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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中娇—— by猪猪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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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翊的怨愤已至极限,他怒极之时便是这副模样,方柔清楚得很,她在盘算着、试探着,萧翊的底线在何处。
他微微敛眸,长叹了一口气,那声音冷似寒霜:“即算是死,你也得死在孤的身边。”
萧翊扔下这句话,阴沉着脸拂袖离去。
方柔的五指捏着椅把,微微发颤,过后才松开。
她发现自己如今已能游刃有余地将萧翊气走,暗暗为自己争取些清静安稳,哪怕独自坐着发呆也好,她半点也不想见到萧翊在眼前晃来晃去。
而她自然不知,萧翊压着火出了正殿,直接推门进了书阁。
何沉跟在他身后,心知老虎的尾巴摸不得,尤其还是一只处在暴怒边缘的猛兽。
萧翊怒气冲冲地坐在书案后,平息了许久,这才抑制住那阵情绪。
他闭了闭眼,定下神思,何沉目不斜视地望着面前的屏风,只当自己又聋又瞎。
萧翊实在是气糊涂了,明知故问:“何沉,你娶亲了么?”
他一时口不择言。
何沉手一颤,心中只叹他如今越发摸不透主子的脾性,轻易被方姑娘牵引情绪神思,还说不得罚不得,原先那恨不得杀之后快的恨意也在方姑娘回京后烟消云散。
在方姑娘有了身孕之后,他更似变成了出气筒,再气恼也只得扭头离去独自闷闷不乐。
但他只得老实回答:“属下资质粗陋,尚未许亲。”
萧翊这才反应过来,察觉先前失言,竟做作地清了清嗓子,低叹一声,似乎很嫌弃他这手下不顶用。
书阁内沉淀静默,何沉一动不敢动,但心底已没有初时那样惧怕。
萧翊暗忖许久,最后抬眸看向何沉,久久不发一语。
这份沉默直教他心底没着没落,那刚放下的一颗心,霎时间又高悬起来。
“召集暗卫,将他们先前相处的一点一滴尽数写出来。”萧翊终于下了命令。
何沉眼瞳微瞪,极不可察,心中擂鼓大作,面上却不敢有任何表情。
他须得再确认清楚:“殿下,是方姑娘与……”
话头被萧翊冷声打断:“你在等什么,你想问什么?”
何沉立刻摇头,忙应声退了下去,片刻再不敢耽搁。
于是,又与早前那回一样,书阁里来回来站了几组黑衣暗卫。
他们得了何沉的命令,半个字不敢问,逐一拿了纸笔,选了处合适的地方,埋头奋笔疾书。
如此过了半日,暗卫一刻不停,书阁内很快垒起了一案小册。与先前不同,这回暗卫得令,需将个中细节详尽描述,小到动作、神态以及语气,统统不得落下。
入夜后,方柔本很忐忑,可等到饭食传上桌,阿妩低声禀报,说是殿下今夜有要务,让姑娘自己用膳。
方柔宽下心来,难得有这样长的独处时间,胃口似乎也没那样坏,虽还是因害喜之症吃得不多,但起码心里舒服。
她自然不知晓,暗卫撤下后,萧翊与何沉在书阁里望着堆积成山的小册发愁。
何沉听明白了萧翊的意思,他打算翻一翻这堆情./爱宝典,查出缘由,那裴昭究竟给方柔灌了什么迷魂汤,不过短短数月,竟能令她彻底扭转心意,移情别恋,甚至对另一个男人用情至深。
可萧翊心里别扭,看了一阵恼得很,最后只得苦了何沉,一册接着一册念。
他虽未娶亲,对男女之事也向来全无兴趣,可他捧着小册细细读来,也深感裴昭当真了得,哄姑娘家的手腕花样百出,似乎生来就是个高手,却又不显刻意惹人嫌弃。
他徐声说着,裴昭时常搂着方姑娘,垂眸对她笑,方姑娘往往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就主动凑上前与裴昭亲近,有时回抱裴昭,有时情不自禁地吻他,最后又被裴昭亲得面红气重,裴昭就松开方姑娘,自制力极好……
萧翊叩了叩书案,冷声:“念得都是些什么?挑重点。”
何沉喉结一动,翻过一页,继续:“……裴昭往往先问方姑娘想吃什么,再做决定。若方姑娘吃得开心,他下次还点,若方姑娘吃着皱了眉,这样食物就再没上过桌……方姑娘有时喜欢古怪玩意儿,裴昭照单全收,两人时常上当,但方姑娘每次都笑得很开心……”
萧翊终于忍不住:“停。”
他站起身,伸手抽过小册,徐徐翻了几页,俱是些他看了怒从心起的点滴。
纵然萧翊不想承认,可他心知肚明,他与裴昭完全是两种人。
他没追过姑娘,以往都是被人暗投好感的那方,他起先对情.爱不感兴趣,从来也没想过要怎样令对方开心,如何叫对方感到舒服。
他自认为两情相悦就是自发而直率的,一如他对方柔,也如方柔对他。
这些小手段,像是在索求某种恩赐那般,令他觉得格外陌生。
而今看来,又是他误会深了。
萧翊看得越来越慢,手里的动作却越来越重,他蹙眉,长叹了一口气,终于折起了那册子。
他望着面前堆叠的细节,登时颇感头疼。
何沉悄悄打量着萧翊的神色,斗胆:“属下无能,不得替殿下分忧。不过,李公子和小侯爷入世早,殿下不若请他们……”
话还没说完,萧翊睨了他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他们惯常去的都是些什么地方,孤与阿柔难不成是恩客与花魁的关系么?”
