揣着一种莫名的情绪,时不时刷新一下。
直到有人忽然在下面提了一句。
“据说祖神诞生于混沌之间,混沌破而天地清明,后来祖神以身化万物,只剩下心脏变成问道石矗立在天外的云虚天,然后那里诞生了一种巨兽,四耳四足,背生四翼,没有七窍,因而无知无感,据说最开始是没有天梯的,五方天帝和其他众神都试过去问道石前问道,但根
本过不去,因为这巨兽挡在前面不让人过,软硬不吃,而且没有弱点。”
“混乱、无序、极强的破坏欲。”
“这种巨兽叫做混沌,据说是混沌的化身,也是天道的使者。”
那人最后总结:“听说,混沌可纳万物。”
景春的心里像是有一根弦,被谁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几乎不受控制地,忽然站起了身。
女佣看到一位看起来年纪很小的客人,径直往桑洛小姐的院子里去,不由快走两步,拦住她:“抱歉,那边是我们桑小姐的住所,她喜欢清净,不喜欢被人打扰,一般是不见客的,真是不好意思。”
女佣伸手做了个请回的手势。
景春的目光看向那边,两栋楼挨得很近,几乎连一百米的距离都没有。
这边热闹非凡,那边却冷清得几乎感受不到一丝人气。
她神识放出去,根本穿不透墙壁,像是被一层灰白色的雾气包裹住了,一拳砸进棉花堆了一般,无声无息地把她挡了回来。
然而她却越发生出一丝焦灼来。
好像冥冥之中觉得,如果自己不去,就会后悔。
景春变出一个铃铛颈环,抬手给女佣看,笑道:“刚刚有一只猫跑进客厅了,跳进我怀里的时候铃铛掉了,我一眨眼它就不见了,我听说是你们桑小姐的,我去给她送过去,要不劳烦您帮我送过去?”
她刚刚神识扫客厅的时候,听到角落里的女佣聊天,说这辈子都不想去隔壁。
这些人好像都挺怕那个桑小姐的。
女佣果然迟疑了一下,她说:“这样啊,我们桑小姐的猫性子最傲了,平日里被谁抱一下都要发火的,竟然主动跳进您怀里,应该是很喜欢您,要不我带您过去?说不定桑小姐会愿意见见您。”
景春点头:“好,那麻烦你了。”
隔壁那栋楼的大门是紧闭的,女佣按了门铃,退后半步守在门口。
她神色显得有些紧张。
没多会儿,出来一个佣人开了门,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谁似的:“有什么事吗?”
她的表情很严肃,像是不解,平日里桑小姐不主动叫人,都没有人敢来,今天
是怎么了。
景春主动开了口:“我来归还猫咪的东西,可以见一见你们桑小姐吗?麻烦您帮我通传一下。”
佣人迟疑片刻,不情不愿地说了句:“稍等。”
她是不大想去请示的,平日里他们做事都要躲着那位,偶尔不小心撞面,也都迅速低头退下。
那位脾气很不好。
但作为佣人,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
她抱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态度打了内线电话。
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之后,预料到的发火却并没有,桑小姐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用一种近乎温柔礼貌地语气说了句:“请她进来。”
佣人十分意外地开门迎客:“请进。”
在景春踏进客厅又上楼的短短几分钟里。
桑洛一直用一种呆滞的目光正襟危坐着,她的手指狠狠攥着猫咪的脖子,眼神里是一种泫然欲泣的委屈。
她呢喃说:“母亲来找我。”
黑猫被掐得翻白眼,声音挤在喉咙里:“你收敛一点,别在她面前疯。”
桑洛忽然神色变得柔和,她温柔地抚摸猫咪的脑袋:“再往她怀里蹭,我就把你片成肉片喂鱼。”
第34章 永远
三楼的客厅宽敞且空旷,坐在沙发上的女人露出一种少女的神态,恍惚让人觉得这不过才是个几岁大的孩子。
桑洛怀里抱着猫咪,猫咪蜷伏着身体,看起来有些僵硬不自然。
“请坐。”景春还没来得及说话,桑洛便开了口,她半仰着头,脸上是一种温和的笑意。
景春心事重重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桑小姐。”
“叫我洛洛。”
肯定的语气。
景春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她。
她长得真是和桑寻太像了。
桑洛被看得焦躁,那种被母亲注视,却又无法靠近的感觉像是把她放在油锅上煎烤,她脸上的笑容很快就保持不住了。
她柔声说了句:“稍等。”
然后侧身去按了内线电话,她的脸上瞬间被冷气浸满,语气冰冷阴沉地说:“客人来了,没有一个人奉茶吗?”