何沉自知失言,忙埋头认错,心道自己一时大意,马屁拍到了大腿上。
一息沉默后,萧翊缓声:“她既然喜爱外出,爱吃新鲜,就从此事做起。”
何沉不敢再搭话,默默应下。
方柔今日的好心情持续到深夜,她许久没再这样踏实地独自睡下,萧翊今夜迟迟未归,她让春桃灭了灯,拉了床幔沉沉睡去。
可她如今睡眠浅,迷迷糊糊当中,只觉小腹温热,她意识沉浮,很快知晓是萧翊回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摸着她的小腹,那里仍然平坦光滑,暂未显示出这条生命的轨迹。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里,鼻息直往她发丝里钻,方柔不适地动了动身子,他却将她搂得更紧。
方柔默默叹息,但强烈的困意袭来,她没力气与他周旋,闭着眼再次入梦。
翌日清晨,方柔只觉得口干舌燥,身.侧异常的烫。
她原本就惧热,有孕之后更因体质变化越发明显。她稍稍一挣,拢着她的手臂却紧了紧,她微怔,今日萧翊居然仍没起身上朝。
她抬起手,想拉起萧翊的胳膊,语气里有些不满:“我热,你别这样。”
萧翊的力气霎时就松了,可方柔仍被她环抱着,手掌又覆上了她的小腹。
她无奈地皱起眉:“你这样我还是热。”
萧翊在她颈后深叹,粗重的鼻息落下,这才侧过.身,平躺在床上,让方柔得以喘息。
她半撑起.身.子,鬓发竟已染了层薄汗,她无意识地揭了揭单衣散热,那轻.薄的白纱晃动,丰.腴隐现,直落入萧翊的眸中。
他忽感口干舌燥,喉结轻动,忽而捉住方柔的手。
方柔一怔,面色闪过些许惊惧,她缩了缩身子,往后挪了几分,警惕地望着萧翊没说话。
萧翊只是凝望着她,面色有些古怪,掌间越来越热,像是要烫进她的皮.肤。
方柔嘴角微动,不敢贸然说话。
萧翊手里的力道重了些,方柔拧眉,忽然被他拽了过去,身势不稳之际又被他轻轻托住,脸贴在他的怀中,他只是搂住她,手指轻梳她的乌发,终于克制了念想,沉下心来。
“起身梳洗吧,待会儿我带你出宫。”
在方柔惊疑不定之际,萧翊已抽身落了地,披着那件宽松的袍子转身去了浴房,方柔不解,为何他隆冬大清早的竟还有兴致洗沐?
可她方才被吓了一跳,此刻心跳极快,也不敢再耽搁,忙落地叫了春桃进屋。
方柔甚至因此忽略了萧翊方才说的那句话,直到她独自坐在桌前用早膳,神思落地,这才幡然想起。
她一时间摸不透萧翊的心思,捏着勺子兀自思量,没察觉到萧翊已走到她身后,抬手握住了她的五指。
她一颤,勺子没拿稳,幸好有萧翊的手把控着。
萧翊却道:“你早晨不是爱吃咸口么?”