她挂了电话,景春忙说了句:“没……没关系,不用麻烦。”
桑洛又恢复笑容,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那种被毒水浸透一般的思念腐蚀着她的每一寸神经,她捏着猫咪的手都变得用力。
片刻后,猫咪吃痛地喵呜一声,委屈地呜咽了一句。
桑洛丢开它,扯出一个微笑:“你身上有春天的气息。”
她近乎自言自语:“很温暖,我很喜欢。”
景春从进来后就一直打量她,不怪佣人们害怕,她的情绪似乎非常不稳定,而且好像随时都要失控的样子。
明明看起来是在笑,却无端给人以压迫感。
“是吗?很多人这么说。”景春很想直接了当的问你到底是谁,但还是周旋了一句。
她有些紧张,总感觉像是被什么狠狠攥着心脏,有点没来由的难过和不安。
她这会儿L突然很想见到桑寻。
会是他和春神的女儿L吗?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能活下来。
如果不是的话,又怎么会这么巧合。
桑洛听到她这么说,露出一点类似于失落的不悦。
她坐在那里,手指不停地拽着猫咪的耳朵,感觉那几l搓
长毛,都要被她拽下来了。
猫咪一动也不敢动,耳朵都平直地绷着。
“你和桑寻长得很像。”景春努力想挤出一个笑意,但她脸上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只是紧紧盯着她,“不知道的,都要以为你们是至亲。”
桑洛对这句话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专心致志低着头看猫,拽毛,微笑着,头也不抬地说:“是吗?”
景春不说话了,两个人都沉默着,气氛凝滞了一般,彼此之间都是心知肚明却谁也不先开口。
佣人上了楼,小心翼翼踏进客厅的区域,因为两个人的沉默而显得越发战战兢兢,她半跪在沙发地毯上,把茶水分别放到两个人面前。
景春说了句:“谢谢。”
佣人只是微笑,脸上的表情很僵硬,她想说不客气,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了说不出话。
桑洛也并不问景春来干什么,但也并没有任何赶客的意思,过了片刻,又按了电话,让人送些点心上来,问她能不能吃甜的,然后自顾自说让厨房一样备一点。
佣人多问了一句,她脸上便露出不悦来。
强烈的直觉几l乎要贯穿景春的大脑和心脏,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想要搜刮到一些记忆,哪怕是很模糊的。
可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脑袋开始刺痛起来。
只记得轮回的某一世里,自己好像有过一个孩子。
那孩子是她从奴隶市场救下来的,脏兮兮的,眼神凶狠,像一头野兽。
洗干净了却意外白净漂亮。
丫鬟说:“跟小姐长得很像呢!”
那天正好是初一,就起了个小名叫初一。
那一世景春是个下肢瘫痪的高门贵女,因着身体残疾,生母病故,继母不喜欢她,她在府上虽然算得上尊贵体面,但是孤寂落寞,其实谁都看不起她。
她把那孩子带回家的时候,府里在商讨她的婚事,她路过正厅正好听到。
备选的姑爷,大多是些寒门学子,总之都是些门第出身不好的,继母高高兴兴地跟她父亲说,府里多多的添些嫁妆,到了姑爷家里,谁也不敢慢待了,比之那些贵门子弟,不知道要好多少。
妹却是嫁了世子爷的。
景春只是一笑置之,还没这刚救出来的小奴隶让她兴致高。
她自己住一个院子。
知道她从不留情面,平时谁也不敢来打搅她,可院里的小厮丫鬟,也不敢隐瞒多了个孩子的事,去和老爷夫人说,小姐赎回来个小奴隶,日日同吃同住,还让那小奴隶叫母亲。
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身边养个丫头就罢了,却唤母亲是个什么事,哪天传出去,指不定被编排成什么私生女。