他撩袍坐在她身旁,阿妩及时乘来了一碗清粥。
方柔点了点头,只觉古怪,又一时无法细想,顺口道:“今日想吃点甜。”
萧翊低笑:“好,我记下了。”
方柔停了动作,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他心无旁骛埋头喝粥。
只觉萧翊来者不善。

临近除夕贺春, 天时越发冷了。
暴雪天不再那样频密,京都近来日头好,艳阳高照,气候舒爽, 百官尽叹瑞雪兆丰年, 萧翊向来不将他们的阿谀奉承当回事。
今日不行朝会, 自他摄.政以来,这还是头一遭。
他们兄弟二人行事作风截然不同, 一个温和缓慢,一个雷厉风行, 萧翊精力旺盛得很, 朝臣也不得不打起十万分精神应对。
朝会连着数月风雨无阻, 有些上了年纪的老臣颇有微词却不敢明言,今天终于得以休沐,算得上是喜事一桩,他们得了冯淳安传来的口谕,步子迈得比谁都大。
朝臣们的马车陆续离去,一架皇家御驾也自东离宫, 慢悠悠地上了大街。
方柔不知萧翊哪来的兴致, 瞧他的神态也不像有正事在身, 上回她离开景宁宫,还是因为萧翊执着地要她去见裴昭一面, 好亲眼见着他踏上流放之路,让彼此彻底死心。
而这一回,萧翊的心情似乎很好。
他照例搂着她, 马车徐行, 但仍有些颠, 她的五脏六腑像要搅在一起,原来真正的害喜之症会令人如此狼狈。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掩着嘴,不让那阵恶心翻涌上来,想吐却吐不出来的滋味令她更加难受。
萧翊察觉了她的小动作,忙关切地扶起她的肩膀,见她眉头拧着,面色有些发白,瞧上去不太对劲。
他叫停了马车,方柔好不容易顺下气,深深呼吸,不料又是一阵恶心之感,她忍不住捂着嘴发出了声音。
萧翊一怔,这便明白过来,她是因害喜闹得。
他神色复杂地望着方柔,轻轻拍抚她的背,替她顺气,这边又递了一杯热茶,想叫她把那阵恶心压下去。
谁知方柔蹙眉摇头,推开他的手,语气冷硬:“不能喝浓茶。”
萧翊毫不犹豫地顺势一泼,又取了个干净的杯子,给她新倒了杯温水。
方柔接过来慢饮了几口,肚子总算舒服了些。
她又道:“闷得慌,还是回去吧。”
萧翊怔了怔,难得有无计可施的局促。
他默了片刻,忽然掀开帘子落了地,又朝她伸出手:“阿柔,今日天时好,你也下来走走?”
方柔按着心口,瞥见帘子外的暖洋洋的日光,想了想,慢慢地挪了步子。
萧翊伸手扶她,她没接,抓着门板落了地,他的手便默默背到身后。
方柔抬眼望去,这才发现他们不过刚出皇城,仍在东大街附近,这里离宁王府不远,可车头并不是朝着王府的方向。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气息和顺,心中那阵憋闷散去了一些,默默叹了口气,松了身子,脸上难得闪过丝生动的的神色。
萧翊一直站在她身旁,静静地打量着她这些小动作,只觉怎么也看不够。
他心底爱慕的那个姑娘,仿佛一点点又活过来那般,那些熟悉的小表情令他分了神。难道只有离开皇宫,离开王府,她才能展露一丝他过去无比痴迷的姿态么?
萧翊觉得实在荒唐,可眼前所见所闻,又无不在推近这他不愿理解的真相。
他陪她站了会儿,才问:“阿柔,好些了么?”
方柔不习惯他这般轻声细语,总觉得披了层□□,满心满眼写尽虚伪二字。
她稍稍错开身子,点了点头,“我们不回去么?”
萧翊低笑:“我听说城内新开了不少食楼,今日正好得空,带你去吃个新鲜。”
方柔一怔,显然没料到萧翊带她出宫,竟然只为了去打牙祭。
她直觉他目的不纯,可眼下又瞧不出什么端倪,下意识拒绝:“不想去。”
他已握住她的手,可方柔步子不动,手腕也朝里收,并不想跟上他的身势。
萧翊回眸看她,她只是紧张地盯着他的眼睛,浑身充满戒备,丝毫不似他从暗卫口中得知的那些细节。
那一日,方柔迫不及待扯着裴昭的手,主动带他奔去了食楼,生怕错过吃不上那般……
萧翊五指收了些力,方柔挣不脱,知晓他主意已定,本还准备好又是一番冷嘲热讽,最后将他气走,她今日又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不料萧翊只说:“阿柔,就当陪陪我。”
他的姿态出奇得低,耐心极好,丝毫没因为方柔的冷脸而动怒。
方柔仍是说:“萧翊,我不想去。”
他沉息,深深叹了口气,最后松了她的腕,冷眸望去:“这顿饭不吃,你知道有何后果。”
他还是做不到,忍不了,他已极尽可能放低姿态、给她尊重,可她还是冷冰冰地一味拒绝,与他对着干,不能和颜悦色地与他好好相处哪怕一天。
裴昭的那些小手段他能学,也能懂,可这一切都得看方柔愿意接受,她若不肯,他纵然把裴昭生吞了也不能叫她开颜。
所以,他还是决定按先前的法子,以他萧翊本身的手段处事,如此干脆利落,更不必纠缠拉扯,最后闹得两方皆不痛快。
方柔冷笑,心道果然:“怎么,你又要对谁下毒手?我不去,你打算杀了掌柜,还是拿了人关进天牢,再找个由头流放了事?”
句句诛心,方柔毫不留情,一番话说得何沉倒吸一口凉气,头埋得极低,连春桃也吓得一抖,站在一旁胆战心惊。
萧翊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方柔,冷声:“我会让他亲自来求你,求你这位高高在上的宁王妃赏个脸面,去食楼吃顿便饭。”
论到诛心之战,萧翊永远比她高明。
方柔一怔,恼怒地瞪着萧翊,她微微颤抖,最后还是艰难地挪动了步子,萧翊的脸上霎时浮现了一抹淡笑。
他站在前方,朝她伸出手。
方柔捏着五指,最后不情不愿地搭上,手再次被他握紧,她已无力挣脱。
出了东大街,二人没入分岔路,转了几道弯,方柔忽然意识到萧翊要带她去哪。
她的手不自觉地轻颤,萧翊察觉到,回眸瞥了她一眼:“这个季节吃不了南方时令,送来都成了冻货,无甚滋味。”
也正是此际,二人并肩走进小北街。
街道两旁仍有不少赶早集的百姓,此间热闹无比,烟火人气无一不足。
方柔麻木地步入其中,心境忐忑。
她已知晓萧翊的目的,无非要与她扮些和睦美好,填补他心中的不甘。她原先对他爱慕深重,的确曾有类似的期盼,畅想着二人携手在京都闲逛,如一对寻常夫妻。
可眼下迟来的心愿早已错位,她又怎会提得起兴致与他虚与委蛇。
萧翊倒像是头一回赶上集市热闹,举目望去,扫了几眼,居然生出几分好奇。
他不由低笑:“小北街此景倒有些丘城集市的模样。”
方柔一怔,回过神来,顺着他的视线朝远处看了看,默默不语。
心中却想,也不知师兄和阿嫂境况如何?
猛然间记起那日在乾康宫,萧翊曾与皇帝提过云尉营变了天……瞧他的姿态,似乎早有筹谋,难不成裴昭的亲军也被牵连其中么?
可这么些天过去,朝堂风平浪静,她难得出宫,眼下粗看几眼,也瞧得出来百姓安居,京都一派祥和,丝毫没有边.境不稳的惶惶不安。
一时神思不定,直到她不慎撞上了萧翊,才察觉他已停下步子,好奇地打量着她魂不守舍的模样。
方柔忙后退两步,垂眸:“是我失礼。”
萧翊蹙眉,却忍着脾气不愿跟她计较,转身带她进了门。
方柔抬头瞧了眼,一怔,这里是她先前来过几回的竹南小馆。
她步子一顿,可由不得她,萧翊已拉着她的手进了大门。
掌柜迎上来,先对萧翊毕恭毕敬,结果转眸打了一眼,霎时露出惊疑之色,不敢失态,忙别过视线,亲自带他们上了二楼雅间。
此时未到饭点,小馆冷清。
萧翊与她对坐着,兴致尚好:“先喝些茶,听听曲儿,晚些吃拨霞,都是南方冬时的特色。”
方柔静默不说话,伙计很快端来了成套的茶具,大堂戏台子也有了动静。
伙计生好茶炉,摆好器具,本想继续打点,却被何沉一个眼神叫退。
他回身,又朝春桃默默点头,春桃心领神会,担忧地瞥了方柔一眼,最后还是顺从地跟随何沉轻手关上门,悄悄出了雅间。
如此只剩二人独处,萧翊竟格外主动地提壶煮茶,茶底用的是晒干的花苞,水沸腾发出闷闷的咕咚声,霎时花香四溢,淡雅怡人。
方柔看着萧翊从容不迫的姿态,心中不为所动。
他的手指本就修长,如玉透润,他天生是晒不黑的体质,一双手像是玉雕珍品,此刻那长指捏着钳,在茶煲里搅,公子当真风流无双。
若他们只是普通男女相会,这样的场面的确叫人挪不开眼。
可一切美好都被他亲手摧毁,这双如玉无暇的手,却将所有的恶堆叠到方柔面前,钳制着她的脖子令她喘不过气,他还期盼她能以真心相待。
方柔默默出神,萧翊却已将一杯淡茶推到她面前。
他的目光里带着期盼,“阿柔,尝尝?我的水准应当不差。”
方柔回神望了他一眼,这才面无表情地端起杯子,默默一品,稍稍点了点头,说不出什么由衷的感慨。
萧翊挑眉:“不合心意?”