父亲遣人来痛斥她一顿,顺便叫人把这丫头发卖了。
她说:“谁敢,我现下就找根绳吊死。”
父亲拿她没办法。
父亲和继母千挑万选了姑爷,那姑爷今年刚进仕,封了个芝麻大的小官,据说是个只会读书的呆子。
叫人来请示,她连看也没有看,只说了句:“随便罢。”
婚期就这么定下了。
她说,要带着女儿L初一出嫁。
父亲气得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她偏过头,只是看着继母说了句:“母亲为我添了厚妆,谅姑爷家里也不敢说什么。”
继母神色一僵,知道她那天是听到了,故意寒碜她,嗫嚅说了句:“老爷,罢了。”
左右也管不住,早早物色郎婿,也不过是想打发出去,眼不见为净。
随便她折腾吧。
父亲对她生母有愧,看她执着,也便不说什么了。
话递到那呆子周郎耳朵里,对方倒是很爽快地应下了。
出嫁那天,婚仪颇俭约,继母说,那周家是普通人家,太过铺张浪费,会显得不大好看。
景春什么也没说,她是被轮椅推出闺阁的。
她知道继母其实想说的是:“这瘸腿的残疾,有人肯要已经是不错了,还奢求什么。”
轿子里,初一紧紧握着她的手,脑袋贴在她的胳膊,一声一声唤她母亲。
像是害怕她把她丢了。
她也抬手抚摸她的脑袋,仿佛这真是自己亲生的骨肉。
那周郎单名一个茂字。
长得倒是剑眉星目,俊逸不凡。
新娘子下轿是他抱下来的,小心放
在轮椅上。
他转过头去抱那孩子的时候,周府门前迎亲和围观的人都沉默了。
丞相府的残疾千金,还带着个孩子。
带了便带了,还放进送亲的轿子里。
这不是成心打那周家的脸吗?
未免欺人太甚了。
周茂却什么也没有说,伸手去抱那孩子。
初一抱住周茂的脖子,脆生生叫了句:“父亲。”
周茂狠狠愣了愣。
周围人更沉默了,仿佛那两个字是块巨大的石头砸在了湖心,溅起的涟漪一圈一圈扩散开。
谁教的?
莫不是羞辱人来的。
周茂把孩子抱下来,却是应了声:“嗯。”
放下的时候,他甚至抬手摸了摸孩子的头。
初一高兴地抱了抱他的大腿。
就连景春都不由愣住了,侧头看了他一眼,和他对上了目光。
他的眼神黑沉沉的,像是深不见底的湖水,深深凝望着她。
景春心头一颤,别过了目光。
拜堂成亲的仪式很简单,因着她的腿实在不便,被人摆弄来摆弄去,很快她就摆了脸色,仿佛随时都要发火。
那夜里周茂回了房,喝了些酒,却并不算醉,进去第一件事,却是叫人打了水来给她泡脚,他亲自伺候着,跟她道歉:“今日辛苦娘子了。”
景春的下半截腿根本不能动,她只能任由她摆布,她眼神里有不解,还有没来由的屈辱和怒气:“我叫你碰我了吗?”
周茂抬起头,沉沉看她,那眼神当真幽深不可捉摸,他说:“那娘子罚我就是了。”
景春习惯了周围人对她言听计从,下人见了她,总是战战兢兢敢怒不敢言,她觉得可能自己孤僻惯了心理都生出些病态来。
所以她看到初一就像是看到了自己。
她看着周茂,生出几l分怒意,她的双腿并非毫无知觉,只是不能动,但还是会觉得冷觉得热,会疼痛,会难受,但此刻被他握在掌心,却是被温柔小心地擦洗着。
她心里生出几l分异样的感触来,但还是冷冷说了句:“那你今晚睡外头吧!”
他愣了愣:“新婚夜传出
去怕是不大好,我睡地上行吗?”
景春不说话,他便当她默认了。
他帮她铺好床铺,兀自又抱了一床被褥,铺在地上,吹熄了烛火,睡下了,说:“娘子晚上要起来,唤我即可。”
第二日,他早早就起了,带着初一在书房习字。
好几l日,景春都不大给他面子,晚上不让他睡床上,吃饭不与他同席,就连回门,都不许他跟着。
他母亲终于看不下去,偷偷来求她,说看在茂儿L几l次三番托媒人求娶的份儿L上,便给他些好脸色吧!
她怔住:“求娶?”
周母抹着泪,说:“老身也知道是我们高攀您了,可茂儿L实在是一片痴心,不曾慢待分毫,便是初一,旁人都笑话他,他也当自己孩子照看着,十分尽心尽力。”
初一跟着周茂去了街上买东西,回来满手提着玩具,见了景春,扑进她怀里:“父亲买给我的。”
景春抚摸她的脑袋:“初一喜欢父亲?”
初一狠狠点头:“喜欢。”
这夜里,周茂熟练地打地铺,景春终于开了尊口:“床上来睡吧!”