他转即盖住了茶罐,想令何沉去换一种品类,方柔终于道:“你能不能别总自以为是?”
萧翊身势一顿,霎时语塞。
方柔有些怨怒,她放下杯子,瞪着萧翊:“我只是不想喝,你为何非.逼.着我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过后还一定要迎合你,回应你?”
“就像方才,还有现在。难道我就不能拒绝么,你看不出来我很抗拒么?”方柔直视着他,索性把话说开,“这就是你想要的么?萧翊,一个这样厌恶你的人,你却非要将她困在身边。”
萧翊脸上的笑意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平静,而方柔再熟悉不过,萧翊下了决心,他面色里甚至连一丝恼怒都没有,这是方柔最害怕的境况。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慢饮几口,只说:“可惜了这好茶底。”
言罢,竟徒手将杯子捏碎在掌心,他握紧五指,殷红从指缝中溢了出来,方柔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方柔:“我想要的是你永远留在我身边,至于你怎么想,又打算怎么做,全凭你的意愿。”
“不用再说这些话意图刺激我,我早已想过了,心中分外清明。现在轮到你了,阿柔。等你想明白,想透彻,再好好与我说。”他说完已站起身,朝门外走了几步。
身子一顿,头也不回道:“你若想在这吃,掌柜已作了安排,让人随时传菜便好。你若不想吃,又或有其他想去的地方,自己跟何沉说。”
他的手已按在了门上,方柔叹了口气,忽而叫住了他,幽幽道:“你去哪?”
也许她不该问,可不知为何,方柔下意识脱口而出。
萧翊停了动作,忽而发出一声冷笑:“阿柔,你先问问自己,你打算去哪?”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雅间。
春桃忙快步走进来,埋着头:“姑娘,怎么了?”
她见着萧翊的空位上落了点点红斑,霎时一惊,忙仔细打量着方柔,生怕他们方才起了口角最后动起手来。
方柔只是摇了摇头,无力地叹息,最后与春桃说:“把何侍卫喊进来。”
她这话说得轻,可候在门外的何沉听得分明,人已踏入雅间,站在门边道:“王妃有何吩咐?”
方柔阻止不了他的称呼,抿了抿嘴,只说:“你们陪我吃点东西,吃过饭就回去吧。”
何沉脸色一滞,沉声:“王妃,如此不合规矩。”
方柔垂眸:“那你就当是命令好了。”
春桃回头看着何沉,悄悄打眼色。最后二人只得面对方柔坐下,掌柜上齐了菜品,一煲拨霞,三人分享,气氛竟没想象中那样奇怪。
也就是一顿饭的功夫,三个本无恩怨的人放下芥蒂,竟也心平气和地说了些家常。何沉头一回发觉,方姑娘果然有特别之处,她不止有幅好模样,脾性也十分讨喜,这一份特别足以叫两个男人为她神魂颠倒。
这边主仆三人聊得不亦乐乎,而萧翊从小北街离开后,独自回了宁王府。
直到他站在王府大门之外才意识到,原来他离开王府已有数月之久。
冯江一路跟着他,心中诧异何沉今日竟没陪同左右。萧翊离府许久,家宅琐事都由管家亲自主理,有何特别吩咐也是何沉前来通传。
今日萧翊破天荒回来一趟,他不敢掉以轻心,更不敢主动过问他的安排,只得随时听候吩咐。
眼见着萧翊的去向不对,冯江心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萧翊一路往后院,最后停在了逢春院。
冯江压低着头,不敢言语不敢动。
萧翊徐声问:“王妃可在府中?”