周茂似是没听懂,好半天才应了声:“来了。”
景春背对他,仍旧没法彻底放下身段,只说:“勿要挨着我睡。”
周茂应了声:“嗯。”
可他睡着了,却满手满怀从后头抱住她。
她欲要发作,扭头却见他眉头深拧,似乎是做了噩梦,并没有醒。
景春便懒得理会他,转过头装作无事发生,可闭上眼,那手臂却仿佛极有存在感,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第二日,他又是早早起,读书、习字,带着初一,顺便教她认字读书。
那孩子却并不是省油的灯,不知道从书上看到了什么,拿着各种东西添来添去,制成了火药,把院子炸了个七零八落。
惊动了巡防营的人,差点来把她和周家人都抓走审问。
景春以为周茂会发火,但是他并没有,他默默地收拾着院子,和被炸毁的半边墙,忙碌到晚上,上了床,筋疲力竭,却还是替她揉了揉腿。
躺下的时候,几l乎是闭眼就睡了。
上,他照旧带初一去读书。
景春问他:“你很喜欢孩子?”
餐桌上,她吃饭,他在一旁伺候她吃饭。
仿佛他是她的下人。
他闻言只沉默说了句:“我只是喜欢你。”
转眼入了冬,夜风嗷呜作响,初一整日闹着要和母亲睡。
周茂一个人住在厢房,每天早上伺候景春穿衣洗漱,再带初一去读书。
日复一日。
景春问他,“你喜欢我哪里?”
她冷笑,“莫非你慕残?”
他表情复杂,摇头:“不知道,大约我上辈子就记挂你。”
这夜里,景春终于允许他抱自己,也允许他亲吻、亲近。
“不许弄疼我。”她说。
他小心而珍视地吻住她唇瓣,时隔半年,终于圆了房。
那或许是个不错的开始。
但很快,一场大火烧毁了两条街。
那天是元宵,所有人都去街上看灯了,景春哪里也不愿意去,也讨厌别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就连身边照顾自己的丫头都打发出去了,只留下初一陪她。
初一性格越发古怪,一会儿L高兴,一会儿L难过,一会儿L温和,一会儿L暴躁。
她这天忽然抓着景春的手,搁在自己胸口,泪眼朦胧地说:“母亲,我这里好难受,好难受啊!”
景春抱住她,问她为何难受。
她说自己脑子里像是住了两个人,这两个人时常折磨她,她便一会儿L喜一会儿L悲。
景春亲吻她的额头:“不高兴了,就和母亲说说话。”
初一抱住母亲:“有了弟弟妹妹,母亲还爱我吗?”
景春说:“母亲永远爱你。你若不喜欢,也可以没有弟弟妹妹。”
“真的吗?”
“真的。”
“母亲会永远爱我吗?”
“母亲永远爱你。”
“父亲也爱我吗?”
“父亲也爱你,他不爱你,母亲就不要他了。”
“永远永远爱我,下辈子也爱吗?”
“是的。”
“母亲……”她叫了一声,又叫了
几l声,“母亲。”
她脑袋贴着母亲的胸口,近乎呜咽地叫着:“母亲。”
火烧起来的时候,是突然一下子起来的,火苗窜起来的速度,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景春拍了拍初一,让她赶紧跑的时候,屋子周围已经被火包围了。
大片大片的火焰舔舐着木头和布料。
初一呆呆地看着,任凭母亲如何焦急地推她,她都不动分毫,终于,她绕到轮椅后头,去推母亲。
小小的身板,根本推不动,木头轮椅很快就被火吞噬了。
景春近乎是在怒吼:“快滚!”
可她还是固执地去推。
火把房梁烧掉了,朝着两个人砸过来。
在最后的一秒,小小的身躯扑到母亲的身上。
她的小手抚摸母亲的脸颊,一遍一遍叫着:“母亲。”
她气若游丝地呢喃着:“要永远,永远爱我。”
景春死后变成了一缕烟,她俯瞰着废墟,像是被某种巨大的悲伤吞没了。
她看到周茂像是疯了一样一寸一寸地去挖那废墟,他颤抖着把两具交叠的焦炭一样的尸体捧出来,仰着头,目眦欲裂,颈侧青筋暴起,然后呕出一大口鲜血。
竟是当场气绝而亡。
唢呐敲敲打打,那周家一下子失了三命,可怜可叹,像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下了瓢泼般的一场大雨。
白日宛如黑夜。
入了葬,景春的魂魄落在墓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