冯江答:“王妃今日暂未外出。”
萧翊颔首:“你在此候着吧。”
冯江应下,萧翊已提步踏进了院里。
哪怕在大婚之前,他也鲜少踏入这座别院,自沈清清搬进来后他就更没来过一回。
这座别院的布景他觉着陌生,一路朝里,下人们瞧见萧翊,先是一怔,随后连忙福身行礼。
绿芜正在房内候着,红果刚从小厨房传来午膳,见萧翊步履如风地朝屋里走,先是吓得说不出话来,很快反应,忙福身,随后高声道:“殿下!”
屋里忽然有了阵动静,萧翊刚走到阶前,沈清清那抹红衫已出现在门边。
她讶然地望着萧翊,一时间不知是真是假,面上带着极浓的喜色,半晌说不出话来。
萧翊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走路带过一阵风,进了屋,瞧见桌上摆满了碗碟。
沈清清忙迎上前:“阿翊哥哥,你吃过午膳了么?”
萧翊闻言一怔,他微微蹙眉,转头看了沈清清一眼,因这声称呼出神。
似乎也是在方柔与他直白地争吵、指责他的过错之后,他终于能静下心来,回想和反思他与沈清清的这段姻缘。
虽然他十分清楚,这段感情一直都是单向的,得不到回应的,他原以为这只是沈将军与皇帝的交易,他就是露个脸,给个名分,互不拖欠。
直到方柔斥责他的不该,他偶然间竟也会有一刹的念头,沈清清在王府过得如何?
他与沈清清在桌前坐下,绿芜殷勤地给添了碗筷,又与红果对了眼色,二人悄悄地退了出去。
沈清清刚打算替他布菜,眼尖,瞧见萧翊左手的新伤,那几道被碎瓷割破的口子已没再流血,可稍稍牵动,又会沁出丝丝红痕。
“呀!”沈清清忽而失态地喊了一声,忙站起身,毫无顾忌地托着他的手。
“发生何事?”她神色焦急,想要转身去取药匣子,不料被萧翊握住了手腕。
她被拽住,身子一顿,登时心跳怦然。
或许旁人并不知晓,她爱极了萧翊这份强势和力量,她生来仰慕这样的男人,而萧翊全然符合她的憧憬,所以她才会那样甘愿地嫁给他。
沈清清望着萧翊,眸色柔情似水,萧翊竟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视线。
“方才饮茶碎了杯子,无妨,先吃饭。”
沈清清被他重新拉坐在凳子上,听他发了话,忙说小厨房都是按她的喜好做的菜品,也不知合不合他口味。
可止不住地在笑,脸上满是欢愉之色,萧翊瞧在眼里,心底生出一丝复杂的念头。
曾几何时,他也在方柔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态,那时她心里眼里都是他,他拥有过方柔全部的爱意,所以更加不愿放手。
他见碗里的菜很快堆了起来,忙低声叫停:“王妃,孤不饿,你先吃吧。”
沈清清一怔,显然也察觉到不妥,忙对他笑了笑,舀来一碗汤,细细尝了一口:“殿下,这药膳羊汤最适宜冬日滋补,你也尝尝?”
萧翊摆摆手,只叹他与沈清清真是相处得少。他最吃不惯羊肉,更何况是清淡寡味的羊汤,喝进嘴里总觉得有股接受不了的味道。
沈清清只得作罢,又安静地喝了小半碗,这才慢慢夹菜吃饭。
她自小接受世家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大家闺秀莫如是,萧翊安静地看着她吃过这顿饭,席间二人半句话也没说。
萧翊便又察觉了,原来方柔是在进了王府、受了嬷嬷指点之后,才开始慢慢规训了言行。
可与他来说,其实他很乐意在吃饭的空档彼此说些闲话,尤其听方柔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让人胃口都好了不少。
而今,他们再没有过这样的美满。
午膳用罢,东西都撤了下去,房里仍没留丫鬟伺候。
沈清清再次低声询问:“殿下,我让小厨房备些清粥吧?你朝务忙,还是得按时按制吃些东西。”
萧翊还是拒绝,沈清清便不敢再问。
二人静默着对坐片刻,萧翊望向她,忽然道:“清清,你想离开王府么?”

沈清清一怔, 手中的帕子掉了下来,落在她的膝上。
她已记不清萧翊上次喊她的闺名是何时,可是,这一回她听进心里, 却有极不好的预感。
“殿下, 你要、你……”沈清清问不出口, 萧翊难不成要休了她?
她自认没做错什么,哪怕嫁进王府后的日子与她所愿南辕北辙, 可她没争过、没闹过,知晓萧翊的心思都在方柔身上, 知晓他冒着大不韪夺权抢妻, 可她可以忍、可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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